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题“思美人”由篇首语“思美人兮，擥涕而伫眙”而来。所谓“思”为思念，美人喻指楚怀王或楚顷襄王。本篇为屈原流放江南途中所作，诗中以男女爱情关系比喻君臣关系，反复表述了对君王的思念，以及这种思念没有机会表达的感伤。同时，也倾诉了自己始终执守高洁人格和美政思想的信念与决心。全诗想象丰富，语言流畅华美，带有浓烈的浪漫主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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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

思美人兮，擥涕而伫眙^[1]。

媒绝路阻兮^[2]，言不可结而诒^[3]。

蹇蹇之烦冤兮^[4]，陷滞而不发^[5]。

申旦以舒中情兮^[6]，志沉菀而莫达^[7]。

愿寄言于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8]。

因归鸟而致辞兮，羌宿高而难当^[9]。

【注释】

^[1]擥（Iǎn）涕：擦干、收起眼泪的意思。伫眙（zhù chì）：久久站立，注视前方。

^[2]媒绝：指自己孤单一人，没有人帮自己与君王沟通。路阻：指自己与君王之间存在隔阂，无法互相了解、沟通。

^[3]诒（yí）：赠送。

^[4]蹇蹇（jiǎn）：形容情绪滞塞、郁结而不通畅的样子。烦冤：形容心情烦乱而郁积不得发泄的样子。

^[5]陷滞而不发：指愁闷烦乱的情绪郁积于内，无法发泄舒散。

^[6]申旦：由黑色至白天，通宵达旦。

^[7]沉菀（yùn）：形容心思沉闷、郁结不通的样子。

^[8]丰隆：古代神话传说中云神的名号。不将：不听从命令。

^[9]羌：楚地方言，句首发语词。宿：当作“迅”，即速度快。当：遇到。

【翻译】

怀念我心爱的美人，我揩干眼泪久久伫立，望眼欲穿。没有媒人，因此断绝了消息，路途又多有险阻，有话对君王说却无法成章。烦闷愁苦郁积我胸中，陷滞停留却难以舒泄。天天都想要陈述我的心思，心思沉顿却又无法传达。愿借浮云为我捎信，云师丰隆却不肯讲情。想托鸿鸟为我传书，鸿鸟高飞却难以接近。

2

【原文】

高辛之灵盛兮^[1]，遭玄鸟而致诒^[2]。

欲变节以从俗兮，愧易初而屈志。

独历年而离愍兮^[3]，羌冯心犹未化^[4]。

宁隐闵而寿考兮^[5]，何变易之可为！

知前辙之不遂兮^[6]，未改此度。

车既覆而马颠兮，蹇独怀此异路^[7]。

勒骐骥而更驾兮^[8]，造父为我操之^[9]。

迁逡次而勿驱兮^[10]，聊假日以须时。

指嶓冢之西隈兮^[11]，与黄以为期^[12]。

【注释】

^[1]高辛：帝喾即位后的称号。灵盛：神灵旺盛充沛。

^[2]玄鸟：燕子。致诒：传送礼物。

^[3]离愍：遭遇祸患。

^[4]冯（píng）：通“凭”，愤怒，愤懑。

^[5]隐：隐忍。闵（mǐn）：忧患。寿考：年寿很高。

^[6]前辙：前面、未来的道路。遂：通畅。

^[7]蹇（jiǎn）：通“謇”，句首发语词。异路：与众不同的道路。

^[8]勒：本义是带有嚼口的马龙头，这里用作动词，释为驾驭、控制。骐骥：一种骏马的名称。更驾：重新驾起车子。

^[9]造父：周穆王时人，以善于驾车著称。操：操作，驾驭。

^[10]迁：移动，前进。逡（qūn）次：徘徊不前的样子。

^[11]嶓冢（bō zhǒng）：山名，在今甘肃省天水和礼县之间，是荡水的发源地。隈（wēi）：山崖。

^[12]（xūn）黄：日落、黄昏之时。

【翻译】

帝喾高辛多么神灵，能遇玄鸟为他传送礼物。想要改变志节追随流俗，我又以改变当初的情怀为愧。多年来我遭受忧煎熬，心中的愤懑依旧不能化解。宁愿隐忍不言而长此终身，又怎能改变我的节操？明知前方道路艰难不通，却不更改这种处世原则。尽管车已翻马又跌倒，我依然望着前途。我勒住骏马，重新套好车驾，请造父为我执鞭驾驭。要他慢慢前行，不要急速驱驰，姑且偷闲一番等待时机。向着嶓冢山的西边前进，约好日落黄昏时分在那里相见。

