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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达雅斯宅邸在战争的岁月里想必饱经风霜。麦斜草在曾经栽种芦笋的园圃里欣欣向荣,仅剩几株芦笋在风中摇曳,权作往日遗证。千里光、田旋花和其他园艺有害作物则生机盎然,茁壮成长。

一望而知,一部分菜园子曾被变为军训用地。在这里,科拉多克发现一位愁眉不展的老头正心事重重地倚着一把铲子。

“你想找海默斯太太?我说不准你能在哪儿找到她。她对自己要做的事可有主意了,谁的意见都不听。我可以手把手教她——只要她愿意——可有什么用呢?这些年轻的女士就是不听!她们以为自己穿上了裤子,坐上拖拉机在田里兜一圈,就无所不知啦!可这儿需要的是侍弄园子。这可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园艺,这才是这儿需要的呀。”

“看来好像的确如此。”科拉多克说。

老头把这话当成了一种诋毁。

“好好瞧瞧,先生,你以为我对这么大块地能有什么办法?三个大男人加一个小子,那是以前。现在也需要这个数。可没有多少男人能像我这么干活儿。有时候我得干到晚上八点。八点呢。”

“晚上干活你靠什么照亮?一盏油灯?”

“我指的自然不是一年当中的这个时候。当然啦,我说的是夏天的晚上。”

“哦,”科拉多克应声道,“我还是去找海默斯太太吧。”

这个乡下人表现出了某种兴趣。

“你找她干啥?你是警察,对吧?她有麻烦啦?要不是就跟小围场有关系?蒙面人闯进去,挥着左轮枪扣下了一屋子人。这种事儿战前可没发生过。逃兵,错不了的。亡命徒在乡下游来荡去。军队干啥不把他们都抓起来啊?”

“我不知道,”科拉多克说,“这次打劫引出不少议论吧?”

“那当然。到底为啥会出这档子事啊?奈德·巴克是这么说的:因为大家电影看得太多了。可汤姆·利莱说是因为咱们让那帮外国佬四处乱窜。绝对错不了,他说,给布莱克洛克小姐烧饭的那姑娘脾气糟透啦——这事儿肯定有她的份儿,他说。她是共产党,要不就是更糟的什么玩意儿,他说,可我们这儿不喜欢这种玩意儿。还有玛丽安,就是酒馆的那位,你知道的,她的说法是,布莱克洛克小姐家肯定有贵重的玩意儿。‘你可想不到呢,’她说,‘因为我肯定布莱克洛克小姐走到哪儿都打眼着呢,只可惜她戴的那大串儿珍珠是假的。’可后来她又说了——也没准是真家伙呢。不过弗洛莉(就是老贝拉米的闺女)说:‘胡扯,”她说,‘没有的事儿——那是装饰珠宝。’她说的。装饰珠宝——弄一串假珍珠来套上,那倒是个好法子。乡里的老爷们原来管这叫罗马珍珠,又叫巴黎钻石——我老婆当过一个夫人的侍女,这个我晓得。可那有什么意思?都是些玻璃啊!我估摸那个年轻的西蒙斯小姐戴的是‘装饰珠宝’——金的常青藤叶,还有狗呀什么的。眼下你见不到多少真金——现如今,连结婚戒指他们也用灰不溜秋的铅打的玩意儿。我管它叫破烂货,只值泥巴的钱。”

老阿什停下来喘口气,又接着说道:

“‘布莱克洛克小姐家里没放几个钱,这我知道。’吉姆·哈金斯说。说到这个,就数他清楚,因为他老婆常去小围场干活儿,那个女人最清楚那儿的事儿。你要再问我其他的,就没什么说的了。”

“他说没说哈金斯太太怎么看这件事?”

