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怀沙”的含义，大致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是怀抱沙石而自沉，一种认为是怀念长沙之意。本篇是屈原临终前写下的遗作，但并不是绝笔。诗中言辞激烈、哀伤，抒写了自己内心的忧愤和不平，重申自己坚持真道、不随世俗的志节，并表明了自己以身殉国、视死如归的决心。全诗短句促节，情调哀惨，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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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

滔滔孟夏兮^[1]，草木莽莽^[2]。

伤怀永哀兮^[3]，汩徂南土^[4]。

眴兮杳杳^[5]，孔静幽默^[6]。

郁结纡轸兮^[7]，离慜而长鞠^[8]。

抚情效志兮^[9]，冤屈而自抑^[10]。

【注释】

^[1]滔滔：一作“陶陶”，形容夏季暑热之气旺盛的样子。孟夏：阴历四月，初夏时节。

^[2]莽莽：这里形容草木茂盛的样子。

^[3]伤怀：伤心。永：长。

^[4]汩（yù）：楚地方言，水流很快的样子。徂（cú）：往，去。南土：楚国的南部领土，指江南的沅湘流域。

^[5]眴（shùn）：同“瞬”，转动眼睛，眨眼。杳杳：昏暗，幽深。

^[6]孔：很，甚。幽默：寂静无声。

^[7]郁结：形容心中忧郁的情思缠结积聚的样子。纡轸（yū zhěn）：绞痛。纡，萦绕。轸，痛。

^[8]离：通“罹”，遭遇，遭受。慜（mǐn）：同“愍”，忧患。鞠：窘困。

^[9]抚：按。效：通“校（jiào）”，考核。

^[10]自抑：强自压抑。

【翻译】

四月初夏暖洋洋，草木繁茂莽莽苍苍。内心止不住的哀伤，我急急忙忙奔向南方。举目四望一片昏暗，死一般沉寂听不到一丝声响。无穷的委屈和悲痛郁结心头，身遭不幸有喝不完的苦浆。考核检查我的情怀和志向，满腹的委屈和冤枉深藏在我的心房。

2

【原文】

刓方以为圜兮^[1]，常度未替^[2]。

易初本迪兮^[3]，君子所鄙。章画志墨兮^[4]，前图未改^[5]。

内厚质正兮^[6]，大人所盛^[7]。

【注释】

^[1]刓（wán）：削，剜刻。圜：同“圆”，圆形。

^[2]常度：正常的法度。替：废。

^[3]易：改变。初：原来。本迪：常道，本来的路径。

^[4]章：同“彰”，明白，明确。画：规划。志：牢记。墨：纯墨，比喻法度。

^[5]图：法度。

^[6]内厚：内心敦厚。质：品质。

^[7]大人：即“圣人”“君子”。盛：赞美。

【翻译】

虽说方的可以削成圆的，可正常的法度不能废弃。改变初衷和追求来更替常道，这向来会被贤人君子看不起。彰显原则标举准绳，前人的法度不曾更改。品行淳厚心地正直，贤人君子盛赞不已。

