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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家马上激动地讨论起来,拟出一份谈话内容。几人决定乘早班火车前往,比乘汽车要好些。
“终于,”查尔斯爵士说,“我们要解开这个谜团了。”
“你认为谜团背后是什么?”蛋蛋问。
“我想不出来。但它一定跟巴宾顿的案子有关系,能帮助我们破案。如果托里是有意集结起这些人的,我也敢肯定他是有意的,那么,他所谓要给客人的‘惊喜’就与这位叫拉什布里奇的女人有关联。我们应该可以这样想吧,波洛先生?”
波洛困惑地摇摇头。
“这份电报让形势更加复杂了。”他喃喃道,“但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争分夺秒。”
萨特思韦特看不出为什么要争分夺秒,但他出于礼貌表示赞成。
“当然,我们要乘坐明早的头班火车。嗯……也就是说,咱们所有人都要去吗?”
“我和查尔斯爵士已经安排好了,明天要去吉尔林。”
“我们那个计划可以延后。”查尔斯爵士说。
“我觉得没有必要推迟任何计划。”蛋蛋说,“咱们四个都要一起去约克郡,没这个道理。队伍太庞大。波洛先生和萨特思韦特先生去约克郡,我和查尔斯爵士去吉尔林。”
“我想调查这个拉什布里奇的事情,”查尔斯爵士带有一丝渴求地说,“你瞧,我……嗯……跟疗养院护士长谈过……就是说,已经算踏足了这件事。”
“所以你才最好放手不管。”蛋蛋说,“你当时撒了一堆谎。既然现在这个叫拉什布里奇的女人已经恢复神志,你那些谎言都会被当场揭穿。在吉尔林,你能发挥的作用要大得多。如果我们要去见米尔雷小姐的妈妈,她对你说的话,肯定比对别人多得多。你是她女儿的老板,她信任你。”
查尔斯爵士看着蛋蛋灼热诚挚的面庞。
“我会去吉尔林。”他说,“你说得很对。”
“我知道。”蛋蛋说。
“我觉得这样安排非常好。”波洛欢快地说,“诚如小姐所言,查尔斯爵士是与那位米尔雷太太谈话的绝佳人选。谁知道呢,也许你们从她那儿打探出来的事情,比我们在约克郡调查出来的要有用得多。”
一切事务在此基础上做了进一步安排。第二天上午差一刻十点,查尔斯爵士开车来接蛋蛋。波洛和萨特思韦特已经坐火车离开伦敦了。
上午的空气带着一丝凛冽,令人神清气爽。查尔斯爵士以前就知道泰晤士河南边有很多捷径,于是左拐右拐地穿插其中,蛋蛋的兴致也逐渐高涨。
不过,他们最终沿着通往福克斯顿[福克斯顿:英格兰东南部肯特郡港口城市。]的马路向前飞奔。穿过梅德斯通[梅德斯通:英格兰东南部肯特郡城市。]后,查尔斯爵士看了看地图,然后驶离大路,在乡间小路上穿行。大约差一刻到十二点,他们抵达目的地。
吉尔林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镇。村里有一间老旧的教堂,一间教区牧师的住处,两三家商店,一排小房子,三四间公建住房,还有一片宜人的乡村草坪。
米尔雷小姐的妈妈住在一座很小的房子里,就在草坪的一边,草坪另一边则是教堂。
汽车一停下,蛋蛋便问:
“米尔雷小姐知道你来拜访她妈妈吗?”
“哦,知道的。她给老夫人写了信,请她做好准备。”
“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亲爱的小姑娘,为什么不是?”
“哦,我不知道……不过,你没有带她一起来。”
“老实说,我觉得有她在,会影响我发挥。她比我高效得多,很可能会催促我。”
蛋蛋大笑起来。
见到真人后,他们发现米尔雷太太和她的女儿完全不一样,简直不可思议,两厢对照,十分有趣。米尔雷小姐线条冷硬的地方,她却柔和软绵;米尔雷小姐棱角分明的地方,她却线条圆润。米尔雷太太圆圆胖胖的,像个大面团。她被安置在一张扶手椅上,很方便就能从窗户向外观察整个世界的动向。
有人来探访她,似乎让她十分激动。
“你真是太好了,查尔斯爵士。我们家维奥莱特说了很多你的情况。”(维奥莱特![维奥莱特:英文为“Violet”,意即“紫罗兰”。]真是与米尔雷小姐不相称的名字。)“你不知道她多么欣赏你。这些年她能够与你共事,非常开心。请坐呀,利顿·戈尔小姐。请原谅我无法起身,我下肢瘫痪已经很多年了。这是上帝的意志,我并不怨天尤人,只能说人什么都能适应。开了一路车,需不需要喝点什么?”