“说米琪在这事儿里掺了一脚,这是她说的。米琪的脾气挺吓人,还有她那神气劲儿!有一天早上还当她面儿管她叫女工。”

科拉多克站了片刻,脑子里反复核查,把老园丁说的这一席话理出个头绪,抓住其实质。他对奇平克莱格霍恩村民的看法有了清楚的总体认识,但也觉得对案情没有什么帮助。他转身走开,老人在他身后很不情愿地喊道:“你可能会在苹果园子里找到她。她那么年轻,比我更适合干摘果子的活儿。”

而科拉多克也正是在果园里找到了菲莉帕·海默斯。警督一眼看到一双漂亮的腿沿着树干上轻巧地攀下,紧接着是臀部。然后,菲莉帕就顶着一头被树枝缭乱的秀发,脸颊红扑扑地站在那里了,朝他投来惊讶的目光。

“好一个罗斯兰[莎士比亚戏剧《皆大欢喜》中的女主角。]。”科拉多克自然而然地想到。他是个莎士比亚迷,曾在为警察孤儿院演出的《皆大欢喜》一剧中极其成功地扮演了忧郁的贾奎斯。

片刻之后他便修正了自己的看法。菲莉帕·海默斯过于木讷,其天生丽质和被动的性格具有强烈的英国风格,不过是二十世纪的英国,而非十六世纪的。她教养颇佳、感情内敛、缺少俏皮的火花。

“早上好,海默斯太太。很抱歉惊吓到您。我是米德尔郡警察局的科拉多克警督。我想同您谈谈。”

“谈昨晚的事?”

“是的。”

“要谈很久吗?能不能——”

她心怀疑虑地四处张望。

科拉多克指了指一棵倒下的树干。

“不用很正式,”他和颜悦色地说道,“但我将尽量不占用您太多的时间。”

“谢谢。”

“只是录个口供。昨晚您干完活儿之后是什么时候进屋的?”

“大概是下午五点半。我为了给温室浇水,比平时多待了二十分钟。”

“您是从哪扇门进去的?”

“侧门,与车道之间隔着鸡窝和鸭棚。这省得我绕圈子,也不会把正面的游廊弄上尘土。有时候我会一身脏兮兮的。”

“您一直是那么进屋的?”

“没错。”

“门是开着的?”

“是的。夏天里它总是敞开着,现在这个时节就关上了,不过没有上锁。我们总是这么进进出出的,我进屋之后,就把门锁上了。”

“您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上周整整一星期我都是这么干的。您知道,六点天就黑了。布莱克洛克小姐有时会出去把鸡鸭都赶进窝关上,但她经常走厨房的门。”

“您确定自己昨晚那次是把侧门锁上了吗?”

“我很确定。”

“很好,海默斯太太。那进屋之后,您都做了些什么?”

“我蹬掉沾满泥巴的鞋子,上楼洗澡换衣服。然后我又下了楼,发现似乎要有个聚会。到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了那则奇怪的启事。”

“接下来,请您准确地描述一下打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唔,灯突然都熄了。”

“您那时候在哪儿呢?”

“我在壁炉台边上。当时我在找自己的打火机,我记得应该是放在那儿了。灯熄之后每个人都开始咯咯地笑。然后门被猛地一推,一个男人朝我们照着手电筒,挥着左轮手枪叫我们都举起手来。”

“而您就这么做了?”

“哎,我其实没有。我觉得这就是个玩笑,我当时很累了,觉得自己没必要真的举起手来。”

“其实您觉得整件事都挺无聊的吧?”

“没错,我觉得太没意思了。但之后手枪就开火了。那声音震耳欲聋,我可着实被吓坏了。手电光四处乱晃,然后掉到地上熄灭了。紧接着,米琪开始尖叫,听起来像杀猪似的。”

“您觉得那手电筒的光很晃眼吗?”

“不,也不算是,虽然光线很强。它先是照了邦纳小姐一会儿,她看上去活像个芜菁灯[即万圣节南瓜灯的前身,用芜菁雕刻而成,用以代表被诅咒的游魂。]。你知道,一脸煞白,张大了嘴巴,眼珠都快瞪出眼眶了。”

“那个人把手电移开了?”

