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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秀全(自称)是耶稣的弟弟,他们都是教主,都收了门徒,都被其中一个门徒出卖。

耶稣被犹大出卖。

洪秀全差点被韦昌辉杀害。

有人说,韦昌辉这么做是被逼的。

确实有被逼的因素,但电视剧中哪个反派角色不会在最后说一句:都是他们逼我的?

如果韦昌辉有黑化的理由,那么石达开、李秀成、甚至冯云山,又怎么能没有黑化的理由呢?

外界只是一个诱因,并不是你作恶的理由。

当然人的黑化是有一步步过程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想当坏人。

韦昌辉也是一样。

韦昌辉家里很有钱,有地两百亩,每年收租谷2万斤。(也有说10万斤,甚至每年收谷租数万担。)

《贼情汇纂》中记载说他献银数万入伙,总之很有钱。

从小韦昌辉也考秀才,也屡试不中。

但跟洪秀全不同,他不怎么用心学习,所以考不上也不在乎。

有一次,韦昌辉跟同学去大城市桂平考秀才,韦昌辉无心考试,整天跟一帮富家公子赌博,输个精光,差点回不了家。

韦家虽然有钱,但在当地却受欺负,原因有2点:

1. 他是客家人,客家人被西方人称作是中国的吉普赛人,跟当地人矛盾极深,容易受本地豪绅欺负。

2. 没有功名,只富不贵。

有一次,韦家去交公粮,谷物过秤收入仓库,但一时忘了领取收据,待回去索要时,粮官矢口否认,硬说没交。

韦家无法,只好再补交。

这就是赤裸裸地欺负人了。( 我小时候,记得也发生过类似这样的事。)

韦家迫切地需要改变家庭地位,但韦昌辉实在不争气,科举无望。

他老爹只好花钱捐了个“国子监生”的功名。

得到这个功名之后,韦家感觉扬眉吐气,自认不会再受欺负。

韦昌辉的老爹在七十大寿的时候,大摆宴席,并制作一块“成均进士”的牌匾,挂在大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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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官和富户见他家有功名,怕以后无法再敲诈勒索,就派人偷偷将牌匾上的“成均”二字抹去,只留“进士”二字。

然后豪绅们指派几个当地秀才,告韦家有僭妄之罪。

官府责令韦家摘下牌匾,并将韦昌辉爹逮捕。

豪绅大户借机敲诈,罚金一涨再涨,最后涨到300两。

韦父原本只愿出100两,但迫于压力,只好认投。

韦家欲报仇,韦昌辉曾在同学家见过冯云山,这次他找到冯云山,冯云山想说服他入伙。

韦家思前想后,感到无路可走,最后举家入拜上帝会。

这个可怜老头岂知这一决定,将会让自己家破人亡,同时也让无数人丢了性命。

富人是没有革命动机的,生活好好地为什么要造反?

韦昌辉入伙不是真信教,而是为了复仇。

在后来韦昌辉临死前说: 我为渠(洪秀全)除大害,今反责我而欲沽名耶!

他将天父杨秀清称作是大害,可见他根本上不信拜上帝教。

但换句话说,当时又有几个聪明人信教呢?

罗素说,信仰是对没有证据的事物抱有坚定的信念( 没有人的信仰是2加2等于4) 。

韦昌辉不信拜上帝教,不能说他不虔诚,只能说明他聪明。

犹大质疑耶稣,韦昌辉在内心其实也是在质疑洪秀全的。

韦昌辉加入拜上帝会后,下令会众帮自己复仇,在悬赏令上写:

一两骨头四两金。

从这里我们也能知道韦昌辉的复仇心极重,心狠手辣。

韦昌辉倾其家资入伙,为起义队伍打造武器。

他白天派人假装去卖农具,实则为了收废铁,但做出来的农具粗陋难用,价格又贵,没有人买,却收了很多废铁。

为了避免打铁的声音引起官府注意,他在家养了很多只鹅,鹅叫声掩盖了打铁声。

韦昌辉家大业大就建造了12座打铁炉,日夜开工。

为了存放日益增多的武器,韦昌辉派人秘密将武器送到村西边的一个池塘里。

在起义前夕,韦昌辉宣布:

上帝赐给我们许多武器。

教众们果然去池底捞到大量武器,鼓舞了人心。

这时候,韦昌辉是非常卖力的,即使不太喜欢他的杨秀清也不得不在《天情道理书》中这样评价韦昌辉:

韦昌辉即使生病,也上马亲自督战,不惜家产,不惮劳瘁,尽心竭虑。

韦昌辉在起义前期负责会众的食宿,出力是很大的,以至于清政府长期以为韦昌辉是拜上帝会的老大。

这里为了理清杨秀清和韦昌辉的权力争夺,必须引入希望萧朝贵这条支线。

韦昌辉是萧朝贵一手扶植的,这是杨秀清后期不信任韦昌辉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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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朝贵处心积虑夺权,排挤冯云山,拉拢韦昌辉。

在1849年,洪秀全和冯云山住在100多里外的石达开家,这引起萧朝贵的不安。

萧朝贵带着小弟韦昌辉去迎接洪、杨回来,其实他有其他目的。

到达石达开家后,萧朝贵又装神弄鬼,开始代耶稣下凡。

萧朝贵问韦昌辉:

你该如何称呼萧朝贵呢?

韦昌辉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天王主动解围问道:

韦正(韦昌辉的原名)在天上与小弟们是同胞否?

萧朝贵说:

他同朕们总是共条肠也。

这是太平天国历史上,极其重要的一次任命,就这么被一句话搞定了。

这一句话就使韦昌辉跟洪秀全算是一家人了。

洪秀全将如此重要的人事任命权拱手交给萧朝贵,可见其性格软弱的一面。

至此上帝的大家庭权力格局完成:

耶稣是上帝长子,洪秀全是次子,冯云山是第三子,杨秀清是第四子,韦昌辉是第五子,洪宣娇(萧朝贵老婆,所以萧朝贵是“贵妹夫”)是第六女,石达开是第七子。

有个别版本中,称萧朝贵是第五子,韦昌辉是第六子,这是不对的。

萧朝贵在对韦昌辉的下凡中这么说:

有事尔同你妹夫(指萧朝贵自己)商量理酌,朕所吩咐说话,尔切要记紧。

既然韦昌辉都是萧朝贵的哥哥,那么显然萧朝贵是排后面的。

但这个只是表面上的排名,萧朝贵又手握代替耶稣下凡的专利,实际上萧朝贵排名第三。

韦昌辉死心塌地地跟随萧朝贵。

在永安封王后,韦昌辉被封北王,管治北方各国。

在他们的幻想中,一旦事成,万国来朝,外蒙古、俄罗斯(他们未必知道这些国家)等国的外交事务归韦昌辉管。

但可惜萧朝贵在凡间,只是个上帝的女婿,是个外人。

他醉心于权术,拼命想靠战场上的功勋来弥补自身身份卑微(帝婿),最后战死。

萧朝贵死后,韦昌辉就无依无靠了。

韦昌辉开始了挨打受气的苦日子。

萧朝贵一死,杨秀清的好日子来了。

天兄没了,普天之下能下凡的只有天父一人。

韦昌辉自然而然就成了撒气筒。

杨秀清的日常生活基本上是吃饭,睡觉,打韦昌辉。

韦昌辉这个人性格也不太讨人喜欢。

洪秀全曾直言不太喜欢他。

有一次,洪秀全跟杨秀清聊天,洪秀全说:

尔二兄(指洪秀全本人,他排行老二)果然有差错,始操劳天父下凡教导也。

这就是句客气话,其实洪秀全心里恨死杨秀清的天父下凡这套把戏了。

这句话其实无所谓,他这么一说,你这么一听就过去了。

这时韦昌辉在一旁插嘴说道:

二兄无差,总是我们为弟之错。

韦昌辉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就把天聊死了,因为杨秀清经常扮演天父下凡教训洪秀全。

既然洪秀全没错,那么错岂不就是在杨秀清了吗?

