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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新政之阻挠及破坏(下)
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三月,神宗驾崩,哲宗立,宣仁太后临朝执政。五月,任命司马光为门下侍郎,于是将新法全部废除,而且放逐神宗朝的旧臣,这里记录这事情的大概如下:
元丰八年七月,废保甲法。
十一月,废方田法。
十二月,废市易法。
同月,废保马法。
元祐元年闰二月,蔡确出知陈州,章 惇出知汝州。
同月,废青苗法。
三月,废免役法。
四月,废熙河经制财用司。
六月,放逐邓绾、李定到滁州,放逐吕惠卿到建州。
二年正月,禁用王氏经义字说。
四年四月,废明法科。
五月,放逐蔡确到新州。
以上不过举出那些大的事情,其他不复一一举出。一言以蔽之,当时对于熙宁、元丰年间所施行的事,没有一项不废除的;对熙宁、元丰年间所用的人,没有 一个不罢免的。范纯仁曾对司马光说:“去除那些过分的法令就可以了,废除差役法这件事,尤其应当慢慢研究一下再说,不然的话,可能伤害百姓。希望您虚心听 取大家的意见,不一定非要自己拿主意;自己拿主意,就有可能被逢迎者乘机迎合。差役法也许不好改回来,可以在一路先施行一下,来看一下效果。”司马光不 听,坚持得更坚决。范纯仁说:“你这是不让人说话啊。如果想取媚于你而得到容悦,比原来去迎合王安石以达到富贵又怎么样呢?”(见《宋史》范纯仁传)过去 司马光曾对神宗说,王安石贤能却刚愎。司马光的贤能,我不知他比王安石怎么样,如果说刚愎,不是更加相像并严重吗?从此新法就全完了。
新法应当不应当废除,我在前面几章 已经详细论述过了,不再多说。而根据俗史记载,则说元祐初年,整个形势是天清地明,全国欢欣,周边国家都震动,我没有空来分辨这些。让我引用先儒的一两个说法,来帮助我说明一下。陈汝锜在《司马光论》中说:
靖康之祸,评论的人都认为祸端在王安石,我认为祸端是从司马光开始的。 并不是司马光祸乱了靖康,而是司马光引起了靖康的祸乱。新法不是随便的尝试,每一个新法确立,皇帝和丞相,反复商议,如家人朋友一般,成年成月地辨析,才 开始颁布成为法令。而神宗又不是生长于深宫之中,不知道民间忧乐的人,根据利而计算害,从开始推究到结束,法还没有在国内颁布,能否施行在心中已经很明白 了。因此虽然凭太后的尊位,岐王的威德,上面从执政官,下到守门人,都苦口相劝,也不能使神宗停止。虽说施行的过程中奉行过了头,有利也有害,实际和声名 不一致,但关键是新法是在旧的基础上来图新,改变弊端而成就美好,使在下不伤害百姓,对上不违背先帝的意愿,坏人没有可乘之机,这样报复的祸患就不会来 临。为什么这样自以为是,将前面的都违反呢?原来太后等人争取却不能从神宗那里得到的,现在范纯仁、苏东坡等人争取也不能从司马光那里得到。一遇到逢迎自 己的蔡京,就高兴地认为他守法,先帝尸骨未寒,而这些法已经破坏完了。这是以臣胜君,谋划了数十年的事,一天之中就废除了。就是说自己的见识和思虑贤于神 宗,而过去的良法,现在都已经成了不良的措施,也太蛮横了吧!孔子是怎样称赞孟庄子不改变父亲的大臣和父亲的政策的呢?现在司马光说:先帝的法,好的百世 也不能变,而像王安石建立对天下有害的,改变它就要如同救火和搭救落水的人一般。神宗作为皇帝,岂能所有的政策都由王安石来做主,听任臣子牵着鼻子走,而 说是王安石所建立的?王安石离开相位居于金陵八年,新法和原来一样施行。