“哦,是的,他满屋子乱照。”

“就好像他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我觉得倒也不像。”

“然后呢,海默斯太太?”

菲莉帕·海默斯蹙着眉。

“哦,乱哄哄的一团糟。埃德蒙·斯韦特纳姆和帕特里克·西蒙斯点着了打火机,两个人走到过厅里去,我们跟在后面。有人打开了餐厅的门——那里的保险丝没断,灯还亮着——埃德蒙·斯韦特纳姆狠狠打了米琪一耳光,止住她的尖叫。之后,情势就没那么糟了。”

“您看见尸体了?”

“是的。”

“认识吗?以前见过他没有?”

“从来没有。”

“您认为他的死是偶然的呢还是故意自杀?”

“这我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了。”

“他以前来宅邸的时候您没见过他?”

“没有。我相信他一定是上午来的,那时候我应该不在。白天我都不在家。”

“谢谢,海默斯太太。还有一件事,您有没有贵重的珠宝?戒指、手镯之类的?”

菲莉帕摇摇头。

“我的订婚戒指——一两个别针。”

“另外,据您所知,宅邸里有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

“没有。我的意思是有一些相当不错的银器,但并没有什么特别不一般的。”

“谢谢您,海默斯太太。”

2

科拉多克沿原路返回,在菜园里,他与一位身材修长、脸颊红润、紧身胸衣穿得妥妥帖帖的女士撞了个面对面。

“早啊,”她气势汹汹地发话了,“你上这儿来干吗?”

“卢卡斯太太?我是科拉多克警督。”

“哦,原来是这样。请您原谅。我不喜欢陌生人闯到园子里来浪费园丁的时间。但我很清楚您这是在执行公务。”

“的确如此。”

“我能否问问,昨晚发生在布莱克洛克小姐家的那种暴行还会再次上演吗?是黑帮干的吗?”

“令我们感到庆幸的是,卢卡斯太太,那并非黑帮所为。”

“如今抢劫的事儿这么多,警察们松懈了。”科拉多克没有搭腔。“我猜想您刚才是在跟菲莉帕·海默斯谈话?”

“我需要她作为目击者的陈述。”

“我想您没法等到下午一点再来问话吧?不管怎么说,占用她自己的时间而不是我的时间来询问她,这样更公平一点儿……”

“我急着要赶回总部。”

“现在这世道,没人能奢望别人的体谅,或者能本本分分地干一天活儿。上班迟到,等来了又磨蹭了半小时。十一点钟有茶点休息,十点就撂挑子了。只要下雨,就什么事儿都不干。想要叫她除草的时候,割草机老是出问题。离收工时间还差五到十分钟,人就没影了。”

“我听海默斯太太说,她昨天不是准点离开的,而是一直工作到五点二十。”

“哦,她肯定这么说啦。只要拿到应得的报酬,海默斯太太对工作还是挺热心的,虽然有几天我出来时哪儿都找不着她。她生来是个大家闺秀,这是当然的,谁都觉得有责任为这些可怜的人们尽点儿力。因为战争,她们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并不是说这样做就不麻烦。学校放的那些长假以及为此所作的安排,就意味着她能得到额外的工休。我跟她讲过,现如今的夏令营可真是棒得很,可以把孩子送去,让他们痛痛快快玩一玩,他们会觉得这可比跟着父母荡来荡去好玩多了。暑假里他们实际上用不着跑回家来。”

“可海默斯太太对这个建议并不领情?”

“那姑娘跟驴一样倔。就一年前的事儿,我让人把网球场的草割了,然后每天把场地的线画清楚。可老阿什把线画得歪歪扭扭的。就没有人考虑考虑我是否方便!”

“我猜想海默斯太太的工钱比一般人要低?”

“那自然。除此之外,她还指望什么?”

