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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宁顿关上门走了。瑞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们的收获比预想的要多。承认了欺诈,承认了蓄意谋杀,不可能再深入一步了。一个人愿意或多或少地承认企图谋杀,可你无法让他招供实质性的问题。”

“有时候可以做到。”波洛说,他的眼睛很梦幻——像猫一样。瑞斯好奇地看着他。

“有计划吗?”

波洛点点头,然后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列了出来。“阿斯旺的花园、阿勒顿先生的陈述、两瓶指甲油、我喝的那瓶酒、天鹅绒披肩、沾着血迹的手帕、留在案发现场的手枪、路易丝被杀、奥特本夫人被杀。对了,全都在这儿。彭宁顿没干,瑞斯!”

“什么?”瑞斯大吃一惊。

“彭宁顿没干这件事。他是想做来着,没错。他甚至都试着去做了。可仅此而已。在这个案子中,有些条件是彭宁顿先生所不具备的。它需要大胆、迅速、手脚麻利、勇气、把危险置之度外,以及一个足智多谋、精打细算的大脑。彭宁顿没有这些特征。除非他知道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不然不会犯案。可这个案子不是没有风险的,而且风险很大!这就需要胆量。彭宁顿没有这个胆量,他只是很狡诈。”

瑞斯看着他,有种英雄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

“你把每种情况都想过了吧?”他说。

“我觉得是,没错。还有一两件事,比如那份琳内特·多伊尔看过的电报,我想查清楚。”

“天哪,我们忘了问多伊尔先生了,可怜的奥特本老妈过来的时候,他正跟我们说这个呢。我们还得再问问他。”

“现在,首先,我想找另一个人谈一谈。”

“谁?”

“蒂姆·阿勒顿。”

瑞斯扬了扬眉毛。“阿勒顿?好吧,我们请他过来。”

他按了按铃,然后请侍者去传口信。

蒂姆·阿勒顿一脸困惑地走了进来。

“侍者说你想见我,是吗?”

“是的,阿勒顿先生,请坐。”

蒂姆坐了下来。他很专心,但仍带些厌烦之色。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他的语气礼貌有余但热情不足。

波洛说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你能帮上忙。但我真正的要求是请你仔细听着。”

蒂姆的眉毛扬了扬,礼貌地表示自己很惊讶。“当然可以,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倾听者。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发出‘哦’‘啊’的赞扬声。”

“这会让人很高兴的,‘哦’‘啊’都是一些有感染力的词。好啦,我们开始了。在阿斯旺遇见你们母子的时候,阿勒顿先生,我就被强烈地吸引住了。首先,我认为你母亲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人之一——”

疲倦的脸上闪过一丝光,浮现出一点表情来。

“她是——独一无二的。”他说。

“但是让我感兴趣的第二件事,是你提起的一位女士。”

“是吗?”

“是的,一位叫乔安娜·索思伍德的小姐。你知道,我最近总是听到这个名字。”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最近三年来,有几件珠宝盗窃案让伦敦警察厅伤透了脑筋。这些案子可以称之为集团盗窃,其方法都是一样的,就是用一件仿品换掉真品。我的朋友,杰普警探得出了结论,这些盗窃案不是一个人干的,而是由两个人巧妙地合作而成。根据作案人熟悉内部情况这一点,他深信窃贼具备较高的社会地位,最终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乔安娜·索思伍德小姐身上。

“受害人不是她的朋友,就是她认识的人,并且在每一个案子里,她要么把玩过珠宝,要么就是借戴过。而且,她的生活方式所带来的消费远远超过她的收入。从另一方面来看,真正的盗窃——也就是说替换活动——并不是由她来完成的。这一点很清楚。案发的时候她都不在英国。

“于是,杰普警探的脑海中逐渐形成了一个观点:索思伍德小姐曾经跟一家现代首饰行业协会有过接触。他怀疑她拿到珠宝之后,绘制了精细的图样,然后交给某些要价不高但不诚实的珠宝匠进行仿制。第三个步骤就是由另一个人成功掉包——这个人可以证明自己从来没有碰过这些珠宝,也跟任何珠宝仿品都没有关系。杰普对这个人的身份一无所知。

