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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简介
杜荀鹤( 846—907 ),字彦之,自号九华山人, 池州石埭(今安徽石台县)人。出身寒微,早得诗名,然屡试不第。大顺二年(891)登进士第,为宣州节度使田頵(yūn)幕僚。入后梁,得后梁太祖(朱温)赏识,于开平元年(907)授翰林学士,迁主客员外郎,五日便卒。其诗多讽时刺世之作,时人赞其诗多“壮言大语”,能使“贪夫廉,邪臣正”。
在艺术上,杜荀鹤专攻近体,尤长七律,不重辞藻,善用白描手法,诗风质朴自然,明快有力,后人称之为“杜荀鹤体”。曾自编《唐风集》三卷,录诗三百余首。
山中寡妇
杜荀鹤
夫因兵死守蓬茅,
麻苎衣衫鬓发焦。
桑枯废来犹纳税,
田园荒尽尚征苗。
时挑野菜和根煮,
旋斫生柴带叶烧。
任是深山更深处,
也应无计避征徭。
杜荀鹤诗鉴赏
《山中寡妇》是杜荀鹤的代表作之一。它像一面历史的镜子,折射出唐朝末年频繁的战争和官府的横征暴敛给人民所带来的深重灾难,蕴含了诗人对广大人民的深厚同情。
这首诗在艺术上的显著特点是成功地运用了白描的手法,质朴无华地描绘出唐末社会的缩影,生动地塑造出山中寡妇的艺术形象。
首联“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开门见山地交代出山中一苦难妇女守寡的原因、现行居住条件、衣着状况和其容貌。她之所以守寡,原因是“夫因兵死”。但这寥寥四字却包含了唐末军阀混战给人民带来的多少辛酸血泪和悲剧呵!丈夫已死,社会骚乱,为逃避“征徭”,她只好躲进深山搭茅为居。
“蓬茅”一词说明这一寡妇的居住条件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程度了。“ 麻苎衣衫”则写出了寡妇衣着的粗 糙破陋。本来,她是勤于“桑柘”的养蚕能手,然而她不衣丝罗,却要采野生的“苎麻”织“布”蔽体遮羞,这就更加显示出其一贫如洗的困境 。“鬓发焦” 是描绘寡妇容貌的特写镜头。这里诗人不状写其眼神的呆滞、脸色的菜青色,却紧紧抓住鬓发枯黄这一特征进行渲染,就愈显示出其营养之差、体质之衰、面容之憔悴。总之,首联在白描中已经为读者从外貌上描写出一个居住简陋、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妇女形象。
次联“桑枯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尽尚征苗”,是具体刻写寡妇受苦的现实原因。这里 ,“纳税”是指 上缴丝税 ,“征苗”是指征收农粮税。赋税是统治阶 级压迫剥削农民的重要手段;农桑是古代人民主要的生产活动。由于战争的破坏,桑树被毁,田园荒废,而官府却无视这一现实,还要照旧敲骨吸髓,逼赋催税。正是这种血腥的赋税剥削,才使山中寡妇陷入了饥寒交迫的绝境。诗人对社会症结的把握是准确无误,从中可以看出诗人卓绝的胆识。
第三联“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 ”, 主要描写山中寡妇在赋税盘剥下的痛苦生活。吃的东西是“野菜和根煮”;烧的东西是“生柴带叶”。寡妇住在深山,本不以野菜、烧柴为缺,然而如今她却要咽菜“和根”,烧柴“生”而“带叶”,这是什么原因呢?只要细思之,这个问题是不难找到答案的。
既然全社会都为刀兵所苦,“桑柘”废,“田园”荒,人民只好悉以野菜充饥,到野菜殆尽时,它也成了不可多得的“珍馔”,所以“时”而挖得就必然要“和根煮”食了。以烧柴而论,寡妇不是没有斫得干柴,而是为换钱缴纳赋税,她把流血流汗砍得的干柴都背去卖掉了。从寡妇“旋斫生柴带叶烧”的情形中,我们不是更能看清封建社会中的“编席的,睡光炕;织布的,衣破裳”那严重的不合理性吗?