“我确信她别无所求,”科拉多克道,“祝您有个愉快的早晨,卢卡斯太太。”

3

“太可怕了。”斯韦特纳姆太太喜形于色地说道。

“相当——相当——可怕。我的意思是说,《消息报》编辑部在接受广告的时候应该更加小心才是。看见那则启事的时候我就觉得非常蹊跷。当时我就是这样说的,对吧,埃德蒙?”

“您还记得灯灭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吗,斯韦特纳姆太太?”警督问道。

“这可真容易让我回想起自己的老奶妈啊!光明失去的时候摩西在哪里?答案当然是‘在黑暗里’。昨天晚上我们就是那样,所有的人都站在那儿,想知道会发生什么。然后,您知道,当一切陷入一片漆黑时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接着,门打开了——门口只有一个朦胧的人影站在那儿,一把左轮枪,一束刺得你什么也看不见的光线,还有一个威胁的声音说:‘要钱还是要命!’

“啊,我可从来没那么开心过。然后,大约一分钟之后,那感觉可怕极了,货真价实的子弹,就那么从我们的耳边呼啸而过!那一定就像战时的突击队冲锋似的。”

“当时您站或坐在什么地方,斯韦特纳姆太太?”

“让我想想,我在——我当时在跟谁说话来着,埃德蒙?”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妈妈。”

“我是在问欣奇克利夫小姐冷天里给鸡喂鱼肝油的事儿吧?还是跟哈蒙太太——不,她那会儿才到。我想我是在跟伊斯特布鲁克上校讲,我认为在英格兰建原子弹研究站实在是非常危险的。应该把它建在某个荒岛上,以免辐射泄漏。”

“您不记得是站着还是坐着了?”

“这很重要吗,警督?我在窗边,要不就在壁炉附近,因为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就在钟的附近。那么令人激动的时刻!等待着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您描述说手电光刺得您什么也看不见。那手电光是完全冲着您照射的吗?”

“就直直射着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见。”

“那个男人是握着手电不动呢,还是挨个儿地照人?”

“哦,我不是太清楚。他是怎么干的,埃德蒙?”

“手电光慢慢地挨个儿照我们,似乎是想看看我们都在干什么,我猜想,是怕我们企图朝他冲过去吧。”

“那您当时的确切位置又在哪儿,斯韦特纳姆先生?”

“我一直在同朱莉娅·西蒙斯说话。我们俩都站在屋子中央——是狭长的那一间。”

“每个人都在那间屋子里吗?客厅尽头的那间有没有人?”

“菲莉帕·海默斯是从那儿进来的。她在远处的那座壁炉边。我想她是在找什么东西。”

“您认为第三次开枪是自杀呢还是一个意外事故?”

“这我就毫无头绪了。那人似乎突然转过身子,然后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但一切都很混乱。您得知道实际上什么也不可能看见。然后那个难民姑娘开始在远处叫唤起来。”

“我知道是您打开饭厅的门锁放她出来的?”

“没错。”

“门肯定是从外面锁上的吗?”

埃德蒙好奇地望着他。

“当然是的。怎么啦,您不会设想——”

“我只是想把事实弄清楚。谢谢您,斯韦特纳姆先生。”

4

科拉多克警督被迫在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及夫人这里耗了很久。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对关于本案心理学方面的长篇大论洗耳恭听。

“心理学手段——这是当今唯一重要的事。”上校告诉他,“您得了解罪犯。对于一个经验远比我丰富的人来讲,这里的整个陷阱是昭然若揭的。这家伙为什么要登启事?心理原因。他想宣传自己——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他一直都被忽视,可能饭店里的雇员因为他是外国人而看不起他,可能曾有个姑娘拒绝了他。现如今电影里的偶像都是什么人——黑帮——硬汉?好极啦,那他就做个硬汉。暴力抢劫。面具?左轮枪?可他还需要观众——必须得有观众。于是他就安排观众。然后,高潮到来的时刻,他扮演的角色失控了——他不仅是个窃贼,还成了个杀人犯。他开枪——毫无目的——”

科拉多克抓紧截住这个字眼。“您说‘毫无目的’,伊斯特布鲁克上校。这么说,您认为他不是蓄意朝某个特定对象——比如说朝布莱克洛克小姐开枪的了?”