“你谈话中透露的某些信息让我很感兴趣。你在马略卡岛的时候,一枚戒指不见了。事实上,你也出现在招待客人过夜的家庭聚会里,那里发生了一起用仿品替换真品的事件。你和索思伍德小姐的关系密切。还有,很明显,你讨厌我的出现,试图让你母亲疏远我。当然,这可能仅仅是因为个人喜恶,但我不这么认为。你急于用和蔼可亲的外表来隐藏你的厌恶之情。

“好吧,琳内特·多伊尔被杀之后,大家发现她的珍珠项链不见了。你能理解,我马上就想到了你!不过我不太明白,假如就像我猜测的那样,你跟索思伍德小姐(她是多伊尔夫人的好朋友)合作的话,那么盗窃手法就是掉包而不是赤裸裸的偷走。可是,忽然间,珍珠项链又还了回来。我发现还回来的是仿品。

“于是我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窃贼。被偷走又被送回来的是项链的仿品——就是你之前用来换走真正珍珠的那件仿品。”

他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蒂姆深色的脸变得苍白。他不像彭宁顿那么富有斗争经验,他耐力不足。他极力维持着自己那种嘲弄的态度,说道:“真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怎么处理项链的?”

“这一点我也知道。”

年轻人立刻变了脸色——被打败了。

波洛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那件东西只能藏在一个地方。我仔细想过了,而我的理智告诉我就是这样。阿勒顿先生,珍珠项链就藏在你房间里的那串木念珠之中。这串念珠的珠子是精雕细刻而成,我认为这是你特别制作的。这些念珠都可以打开,虽然别人看到时绝不会想到这一点。每颗念珠里都有一颗珍珠,用强力胶粘住。大部分警方搜查人员都很尊重象征宗教的东西,除非是有什么地方明显不对劲。你想到了这一点。我试图弄明白索思伍德小姐是如何给你仿品的。她必须这么做,因为你一听到多伊尔夫人会来这里度蜜月,就从马卡略岛赶过来了。我的推测是放在一本书里寄过来——在书的中间挖一个洞,书的两端是完好的,而邮局从来不打开书做检查。”

沉默——长久的沉默。然后,蒂姆平静地说:“你赢了。这原本是个好机会,但我还是输了。现在,我只能自食其果了。”

波洛微微点了点头。“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你了?”

“看见我了?”蒂姆一惊。

“是的,就在琳内特被杀的那天晚上,有人在凌晨一点钟看到你从她房间里出来。”

蒂姆说:“听着——你该不会是认为……我没杀她!我发誓!我的处境太尴尬了,正好在她被杀的那个晚上……天哪,太可怕了!”

波洛说:“没错,你肯定忧虑过那么一阵子。但是,既然真相大白了,现在你可以帮帮我们。你偷项链的时候,多伊尔夫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蒂姆嗓音沙哑,“真的,波洛先生,我不知道!我设法弄清了她晚上放项链的地方——就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我偷溜进去,在桌上轻轻地摸索到项链,放下假的,又溜了出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睡着了。”

“你有没有听见她的呼吸声?你肯定要仔细听一下吧?”

蒂姆认真地想了想。

“当时非常安静——真的很静。不,我不记得有没有听见她的呼吸声。”

“空气中有没有一种烟火的气味,就像刚开过枪后散发出来的那样?”

“我觉得没有。我不记得了。”

波洛叹口气。“那我们没什么进展。”

蒂姆好奇地问道:“看见我的那个人是谁?”

“罗莎莉·奥特本。她从船的另一边走过来,刚好看见你从琳内特的房间出来,回了自己房间。”

“那么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吧。”

波洛温和地说:“抱歉,她并没有告诉我。”

“那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赫尔克里·波洛,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当我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她说什么人也没看见。她撒谎了。”

“可是为什么?”

波洛用一种超然的语气说道:“也许,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凶手。看上去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那么,我认为她就更有理由告诉你了。”

波洛耸耸肩。“看起来,她不是这么想的。”

蒂姆的语气很古怪:“她是个不寻常的女孩。肯定跟她妈妈相处得不好。”

“是的,她过得不开心。”

“可怜的女孩。”蒂姆嘀咕着,转而看着瑞斯。

“好了,先生,接下来做什么?我承认我从琳内特房间拿了珍珠,而且你们可以从你们推测的地方找到它。我是有罪。至于索思伍德小姐,我可没有承认任何事。你没有对她不利的证据。怎么拿到假项链是我自己的事。”

波洛咕哝道:“态度正确。”

蒂姆有些幽默地说:“永远都绅士!”

