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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毛泽东3人再次来到方丈的禅房,与方丈谈了一些佛教的善事,又谈到了他们熟悉的孔子和老子。毛泽东很想了解一下寺里的情况,就问方丈,这里有多少僧人?方丈说,大约有百余名是属于本寺的,其他的都是来自远方的游僧。平时寺里住有三四百人,前些年一度住过800余人,这是建寺以来最多的了。不过这些游僧一般住上几天,就又上路了。毛泽东又问:
“数千里之外的和尚,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呢?他们来这儿干什么呢?”
方丈说:
“他们是来听经和受戒的。本寺方丈素以说法著名,全国僧人大多都知道本寺。这里寺产甚丰,招待他们停留数日,是不成问题的。你们也知道,和尚是出家人,所有的寺院都是他们的家,云游四方,在寺内谈经论道,彼此都能得到启示。”
毛泽东闻听此言,想到自己征友的目的不也正是要和朋友们“谈经论道”,彼此启发吗?于是便频频点头。只听萧子升问方丈道:
“全国有多少和尚?”
“这没有确切的数字,”方丈解释说:“除蒙古和西藏之外,全国至少有几万和尚。蒙古和西藏的僧人比例极高,若加上他们,恐怕就有几十万,甚至更多。”
萧子升又问:
“全国有多少像沩山这样的讲经中心?”
方丈说:
“至少也有百余处。如果算上规模较小的地方,那大约有千余处左右。”
毛泽东问:
“有什么佛教方面的书籍出版吗?”
方丈说:
“有的,而且还很多,尤其是在上海、南京、杭州这样的讲经中心。”
萧子升说:
“我们打算探访一些大寺院,您是否可以给我们写一些介绍信?”
方丈说:
“这不必要。你们不需要任何介绍信。因为你们到任何一处,都会受到像在这里同样的欢迎。”
毛泽东3人向方丈道了谢,说明日就要动身了。方丈说,施主们既然要走,老衲也不便强留。只希望在你们离去前,再见上一面。毛泽东说:
“我们喜欢一早动身,就不再叨扰了。”
次日清晨,毛泽东3人离了密印寺,走出了宁乡县境,到达安化县的司徒铺。这里是萧蔚然的家乡。萧蔚然辞别两位好友,独自回家去了。毛泽东和萧子升二人继续前行,来到伏口罗驭雄同学的家里。他们在罗家吃过中饭,就上横坡仑去了久泽坪,给当地秀才吴幼安送了一副对联,讨得一些资费。二人又经清塘铺、太平段,前往安化山区的县城梅城。是日晚,他们就露宿在河堤上。毛泽东风趣地说:
“沙地当床,石头当枕,蓝天为帐,月光为灯。”
他还指着身边一棵大树说:
“还有衣柜。”
说着就把衣服和随身带的东西挂在树枝上。临睡前萧子升还要到河下洗洗脚,毛泽东笑着说:
“你还要保持那绅士习惯。你是一个要饭的绅士哩!今晚试试不洗脚看能否睡得好。”
这萧子升一路上都放不下他那书生架子,每每向人问路之时,总是要先整整衣服,干咳两声然后才开腔。而且他每到一地,还只愿去和那些大户人家打交道。
第二天,毛泽东和萧子升在一家小饭店吃饭之时,听老板娘诉说了她家的苦难遭遇。他俩打听到附近有一座刘邦庙,又对刘邦的评价问题进行了讨论。饭罢,二人边走边谈,不觉到了梅城。梅城是洢水环抱,双塔对峙,风光十分秀丽。
毛泽东查阅了安化县志。据县志记载:梅城始建于宋代,是一座古老的山城。他和萧子升到东华山看了农民起义烈士墓,调查了清代黄国旭领导的农民起义;走访了一些贫苦农家;又到安化县劝学所拜访了饱学先生、劝学所所长夏默庵。
夏默庵是安化县羊角乡大岩村人,早年毕业于清代两湖贡院,学识渊博,经、史皆通,并善于吟诗作对,一生著有《中华六族同胞考说》、《默庵诗存》、《安化诗抄》等。他晚年曾任安化县教育会长;1917年,64岁的他又担任了安化县劝学所所长。
毛泽东在学校时就曾向安化同学罗驭雄打听过,安化有无什么宿学之士?罗驭雄便向他介绍了夏默庵,所以毛泽东在安化游历了一番之后,便慕名前往拜访。他和萧子升来到夏宅,求见夏老先生。夏家门人通报主人说:有两个年轻的游学先生到访。夏默庵老先生性情高傲,一向不愿意理睬那些游学之士。他叫门人回复说,他不在家。毛泽东二次来到夏宅,夏默庵又以同样的托辞回避了。
毛泽东两次来访都遭到拒绝,可他并不灰心,又第三次登门求见。夏老先生心想:平日里那些游学先生一次遭拒便扬长而去,而这位年轻的游学者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之处,我倒要探探他的学问如何。
夏默庵想罢,挥笔写下了半副对联,置于书案之上,方才命门人开门相请。毛泽东进了门,见书案上放着半副墨迹未干的对联,显然是老先生刚刚写下的,便朝老先生躬身问安,尔后方趋至案前看那半副对联,只见上面写的是:
“绿杨枝上鸟声声,春到也,春去也;”
毛泽东看了已知其意,心中暗笑:原来是要考我呀!他略一思索,也不客气,挥笔写出了下联:
“清水池中蛙句句,为公乎,为私乎?”