“不,不是。他只是手滑了,像我说得那样,毫无目的。就是这一点让他走上了绝路。子弹打中人了——其实只是擦过去的,但他当时不知道啊。他一下子如梦初醒。所有这些——这些他沉醉的把戏——都成了真。他开枪打了人——可能还杀了某个人……这些把他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于是,在盲目的惊慌之中,他将左轮手枪枪口转向了自己。”

伊斯特布鲁克上校顿了顿,沾沾自喜地清清喉咙,接着得意扬扬地说:“一清二楚,就这么回事儿,一清二楚。”

“真是精彩极了,”伊斯特布鲁克太太说道,“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你都了如指掌,阿奇。”

她的话音因为钦佩之情而饱含暖意。

科拉多克警督也认为这番解释很精彩,不过他并没有热情地赞许。

“开枪的时候,伊斯特布鲁克上校,您在屋子的什么位置?”

“我同我太太站在中间那张摆放着花儿的桌旁。”

“开枪的时候,我抓住了你的胳膊,不是吗,阿奇?我简直被吓死了,我只得抓住你。”

“可怜的小猫儿。”上校如此打趣道。

5

警督费了好大劲才在猪圈里找到欣奇克利夫小姐。

“猪是不错的畜生,”欣奇克利夫小姐说,一面搔着粉红起皱的猪背,“它长得不错吧?到圣诞节就会变成上好的培根啦。对了,您来找我干吗?我跟您的人说了,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昨晚那人是谁。从来没看见他在这附近闲逛或溜达。我们的莫普太太说他是从梅登厄姆的一家大饭店来的。他要是愿意,干吗不在那儿拦路抢劫?还能捞得更多。”

这倒是不容否认的——科拉多克开始了询问。

“事故发生时您确切在哪儿?”

“事故!这可让我想起空袭的日子了。我可以告诉您,那时候我倒是见过不少事故。开枪的时候我在哪儿?您就想知道这个?”

“对。”

“正靠着壁炉台,向上帝祈祷谁马上给我一杯酒喝。”欣奇克利夫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

“您认为子弹是胡乱射的,还是有意朝什么人射的?”

“您是说朝莱蒂·布莱克洛克射?见鬼,我怎么知道?这一切发生以后实在很难理出当时的印象,或者明白真正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所有的灯都灭了,手电冲着我们晃来晃去,弄得我们花了眼。后来有人开了枪,那会儿我就在想:‘要是那个可恶的毛头小子帕特里克·西蒙斯用装了子弹的左轮枪开玩笑的话,肯定有人要受伤的。’”

“您当时认为是帕特里克·西蒙斯干的?”

“呃,似乎有这可能。埃德蒙·斯韦特纳姆有理智,又写书,不屑于玩恶作剧。老伊斯特布鲁克上校不会觉得这种事儿好玩儿。可帕特里克是个野孩子。不过,我得为这个想法向他道歉。”

“您的朋友也认为可能是帕特里克吗?”

“穆加特罗伊德?您最好自己问她吧。并不是说您能从她那儿问清楚什么事儿。她就在果园里。您要是愿意,我这就叫她过来。”

欣奇克利夫小姐扯起洪亮的嗓子,奋力吆喝道:“哎——叫你呢,穆加特罗伊德……”

“来啦……”一声细小的回应飘了过来。

“快来——是警察。”欣奇克利夫小姐大声催促。

穆加特罗伊德小姐气喘吁吁地疾步跑来了。她原先提起的裙子此刻放下来,头发从过小的发网里滑出来。那张和善的圆脸容光焕发。

“是苏格兰场的人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我不知道呀,不然我就不会离开家啦。”

“我们还没有通知苏格兰场,穆加特罗伊德小姐。我是从米尔切斯特来的警督。”

