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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9月,黎锦熙已经调到北京教育部任编纂处编纂员,毛泽东与先生仍时有书信往来。
9月6日,毛泽东在给萧子升的信中,说到了黎锦熙,他写道:
“闻黎君邵西好学,乃往询之,其言若合,而条理加详密焉,入手之法,又甚备而完。吾于黎君,感之最深,盖自有生至今,能如是道者,一焉而已。”“仆问邵西,学乌乎求?学校浊败,舍之以就深山幽泉,读古坟籍,以建基础,效康氏、梁任公之所为,然后下山而涉其新。”
毛泽东在信中又说,黎锦熙在回信中批评他这种先古后新的次序是“先后倒置”,黎锦熙说:“盖通为专之基,新为旧之基,若政家、事功家之学,尤贵肆应曲当。”
毛泽东还说,他认识到不能舍通识而专攻,乃“系其心于学校,惟通识之是求”。但他仍然认为:“吾人所最急者,国学常识也。”
1915年9月15日,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杂志在上海创刊,标志着新文化运动的开始。
杨怀中自己出钱订阅了几份《新青年》,除了自己阅读,还分赠给他的得意门生毛泽东等人。
《新青年》高举民主与科学的大旗,唤起了人们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点燃了追求真理的火焰,在知识界和青年学生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一向对新鲜事物极为敏感和不断追求真理的毛泽东,一开始就认真地阅读它,并热心地宣传介绍它。在他的思想意识里,《新青年》取代了《新民丛报》;陈独秀和胡适取代了康有为与梁启超,成为他心目中崇拜的偶像。
毛泽东曾经说过:“我在师范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开始读这个杂志了。我非常钦佩胡适和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已经被我抛弃的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楷模。”
毛泽东还曾经说过陈独秀对他的影响,他说:“他对我的影响,也许超过其他任何人。”
陈独秀,谱名同庆,学名乾生,字仲甫,1879年出生于安徽省怀宁县。
9月27日,毛泽东致信萧子升说:
“此日如金,甚可爱惜!仆自克之力甚薄,欲借外界以为策励,故求友之心甚热。如足下,诚能策励我者也。”
“近以友不博则见不广,少年学问寡成,壮岁事功难立,乃发内宣,仆无他长处,惟守‘善与人同’、‘取人为善’二语。故已有得,未尝敢不告示与人;有人善,虽千里吾求之。所以,效嘤鸣而求其友声。至今数日,应者尚寡。兹附上一纸,贵校有贤者,可为介绍。”
毛泽东也经常到楚怡学校萧子升处,通过萧子升认识了曾经先后两次同校同学而不相识的何叔衡。
何叔衡,字玉衡,号琥璜,学名瞻岵,1876年出生于湖南宁乡县杓子冲,成年后考中晚清最后一批秀才。1913年春,37岁的何叔衡考入湖南省立第四师范,与比他小17岁的毛泽东同校,后来他们又一起转入一师。1914年7月,何叔衡在一师只读了半年就退学了,受聘于长沙楚怡学校任主任教员,教高年级国文课。
毛泽东认识何叔衡后,没多少时间便对他产生了敬意,特别为他的办事热情、感情热烈所吸引。毛泽东常说“何胡子”是一头牛,是“感情一堆”。何叔衡对毛泽东的学识也非常钦佩,常向人介绍,“毛润之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后起之秀”。毛泽东曾当面评价何叔衡:“不能谋则能断”。何叔衡心悦诚服地说:“润之说我不能谋则能断,这话是道着了。”
1915年11月9日,毛泽东给在北京的黎锦熙写了一封信,他写道:
邵西仁兄足下:
前月从熊君传来足下一书,教诲良多。兹有欲为足下言者:方今恶声日高,正义蒙塞,士人丁此大厄,正当龙潜不见,以待有为,不可急图进取。如足下之事,乃至崇之业。然彼方以术愚人,今反进以智人之术,其可合邪?收揽名士政策,日起日巧,有自欲用天下之志者,乃反为人所用欤!元凯臣舜,服善也;扬刘臣莽,附势也。辨夫今之为舜欤抑莽欤者,则所以自处明矣!北京如冶炉,所过必化。弟闻人言,辄用心悸。来书言速归讲学,并言北京臭腐,不可久居,至今不见征轺之返;又闻将有所为,于此久居不去。窃大惑不可解,故不敢不言,望察焉,急归无恋也。
