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文章提到了常胜军首领戈登，这次讲的是常胜军第二任首领白齐文。

常胜军最开始名叫洋枪队，有三位统领：

华尔——白齐文——戈登。

大家对白齐文这个名字可能会感到陌生，这个人是个十足的亡命之徒，酒鬼和野心家。

他先是服务满清，殴打清朝官员，抢夺4万两饷银，又骗太平军巨款去花天酒地，仍不满足，他希望李秀成给他一支军队，自己带兵吞并大清。

他的终极野心是成为中国皇帝。

最后被李鸿章命人溺死海中，年仅29岁。

一

白齐文1836年出生在美国，比陈玉成大一岁。

他的父亲曾是拿破仑手下的一名军官，他不到20岁就参加了克里米亚战争（护士节起源的南丁格尔在此扬名）。

此人热衷于冒险，少年时期就幻想将来成为东方皇帝。

在他辗转世界各地后，最后选择了中国，此时的中国正是太平天国运动时期，他在这片动荡的土地上看到了机会。

一开始，洋枪队是由上海民间商人出资成立的外国雇佣军，主要资助人是上海钱庄老板，也是清朝官员名叫杨启堂（杨坊）。

华尔成为首领，白齐文是副手，这是一支由外国地痞流氓组成的军队。

一开始华尔只是一个普通外国旅客，能得到这个机会不容易，为了显示“诚意”，华尔和白齐文都加入了中国国籍。

杨启堂看不起叫花子军队李鸿章的淮军，全力支持洋枪队，还将自己的女儿（一说是用丫环冒充的）嫁给了华尔。

在打了几个胜仗之后，清廷大为高兴，洋枪队改名为常胜军，下文就统一称常胜军。

不久华尔战死，副将白齐文成为常胜军的首领。

白齐文比华尔小5岁，1862年，只有26岁，是一个脾气暴躁，做事鲁莽的青年。

虽然华尔也冲动暴躁，但他情商较高，还是有一定领导力的，白齐文跟他比就只剩暴躁了，常胜军管理也开始混乱起来。

常胜军士兵们没有营盘，需要去街上买饭吃，但外出打仗时候，后勤就尤其重要。

但白齐文似乎不知道这一点。

1862年10月，常胜军坐着蒸汽船去攻打嘉定时，一晚上睡在船上，第二天早晨发现没有口粮，就这样饿一整天，直到半夜，口粮才送到。

士兵们整整饿了一天，几乎哗变，甚至为了抢夺口粮还淹死了几个人。

李秀成多次击败常胜军，他在自述中这样说：

那时洋鬼并不敢与我见仗，战其即败。

李秀成围困松江，城内只有几千常胜军守卫，李秀成差点就能攻下松江，却接到天王命其立即去解救南京的命令。

值得一提的是，在外国人记述中这样评价李秀成：

太平军中出现了一位罕见的真正有才能的将领忠王，他是唯一一个为双方考虑的将领，颇有骑士风度。

不久，李鸿章受清廷命令，要求白齐文去帮助曾国荃进攻南京。

曾国藩很不情愿他来，但又没有借口拒绝，就约法三章：

白齐文来可以，但先说好，一旦攻破南京，城中的财货，白军（白齐文的军队，即常胜军）不能大肆掠夺，需要一一查封，一半送京城，一半各军均分，白军酌情多一倍也行。如果不严格约束，到时候分财产的时候必定发生各军互斗。