这让杨秀清很尴尬。

此时杨秀清还没变身,是洪秀全的弟弟,吓得他赶紧谢罪。

东王即求天王赦罪,然后巴拉巴拉讲了几百字认错,总算圆过去了,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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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继续聊,谈到袍服时,洪秀全说:

现今尔二兄(洪秀全)的龙袍也够了,不用缝先(客家话)。

韦昌辉又插一句嘴说:

二兄为天下万国真主,富有四海,袍服虽足,亦要时时缝来。

我只能说这马屁拍的不高明,可能韦昌辉情商不太高。

正常马屁应该这么拍:

您真勤俭节约,英明伟大,这是天下万民之福之类。

他反其道而行,就好像你说吃饱了,他说:不行,虽然饱了,还得继续吃。

杨秀清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数落他说:

袍是不够才要多, 要是够了, 缓些再缝, 方见二兄节用爱人之德。

这话说的没毛病,洪秀全听了也舒服。

洪秀全也反向拍杨秀清的马屁,这么说:

清胞(杨秀清)真是古人称的骨埂之臣,正胞(韦昌辉)你虽是爱兄之心诚,终不若清胞直言无隐,更为可嘉也。

洪秀全也发现韦昌辉这个人城府深,说话不够直接。

所以拍马屁是一种艺术,不是单靠不要脸就能成功的。

另一方面,也给我们一点为人处世一点提醒,做人简单点好。

有一些人上蹿下跳,自我感觉良好,总把别人当傻子,其实很可能他自己才是众人眼中的那个傻子。

令人吃惊的是,就连清军特务搜集的情报中,都写韦昌辉这个人阴柔奸险,表面上对杨秀清服服帖帖,其实为了夺他的权。

可见韦昌辉自以为城府深,其实在外人看来其野心路人皆知。

但可惜杨秀清不知。

韦昌辉越忍让,杨秀清就越跋扈。

杨秀清这种人政治斗争水平很差,他不咬人,但他恶心人。

杨秀清估计睡眠质量不好,经常半夜三更下凡。

他每次下凡,底下人就得奏响金锣鼓乐,放圣炮,并立即传令城内广大将士听取天父训诫。

也就是说,他一个人睡不着,全城将士都遭殃。

后来估计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也可能他下凡完后自己还想接着睡,一奏乐吵得自己也睡不着了)。

杨秀清就下令免除奏乐。

奏乐免了后,又有个问题,就是他下凡的时候,但别人并不知道他下凡了。

我想他下凡未必眼珠上翻,神神叨叨,很可能状况跟常人无异。

想象一下,他独自一人在床上下凡,没人理他,这就尴尬了,总不能每次下凡后,见到谁都说我下凡了吧。

因此杨秀清就很不开心说:

朕下凡时候,你们恭敬迎接是本分。我下凡时免除奏乐和放圣炮,是怜惜你们。

故尔等有时不知朕下凡也。(原文)

这是韦昌辉之错,韦昌辉错在哪呢?朕下凡虽然有时免响金锣鼓乐圣炮,但他没传令子女,宣明道理。

既然错了,就打四十大板吧。

韦昌辉在京城负责安保工作,这四十大板挨的也太冤了。

大半夜的不让奏乐放炮,还得传齐子女听训,南京这么大,又没有手机广播,确实强人所难。

韦昌辉是闭门家中卧,板从天上来。

还有一次,韦昌辉的属下去征调水师,跟水师士兵有些冲突,杨秀清大怒,打了属下板子。

又打了韦昌辉四十大板。

我感觉杨秀清打韦昌辉打顺手了,有事没事打一顿。

就连韦昌辉的一个副将都看不下去了,他对韦昌辉说:

怒遣而仗辱之,其后将何堪?

意思说,这一天天打的,以后还咋办呢?

谁知韦昌辉听后大怒,将这个属下杀了,以谢秀清。

这个可怜人因一句话而丧命。

韦昌辉将对杨秀清的恨,无处发泄,只好发泄到下属身上。

更严重的一次,韦昌辉的哥哥因为一块地跟杨秀清的小舅子有点矛盾,杨秀清亲自问韦昌辉该如何处置。

韦昌辉直接就将他车裂了。

可见此时韦昌辉窝囊至极,也残忍至极,他完全黑化了。

这种反常的行为,路人皆知,但杨秀清非但不知,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

杨秀清说:

即如韦胞弟(韦昌辉)而论, 时在弟府殿前议事, 尚有惊恐之心, 不敢十分多言。

时人记述说,韦昌辉侍奉杨秀清非常殷勤,杨秀清的车子到了他就扶着车走,话说不到三四句,就跪谢四兄教导。

韦昌辉黑化过程也说明,一个人不要过度隐忍,没有意义。

韦昌辉本来也不是多好的人,这里说黑化,其实只是外界激发了他内心黑暗的种子。

接下来就是天京事变了。

我之前有一篇文章是详细写天京事变过程的,这里不再赘述,只略说一下。

可能杨秀清也觉察到一些蛛丝马迹,或者别人的提醒,感觉不能留韦昌辉在南京了。

就把虽然很勇猛但其实不怎么会打仗的韦昌辉派去打仗,韦昌辉带着3000多亲兵屡吃败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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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昌辉很怕打败仗后会被杨秀清责罚,正愁着呢,接到洪秀全的密诏。

韦昌辉连夜进城在东王府杀戮,当时有目击者说,第二天清晨,路上尸骸横陈,浴血而过。

但杀完杨秀清后,韦昌辉将杨秀清的头颅送到天王府给洪秀全查验。

洪秀全下诏:

杨逆窃据神器,妄称万岁。已遭天殛(《吴煦档案》),并贬杨秀清为“东孽”。

这是洪秀全和韦昌辉短暂的蜜月期。

随后,韦昌辉商量来个苦肉计。

洪秀全下诏责罚韦昌辉。

诏书2米多长贴在天王府门口,内容是吹捧杨秀清,责罚韦昌辉。

韦昌辉和秦日纲挨板子,棍都打折了(演戏),骗东王余党来看(也可能是围观看客而已),然后一网打尽,又杀了几千人。

这时候,本该落幕了。

但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洪秀全久久不再更新诏书,没有再次把杨秀清贬为东孽。

说是假离婚,咋就真离了呢?

洪秀全可能也感到韦昌辉杀人太多,如果风向再次逆转,将给自己的威信带来巨大伤害,他不想站在韦昌辉这一边了。

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韦昌辉继续扩大杀戮。

其实,此时的韦昌辉是南京城内唯一的一个军事力量,即使洪秀全想管,也未必管的了。

我想,天王府的大门很可能是紧闭的,这期间洪秀全未必敢再跟韦昌辉见面。

不久,石达开也来到京城,指责韦昌辉滥杀无辜。

有人说石达开故意拖延不来京城,说石达开腹黑之类,我不这么认为。

石达开年龄最小,只有20多岁,从他一生的行为来看,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韦昌辉每天不停地杀人,仿佛只要他杀人越多,政治就越正确,他就能将杨秀清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翻身。

但他慢慢明白过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工具。

天王似乎不站在自己这边,石达开也指责自己,他感到恐惧。

一开始他只是在发泄多年积攒的恨,现在他开始思考未来。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洪秀全也一起做了吧。

他先将石达开家族屠戮干净,然后进攻天王府。

他独自一人走到人类灵魂的黑夜。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孤独和战栗。

天王府高大,也许他手下的三千广西老兵已经厌倦了杀戮。

当天王府的女兵打着翼王的旗帜,穿着男装,冲出来时,韦昌辉的亲兵一哄而散。

韦昌辉开始东躲西藏。

耶稣说:"我不是拣选了你们十二个门徒吗?但你们中间有一个是魔鬼。”

最后,耶稣在十字架上奄奄一息时,犹大俯伏在耶稣脚前,恳求他拯救自己。

耶稣没有谴责他,只是哀怜地望着犹大说:我为此时来到世间。(《历代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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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1800多年后, 耶稣这个东方“老弟”就没这么大度了。

韦昌辉的五脏六腑和肉被挂在城中各处木栅上,旁有告示说:北奸肉,只准看,不准取。

至此,这个黑暗的灵魂灰飞烟灭,只留下一块块碎肉。

看上去是那么普通。

多少年来,他一直行走在黑暗中,他一直隐忍,陷入绝境。

然后他亲手把人间变成地狱,又亲自跳下去。

他太痛苦了,疯狂杀戮好像只是他的内心启动自毁程序的一种方式。

这是一场历史上罕见的绝望杀戮,他已没有人性,你怎么能指望一个身处地狱的人有人性呢?

毁灭一个人的灵魂是如此的简单。

但拯救一个人的灵魂却是如此的困难。

人类太无知,又太过骄傲。

连那个人类王子佛陀都无法说服世人。

他只有坐在高高的庙宇中化为神。

人类才愿意低下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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