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以首句三字为题，回风即旋风，“悲回风”是诗人为蕙草被旋风吹动而悲伤。诗中通过描绘肃杀、悲凉的秋天景象，抒发了缠绵悱恻、痛苦忧伤的悲秋情感，倾诉了诗人在现实社会中所遭受的人世烦忧和心中苦闷。全诗笼罩着忧郁悲凉的抒情气氛，具有较强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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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
悲回风之摇蕙兮[1]，心冤结而内伤[2]。
物有微而陨性兮[3]，声有隐而先倡[4]。
夫何彭咸之造思兮[5]，暨志介而不忘[6]！
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
鸟兽鸣以号群兮，草苴比而不芳[7]。
鱼葺鳞以自别兮[8]，蛟龙隐其文章。
故荼荠不同亩兮[9]，兰茝幽而独芳。
惟佳人之永都兮[10]，更统世而自贶[11]。
眇远志之所及兮[12]，怜浮云之相羊[13]。
介眇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
【注释】
[1]回风：疾风，旋风，秋季刮的大风。蕙：一种香草。
[2]冤结：形容心情忧伤、愁闷的样子。伤：悲伤，哀痛。
[3]物：指蕙草。陨（yǔn）：陨落，凋丧。性：通“生”，生命，性命。
[4]声：这里指风声。隐：这里指风声藏匿无形。倡：起始，先导。
[5]造思：树立的思想。造，制造，造就。
[6]暨（jì）：与，和。介：坚定，坚固，坚贞。
[7]苴（chá）：枯草。比：合在一起。
[8]葺（qì）：整理，修饰。
[9]荼：苦菜。荠：甜菜。
[10]惟：思念。佳人：屈原自喻。都：优美，漂亮。
[11]更：经历，经过。统世：经过几世几代，历时久远。贶（kuàng）：给予，赐予。
[12]眇远志：高远的志向。眇，通“渺”，遥远。及：到。
[13]怜：爱。相羊：形容漂浮、游荡、没有凭依的样子。
【翻译】
悲悯旋风撕卷着蕙草，我内心郁结无限忧伤。柔弱的蕙草易被摧残，秋风隐匿无形却能发出声响。为什么彭咸树立的思想，和他那坚定志节令我难以忘怀。情态万变，岂能把真情掩盖，虚伪的事物哪能够保持久长？鸟兽鸣叫把同伴呼唤，鲜草靠近枯草堆就会失去芬芳。鱼儿修饰鳞片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蛟龙潜入渊底把美丽的鳞甲隐藏。所以苦菜与甜菜不能在同一块田里生长，兰花芷草生在幽僻的深山才独具芳香。
2
【原文】
惟佳人之独怀兮[1]，折若椒以自处[2]。
曾歔欷之嗟嗟兮[3]，独隐伏而思虑。
涕泣交而凄凄兮[4]，思不眠以至曙。
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
寤从容以周流兮，聊逍遥以自恃[5]。
伤太息之愍怜兮[6]，气於邑而不可止[7]。
思心以为兮[8]，编愁苦以为膺[9]。
折若木以弊光兮[10]，随飘风之所仍[11]。
存髣髴彷佛而不见兮[12]，心踊跃其若汤[13]。
抚珮衽以案志兮[14]，超惘惘而遂行[15]。
岁曶曶其若颓兮[16]，时亦冉冉而将至[17]。
薠蘅槁而节离兮[18]，芳以歇而不比[19]。
怜思心之不可惩兮，证此言之不可聊。
宁逝死而流亡兮[20]，不忍为此之常愁。
孤子吟而抆泪兮[21]，放子出而不还。
孰能思而不隐兮，照彭咸之所闻。
【注释】
[1]惟：思念，想念。佳人：屈原自喻。独怀：独特的胸襟、怀抱。怀，胸怀，襟怀。
[2]若椒：杜若和花椒，都是香草。自处：安排自己。
[3]曾：屡次。歔欷（xū xī）：哭泣，哽咽。嗟嗟：不断叹息。
[4]凄凄：形容悲伤的样子。
[5]逍遥：遨游嬉戏以自适其心怀。恃：依赖，依靠。
[6]愍（mǐn）怜：怜悯，痛惜。
[7]於邑（wū yì）：呜咽，哽咽。
[8]（jiū）：同“纠”，编结，缠扎。（xiāng）：佩带。
[9]编：结。膺：本义是胸，这里指护胸的内衣，等于现在的兜肚或背心。
[10]若木：古代神话传说中长在西方日落处的大树。
[11]飘风：疾风，旋风。仍：跟从，跟随。