尾联“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是诗人对山中寡妇悲惨遭遇所发出的感叹,深刻地流露出诗人对封建统治者竭泽而渔式的“征徭”的愤慨和讽刺之情。表面上,这两句似乎是在嘲讽寡妇逃进深山以避“征徭”的举动,实质上是诗人进一步地揭露了统治者横征暴敛的无所不至,无孔不入。
这首诗通过对山中寡妇这一典型形象的塑造,把晚唐社会生产萧条、民生凋蔽的景象巧妙地以艺术形式表达出来。
这首诗的语言也颇通俗、清新。诗的中间两联,对仗工整,与叙事自然谐和,浑然天成,由此更可见出诗人卓越的艺术功力。
再经胡城县
杜荀鹤
去岁曾经此县城,
县民无口不冤声。
今来县宰加朱绂,
便是生灵血染成。
杜荀鹤诗鉴赏
这首诗通过叙述诗人两次路经胡城县的所见所闻,入木三分地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剥削、压迫和屠戮人民的罪恶。诗的前两句是从人民反映的角度来刻写县官的作恶多端和人民深受其害的深重。“无口不冤声”
一个双重否定句,就把县官罪恶累累、罄竹难书的政治劣迹给勾画出来了。诗的后两句则是从县官飞黄腾达的角度来描摹县官“以人血染红顶子”的滔天罪行。
县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杀良邀功,涂炭生灵”,劣迹昭著,本应受到严治,但是,朝廷非但不肯降罪,反而以政绩卓著的功臣奖励之,使其加官晋级。在劣迹与高升的强烈而鲜明的对比中,诗人不仅鞭挞了县官的罪恶,而且也把谴责的锋芒指向了封建最高统治集团,颇具反抗意识。
这首诗歌感情激愤,但是其情又是附丽于具体生动的形象之上的。诗人对县官形象的刻画,是通过形象来表现的。写县官的劣迹,诗人只用曲笔就把县民对县官劣迹的反响轻笔一点,县官面目的可憎也就如在眼前了。不仅如此,诗人还善于运用想象和联想的艺术手段,向前推进诗情。如将“朱绂”的色彩的鲜红与“生灵之血相联缀,就使人很容易想象到县官压迫人民之手段的狠毒。这样的描写,尽管全诗无一激语,但其批判力量却字字千钧,如雷如电,确实具有感人心魄的艺术效果。
春宫怨
杜荀鹤
早被婵娟误,
欲妆临镜慵。
承恩不在貌,
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
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
相忆采芙蓉。
杜荀鹤诗鉴赏
历来写宫怨的诗大多不着“春”字,即使是写春宫之怨的诗,也没有一首能像杜荀鹤这首那样传神地把“春”与“宫怨”完美地表现出来。
前两句是发端。“ 婵娟”,是说容貌美好。宫女 之被选入宫,就因为长得漂亮,入宫以后,伴着她的却只是孤苦寂寞,因而拈出一个“误”字,慨叹“今日在长门,从来不如丑”(于濆《宫怨》)。此刻,她正对着铜镜,顾影自怜,本想梳妆打扮一番,但一想到美貌误人,又不免迟疑起来,懒得动手了。上句一个“早”字,仿佛是从心灵深处发出的一声深长的感叹,说明自己被误之久;次句用欲妆又罢的举动展示怨情也很细致。这两句在平淡之中自有自然、深婉的情韵。