他又补充道:“也许你能想象得到,当我母亲对你产生好感的时候,我是多么烦恼。我并不是那种心肠狠毒的罪犯,当然不会在冒险作案之前,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儿跟著名侦探亲密地聊天。也许有人觉得这样很惬意,可我不是。坦白说,我都快要打退堂鼓了。”

“但不足以让你放弃作案吧。”

蒂姆耸耸肩。“还没到那个程度。早晚都得做这件事。我在这条船上找到了一个最佳机会——她和我的房间中间只隔了两间,而且琳内特正忙于处理自己那些麻烦事,不太可能注意到珍珠已经被换掉了。”

“我对此表示怀疑——”

蒂姆警觉地抬头看着波洛。“你是什么意思?”

波洛按了电铃。“请奥特本小姐到这儿来一下吧。”

蒂姆皱了皱眉,没说话。一个侍者走进来,接到口信便走了。

几分钟之后罗莎莉来了。一双因为刚刚哭过而通红的眼睛,看到蒂姆之后变得更大了。原来她身上的那种怀疑和蔑视已经消失了。她坐了下来,温和地看着瑞斯和波洛。

“请原谅打扰你,奥特本小姐。”瑞斯很礼貌地说道。他有点生波洛的气。

“没关系。”女孩低声说道。

波洛说:“还有一两个问题需要弄清楚。我问过你,今天凌晨一点十分在右舷甲板上有没有看见什么人,你说没有。虽然你没能帮助我,但幸好我已经找出真相了。阿勒顿先生已经承认自己昨天晚上去过琳内特·多伊尔的房间了。”

她瞥了一眼蒂姆。蒂姆一脸冷峻,简单点了点头。

“我说的时间对吗,阿勒顿先生?”

阿勒顿回答道:“很对。”

罗莎莉瞪着他——嘴唇哆嗦着——终于张开了……

“可是你没有——你没——”

他飞快地说道:“是的,我没杀她。我是个小偷,但不是杀人凶手。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所以你还是知道为好。是我偷了她的珍珠项链。”

波洛说:“阿勒顿先生的说辞是,昨天晚上他进了她的房间,用仿品换走了真的珍珠。”

“是吗?”罗莎莉问道。她的眼神流露出严肃、悲伤和稚气,还带着一种质问。

“是的。”蒂姆说。

一阵沉默。瑞斯上校心神不宁地扭动着身子。

波洛的语气很奇怪。“就像我说的,阿勒顿先生的话部分地被你证实了。也就是说,有证据能证明他昨天晚上溜进了琳内特·多伊尔的房间,不过没有证据能证明他这么做的原因。”

蒂姆瞪着他。“可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

“呃——你知道我拿了珍珠。”

“当然,我知道你拿了珍珠,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拿的。也许是在昨天晚上之前……刚才你说过,琳内特没有注意到那是个仿品。我就不会这么肯定。万一她注意到了呢?万一她连是谁干的都知道了呢?万一她昨天晚上威胁你要揭发这件事,而你又知道她确实打算这么做……万一你听见了杰奎琳·德·贝尔福特和西蒙·多伊尔在大厅里的吵闹,等到里面没人了,你偷偷进去拿了手枪,等了一个小时,等全船都安静下来之后,悄然走进琳内特·多伊尔的房间,想要确保将来不会再有什么风险……”

“天哪!”蒂姆大喊。铁青色的脸上,一双因备受折磨而痛苦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波洛。

波洛继续说道:“可是有个人看见你了,就是路易丝这个女孩。第二天,她找到你,勒索你。你必须给她一大笔钱,不然她就会说出去。你意识到,勒索意味着一切都要毁了。你装作同意了,说好在午饭之前拿着钱去她房间。然后,就在她数钱的时候,你刺死了她。

“可这次你的运气仍然很差。有个人看见你走进她的房间了,”他半转过身对着罗莎莉,“就是你母亲。你不得不又采取行动——危险而愚蠢的行动——可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你听彭宁顿谈论过自己的手枪,于是闯进他房间,拿了手枪,在贝斯纳医生房门口听着,不等奥特本夫人说出你的名字就打死了她。”

“不!”罗莎莉大喊,“他没做,他没做!”