[12]存：客观存在的东西。髣髴（fǎng fèi）：仿佛，好像。
[13]踊跃：跳动。汤：热水。
[14]珮：玉佩。衽：衣襟。案：按捺，抑制。
[15]超惘惘（wǎng）：同“忽忽”，这里形容时间流逝的样子，有迫促、迅疾的含义。
[16]颓：下坠，流逝，过去。
[17]时：这里指老年，老境。冉冉：形容渐渐前进的样子。
[18]薠（fán）蘅（héng）：均为香草名。节离：枝节脱落、断开。
[19]不比：即不再茂盛，不再显得生机勃勃。比，茂盛。
[20]宁逝死而流亡兮：当作“宁溘死而流亡兮”。溘死，忽然死去。流亡，指随水流去。
[21]孤子：屈原自指。吟：叹息。抆（wěn）：擦拭。
【翻译】
只有佳人有独特胸怀，采摘杜若花椒独自居住。我经常叹息眼泪汪汪，独自隐居，思索考虑。我涕泪交流内心悲凄，彻夜不眠愁思如缕。难挨的漫漫长夜终于熬过，压抑心头的悲哀却萦绕不去。醒来后起身去四处游荡，姑且逍遥一番自解愁绪。悲伤叹息可怜我的不幸，满怀的苦闷郁悒难解难舒。把我满心的愁思结成一条佩带，把满怀的愁苦编为一件内衣。折一枝若木枝遮蔽阳光，随着旋风飘来荡去。仿佛存在的一切模模糊糊看不清，我的心像开了锅翻腾不止。抚摸玉佩、衣襟来抑制情绪，在惆怅迷惘中起身前行。岁月匆匆很快地流逝，时光荏苒我的生命也渐渐走到了尽头。芳草枯萎茎折叶落，一片凋零香消芳收。可怜我思念君国的心绪无法悔改，证明克制忧愁的话又靠不住。我宁愿死去而随流水漂逝，也不能忍受这没完没了的愁苦。独自叹息，擦拭眼泪，我像被赶出家门的人不得回去。谁又能想到这些却不忧伤，我终于明白了先贤彭咸的作为。
3
【原文】
登石峦以远望兮[1]，路眇眇之默默[2]。
入景响之无应兮[3]，闻省想而不可得[4]。
愁郁郁之无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5]。
心羁而不形兮[6]，气缭转而自缔[7]。
穆眇眇之无垠兮[8]，莽芒芒之无仪[9]。
声有隐而相感兮，物有纯而不可为[10]。
藐蔓蔓之不可量兮[11]，缥绵绵之不可纡[12]。
愁悄悄之常悲兮[13]，翩冥冥之不可娱[14]。
凌大波而流风兮[15]，讬彭咸之所居。
【注释】
[1]峦：小而尖的山。
[2]眇眇：通“渺渺”，遥远的样子。默默：寂静无声。
[3]景：同“影”，阴影。
[4]闻：听。省：察，看，审视。想：心想，思考。
[5]居：疑为“思”之误。戚戚：忧愁、愁苦的样子。
[6]（jī）羁：马缰绳和马龙头，比喻受到束缚。形：当作“开”，排解，开释。
[7]缭转：纠缠、缠绕，无法排解的样子。缔：缠结在一起而无法解开。
[8]穆：深远，幽微。眇眇：同“渺渺”。无垠：无边际。
[9]莽：广阔，深远。芒芒：同“茫茫”。仪：景象，容仪，仪貌。
[10]纯：纯正，精纯。
[11]藐：通“邈”，遥远。蔓蔓：通“漫漫”，漫长、久远的样子。量：计算，度量。
[12]缥：通“飘”，飘然。绵绵：连绵不断。纡：弯曲，萦绕。
[13]悄悄（qiǎo）：忧愁的样子。
[14]翩：快速地飞。冥冥：形容飞得又高又远的样子。
[15]凌：乘。流：跟随，跟从。
【翻译】
我登上高山向远处眺望，漫漫长路死一般的寂静。走进无影无声的寂寞世界，不能听不能看不能思想。忧愁苦闷心不快乐，愁绪缠绕不能解开。内心被束缚不得舒展，气息郁结不能发散。四周幽远无垠无际，莽莽苍苍空荡荡无像无形。秋声虽小可使草木感应，蕙草虽本性纯真却难抵秋风。思绪悠远不可预料，愁思不断缥缈绵长。忧愁满怀常使我悲苦，远走高飞也难以欢畅。驾着波涛顺水漂流，投身于彭咸居住的地方。
4
【原文】
上高岩之峭岸兮[1]，处雌蜺之标颠[2]。
据青冥而摅虹兮[3]，遂倏忽而扪天[4]。
吸湛露之浮源兮[5]，漱凝霜之雰雰[6]。
依风穴以自息兮[7]，忽倾寤以婵媛[8]。
冯昆仑以瞰雾兮[9]，隐岷山以清江[10]。
惮涌湍之礚礚兮[11]，听波声之洶洶[12]。
纷容容之无经兮[13]，罔芒芒之无纪[14]。
轧洋洋之无从兮[15]，驰委移之焉止[16]。
漂翻翻其上下兮[17]，翼遥遥其左右[18]。
氾潏潏其前后兮[19]，伴张驰之信期[20]。
观炎气之相仍兮[21]，窥烟液之所积[22]。
悲霜雪之俱下兮，听潮水之相击。
借光景以往来兮[23]，施黄棘之枉策[24]。
求介子之所存兮[25]，见伯夷之放迹[26]。
心调度而弗去兮，刻著志之无适[27]。
【注释】
[1]岸：这里指山崖的侧畔，即崖壁。