王安石所建的法,使神宗终身坚守,为什么不和手实等法一样都报废呢?而且元祐时所 铲除和改变的法律无一遗漏,他所说的百世不可变在哪里呢?我怕先帝有灵,一天也不得瞑目。又说:太皇太后是以母亲更改儿子的东西,不是儿子更改父亲的东 西。一切对以往政策的继承和改变,告知宗庙并颁布于天下臣民的,都说是我君之子,不说我君之母。皇帝的母亲可以将先帝的政策搁置起来,因此吕后就可以灭 刘,武后可以篡夺了唐的天下而为周。大臣可以借母后的权势而不把君王放在眼里,因此徐纥、郑俨、李神轨这些人相互勾结而势倾中外也,这些先例都可借鉴吗? 况且元祐初年,皇帝已经十几岁了,并不是婴儿皇帝了,朝廷的所作所为,都取决于宣仁太后,而皇帝无法参与。即使皇上提问,大臣们也不回答,这是什么礼仪 呢?苏子容感到这事危险,每次都对这些老臣们说不要太找麻烦,皇上是任人怪罪的吗?而哲宗也说只有苏颂知道君臣之礼。大概哲宗藏在心中的愤怒,已经在绍圣 亲政之前就已经有了,而小人们报怨,也不等章 惇、蔡京执政了。为什么会这样?做臣子的力求胜过皇帝才算是忠,难道儿子不力求继承父亲就是孝吗?皇上表现出自己的用意,下面就会有异常表现:首先的表现 是章 惇,拘禁和放逐,没有一天闲日子;再就是蔡京,为妖为孽,假借绍述的名义而满足私欲,宋代的事也就无法挽回了。这些罪过中司马光又应当有一部分吗?孔子 说:“讲话一定要考虑讲话的影响,而行为就要考察它的效果。不顾影响,不顾效果,就等于把它交给上天。”就是说上天如果降福给宋,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上天 可以被希冀吗?难道上天让神宗死是降福于宋吗?那么太甲颠覆典刑,就是上天降福给商;汉惠帝和曹参这些人,坚守天下划一而清静,就是上天不降福于汉了。
王夫之《宋论》中说:
哲宗在位十五年,政令出自太后的,共有八年。哲宗亲政之后,共六年。绍圣改元之后,提拔小人,恢复苛政,成为天下的祸患,不再说了。元祐的政策,也 难以再理清了。绍圣时的所作所为,说是反对元祐而实际上是效仿他;那么元祐年间的所作所为,是改正熙丰而未尝不效仿它,况且是引导绍圣使他们效仿。唉!宋 能不变乱而危亡还能支撑多久啊!天子提拔士人是为了国家,君子出来做官是为了君王,怎么能够将朝廷作为定流品分清浊的场所呢?这样必然会有事发生。事是国 事,它的根本是君王的品德,它最大的用途是治理国家,教化百姓,确定政策和刑狱;它的急迫是边疆的稳定,它施行于民,百姓劳作多时使他们得到休养,百姓闲 时教化他们,有天灾拯救他们,有暴吏要惩治,用实际的措施使百姓得以安定;选择士人,要培养他们恬静的心,用他们上升之气,从底层把他们提拔上来,用君子 的实际来劝导他们。不单单是绍圣时,就是元祐时的这些人,能有几人做得到呢?能卓然提出独到见解,超出纷纭争论之外并能告诉皇上的,刘器之上书谏寻觅乳 媪,而因为伊川请就崇政延和讲读,不要因为署废而停止,范淳夫劝皇上好学。这些之外,都与已死的王安石争是非,提出的建议没有几个能用于实政措施的。所提 拔使用的,实在是没有什么才能的人,只要是熙宁、元丰间被贬的人,急急忙忙极力起用,难道新出现的这些士人,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担当大任吗?百年培养出的栋 梁之材,为他们伸展被放逐到边地的郁闷之气,这样就可以不辜负上天吗?他们要体恤民情,王安石的新法就必须要改变。许多年间怎么会没有水旱?而不去拯救。 四海之大怎么会没有冤民?而慰问不到。