三、四句用的是流水对,上下句文意相续,如流水直泻,一气贯成,进一步写出了欲妆又罢的思想活动。“ 若为容”是“怎样打扮”的意思,这里实际上 是说打扮没有用。既已被皇上看中并不在于容貌的美好,那么,我再装扮又有什么用呢?言外之意,起决定作用的是其他方面 ,例如勾心斗角、献媚邀宠等。 五、六句忽然荡开,诗笔从镜前宫女一下子转到室外春景:春风飘荡,鸟声轻盈,丽日高照,花影层叠。这两句写景,似乎与前面描写宫女的笔墨不相连属,事实上,仍然是围绕着宫女的所感(“风暖”)、所闻(“鸟声”)与所见(“花影”)来写的。在欲妆又罢的一刻,透过帘栊,暖风传来了动听的鸟鸣,游目窗外,宫女见到了“日高花影重”的情景。临镜的宫女怨苦之极,无意中又发现了自然界的春天,更激发起了她心中无春的寂寞空虚之感。景中之情与前面所抒写的感情是一脉相承的。
“风暖”这一联设色浓艳,《诗人玉屑》(卷三)把它归入“绮丽”一格。风是“暖”的;鸟声是“碎”的——所谓“碎”,是说轻而多,唧喳不已,充满着生命力,刚好与死寂的境界相对立;“ 日高”,见出 阳光的明丽;“花影重 ”,可以想见花开的繁茂。绮 丽而妙,既写出盛春正午的典型景象,反衬了怨情,又承上启下,由此引发了新的联想。
眼前声音、光亮、色彩交错融合的景象,使宫女联想起了入宫以前每年在家乡溪水边采莲的欢乐情景:
荷叶、罗裙,一色裁成,芙蓉似脸,脸似芙蓉,三人一队,五人一群,溪声潺潺,笑语连连..“越溪”即若耶溪,在浙江绍兴,是当年西施浣纱的地方,这里借指宫女的家乡。这两句以过去对比现在,以往日的欢乐反衬出今日的愁苦,使含而不露的怨情具有悠远的神韵。诗的后四句虽是客观的写景与叙事,然而揭开字句的帷幕,却可以听到宫女内心极其伤痛的啜泣之声。
从诗的意境来看,《春宫怨》似不旦是诗人在代宫女寄怨写恨 ,同时也是诗人的自况。人臣之得宠 主要不是凭仗才学,这与宫女“承恩不在貌”如出一辙;宫禁斗争的复杂与仕途的凶险,又不免使人怀恋起民间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与宫女羡慕越溪女天真无邪的生活又并无二样。它不仅是宫女之怨情,还隐喻当时黑暗政治对人才的压迫。
送友游吴越
杜荀鹤
去越从吴过,
吴疆与越连。
有园多种桔,
无水不生莲。
夜市桥边火,
春风寺外船。
此中偏重客,
君去必经年。
杜荀鹤诗鉴赏
这是一首向友人介绍吴越美好风光的送行诗。吴越是今苏杭一带。此地田园沃饶,山川佳丽,历来为人称道。
开头两句“去越从吴过,吴疆与越连”,点明吴越接壤,也暗示以下所写,乃两地共有的特色。
颔联“有园多种桔,无水不生莲”,点明桔和莲,别地也有,而吴越的不同就在于“有园多种 ”、“无 水不生”。诗人选取桔和莲为代表,也颇为精确。桔和莲皆吴越名产,而桔生陆上,莲出水中,又可从而想见吴越地区水陆风光俱美。
颈联“夜市桥边火,春风寺外船”,则表现了水乡市镇的繁荣。吴越水乡,市镇大都紧挨河港。不写日市写夜市,只因夜市是吴越物产丰裕、商业繁荣的一大标志;而桥边夜市,更是水乡特有风情。夜市的场面五光十色,独取一“火”字,既可使人想象夜市繁荣、热闹的景象,而“火”与桥下的水相映照,波光粼粼,更增添诗情画意。江南多古寺 ,“南朝四百 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杜牧《江南春绝句》),古寺是游人必去之处。“春风寺外船 ”,令人想见春 风吹拂、临水寺前游船辐辏的景象,这是水乡又一特色。
结尾两句“此中偏重客 ,君去必经年 ”,一个“偏”字特别介绍了吴越人情之美。如此旖旎动人的风光,又有如此好客的人情,他乡游子自然居“必经年”,乐而忘返了。
此诗清新秀逸,像一幅色彩鲜明的风俗画,是送别诗中独具一格之作。
自 叙
杜荀鹤
酒瓮琴书伴病身,
熟谙时事乐于贫。
宁为宇宙闲吟客,