“哦,我相信这样很好,”穆加特罗伊德小姐含糊地说,“您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这才是他想知道的,穆加特罗伊德。”欣奇克利夫小姐说,并朝科拉多克眨眨眼。

“哦,我的天呀,”穆加特罗伊德小姐气喘吁吁地说,“当然,我本该有所准备的。不在场证据,当然啦。现在让我想想……我就跟大伙儿在一起。”

“你没跟我在一块儿。”欣奇克利夫小姐说。

“哦,我的天,欣奇,是吗?对,当然没有,我一直在赏菊花。非常可怜的物种,真的。然后一切发生了——只是我当时不是很清楚它发生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儿呀。我压根儿也没想到那把左轮枪会是真的——黑暗中一切都那么别扭,还有那恐怖的尖叫。当时我错得离谱,您知道。我以为她正遭人毒手呢——我是指那个难民姑娘。我以为她在过厅那边被割了喉。我不知道那是他——我的意思是,我甚至不知道还有个男人。当时只听到一个声音,您知道的,说‘请把手举起来’。”

“‘举起手来!’”欣奇克利夫小姐纠正道,“根本就没有‘请’的意思。”

“在那姑娘开始尖叫之前,我实际上一直自得其乐,现在想起这个我就觉得可怕。光是陷入黑暗就够让人难受了,而且我觉得受了伤害,极度痛苦。您还想知道什么,警督?”

“没有了,”科拉多克警督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穆加特罗伊德小姐,“我确实认为没有了。”

她的朋友短促而响亮地笑了一声。

“他可把你摸了个底儿透啊,穆加特罗伊德。”

“我相信,欣奇,”穆加特罗伊德小姐说,“知道的话,我是什么都愿意说的。”

“那可不是他想听的。”欣奇克利夫小姐道。

她看了看警督。“如果您是按住家位置找人询问的话,我想您接下来会去找牧师。您能从那儿了解到一些情况。哈蒙太太虽然看起来有些迷迷糊糊——可我偶尔也觉得她是很有头脑的。反正,她了解一些情况。”

她们望着警督和弗莱彻警长大步离开,艾米·穆加特罗伊德突然喘着气开口了:“哦,欣奇,我做得很糟吗?我真的慌了神!”

“完全没有,”欣奇克利夫小姐微笑道,“总体而言,我得说你表现得很不错。”

6

科拉多克警督带着些许惬意,环视着这间破旧的大屋。这屋子隐约使他想起自己在坎伯兰的家。褪了色的擦光印花布、破旧的大椅子、到处堆放的鲜花和书籍,篮子里的一只长毛垂耳狗。而哈蒙太太异常激动的神情、不修边幅的样子和急不可待的面容,使他产生了同情,亦感到似曾相识。

但是她立刻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对您没什么帮助。因为当时我闭上了眼睛。我讨厌被弄得头晕目眩。后来枪声响了,我把眼睛闭得更紧了。我当时真希望,哦,真希望那谋杀是静悄悄的。我可不喜欢枪响。”

“所以您什么也没看见。”警督朝她微微一笑,“可您听见了吧?”

“啊,我的老天爷,是的,有不少可听的呢。开门、关门声,人们说着傻话、不停抽气,还有,老米琪尖叫得像个汽笛似的——而可怜的邦妮叫唤得像只掉进陷阱的野兔。大家你推我搡,摔成一团。不过等不再有砰砰的枪声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那时别人都拿着蜡烛到了过厅。后来灯亮了,忽然一切又跟往常一样——我不是说真的就跟往常一模一样,可大伙儿又恢复了正常,不再是——被困在黑暗里的人了。处在黑暗中的人们大不一样,不是吗?”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哈蒙太太。”

哈蒙太太冲他露出了微笑。

“他就在那儿,”她说,“一个贼头鼠脑的外国人——粉红的脸,模样很惊讶——躺在地上,死了——身边有一把左轮枪。简直——哦,反正似乎没什么道理。”

警督也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整个事件令他感到了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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