弟在学校,依兄所教言,孳孶不敢叛。然性不好束缚,终见此非读书之地,意志不自由,程度太低,俦侣太恶,有用之身,宝贵之时日,逐渐催落,以衰以逝,心中实大悲伤。昔朱子谓:“不能使船者嫌溪曲。”弟诚不能为古人所为,宜为其所讥,然亦有“幽谷乔木”之训。如此等学校者,直下下之幽谷也。必欲弃去,就良图,立远志,渴望兄归,一商筹之。生平不见良师友,得吾兄恨晚,甚愿日日趋前请教。两年以来,求友之心甚炽,夏假后,乃作一启事,张之各校,应者亦五六人。近日心情稍快惟此耳。岁将晏,气候日寒,起居注意,道路珍摄。不复一一。
润之 弟毛泽东顿首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毛泽东长期访求和多方通信联系,在他的周围终于逐渐聚集了一批追求进步的青年,他们多数是第一师范和各中等学校的学生,也有少数是长沙市中小学的青年教师。在这一批青年中,除了前边已经说到的蔡和森、何叔衡、萧子升、张昆弟、罗学瓒、陈昌、陈书农(别名陈启民)、罗章龙等十余人外,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到,他就是邓中夏。
原来,蔡和森在1915年秋考入了湖南高等师范,结识了邓中夏。
邓中夏,1894年出生于湖南宜章,1915年考入湖南高等师范文史专修科,与蔡和森同班。蔡和森沉默寡言,终日伏案用功;邓中夏则性情豪爽,喜交游,善谈论,温和中带有一种刚毅之气。
毛泽东在杨怀中先生家里经蔡和森介绍,认识了邓中夏。三人志同道合,很快就成了真挚的朋友。
毛泽东和这一批志向远大的青年经常在岳麓山、橘子洲、平浪宫等处聚会,臧否人物,畅谈国事。
1936年,毛泽东同斯诺谈道:“我逐渐在自己周围团结了一批学生,这是一小批态度严肃的人,他们人数不多,但都是思想上很认真的人,不屑于议论身边琐事。他们所做和所说的每一件事,都一定要有一个目的。他们没有时间谈情说爱,认为时局是如此危急,求知的需要是如此迫切,没有时间去谈论女人或私人问题。”“我的朋友们和我只乐于谈论大事——人的性质,人类社会,中国,世界,宇宙!”
毛泽东除了广泛结友外,还积极地参与学校的学友会活动。
在11月间,毛泽东被选为学友会文牍,负责起草报告、造具表册和会议速记。这一职务他一连任了四届。
第一师范的学友会始创于1913年9月,初名“技能会”,以培养学生的生活技能为宗旨;1914年改名为自进会;1915年秋正式定名为学友会。
学友会的宗旨是:“砥砺道德,研究教育,增进学识,养成职业,锻炼身体,联络感情。”学友会的成员包括在校学生和已经毕业的校友。学友会下设教育研究、文学、演讲、竞技等15个部。会中设有会长一人,由校长兼任,总理一切事务;总务一人,由学校学监兼任,主持日常会务;各部部长各一人,另有庶务、会计、文牍各一人。
1915年冬,毛泽东以学友会的名义,将昔日保皇派中的汤化龙、康有为、梁启超3人有关反对袁世凯称帝的言论编印成册。毛泽东知道萧子升的书法比较好,就给他写了一封信,请他为这本书题写书名,信中写道:
“近校中印发汤康梁三先生书文,封面当签署‘汤康梁三先生之时局痛言’十一字。大小真草,随兄为之。需此甚急,可否明天上午赐来?”
萧子升慨然应约,立即写好送来了。
小册子印成后,毛泽东和学友会成员们在校内外广泛散发,产生了强烈的反响。
陈昌在日记中写道:“上午8时,接润之兄书,并承赐《汤康梁三先生之时局痛言》一本。夫康氏素排议共和,今又出而讥帝制,其所谓时中之圣。斯人若出,民国亦云幸矣!”
这些课外活动并没有影响毛泽东的学习,他每天总是在天色未明时就起床,晚上熄灯后还要借着外面的一点微弱灯光苦读,这一良好习惯始终能够持之以恒,从不稍怠。
1916年2月29日,毛泽东在给萧子升的信中说:
“经之类13种,史之类16种,子之类22种,集之类26种,合七十有七种。据现在眼光观之,以为中国应读之书止乎此。苟有志于学问,此实必读而不可缺。然读之非十年莫完,购之非二百金莫办。昨承告以赠书,大不敢当。一则赠而不读,读而无得,有负盛心;二则吾兄经济未裕,不可徒耗。”
1916年5月7日,毛泽东在“国耻日”1周年追悼大会上为吴竹圃题写了一副挽联。
吴竹圃,湖南汨罗市桃林寺镇青山人,他是毛泽东的同窗好友,各科成绩出类拔萃,而且关心国家大事,指斥时政,与毛泽东志同道合。吴竹圃于4月间一病不起,年方20岁便撒手人寰。毛泽东为他题写的挽联是:
吴夫子英气可穿虹,夭阙早知,胡不向边场战死?
贾长沙胜俦堪慰梦,永生何乐,须思道大数方深!
