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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柏林寺打禅七的这个制度,是中国汉传佛教禅宗寺院一个传统的修行制度。各禅宗寺院又叫“丛林”,因为住的僧人多,所以古代把禅宗寺院叫丛林。往往在冬季天冷的时候,各禅宗的丛林就会结制打七。
所以禅堂的这种行香、行行坐坐的制度,还有钟板、法器,包括禅堂管理的这个人事制度,像维那、当值、监香、护七,这一切都是渊源于禅宗丛林的传统打七。
禅宗丛林传统的打七是要做什么?古人说要克期取证,要争取在一个时间段内能够明心见性、开悟,所以禅宗寺院禅堂的这种修行制度,严格地说,一定要对应于禅宗用功的方法。禅宗用功的方法,起码从宋朝以后,我们可以说主要是临济宗的,那就是参禅,就是参话头。
也有很多大德解释这个打七。字面上看 “七”就是七天。因为冬天的这个坐禅,以七天为周期。每一个七天有半天的放香,出家人可以利用这个半天来沐浴、剃发。所以这个“七”是指的一个七、两个七,有的是五个七、七个七,甚至更多。“打”是打坐,在字面上这样讲。
但是也有大德解释,这个打七里面有更深的法义。禅堂里要克期取证,要打什么?就要打掉我们的妄想。但我们的妄想是很多的呀,有很多形式、很多层面。
我们有一个最根本的妄想,就是“我执”,关于自我的幻想。要把这个关于自我的幻想打掉、打死掉。这个关于自我的妄想,唯识宗称之为“第七识”,打七就是要打这个第七识——末那识、我执,要把它打掉。
因此传统禅堂的打七、克期取证,这种做派非常猛厉,也非常严格。到了禅堂就不能出去。因为过去的禅堂,它的禅床不是现在我们的禅凳,过去传统禅宗寺院的禅床叫“长连床”,它比我们这个要宽的多,一米多宽,打坐在前面。
到了半夜,那个作息很严,我们现在九点半就放香,开静了,传统的起码要到十二点半,到了半夜开静以后,这些修行人在后面可以放倒,睡一觉。然后三点多起来,接着坐。
所以进到这个禅堂的院子就不能出去,然后有人护持。外面有人护持叫“外护七”;禅堂里面有人护持叫“内护七”,所以那样的一场用功,那样的一个打七,就是一场战斗,跟自己的烦恼战斗,跟自己身心的习气战斗,甚至跟在打七中闹出来的很多身心的毛病战斗,包括疾病。那个非常严峻,一止静,绝对不可以动。
如果你在禅堂里生病,你也要坚持,说得极端一点,就是病死了,把你塞到禅床底下,其他人继续打。那个就叫打生死七,就是把性命拿出来,你也可以说这就是一场赌博吧,把性命作筹码压上,目的就是为了打掉我执、妄想,要了生脱死。
如上所说,打七这个汉传佛教禅堂制度的渊源是这样来的。在这样的一个制度下,在丛林里能进禅堂用功的人,是一部分人。像最严格的丛林,沙弥都不能进,更不要说居士了。
然后也有很多的班首,拿着香板,每天香板要打断一些。行香的时候,你稍微地分心,东张西望,甚至有一种散乱的神态流露,可能香板就到你身上了,不容分说啊!如果有严重违反堂规的,要当众责罚,所以香板打断是经常的事。这就是那样一种制度、那样一种因缘、那样一种氛围下的打七。
在那种打七里所有坐禅的人,他们只用一个法门,就是参话头,参禅。在禅堂里面也不能念佛,“念佛一声,漱口三日”,不能杂用心,所有的人都要全力以赴。
这样一种体制下的参禅,这些参禅的修行人,他们一定也都会有一些基础,对佛法修行理路的了解,对参禅的了解,他都亲近过一些大德,参学过一些丛林。古代是这样一种用功。
我现在讲的是追根溯源,现在我们这种打七已经变样了。首先以柏林寺的禅堂来说,在规矩上,我们老和尚慈悲啊,根据现代人的根器,就做了一些简化。
然后依照柏林寺的这种作风,轻易也不会打人。当然,现在也不是一个打人的时代。那个时代打人,那还需要被打的人有资格,被打的人要有那个资格才会打他,而现代的人,大家的维权意识都很强,自我感很强,法律意识很强。“你打我”,这个犯法呀!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这种时代因缘,你说它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不好说。那么这是规矩。
然后人们用功的方法,也个个不一样。有的人数息,有的人念佛,有的人持咒,有的人不知道搞什么,还有人在禅堂里行气练功,鼓捣那些旁门左道的,有时候也不排除啊!所以现在这个情况就有变化了。
最重要的一个变化,是来这里打七的人,大家是不是都有非常一致的发心呢?这个发心就是动机。如果以古人讲,传统的禅堂打七,那就是要了生脱死,就是要克期取证,不是为了要通过打坐来治病,比如治疗神经衰弱,或者是平时太忙了,心有点乱,来调心。
现在大家可能也知道,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在中国好像更是这样,坐禅现在成了一个很热门的事。不光是在中国、在美国,在世界范围内,禅修已经是一个非常流行、非常大众化的事情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刚才我讲的传统丛林那种氛围下的禅七、那种禅修,它已经大众化了吗?肯定没有。不仅没有,而且那样一种传统,现在你也很难找到它了,你见到它都很难了。乃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众生太忙碌,心太散乱。
