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煜 原北医三院医生 凤凰网《肿瘤情报局》特约专家

核心提要：

1. 湘雅二院“黑医”刘翔峰事件曝光后，引起舆论关注，行业内医生张煜指出刘翔峰这些“黑医”是被利益驱使，背后反映的是医疗领域长期存在的潜规则。

2. 刘翔峰可谓是利欲熏心，其跨专业强行做消化道手术，致使患者失去肛门。并且他夸大病情，滥用机器人手术，切除病人正常器官；术后给病患植入不必要的放射粒子；违规使用超标剂量化疗，致人进入ICU。专家指出，现实是很多医生为了挣钱，不顾自身专业就把病人截留，甚至为不具备手术指征的病人手术，术后给病人滥用检查与药物，给病患造成生命危险。

3. 刘翔峰作恶多年，一直没被告倒有两点原因：第一，刘翔峰会选择难以反抗的患者来进行坑害，比如没有文化的农民工，他们缺乏医疗知识，对于医生言听计从，被伤害后也难以维权。第二，就是医院一个潜规则，有高级职称的医生独立带组后，组长对这个小组的患者的就诊方案有绝对话语权，其他组的医生无权干涉，组内其他医生只能服从配合。

4. 专家建议，要杜绝刘翔峰之流的出现，要做好以下几点：首先国家严惩医疗不良行为；患者也应该提高警惕，重大医疗决策前，寻求第二诊疗意见，判断治疗方案合理性；鼓励同行监督，举报不良医疗行为；建议国家应设立专门的医生监管团队，定期抽查各医院的病历。

湘雅二院副主任医师刘翔峰“黑医”风波，至今不断扩散。

经过多名受害者数年前赴后继的举报，刘翔峰“找不到癌细胞就切除胰腺”、“将没有必要改道的肛门切掉”、”在患者甲状腺中埋入21颗放射性粒子“等骇人听闻的行径在网上爆热，目前其已被免去湖南省创伤急救中心副主任职务，停止其处方权及手术权限。

8月26日，经六名医学专家对其医疗行为核查，认定刘翔峰涉嫌严重违法，刘翔峰已被有关部门控制。长沙市监察委员会目前正在对其进行调查。

按医师法规定，上述事实若成立，刘或被终生禁业，同时将面临刑事指控。

8月28日，中纪委网站发文，提出3个追问：

1. 刘翔峰有关问题的发生，为什么内部没有早发现早解决？

2. 医院内部管理、制度流程是不是有漏洞？

3. 监管部门的日常监督管理是不是有力、到位？

刘翔峰事件不断挑战民众对于医疗的基本底线。很多善良的人对这样的医生怒不可遏，但又非常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刘翔峰这样”丧心病狂“的医生？为什么这样的医生可以安然无恙地”坑害患者“很多年？据媒体报道，此前刘翔峰就曾被举报，可一直无惊无险，甚至步步晋升。假如这次不被舆论曝光，会不会一直工作到退休为止，拿着一大笔钱安享晚年？

▎ 湘雅二院副主任医师刘翔峰已被免职，并被认定有重大违法行为，目前正在接受调查，刘恐终生禁业

刘翔峰做了哪些违反医疗规则的“恶事”？

1. 可以保肛的直肠癌患者被刘翔峰做了永久造瘘！这是医院潜规则——抢病人所造成的恶果！

据一名52岁的直肠癌患者指控，刘翔峰将他不应当改道的肛门切掉，如今每天身上都要挂着一个“屎袋”，不仅不方便，更让他感到没有尊严。

据患者称，上海的医生明确告诉他，肿瘤离肛门还有8-12厘米，没必要改道。但刘翔峰在接诊时坚称，需要做肛门改道，不改道就没命，患者因此失去了本不应当切掉的肛门。更离谱的是，患者术后出现感染、发烧。刘却以患者营养跟不上为由，逼着病人买了6000元的蛋白粉。

▎ 自今年8月中旬以来，关于刘翔峰医生“黑心医”的举报，至今不绝。从没癌就切胰腺，再到爆害人失去肛门等，非常繁杂

分析这个案例，注意两点：第一，根据湘雅二院官网上刘翔峰的简介，其擅长肝胆胰外科的结石和肿瘤治疗。他是肝胆胰外科出身，对直肠癌的手术的经验少、水平低，这就可以很好地解释他为什么在肿瘤距肛门有12厘米的情况下，仍做不了直肠癌保肛手术。第二，直肠癌通常被认定为普外科或者是消化道、肿瘤外科专业的疾病，直肠癌手术按常规不是急诊外科的业务范围。哪怕合并急性肠梗阻都可以先放支架解决梗阻，择期找普外科做根治手术。