[2]雌蜺（cí ní）：古人称彩虹色彩较暗淡的外环部分为蜺，因其暗淡，则属阴、属雌，所以叫作雌蜺。与之相对，彩虹色彩较明亮的内环部分叫作虹，其属阳、属雄，所以又叫雄虹。标颠：顶端，最高处。
[3]青冥：晴天，天空。摅（shū）：舒展。
[4]倏（shū）忽：迅速，忽然。扪（mén）：抚摸。
[5]湛：浓重，浓厚。浮源：疑本作“浮浮”，形容露水浓重的样子。
[6]雰雰（fēn）：形容霜雪缤纷的样子，这里当是就霜而言。
[7]风穴：神山名，传说在昆仑山上，是北方寒风的风源所在地。自息：自己休息。
[8]倾寤：全都明白了。倾：全，都。婵媛：伤感，悲伤。
[9]冯（píng）：凭依，依靠。瞰（kàn）：俯视。
[10]隐：凭依，依靠。岷山：即岷山。清江：看清江流的面貌。
[11]礚礚（kē）：本指石头发出的声音，这里当指水石相激而发出的声音。
[12]洶洶（xiōng）：象声词，形容波浪澎湃相击发出的声音。
[13]容容：形容变动不居、纷乱的样子。无经：没有法度，缺乏条理。
[14]罔：通“惘”，迷茫。芒芒：通“茫茫”，这里形容迷乱的样子。纪：头绪。
[15]轧：倾轧，指波涛互相撞击。洋洋：彷徨而不知何去何从的样子。
[16]驰：奔驰。委移：同“逶迤”，水流弯弯曲曲延续不断的样子。止：终。
[17]漂：漂浮，飞动。翻翻：形容上下翻飞、不安定的样子。
[18]翼：飞动。遥遥：同“摇摇”，摇荡的样子。
[19]氾（fàn）：氾滥。潏潏（yù）：形容水流奔涌而出的样子，指涨潮。
[20]伴：通“判”，判别。张驰：指潮水的涨落。信期：指潮汐定时性的涨落时期。
[21]炎：火焰。仍：跟从，跟随。
[22]烟液：即烟波，指秋季雾霭苍茫的水面。
[23]借：凭。景：通“影”。
[24]施：用。黄棘：一种带刺植物的名称。枉：弯曲。策：鞭子，马鞭。
[25]介子：即介子推。所存：即所在，指介子推生前居住过的地方。
[26]放迹：隐居的遗迹。
[27]刻著志：下定决心，打定主意。
【翻译】
我登上高高的山岩陡峭的崖壁，站在雌霓的最高点。倚靠苍穹，舒展一道彩虹，忽然一挥手能抚摸到青天。我吸饮着串串清露，含漱着洁白的片片霜花。倚在风穴旁闭目休息，陡然间翻身醒来又愁思绵绵。我背靠昆仑俯瞰滚滚飞腾的云雾，依凭岷山下视江水奔流向前。急流击石发出骇人响声，涛声不绝震响耳畔。心里纷乱没个条理，情思杂芜缺乏头绪。想要止住彷徨不知道如何下手，悲愁纠缠，要流到何处才算完。心绪飘荡忽上忽下，高高飞起彷徨不定。江水波起浪涌忽前忽后，伴随着潮汐涨落的固定约期。看那火焰与烟气相随而生，窥见水汽上升凝结成为雨露云烟。悲叹那霜雪一齐飘落大地，听取那潮水撞击的声音又传到耳边。
我借着光影在天地间来往，我用弯曲的黄棘神木充作马鞭。我寻求介子推隐居过的居处，探访伯夷隐居的首阳山。心里思忖不忍前贤离去，抱定决心绝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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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曰[1]：吾怨往昔之所冀兮，悼来者之悐悐[2]。
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3]。
望大河之洲渚兮[4]，悲申徒之抗迹[5]。
骤谏君而不听兮[6]，重任石之何益[7]。
心结而不解兮[8]，思蹇产而不释[9]。
【注释】
[1]曰：当是“乱曰”的省文。
[2]悐悐（tì）：同“惕惕”，形容忧虑、恐惧、不安的样子。
[3]从：追随。自适：顺从自己的心意。
[4]大河：黄河。洲渚（zhǔ）：水中的沙洲，大者叫洲，小者叫渚。
[5]申徒：即申徒狄，殷末贤人，多次向纣王进谏不被采纳，于是抱石投河而死。抗：高，高尚。
[6]骤：屡次。
[7]任：背负。
[8]（guà）结：打了结子，起了疙瘩。
[9]思：思绪。蹇（jiǎn）产：思绪郁结，不顺畅。
【翻译】
尾声：我哀怨过去的希望落空，我忧虑来日的情况危急。我愿顺着江淮漂流入海，去追随伍子胥以满足自己的心意。我遥望黄河中的沙洲，悲伤地想起申徒狄的高尚品行。一次次规谏君王而不被听信，抱石自沉又将有何用场？心绪纠结难以解脱，愁思百结难以舒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