怕作乾坤窃禄人。
诗旨未能忘救物,
世情奈值不容真。
平生肺腑无言外,
白发吾唐一逸人。
杜荀鹤诗鉴赏
这首七律,诗人写自己身处暗世、有志难伸、怀才不遇、走头无路的困境和内心的烦恼。通篇夹叙夹议,评论时事,陈述怀抱,满篇韵味,生动感人。
诗的首联概述自己的境遇和处世态度。“ 酒瓮琴 书伴病身”,开头七字,形象逼真地勾画出一个当时封建社会中失意潦倒的知识分子形象。他只有三件东西:借以泻愁的酒瓮,借以抒愤、寄情的琴和书,诗人是多么贫寒、孤独啊!可是诗人对这种贫苦生活所抱的态度,却出人意料,他不以为苦,反以为“乐”——“熟谙时事乐于贫”。原来他“乐于贫”乃是因为对当时晚唐社会的昏暗社会现实非常熟悉。“熟谙”一词,总括了诗人“年年名路漫辛勤,襟袖空多马上尘”(《感秋》)的长期不幸遭遇;也暗示出上句“病身”是如何造成的。“ 乐于贫”的“乐”字,表现了 诗人的耿直性格和高尚情操。这样正直、高尚的人,不能“乐于”为国施展才华,而只能“乐于贫”,这是统治者造成的真正悲剧。
紧接着 ,诗人进一步表明“乐于贫 ”的心迹:
“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意思是说,我宁愿安守穷途,做天地间一个隐逸诗人;决不愿获取俸禄,当人间的庸俗官吏。这一联警句,上下对仗,一取一舍,泾渭分明,坚定有力,震慑人心。这种掷地作金石声的语言,进一步表现出诗人冰清玉洁的品格。
诗人说宁愿作“闲吟客 ,“吟”什么?第五句作 了回答:“诗旨未能忘救物 ”。诗人困于蒿莱,也不 消极避世,而是始终不忘国家和人民所遭受的灾难。
他的诗多是“言论关时务 ,篇章见国风”(《秋日山 中见李处士》),表现出一片救物济世的热情。正因为他的诗“多主箴刺”,而不能为世所容,以致“众怒欲杀之 ”(见《唐才子传 》)。故诗的第六句深深慨叹:“世情奈值不容真 !”真,指敢于说真话的正直 之士。“ 不容真”三字,深刻地揭露了人妖颠倒、是 非混淆的现实社会。这两句是全诗的重点和高峰。诗人单刀直入,揭示了志士仁人和黑暗社会之间的尖锐矛盾。
诗的最后两句,以苍凉悲愤的语调作结:“ 平生 肺腑无言处,白发吾唐一逸人。”一生怀才不遇,壮士莫酬,内心的痛苦,无处诉诉 ;“吾唐”虽大,却没有正直之士容身之地,我只好遁身世外,做个隐逸之人。读到这里,我们会很自然地联想到《离骚》的卒章,屈原不是也掩泪叹息:“已矣哉 !国无人莫我 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此诗结尾两句和《离骚》的卒章同样感人。我们仿佛看到白发满鬓的诗人,愁容满面,仰天长啸,老泪纵横。
这首诗以议论为主,但议而不空,直中见曲,议论同形象相结合,议论中又饱和着浓郁的感情,字字句句“沛然从肺腑中流出”(惠洪《冷斋夜话》),充满着悲切和激情。在谋篇布局上构思精巧,结构层层推演,环环相扣,步步进入:首联“乐于贫”,带出颔联“宁为宇宙闲吟客 ,怕作乾坤窃禄人 ”;颔联“闲吟客”带出颈联“诗旨未能忘救物,世情奈值不容真”;颈联“不容真”,带出尾联“平生肺腑无言处,白发吾唐一逸人 ”;尾联“平生肺腑无言处”, 又与开头“酒瓮琴书伴病身”相呼应,浑然一体。随着层次的推进,诗人的形象越来越鲜活;诗人感情的波涛,似长江后浪催前浪,逐步推向高峰;诗的主旨也一步一步开拓、深化。读此诗犹如登山,转过一层又一层,愈来愈入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