督促施行新法之外,难道就没有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而没有去弹劾。除了触犯王安石的人之外,难道没有行为端好的官吏 吗?而提拔不迅速。西部边境又发生了紧急事件,没有听说派一个将领去阻挡外族的侵犯和凌辱;每年给契丹的岁币多次增加,没有听到谁想出谋略而杜绝它的欺侮 的。如果都这样宋怎么还会有天下呢?只不过成了元祐这些人扬眉吐气、抒发愤懑的天下罢了。马、吕两人,也不是没有忧国的诚心,但除了粗硬之气外,再也没有 什么了。蜷曲在边远的地方,希望将来大展宏图的大臣们,在峦烟瘴雨中掸着尘土,舒缓自得的样子,在外的不知道还有个有志没有施展的帝王,在内不知道有个靠 不住的女主人,朝廷上不知道有不昌明的法令,在野不知道有难以倾诉的疾苦,外面不知道有觊觎江山的强敌,一切都寄托在人家不来骚扰上,众人都来奉二公为宗 主,每天提一些改变法令的议论。而且二公耳背眼花,以为只有废除这些法令,赶走这一党,召回原来被罢免的人,重新施行老的政策,才是国家百姓巩固稳定的办 法,其他没有比这些更重要的。唉!这难道足以告慰皇上对国家的托付,不愧对皇天和先祖,安慰四海的孤独者,折服西北狡猾的入侵者,而做到了大臣的职守吗? 我如果有君子正直的品德,奸邪小人自然不能偷窥;我如果能根据事实来制订政事,那么欺骗就无法得逞;我如果能小心地挑选有能力的将领,来保卫家园,那些求 功生事的说法自然停息;我若真能去除中饱私囊的弊端,同时使财物丰富,那么聚敛害民的想法自然会消失;我若真能用醇静的风气来教育士人,在难以仕进的人中 提拔人才,为国家储备百年的人才,则奸佞之人的觊觎自然会收敛,而善良的人自然会加强修养。而完全不是这样,而是夜以继日,如同找丢失的孩子。提拔一个 人,就说这是熙宁、元丰时所罢职的;罢免一个人,就说这是熙宁、元丰间所升职的;施行一种法令,就说这是熙宁、元丰年间所革除的;革除一种法令,就说这是 熙宁、元丰年间所施行的。然而如果让元祐间的这些人,处在仁宗、英宗的时代,他们将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成,就这样悠然乐哉地直到老吗?没有见到他们 有什么理,仅是气而已。 气一动就不可停止,于是吕、范在官府之中生出不协调,雒、蜀、朔党在官署中生出不协调,还怎么说元祐时还有君王、宋还有国家呢?绍圣时的那些奸人,驾大 车,沿康庄大道登上高位,没有人能驾驭他们。反对他们的人,也向他们学习。因此哲宗在位的十四年中,没有一天无祸乱,没有一天无危亡之地,不只是绍圣不是 这样。在这时,契丹的君臣们,也昏淫不能自保;西夏元昊的子孙们,也偷安在那里不足成为祸患。如果不是这样,靖康那样的祸端,就不用等到来日了。而契丹衰 败,夏人弱小,正是汉宣帝北击匈奴的时机,而却集中了全国的精神,来争论一彼一此的短长,而不能自振。唉!难道只是宋的存亡吗?无穷的祸患,就从此开始 了。站在现代的立场上,回头再看哲宗时代的所作所为,他们的言辞洋溢在史书中,而求他们的实际作为,没有一个是有心之人。如果能够明白得失的道理,怎么能 与愚昧的百姓,一起来庆祝呢?
(按)王船山此文中有“为岭海迁客伸久郁之气”及“拂拭于峦烟瘴雨之中”二句,已经不能考证了。王安石当国时,没有放逐过一人,据前面表中所列,已 经非常明白。即使是王安石辞相之后,八年间,也没有听说过有贬大臣到偏远之地的事,因此元祐时放逐蔡确到新州,而范淳夫说这条路荆棘已经长了近七十年,这 话可以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