查尔斯爵士和蛋蛋都表示不需要饮料,但米尔雷太太不予理会。她以东方的方式拍拍手,便有人端上了茶和饼干。他们一边小口吃喝,查尔斯爵士一边提出了本次登门拜访的主题。
“米尔雷太太,我想你已经听说了吧?曾经在这里担任教区牧师的巴宾顿先生不幸去世了。”
面团子点点头,用力表示同意。
“是的,我已经从报纸上详细看了开棺验尸的前因后果。我想不到谁会给他下毒。他是个非常善良和蔼的人,这里每个人都很喜欢他——还有他的妻子。他们的小孩子也都很招人喜爱。”
“这是个很大的谜团,”查尔斯爵士说,“我们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找不出原因。事实上,我们期望你能帮助我们,为这件事提供一些可能的思路。”
“我吗?但我很久没见过巴宾顿一家了……让我想想……肯定有十五年没见了。”
“我知道,但是我们有些人认为,或许他过去的一些经历导致他的死亡。”
“我确定自己不知道会有什么原因。他们生活安逸,与世无争,不过这可怜的一家人生活非常拮据,还带着好几个孩子。”
米尔雷太太很积极地配合回忆着,但她讲述的往事似乎对他们想要解决的问题没有太大用处。
查尔斯爵士给她看了一张快照的放大相片,里面有戴克斯夫妇;还看了安吉拉·萨特克里夫早年的一张肖像,以及从报纸上剪下的一张威尔斯小姐有些模糊的照片。米尔雷太太饶有兴味地仔细查看了所有照片,但没有谁是她的老相识。
“我应该都不认识他们,当然,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但这地方很小,没多少人过来,也没几个人离开。阿格纽家的姑娘们,就是医生家的女儿们,她们已经结婚,搬到外地了;我们现在的医生还没结婚,正谈着一个外来的年轻姑娘;还有凯利家的老小姐,以前常常坐在教堂的大长椅上,但她们很多年前就去世了;还有理查德森夫妇,丈夫死了,妻子搬去了威尔士;当然,还有一些村民。但这里变化不大。我想,我跟维奥莱特一样,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她当时是个小姑娘,常常去牧师的住处玩。”
查尔斯爵士想象不出米尔雷小姐小时候的样子。
他问米尔雷太太,她是否记得有人叫拉什布里奇,但她没有认识的迹象。
最后,他们只得离开。
接下来,查尔斯爵士和蛋蛋到烘焙店里胡乱打发了午饭。查尔斯爵士希望能去其他地方吃点好的,可是蛋蛋指出,他们这样或许能听见两句当地人的闲话。
“而且,偶尔吃一次煮鸡蛋和司康饼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她严厉地说,“男人总是对食物挑三拣四的。”
“我觉得鸡蛋很倒胃口。”查尔斯爵士委屈地说。
为他们点菜的女人很乐意聊天。她也在报纸上看到了开棺验尸的消息,知道那是“老牧师”,感到十分震惊。“我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她说,“但我记得他。”
然而,关于牧师,她能够提供的内容并不多。
午饭过后,二人来到教堂,查看了出生、结婚和死亡的记录,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他们来到教堂墓地,四处逛了逛。蛋蛋念着墓碑上的名字。
“真是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她说,“看,这里有一家人姓‘棍棍便士’,这儿还有个人叫‘玛丽·安·焦虑路’。”
“他们的名字都不如我的奇怪。”查尔斯爵士咕哝道。
“‘卡特莱特’?我觉得一点也不怪。”
“我说的不是‘卡特莱特’,那只是我的艺名。我后来合法地改了名。”
“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我黑暗的秘密。”
“有这么可怕吗?”
“不那么可怕,但很滑稽。”
“告诉我嘛。”
“不行。”查尔斯爵士坚定地说。
“求求你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呢?”