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在全国人民的讨伐声中死去了。
6月24日,一师已经放暑假了,毛泽东在给萧子升的信中说:
“话别之后,滞于雨,不得归;又以萑苻不靖,烽火四起,益不敢冒险行也。五六日来,阅报读书,亦云有所事事。然母病在庐,倚望为劳,游子何心,能不伤感!加之校中放假,同学相携归去,余子碌碌,无可与语。早起晚宿,三饭相叠。平居一日憎长,今如瞬息,寂历之景,对之惨然。……明日开霁,决行返舍。”
6月25日,毛泽东离开长沙踏上了返乡的路程;26日9时,到达湘潭,又步行70里,夜宿离韶山30里的银田寺。沿途的大好景色和乱世景象,使他感慨不已。当晚,他忍不住“捉管为书”,给萧子升写了一封信,述说途中的所见所闻。他写道:
“一路景色,弥望青碧,池水清涟,田苗秀蔚,日隐烟斜之际,清露下洒,暖气上蒸,岚采舒发,云霞掩映,极目遐迩,有如画图。”“近城之处,驻有桂军,招摇道途,侧目而横睨,与诸无赖集博通衢大街,逻卒熟视不敢问。联手成群,猬居饭店,吃饭不偿值,无不怨之。细询其人,殊觉可怜,盖盼望给资遣散而不得者也。其官长亦居饭铺,榜其门曰某官,所张檄告,介乎通不通之间焉。”
6月27日上午,毛泽东回到了故乡韶山,回到了母亲的病榻之旁,一颗“游子之心”得到了极大的宽慰。然而,他仍系念着中国的战局,尤其是湖南的局势,半月之后,便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母亲。
7月12日,毛泽东在返校途中到了湘潭,又忍不住给萧子升写信,述说感受。
不久,毛泽东回到了湖南一师,由杨怀中先生介绍,与其他同学一起寓居在岳麓书院半学斋内学习。
7月18日,毛泽东给萧子升写了一封长信。他对湖南军阀和都督走马灯似的更替,由此而给人民所造成的灾难,“愤愤不能平于心”,于是便激扬文字,针砭时弊,指点江山,申述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和主张。他在信中写道:
“湖南问题,弟向持汤督(芗铭)不可去,其被逐也,颇为冤之,今现象益紊矣。何以云其冤也?汤在此3年,以严刑峻法为治,一洗从前鸱张暴戾之气,而镇静辑睦之,秩序整肃,几复承平之旧。其治军也,严而有纪,虽袁氏厄之,而能暗计扩张,及于独立,数在万五千以外,用能内固省城,外御岳鄂,旁顾各县,而属之镇守使者不与焉,非甚明干,能至是乎?任张树勋警察长,长沙一埠,道不拾遗,鸡犬无惊,市政之饬,冠于各省,询之武汉来者,皆言不及湖南百一也。”
在这一个时期,毛泽东不断看到《大公报》上所载的日、俄在1916年7月间为再次瓜分在中国满蒙的权益而签订协约的消息。报端还披露:日本内阁行将改组,因此,不少中国人就寄希望于炮制《二十一条》的罪魁祸首大隈重信首相下野后,日本对华关系有望趋于缓和。
7月25日,毛泽东给萧子升写了一封长信,主张对曾经附和帝制的罪魁祸首严加惩治,“庶几震竦天下之耳目,而扫绝风霾腥秽之气。”他在信中还说,新大总统黎元洪下令惩办洪宪帝制祸首杨度等8人,是“人心奇快”。“此衮衮诸公,昔日势焰熏灼,炙手可热,而今乃有此下场!”“故最愚者袁世凯,而8人者皆次也。”
毛泽东对新总统黎元洪也表示了不满,他写道:
“此次惩办,武人未及,如段芝贵、倪嗣冲、吴炳湘等,皆不与于罪人之数,舆论非之,即8人者,闻亦多逃矣。”
接下来,他分析和预测了中日之间的关系,他写道:
“此约业已成立。两国各尊重在满蒙之权利外,俄让长春滨江间铁路及松花江航权,而且助俄以枪械弹药战争之物。今所明布者犹轻,其重且要者,密之不令见人也。”
“大隈阁有动摇之说,然无论何人执政,其对我政策不易。思之思之,日人诚我国劲敌!感以纵横万里而屈于三岛,民数号四万万,而对此三千万者为之奴!满蒙去而北边动,胡马骎骎入中原。况山东已失,开济之路已为攫去,则入河南矣。20年内,非一战不足以图存!而国人犹沉酣未觉,注意东事少。愚意吾侪无它事可做,欲完自身以保子孙,只有磨砺以待日本。吾之内情,彼尽知之,而吾人有不知者;彼之内状,吾人寡有知者焉。吾在校颇有奋发踔厉之慨,从早至晚,读书不休。”“吾愿足下看书报,注意东事,祈共勉之。谓可乎?”
这正是:忧国忧民开慧眼,未卜先知超先贤。
交友结党小试手,道义未担练铁肩。
欲知毛泽东后来如何将自身历练锻炼,请看下章内容。
东方翁曰:关于中日两国之间关系之发展,正如毛泽东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而他那“20年内,非一战不足以图存”的预言,后来也果真成了事实:15年之后,“九一八事变”发生了,其结果是日本占领了中国的东三省;21年之后,日本又挑起了卢沟桥“七七事变”,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斯时尚不足23岁的毛泽东,岂不是料事如神么?但毛泽东可能没有想到的是,在20年之后动员全国老百姓奋起抗战、统帅千军万马、运筹帷幄于抗日疆场之上的领袖,竟然会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