“接着,你做了唯一能做的事——跑到船尾那儿绕过去。我从你后面跑过来的时候,你转过身,假装是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你是戴着手套去拿手枪的,所以我问你要手套的时候,你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蒂姆说:“我对上帝发誓,你说的全都是假的,没一句是真的。”可他说话的声音又颤抖又不自信,根本没有说服力。

就在这时,罗莎莉·奥特本让大家吃了一惊。

“这当然不是真的!而且波洛先生知道这不是真的。他这么说是出于某个目的。”

波洛看着她,嘴边泛起一丝笑意。他摊开双手,表示认输。

“小姐你很聪明……但你同意——这是个好想法吧?”

“到底……”蒂姆开了口,怒火中烧。但是波洛抬起了一只手。

“这个案子对你很不利,阿勒顿先生。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现在,我告诉你一些开心的事。我还没去你房间检查念珠。如果现在就去,可能查不到什么。而且,既然奥特本小姐坚称自己昨天晚上并没有在甲板上看见过任何人,啊,那就没有证据可以指控你了。珍珠是被一个有盗窃癖的人拿走又送回来的,就在门口桌上的小盒子里,如果你愿意跟小姐一起去查看一下的话。”

蒂姆站起来,立在那儿,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终于开口时,虽然话不多,或许他的听众还是满意的。

“谢谢,”他说,“你不需要再给我第二次机会了。”

他为女孩拉开门,她走了出去。蒂姆拿起小纸盒也跟着出去了。

他们肩并肩走着。蒂姆打开小纸盒,拿出假珍珠,用力远远地扔进了尼罗河里。

“这下好了,”他说,“假的没了。我把盒子还给波洛的时候,真的就会在里面。我可真是蠢透了!”

罗莎莉小声地问:“你怎么会做这种事?”

“你是说,我是怎么开始的,对吗?哦,我也不知道。无聊——懒惰——觉得好玩。这种谋生之道远比那种一辈子忙活一份工作有吸引力得多。也许你会觉得很卑鄙,但这种事情很有诱惑力——主要是冒险性,我觉得。”

“我想我明白一点了。”

“没错,可你永远也不会干这种事!”

年轻的罗莎莉严肃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不,”她简单地说,“我会。”

他说:“哦,亲爱的——你太可爱了……可爱得不得了。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昨晚看见我了?”

“我想——也许他们怀疑你。”罗莎莉说。

“那你怀疑我吗?”

“不,我不相信你会杀人。”

“对,我生来就不是杀人的那块料。我只是一个可悲的小偷而已。”

她害羞地伸出一只手碰了碰他的手臂。“别那么说……”

他抓住她的手。“罗莎莉,你会不会——你懂我的意思吗?或者你会永远蔑视我、责备我?”

她微微一笑。“你也可以责备我……”

“罗莎莉——亲爱的。”

但是她踌躇了一小会儿。“那个——乔安娜?”

蒂姆突然大喊起来:“乔安娜?你跟我妈妈一样坏。我根本不在乎乔安娜,她长了一张马脸和一双带着掠夺性的眼睛。一个极其丑陋的女人。”

接着,罗莎莉说道:“你母亲永远都不需要了解这件事。”

“我不确定,”蒂姆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我得告诉她。你知道,我妈妈很宽容,她能应付各种变故。是的,我要打破她对我的猜测。要是她知道我和乔安娜之间只不过是一种合作关系,她肯定会松一口气的,然后就会原谅我其他的错误。”

他们来到阿勒顿夫人的门前,蒂姆使劲敲了敲门。门开了,阿勒顿夫人站在门槛上。

“罗莎莉和我——”蒂姆欲言又止。

“啊,亲爱的孩子们。”她把罗莎莉拥进怀里,“我亲爱的亲爱的孩子……我一直希望——可蒂姆总是很讨厌……假装自己不喜欢你。但是我当然能看出来!”

罗莎莉断断续续地说:“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一直都是。我曾希望……希望……”

她说不下去了,幸福地靠在阿勒顿夫人的肩上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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