夏老先生看着毛泽东书写完毕,不觉大吃一惊:这年轻人的对句不但远远胜过了自己的出句,而且还带有火辣辣的批评味道哩!他连声称赞道:
“写得好,写得好!”
夏默庵马上笑脸相迎,邀请毛泽东和萧子升和他一起用餐,并吩咐家人为他们安排了住处。是日晚,夏默庵和毛泽东谈话十分融洽,二人竟成了忘年之交。
第二天,夏默庵赠送毛泽东8块银洋做旅费,并亲自送客人到大门口,依依惜别。
毛泽东和萧子升又在梅城游览了孔圣庙、培英堂、东华阁、北宝塔等古迹,观赏了祭孔用的“铜壶滴漏”。
据萧子升回忆说,毛泽东在梅城曾经写过一首诗,留下来的文字可惜缺了5、6两句,只剩下了:
骤雨东风过远湾,滂然遥接石龙关。
野渡苍松横古木,断桥流水动连环。
……
客行此去遵何路?坐眺长亭意转闲。
毛泽东和萧子升还给城中的“鼎升泰”、“谦益吉”、“云祥吉”等店铺送了对联,对方就给几个钱作为路上的费用。
他俩离开梅城后经仙溪、山口、长塘、马迹塘、桃花江,到达了洞庭湖畔的益阳县城。
他们一路上渴了就讨口水喝,或在路旁喝几捧冷水;累了就到池塘里洗澡;有时还在野外露宿。
毛泽东和萧子升在益阳县城游览了市容,走访了一些学校和人士。傍晚时分,他们找到了一家小客栈,客栈里没有别的客人,二人吃了晚饭,就打算在这里过夜。客栈主人是一位20岁上下的漂亮女子,过来收拾罢碗筷,一边抹着桌子一边搭讪道:
“二位先生从哪里来呀?”
毛泽东说:
“我们从梅城来。”
“二位不是本地口音呢。”
“我们是湘潭县和湘乡县人。”
“哎呀,那地方远着呢。”
“大概有1000里路。”
女子又问:
“两位先生要到哪里去?”
“没有目的地。”
她表示不相信。毛泽东说:
“我们是乞丐,所以随便走走。”
女子闻言一愣,显出很吃惊的样子,瞬间又开心地笑了起来,说:
“你们是乞丐?不可能!你们这样斯文,能是乞丐吗?”
萧子升说:
“我们并没有骗你,我们从长沙一路走过来,像乞丐一样。”
她还是感到莫名其妙。毛泽东说: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的话呢?”
“因为你们一点也不像乞丐。”
萧子升说:
“乞丐有特别的样子吗?你怎么看我们不像呢?”
女子又仔仔细细端详着两人,说:
“我知道二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懂得一点看相术,也会测学,可以预知吉凶。这是我爷爷教我的。我爷爷是个诗人,出过一本诗集,叫《桃园曲》。我父亲也是个有学问的人。他们俩在3年时间里相继去世了,只剩下我和母亲在这世上相依为命,为了活命,就开了这个小店。”
萧子升说:
“那你还没有出嫁吗?你能借我看一下你祖父的诗集吗?你无疑也是一位有学问的人。”
“我跟着父亲读了七八年的书,正要开始学写诗的时候,他去世了。我祖父的《桃园曲》收藏在箱子里,明天我找给你们看。”
毛泽东问道:
“你说你会相面,可以给我们看一看吗?”
女子犹豫了一下,说:
“可以是可以,不过说错了二位不要生气。”
只听女子的母亲在里屋那边说道:
“茹英,不要胡闹!不怕得罪客人么?说点别的吧。”
毛泽东却对女子说:
“不要紧,没有关系的。请你直言,看到什么说什么,我们绝对不会生气的。”
女子见毛泽东如此说话,便认真地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把二人今后几十年的功名利禄、婚丧嫁娶、福寿吉凶一一道来。毛泽东和萧子升虽然并没有太在意她所说的那些话,只当是开开玩笑,但见她娓娓道来,如此健谈,倒也觉得十分有趣。女子说完了,又提出了他们为什么要做乞丐的话头。毛泽东就以实言相告,没想到女子竟说她对这种做法非常感兴趣,如果不是家有老母需要服侍,她也打算这样做呢!