信息化时代的到来,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便利,同时也让我们的心越来越乱,注意力难以集中。微信,网络,各种的信息工具,把我们一天的时间、把我们一个很完整的注意力,已经千刀万剐。
今天全世界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意识到了我们的心需要宁静。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源自于东方文化的这种静坐的方法、禅修的方法,可以使我们的身心整合,得到内心的宁静,甚至可以疗愈一些身心问题,所以在美国,正念禅,英文叫“mindful”,极其流行、极其普遍。
我去年到美国去了,以前是看资讯知道,美国正在发生一个革命,叫“正念革命”。各行各业的人都通过佛教正念禅的方法来训练自己。去年我在美国机场,就看到了机场的电视上在放travel mindful——在旅行中怎么修正念。医院里也有,军校里也有,所有地方都在训练这个正念,正念其实是禅修的核心。
在中国,你可以看到有很多禅修班。各种机构、各种人在那里办班。有的收费也很高,动辄几千上万,因为大家现在都需要它。
在中国有个规律,什么东西热、什么东西抢手,那么马上就会有很多假冒伪劣出来。所以在各种所谓的禅修班里,也是良莠不齐,情况很复杂。他们所传授的禅修方法,有的是佛教的,也有的不是佛教的,也有印度瑜伽的,印度教的,或者其他的灵修方法。
在世界范围内这种禅修静坐的流行,一方面在大众的认知层面普及了禅修,使大众形成了一个共识,就是通过禅修可以改善我们身心的状态,提高身心的和谐程度,这是它好的一面。
但是另外一方面,也很容易让禅修的人忽略佛教禅修的特殊性,它的不共的地方。它的重点在哪里,特点在哪里,大家可能容易忽略这一点。在这样一种禅修文化的熏陶下,如果以佛法的观点来看,很多人的禅修是一种错误的禅修,或者最起码是一种不究竟的禅修。
其实在佛教里,禅修需要很多基础,需要一些资粮、一些准备。没有这些基础和准备,你就过来在这里坐,就是刚才我讲的盲修瞎炼。如果你能继续前进,你可能从里面走出来,也有可能一直在盲修瞎炼的误区里出不来。
我们看释迦牟尼佛的生平。乔达摩·悉达多太子离开王宫,到森林里出家修行。我们看这样的一个描述,就知道在佛教诞生以前,古代印度有很多修行的法门,有很多其他的宗教,有很多现在被称为“灵修”的教派。
在印度的这个广袤的土地上,在森林里面,有很多人离开世俗生活,在那里做一种精神的探索。乔达摩·悉达多太子也走上了这条路。
在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显出跟其他的那些灵修教派有什么差异来,没有。相反,他也用了五、六年的时间尝试着修行过印度的很多禅修法门。那么乔达摩·悉达多太子所修行的那些法门,在佛法里叫什么呢?叫禅定。
他也达到了当时印度所有修行人里最高的境界,禅定里面的最高境界——非想非非想处定,三界里面最高的,无色界的最高、最后一个空定,他也被指导他的老师认为已经OK了,已经解脱了。这里有很多背景、很多潜台词,这个潜台词是什么?
在古代印度,这些人都在做精神的探索,他们都把解脱或者最终的觉悟当作这个探索的目标,这个探索的成功就意味着你从轮回中得到自由,最终得到这个觉悟。
觉悟了的人叫“bhagavat”,bhagavat是梵文,翻译成汉语就是“世尊”,有时候翻译成“婆伽瓦谛”。现在因为三大语系交流,南传佛教的人念佛,他们在前面要加很多arahant,bhagavat这些词,在那个时候是整个印度的修行人他们都想要到达的。
乔达摩·悉达多太子得到非想非非想处定,禅定的最高境界,也被他的老师认为已经得到解脱了,但是,他的伟大在于他知道他没有解脱,他知道他并没有看清生命的真相,他只是在一个相对的宁静状态。
在这种宁静状态,可以说人完全没有烦恼现前。用生活中的语言来说,在那种状态人是很舒服的。你们在禅堂里打坐的人是不是有很多人在追求这种舒服呢?追求这种感觉呢?甚至追求在这种舒服中一些奇妙的景象啊、幻觉啊、幻相啊?
你一定要知道,这些都不能作为佛法禅修的目标。如果你沉浸在里面,如果你追求这些,如果你执著这些,你在禅堂里,天天这么坐就是为了那些,可以说你实践的是一个错误的禅修。
乔达摩·悉达多太子自己知道,他没有看到生命的真相,也没有真正最终解决问题,所以后来他才放弃苦行,沐浴、接受供养。就在今天,腊月初八,接受一个牧羊女供养的牛奶,然后在菩提树下,一个牧童给他提供了吉祥草作的垫子。所以在藏传佛教里,他们很重视吉祥草,垫子下会放一截。然后他坐在上面发誓,如果不得到无上正等正觉,就不起来。
就在我们汉传佛教定在今天的腊八凌晨,乔达摩·悉达多太子看到天边的启明星,然后他就最终看到了那个真相。当然,在这以前他在静坐中也经历了很多幻相,很多挑战,来自于外在的,来自于内心的。得到无上正等正觉的乔达摩·悉达多太子,我们就称他为释迦牟尼佛。
我们在禅堂里用功,以释迦牟尼佛到达的那个境界作为我们的目标,那就是佛法。佛法里的这个禅修是最圆满、最正确、最究竟的。如果树立了这样一个目标、一个动机,很多坐禅的问题就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