在太平天国生死之战——雨花台战役胜利后，曾国藩又说：

白齐文的军队如果还没启程，就别来了吧，咱不能凡是求洋人。

其实真实意图还是如上所述，担心其他部队瓜分南京城内的财产罢了。

曾国藩的意图很明显，最好攻破南京时只有湘军，没外人在，分财产方便，也方便毁尸灭迹。

上文说了，杨启堂是华尔的岳父，资助常胜军当然没问题，这是为了保卫上海商人自己的利益。

但此时淮军已经进驻上海，上海没有危险，这进攻南京的经费，上海商人当然就不愿意出了。

常胜军已经2个月没有发军饷了，士兵军饷是每月8美元，有的士兵为了买饭吃，不得不卖掉毯子衣物。

最后，士兵们声称如果3天内拿不到军饷，所有的欧洲人都将性命难保。

因为之前华尔在世时，常胜军军饷总是照常发放，所以士兵们对白齐文怨声载道。

白齐文去找杨启堂，杨启堂答应给钱，在他眼皮底下将银两装上船，然后离开港口。

眼见为实，白齐文就相信了，然后回到松江。

结果老奸巨猾的杨启堂耍了他，这笔钱出了港口后，又在不远处靠岸，钱又回到杨启堂的钱庄里。

得知真相后，怒气冲冲的白齐文带领士兵直接去杨启堂那里抢了4万两银子，还打了他一顿。

这事情就闹大了，相当于入室抢劫，清廷得知后，就撤销了白齐文的职务：

白齐文不遵调遣，劫饷殴官，危及国家，命李鸿章撤去他常胜军统领之职。其任期于1863 年1 月4 日终止。

白齐文后来找多人运作，试图再恢复职位，都没能成功。

清廷一开始没管这支地方武装常胜军，后来发现战斗力不错，就有心利用，但又不想花钱，希望上海的绅商们继续出钱。

此时，清廷发现这么一直白嫖，运作不下去了，就将常胜军收回国有，裁军缩减开支，归李鸿章领导，至此常胜军从民间雇佣军成为一支正规军。

但常胜军只接受洋人领导，最后清廷反复权衡后找到了戈登，给他一个总兵的职位，并悬赏5万两取白齐文首级。

白齐文只好躲到一艘外国军舰上面，并联系美国驻华公使沟通解释，李鸿章严词拒绝：

白齐文授三品顶戴，已经入中国国籍，违反法令，应该按中国法律治罪。

梁启超评价说，这是李鸿章第一次跟外国交涉，态度是相当强硬的。

美国公使碰一鼻子灰，只好回复称，自己无权干涉清朝事务，也无权扣留白齐文，但强烈要求重新调查。

在公使和清政府纠缠不清的时候，突然听说白齐文叛变了，他带100多人加入了太平军。

美国公使估计肠子都悔青了，被啪啪打脸，因为之前他们跟清廷反复强调：美国人宁死也不会背叛。

太平军热情地接待了他，为了显示诚意，他还夺取了一艘蒸汽船献给太平军，这个船是从美国租来的。

白齐文开着抢来的船，路上遇到淮军的船只，白齐文命船开火，将淮军船打成重伤，并抢夺大量的武器、弹药和白银２万两。

白齐文满载而归，谭绍光热情地接待了他。

在一篇外国人写的报道说：

白齐文及其手下的欧洲人加入太平军的条件是：

按月发饷，并获准不受限制地劫掠攻下的所有城镇，包括上海。

外界疯传说白齐文在太平天国已经封王，拥有２万军队，他还用高额薪水作为诱饵，引诱常胜军老部下们来投诚，企图在太平天国建立常胜军。

戈登和李鸿章都很忧虑，李鸿章悬赏三千两买白齐文的人头。

李秀成对白齐文也很好，让其住在自己的府邸，但对洋人一直有防备，只让他买洋枪洋炮，不让他带兵。

李秀成非常重视洋枪洋炮，但对洋人一直有戒心。

李秀成说，洋人在攻破城池后，不准清兵取一物，自己则抢掠无度，清朝官员敢怒不敢言，动不动就拳打脚踢。

这就是洪秀全不肯用洋兵的原因，1000洋兵就要挟我万人，何人肯服，故没有用他们。

白齐文承诺可以去上海购买洋枪洋炮，谭绍光给他巨资去上海购买，结果他去上海花天酒地，回来的时候买了几十箱洋酒，没有带来一件武器。

这不免让太平军们对齐逐渐失望。

面对江河日下的太平天国，白齐文向李秀成建议：

放弃江浙两省，焚烧房屋，铲除所有的桑树，会和大队，转战北方，去山东、河南、陕西等地发展，一举攻破京师。

这个计划的大体方向没有错，太平军确实不适合在江河纵横的南方发展。

湘军水师控制着航道，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太平军水师一直没有发展起来，在长江流域很吃亏。

但问题是，他这个建议等于毁掉繁华的江浙地带，心是异常毒辣。

这种离开一地就毁掉一地的做法，是古代流寇所为，是一种极端绝望的心态，李秀成当然不会同意。

就连他身边的洋人好友都发现他的真实意图：

我不觉得他投靠太平军是为了向朝廷复仇，他希望担任统领，推翻清政府，让自己成为中国皇帝。

多少次他醉醺醺地幻想，圆明园的壮丽美景在等着他。（圆明园已经于三年前被毁，不知洋人报道为何犯下这个错误。）

白齐文求兵不得，每天就带着手下一百多个洋人，在船上醉醺醺地喝酒打发时光。

有一次这个朋友看他在甲板上醉醺醺的，就来劝他，他掏枪将子弹打入朋友的脸颊， 之后又后悔莫及，他说：

我知道我开枪打了你，天哪，我真想打死我自已。（另一说：我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真希望刚才直接结果了你）。

他已经彻底沦为一个酒鬼。

此时白齐文唯一的资本就是这艘蒸汽船和几十个洋兵。

没多久，在一场战斗中，这艘船的锅炉房爆炸沉没（几十年后，美国依然在要索要这个船的赔偿）。

白齐文心灰意冷，决议离开。

在前几天的文章中，我们提到李鸿章的苏州杀降过程，当时白齐文也在苏州城内，清军有意向城内太平军制造舆论说：白齐文是李鸿章的间谍。

这个小道消息疯传，白齐文百口莫辩，因为以他的人品，真这么做也是极有可能的。

在一次战斗后，白齐文趁夜色潜入戈登营地，向戈登表达投降意愿。

戈登很高兴，但白齐文跟戈登提出一个惊天计划：

不要服务清朝或太平军任何一方，共同会师讨伐清廷，二人共同建立一个东方帝国。

戈登听后大为惊愕，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此时我们发现，白齐文抓住一切机会去实现自己的野心。