第二天早晨,毛泽东二人吃过早饭就要离开了,女子说要他二人再住一日。毛泽东要给她食宿钱,她坚辞不受,问她姓名,她说叫胡茹英。萧子升说:
“日后毛先生要是发达了,他会写信来请你做参谋的。”
胡茹英闻听此言,咯咯笑了起来,说:
“到那时,他也许早已忘记我了。”
毛泽东和萧子升告别胡茹英母女,离开益阳前往沅江。他们走了3个小时的路程,才渐渐看到沅江县城了,可走近一看,不觉大吃一惊,这县城周围到处都是洪水。一个酒店老板告诉他们说:长江发源于高原,每到夏季,高原上冰雪消融,洪水就从西面汹涌而来。因这里地势低洼,所以县城里的街道很快就被淹没了。再过几天,这座县城就要与外界隔绝了。
毛泽东和萧子升见不能继续前行了,就决定提前结束这次游学活动,搭乘民船返回长沙去。二人上了一艘民船,见船上已挤满了乘客,人声嘈杂。毛泽东和萧子升好不容易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两个位置。他们刚刚坐下来,就看见前面有两个乘客突然打起架来。这两个人看样子都在50上下年纪,一个脸上刮得很干净,戴副眼镜;另一个是络腮胡子。两人穿着都比较讲究,分明都是体面人,也听不清楚他们嚷嚷的地方方言是什么意思,只见那络腮胡子一把扯下对方的眼镜,狠狠地摔在船板上,他似乎还不解气,又用脚把它踢到河里;失掉眼镜的那汉子,也狠命地撕扯着络腮胡子的袍子,居然被他撕成了两半。
风波终于平息了,络腮胡子把破袍子围在身上,走到毛泽东、萧子升放东西的角落坐下来。萧子升问道:
“怎么回事,那个人为什么撕你的袍子?”
“这个恶棍!”络腮胡子依然满脸怒气:“没有把他扔到河里去,算他运气!”
“他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真是个无赖!”络腮胡子愤愤骂道:“这个家伙过来找地方坐,我给他挪了个地方,让他坐在我的右边,他似乎很感激,自称是常德县衙门的文书。我把我买的两包香烟放在右手边上,不一会儿,等我要抽烟的时候,香烟却不见了。这时他手里拿了一包香烟,正抽出一支,另一包在他口袋里。我看得很清楚,因为他的口袋也不深,他坐下时手里和口袋里并没有东西,而且我的香烟牌子也少见。不用说,肯定是他偷了我的烟。我问他:我的烟呢,他倒对我大喊大叫起来,后来我们就打起来了。这家伙不知道我是沅江衙门的捕快,抓这种小偷是易如反掌的事。”
“好了,好了,别再生气了。”萧子升劝慰他说:“事情过去就算了嘛!”
毛泽东一直没有插话,当听到这个人说他是捕快时,也只是微微冷笑了一下。萧子升望望毛泽东,问道:
“润之,你怎么看这二人打架?一个是捕快,一个是文书,都不是挨饿的人,你看他们都穿得很好的嘛!”
毛泽东叹了口气,摇摇头,依然什么也没有说。
8月16日,毛泽东和萧子升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长沙。
他们这次游学历时一个多月,途经长沙、宁乡、安化、益阳、沅江5县城乡,步行近千里,所到之处都受到了农民们的欢迎和款待,人家不要一个铜板,就给他们提供吃的喝的,还给他们找地方睡觉。
在这一个多月的奔波中,毛泽东每天清晨早起做过“六段体操”,就追记前一天的经历和心得。一师的师友们传阅了他的游记后,都称赞他是“身无半文,心忧天下”。
毛泽东通过游学,广泛了解了中国社会,了解了农村的现实状况,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得不到的知识。他认为这是在读“无字之书”。自此之后,毛泽东常常主张走出校门,去读“无字之书”。他把社会看作是人生更重要的一个大学校。
这正是:身无半文忧天下,游学胜过读死书。
欲知毛泽东后来还要在哪些方面进行历练,请看下一章内容。
东方翁曰:毛泽东一人游学或结伴游学,可谓得益匪浅矣。他们这种独特的个体的人生经历,已经成为那个时代的一道独特的社会风景线了。假如能有成千上百万的青年学子同时外出游学,那情形又会是何等的壮观呢?读者诸君知否?这种壮观景象已经不是假设了!就在毛泽东游学50年之后,一次千百万学子遍及全国各地的革命大串联,还真的出现在了世界东方的地平线上:南下北上如穿梭,遍地红旗遍地歌!这次大串联正是在那特定环境下的一次空前规模的“游学”演练,而这场演练的导演和指挥者不是别人,正是具有浪漫主义诗人气质的政治家、思想家毛泽东自己!这一壮举只有亲历者才知道它那深远的历史意义!这一壮举才应该说是真正的开天辟地第一遭——史无前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