3

【原文】

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

吾将荡志而愉乐兮^[1]，遵江夏以娱忧^[2]。

擥大薄之芳茝兮^[3]，搴长洲之宿莽^[4]。

惜吾不及古人兮^[5]，吾谁与玩此芳草？

解萹薄与杂菜兮^[6]，备以为交佩^[7]。

佩缤纷以缭转兮，遂萎绝而离异。

吾且儃徊以娱忧兮^[8]，观南人之变态^[9]。

窃快在中心兮，扬厥凭而不竢^[10]。

芳与臭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11]。

纷郁郁其远承兮^[12]，满内而外扬。

情与质信可保兮^[13]，羌居蔽而闻章。

【注释】

^[1]荡志：放纵情思，开怀。荡，放荡，放纵。

^[2]江夏：长江和夏水。娱忧：排解忧愁。

^[3]擥：持取，摘取。薄：草木丛生的地方。茝（chǎi）：香草名，即白芷。

^[4]搴：拔取。洲：水中的陆地。宿莽：一种越冬生长的草本植物。

^[5]不及古人：未能与古代的圣贤君子同处一个时代。

^[6]解：拔取。萹（biān）薄：丛生的萹蓄。萹，萹蓄，一名萹竹，一年生草本竹屋。杂菜：恶菜，不好的蔬菜。

^[7]备：备置，备办。交佩：两两相交的佩饰物。

^[8]儃佪（chán huái）：徘徊不前的样子。

^[9]南人：郢都以南的人。变态：不正常的情态。

^[10]扬：捐弃。厥凭：愤懑之心。

^[11]芳华：即芬芳的花朵。自中出：从里面凸显出来。

^[12]纷：疑当作“芬”，芳香之气。郁郁：这里形容香气浓郁的样子。远承：指香气向远处飘散。

^[13]情：指人的外在感情。质：指人的内在本体的特质、特征。即本质。信：真正，确实。

【翻译】

春天到来新年开始，白天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将要放怀地歌唱，沿着江水、夏水消解忧愁。我攀摘灌木中的白芷，采集沙洲上生长的宿莽。可惜我和先贤生不同时，如今与谁一起玩赏这些芳香的花草？采取丛生的萹蓄杂菜，备置它们来做左右相交的佩带。尽管佩饰繁盛缠绕全身，最终却枯萎凋落，被扔在一旁。我姑且徘徊闲行消愁解闷，观赏这些南方人不正常的情态。我心中暗自欣喜痛快，舒散愤懑不必再有所期待。虽然芳香与污秽混杂在一起，花朵的芬芳依旧难以掩盖。馥郁的芳香远远飘散，内部充盈自然会发散于外。我若能真的保持自己的思想和品质，即使居处偏僻，也能名声显扬。

4

【原文】

令薜荔以为理兮^[1]，惮举趾而缘木^[2]。

因芙蓉而为媒兮，惮褰裳而濡足^[3]。

登高吾不说兮^[4]，入下吾不能。

固朕形之不服兮^[5]，然容与而狐疑^[6]。

广遂前画兮^[7]，未改此度也。

命则处幽^[8]，吾将罷兮^[9]，愿及白日之未暮^[10]。

独茕茕而南行兮^[11]，思彭咸之故也。

【注释】

^[1]薜荔（bì Iì）：香草名，一种缠绕着树木生长的藤本植物。理：媒人，介绍人。

^[2]举趾：抬脚。缘木：爬树。

^[3]褰（qiān）：通“褰”，提起。濡：沾湿，浸湿。

^[4]说：通“悦”，喜爱，喜欢。

^[5]朕：我的。形：身体。不服：不习惯。

^[6]容与：形容迟疑不前的样子。

^[7]遂：道路。画：分布。

^[8]处幽：居处在幽暗僻远的地方，这里指被疏遭逐而出居汉北荒凉之地。

^[9]罷：同“罢”，即休止，作罢。一说通“疲”，指疲乏，疲劳。

^[10]及：趁着。白日之未暮：比喻尚有时日，要抓紧时间，及时有所作为。

^[11]茕茕（qióng）：形容孤独的样子。

【翻译】

想请薜荔替我说合，又怕走路去攀上树枝。想请荷花为我做媒人，又怕下水打湿了裙子。攀登高枝我不高兴，随便下水我也不能。本来是我的形貌不适应当世，我却仍然犹豫不决徘徊踯躅。广阔的道路向前方延伸，我始终不肯改变一贯的态度。命中注定居于幽僻之地，我将就此停止下来，但仍愿趁着年轻有所作为。独自一人孤独地走向南方，这是思念先贤彭咸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