“你会笑的。”
“我不会。”
“你会忍不住的。”
“哦,求求你告诉我吧。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了。”
“蛋蛋呀,你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家伙。你为什么想知道呢?”
“因为你不肯告诉我。”
“可爱的小家伙。”查尔斯爵士有点动摇。
“我不是小家伙。”
“你不是吗?我很怀疑。”
“告诉我吧。”蛋蛋软语轻言。
查尔斯爵士的嘴角弯出一道谐趣又悲凉的笑容。
“行吧,听好了。我爸爸叫‘马克杯杯’。”
“不是吧?”
“千真万确。”
“嗯,”蛋蛋说,“这有点悲惨。一生都要被叫作‘马克杯杯’——”
“不会让我在演艺道路上走很远的,我同意。我记得,”查尔斯爵士神情恍惚地回忆道,“年轻的时候,我刚踏上表演舞台,心想要给自己改名为‘路多维克·伽斯蒂利奥内’。但最后我折中取了个英国名字‘查尔斯·卡特莱特’,押头韵[押头韵:查尔斯·卡特莱特英文为Charles Cartwright,姓和名的第一个音节元音均为[ɑ:]。]。”
“你真的叫‘查尔斯’吗?”
“是的,我的教父和教母都可以做证。”他踌躇一下,接着说,“你何不叫我‘查尔斯’,把‘爵士’省去呢?”
“可以呀。”
“你昨天就那样叫了。当……当时……你以为我死了。”
“哦,那时候啊。”蛋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泄露情绪。
查尔斯爵士唐突地说:“蛋蛋,这起凶杀案件开始让人觉得有点像做梦了,特别是今天,感觉特别美好。我本想先收拾好这摊子事,再去……再去做其他事情。我有种执念。我把成功破案与……与另一种成功联系在了一起。哎,可恶,我为什么要顾左右而言他呢?我在舞台上表演了那么多爱情故事,在真实生活中反而缩手缩脚的。是我,还是小曼德斯,蛋蛋?我必须要知道。昨天我觉得你选了我……”
“你说对了……”
“你真是天赐的可人儿。”查尔斯爵士叫道。
“查尔斯,查尔斯,你不能在墓地里吻我……”
“我想在哪里吻你都可以——”
2
“我们没有任何发现。”过了一会儿,蛋蛋说。他们正在驶回伦敦的路上。
“胡说,我们发现了唯一有意义的事……一个死去的牧师或医生管我什么事?你是我唯一在意的……亲爱的,你知道,我比你大整整三十岁,你确实不介意吗?”
蛋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胳膊。
“别说傻话。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收获?”
“随便他们。”查尔斯爵士大方地说。
“查尔斯,你之前对案件线索可是很上心的。”
但查尔斯爵士不再扮演大侦探的角色了。
“这是我自己的演出,我现在将它转交给大胡子了。这是他的事情了。”
“你觉得他真的知道谁是凶手吗?他说自己知道的。”
“或许他还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他得维护自己的专业声誉。”
蛋蛋没有说话。查尔斯爵士说:
“你在想什么呢,亲爱的?”
“我在想米尔雷小姐。我跟你说的那天晚上,她表现得真的很异常。她刚刚买了开棺验尸的那份报纸,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净胡说,”查尔斯爵士欢快地说,“那个女人总知道该怎么办。”
“严肃点,查尔斯。她听起来……非常忧虑。”
“蛋蛋,我的甜心,米尔雷小姐的忧愁管我什么事?除了我和你,其他都管我什么事?”
“看着电车!”蛋蛋说,“我可不想还没结婚就守寡。”
他们回到查尔斯爵士的公寓喝茶。米尔雷小姐过来见他们。
“有您的一份电报,查尔斯爵士。”
“谢谢你,米尔雷小姐。”他笑起来,像个神经紧张的小男孩,“那个,我得告诉你一个新消息。我和利顿·戈尔小姐要结婚了。”
一阵沉默。接着,米尔雷小姐开口说:
“哦!你们肯定……肯定会非常幸福。”
她的声音中含着某种奇怪的情绪。蛋蛋察觉到了,但没等她想明白,查尔斯·卡特莱特猛地转向她,发出一声惊叹。
“我的天哪,蛋蛋,瞧这个。是萨特思韦特发来的。”
他把那份电报塞到蛋蛋手里。蛋蛋看了看,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