他还曾经打算在会谈的时候，诱捕戈登，但他的洋手下认为这一招太卑鄙，拒绝了他。

苏州城岌岌可危，城破只是时间问题，留给他的只剩唯一的一条路——向戈登投降。

最开始白齐文率领的“洋兄弟”一百多人，但在与清军的战斗中伤亡日增，最后只剩下四十余人，且大半负伤患病，许多人要求离去。

一开始白齐文离开，谭绍光是不愿意的。

戈登给谭绍光写了封信，请求他不要杀白齐文，同时还送回了逃兵们带走的几百杆步枪。

最终谭绍光以隆重的军礼相送，用自己的轿子和卫队将他送到前线两军相交处，并建议戈登保护他去上海就医。

白齐文很感动，到上海后发表文章声明：

直到此刻为止，我仍然没有丝毫背叛太平天国的意念。

从后面的经历来看，这话好像是真的。

李鸿章要弄死他，美国领事也深感头疼，只好把他送到日本，不准再来中国。

几个月后，他偷偷潜入宁波，还打算招募队伍，雇佣轮船，解救天京之围。

清军对其加紧防备，他没有成功，不久天京陷落。

1865年，天京陷落一年后，白齐文再次来到中国厦门，想投靠太平天国的残余部队，继续战斗。

李世贤得知白齐文的到来后，非常高兴，俩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拍即合。

白齐文的行踪走漏之后，清廷开始悄悄追捕他。

1865年，5月15日，白齐文乘坐小船在漳州十里的地方被捕，后被押到福建提督营内审问，白齐文对投奔太平军的事供认不讳。

得知白齐文被捕，李鸿章和左宗棠都很开心。

美国驻厦门领事得知此事后，依然要求引渡白齐文。

为什么白齐文既然已经加入中国国籍，为何美国死活不放过呢？

虽然白齐文声称已加入中国国籍，但没有华尔那样的官方证明，况且美国国籍仍然存在，所以美国认为其仍受美国领事的保护。

外国当时是有领事裁判权的，如果真交由美国审理，大概率是死不了。

李鸿章命人将押回苏州，美国公使得知此消息后强烈反对，经双方交涉后，决定与美国传教士联合审讯。

但很快，传来了白齐文在押送的路上溺水而亡的消息。

根据李鸿章的奏折，当时情形是这样的：

行至离城二十五里的地方，其时东南风正大，滩高流急，水势旋卷。又值大水之后更加汹涌，犯船忽被风水掀翻。

全舟覆溺，赶救不及。喊经就地居民渔船赶往，救得护勇兵役九人，外国人犯白齐文、克令、翻译与护勇兵役船户共十三人同时淹死。

由于风浪太大，船被乱石击碎，只剩一个船底。

白齐文等被淹死后10多天才通知各国领事馆。

美国领事派人去现场查看，白齐文尸体在江边已经腐烂，散发恶臭，只好草草查看后，认定清朝官员的说法。

尽管很多人都怀疑是清廷所害，但死无对证，此事便不了了之。

但谣言仍未停止，甚至有传言说，在白齐文的棺材里，发现一块被剥下来的皮。

还有传言说在宁波附近的小河中，找到了他的残缺不全的尸体，之所以认定是白齐文，是因为该尸体的颅骨中有当年打仗时留下的伤痕。

如果如传言所说，那就不是简简单单地溺死这么简单了，而是遭受酷刑而死。

我们现在只讨论他的死是蓄意谋杀，还是一个意外？

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朱元璋曾经溺死小明王，溺死这招可是屡试不爽的。

今天我们从李鸿章的奏折中可以略窥一二。

李鸿章在刚抓住白齐文的时候，在奏折中跟清廷解释，为什么不抓住白齐文当场杀死？

如果当作敌人直接杀死，可以省去瓜葛，但此人因是洋人和税务司共同拿获，直接杀掉无法消弭影响，现在送来审讯，恐怕不便杀了。

李鸿章写其恶贯满盈，又提议是否让左宗棠直接把他杀了？

白齐文恶贯满盈，中国再三宽待，他在国外不守法也不止一次，实在是中外都切齿共愤不能容留的人。

是否由我告诉左宗棠，即可将白齐文正法？

这里我们能看出李鸿章对他恨之入骨，是很想杀他的。

在白齐文淹死后，李鸿章在奏折中得意地称：

虽然中国没有申明治罪的权力，但他穷凶极恶，到冥界去伏诛了，足见苍天有眼。

而且，最重要的证物，那艘船也就剩一个船底，任你你去查吧。

所以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有99.9％的可能性，白齐文是李鸿章故意杀害。

首先，他是有作案动机的，无论是报私仇，还是向清廷献媚，亦或是为了国家，都有作案动机。

其次，他作为两江总督封疆大吏，也是有作案条件的，甚至可以说轻而易举。

只是李鸿章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两千。

可惜了那10个船夫和押送人员做了陪葬（好在有９个人生还）。

本来我想否应该将那10个中国人的死略去不写，这样大家读的也爽一点。

但历史就是历史，有意隐藏部分真实，其实等于是间接的谎言。

这个真实的结局虽然大快人心，但又有一些遗憾。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吧。

我们应该接受现实，包括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