3

【原文】

巧倕不斲兮^[1]，孰察其拨正^[2]。

玄文处幽兮^[3]，矇瞍谓之不章^[4]。

离娄微睇兮^[5]，瞽以为无明^[6]。

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

凤皇在笯兮^[7]，鸡鹜翔舞^[8]。

同糅玉石兮^[9]，一概而相量^[10]。

夫惟党人之鄙固兮^[11]，羌不知余之所臧^[12]。

任重载盛兮^[13]，陷滞而不济^[14]。

怀瑾握瑜兮^[15]，穷不知所示^[16]。

邑犬之群吠兮^[17]，吠所怪也。

非俊疑杰兮^[18]，固庸态也。

文质疏内兮^[19]，众不知余之异采。

材朴委积兮^[20]，莫知余之所有。

【注释】

^[1]倕（chuí）：人名，相传为尧时的巧匠。斲（zhuó）：砍，削。

^[2]察：知道，了解。拨：弯曲。

^[3]玄：黑色。文：通“纹”，花纹。

^[4]矇瞍（méng sǒu）：盲人的总称。有眼珠而看不见的叫作矇，没有眼珠的叫作瞍。不章：没有文彩。章，文彩。

^[5]离娄：人名，又叫离朱，古代传说中视力很好的人，在上百步远的地方就能看清秋天鸟兽身上新长的细毛。微睇（dì）：微闭着眼睛看。睇，斜视。

^[6]瞽（gǔ）：盲人。无明：没有视力。

^[7]笯（nú）：竹笼。

^[8]鹜（wù）：鸭子。

^[9]糅（róu）：错杂，混杂。玉石：玉与石，指君子和小人。

^[10]一概而相量：使用同一个概去量不同的东西，即等量齐观、同等对待。概，古代量米麦等用以刮平斗斛等丁字形木器，这里引申为标准、尺度。量：衡量。

^[11]夫：句首语气词，有提示作用。惟：介词，相当于“以”“因为”。党人：指朝中那些结党营私的奸臣。

^[12]臧：指自己所具备的美好品质。

^[13]任重：负荷重。载盛：装载多。

^[14]陷滞：因陷没而停滞不前。不济：指不能前进。济，度过。

^[15]怀：揣在怀里。瑾：美玉。握：握在手里。瑜：美玉。

^[16]穷：穷困，处境窘迫。示：出示，拿给人看。

^[17]邑：城镇，城市，人口聚居的地方。吠：狗叫。

^[18]非：毁谤，诋毁。俊、杰，都是指才能出众、智识过人的人。

^[19]文质：外在和本质。文指外表。质指本质。疏：疏阔，阔略，没有太多繁文缛节。内（nè）：木讷，不善言辞。

^[20]材：有用的木料。朴：没有加工的木料。委积：堆积。

【翻译】

巧匠倕如果不砍不削，谁知他能把弯木变得方正？黑色的花纹隐藏在暗处，盲人也说它不明显。离娄微微闭着眼，盲人说他是瞎眼汉。硬把白的说成黑，把上下颠倒过来。凤凰被关进竹笼里，鸡鸭肆意翱翔飞舞。美玉沙石掺杂在一起，一样看待不分贵和贱。结党营私之徒鄙陋而又愚顽，根本不知我内蕴的美好。我肩负重任责任大，陷入泥沼不能起航向前。怀揣美玉，手握宝石，身处困境，不知向谁展示。城里的狗成群狂吠，全因少见多怪无识见。诽谤俊士，猜忌贤才，本来就是庸人的本性和习惯。外表质朴秉性木讷，众人不知我出众的德才文采。好木和丑木堆积在一起，没有人知道我的内才。

4

【原文】

重仁袭义兮^[1]，谨厚以为丰^[2]。

重华不可遌兮^[3]，孰知余之从容^[4]！古固有不并兮^[5]，岂知其何故也？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6]。

【注释】

^[1]重、袭：都是增加、积累的意思。

^[2]丰：充实。

^[3]重华：虞舜的名字。遌（è）：遇到。

^[4]从容：行为，举动。

^[5]不并：指圣君与贤臣不生在一个时代。

^[6]邈（miǎo）：远。慕：仰慕，思念。

【翻译】

我不断积累宽仁培养仁义，忠厚朴实充实自身。明君舜帝不能与他相遇，有谁能了解我的言行举动？明君贤臣自古就不常生在一个时代，这其中的缘故有谁了然？商汤、夏禹时代距今如此久远，遥远得让人不可思慕。

5

【原文】

惩连改忿兮^[1]，抑心而自强。

离慜而不迁兮^[2]，愿志之有像^[3]。

进路北次兮^[4]，日昧昧其将暮^[5]。

舒忧娱哀兮^[6]，限之以大故^[7]。

【注释】

^[1]惩：止住。连：当从《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作“违”，恨的意思。

^[2]离慜（mǐn）：遭受忧患。迁：改变。

^[3]像：法则，榜样。

^[4]次：住宿。

^[5]昧昧：形容昏暗的样子。

^[6]舒：舒散、发泄。娱：消遣，排遣。

^[7]限：到头。大故：死亡。

【翻译】

克制心中的愤恨改掉自己的愤怒，平抑内心使自己意志坚强。饱受哀愁也不改变自己的立场，愿志行成为后人的榜样。我向北赶路去投宿，天色昏暗已到了黄昏时候。且舒散忧伤，排遣哀愁，期限已到，死亡降临。

6

【原文】

乱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1]。

修路幽蔽，道远忽兮^[2]。

怀质抱情，独无匹兮。

伯乐既没^[3]，骥焉程兮^[4]。

万民之生，各有所错兮^[5]。

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

曾伤爰哀^[6]，永叹喟兮^[7]。

世浑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

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8]。

【注释】

^[1]汩（gǔ）：水流湍急的样子。

^[2]忽：荒忽，茫茫，辽远阔大的样子。

^[3]伯乐：古代传说中善于识别、挑选马匹的人。没（mò）：通“殁”，死亡。

^[4]骥：好马，良马。程：衡量，测量。

^[5]错：安置。

^[6]曾伤：无尽的悲伤。爰哀：无休止的哀痛。

^[7]喟（kuì）：叹息。

^[8]类：法则，标准，榜样。

【翻译】

尾声：浩荡的沅水和湘水，各自奔流流向前。漫长的道路幽暗又隐蔽，前途是那么渺茫遥远。怀抱一颗忠心和真情，却孤独无依没人来相伴。相马的伯乐已经死去，纵有千里马又有谁来分辨？世上的众人，各有自己的命运。安下心来放宽胸怀，我还有什么好畏惧的？满腹的哀伤无休无止，长吁短叹一声接连一声。世道混浊无人了解我，我对人心已经无话可说。知道一死已经不可避免，那就不必再吝惜这残生。明白地告诉古圣先贤，我将以你们作为我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