刘翔峰既然并不擅长肠道肿瘤的治疗，直肠癌也并非他的专业范围，他为什么还要给病人做手术？

这就是医院内部长期存在的潜规则：抢病人。一些患者的药物治疗和手术很挣钱，所以有的外科医生哪怕不擅长，也不想让患者去找更专业的医生诊治，自己就强留病人治疗，不管手术质量好坏，先把钱收了再说。现在常见的外科医生抢内科的病人，给非常晚期的，没有任何手术指征的患者打化疗、靶向和免疫，虽然他们不擅长但照做不误，也是利益所致。

2. 违规在甲状腺中埋入21颗放射粒子被投诉，为何仅被收回2个月的处方权？

依据网络显示有据可查的病历记录和调查报告，刘翔峰很明确地给一位甲状腺癌术后的患者放置了21颗放射性粒子，给很多消化道肿瘤的患者采用了不需要的术中化疗。这在医疗中是明确的伤害患者的行为，医学的指南和诊疗原则明确写着甲状腺癌手术即可，无需放置粒子。

而粒子是具有放射性的，放置之后甚至有可能增加将来局部出现二次肿瘤的风险，对患者只有伤害没有好处。

刘翔峰为了钱就敢这么干，内部人士都知道：粒子挣钱、化疗挣钱、多做机器人手术挣钱、让病人外购昂贵的蛋白粉也挣钱，所以刘翔峰才会无视医疗规则。如果不挣钱，刘翔峰估计看都不看一眼，因为放粒子医生也会受到辐射，并且添加了一个手术步骤，没有任何理由去做。据媒体报道，刘因放射粒子事件被投诉成功，但却仅仅被处罚收回处方权2个月。

3. 刘翔峰给病人术后超剂量化疗，致病人进入ICU。

患者举报刘翔峰另一项令人震惊的事件是给术后的肿瘤患者滥用化疗，甚至用量明显超过标准剂量，导致患者受到显著伤害，甚至进入ICU。

外科医生对术后病人输注应当由肿瘤内科医生做的化疗，现在几乎成为医疗系统中公开的秘密。原则上大部分患者术后不需要化疗，刘翔峰给患者用了并且还用错了剂量（这在外科医生执行的化疗中并不少见，经常是剂量高了或低了），然后造成了显著的伤害进入ICU。进ICU就意味着存在不低的死亡风险，是否有患者因此而死亡，不得而知。但在临床实践中，就有医生给患者实施错误的化疗，导致死亡的案例。

▎出事之前，他“截留病人、挑选轻症病人、滥用机器人手术，增加急诊外科手术量提高收益”等危险做法，被圈内人诟病

4. 滥用达芬奇机器人手术，切除患者的“正常的肠道”。

据举报者称，刘翔峰把一过性腹痛的、无手术指征的患者，交代病情时夸大病情，告知病患不做手术会死，从而逼迫患者服从。

患者在刘翔峰的威吓下，进行了价格昂贵的机器人手术，手术中发现并无肿瘤，但已经开始手术了，总要给个交代，于是切除一段正常的肠道交差。

机器人手术费用很高，有明确的适用指征，各大医院广泛开展，技术无错，但滥用就是错的。这种现象在临床上并不少见：当一种药物或一项手术，可以给医生带来足够可观的利润时，就有医生可能完全不顾及这些治疗给患者带来的危险，强行给不需要的患者实施。这种极端错误的行为，如果没有同行指出，患者几乎永远不可能知道，也许在出院后还在不断的感谢刘医生的“救命之恩”。

▎网上同行对刘翔峰的匿名举报

据另一位患者称，自己体内并不存在癌细胞，胰腺和脾却被切除。还有疑似湘雅二院内部人士在网上匿名爆料称，“我真的万万没想到一个医师居然能黑心到这种地步。只要是找他看病的人，稍微有点‘异物倾向’一律按肿瘤来处理，先给你开个化疗再说，特别是那些文化低、没读过书的农民工，如果你挺过去了，就说治好了，没挺过去就说你的命是这样，我也没办法了”。

刘翔峰作恶多年，为何一直没有被告倒？

据公开资料显示：刘翔峰出生于1974年，外科学博士，普外肝胆胰专科副主任医师，从医20年。

2014年，他在担任湘雅二院急诊外科副教授的同时，又升调湖南省创伤中心副主任。据称对他的举报，在十多年前就已开始了，只是一直无法告倒他。仅有的一例被媒体证实举报成功的案例，也仅是其在数年前做甲状腺手术时置入粒子案。

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无法告倒他？

网上有各种传言，比如说其岳父为某大医院院长，或者有各种不明后台。但我认为，这些并不是主要原因，上述的如病人被故意切除好的肠道，害病人失去肛门等恶行，当事人很难对这些认定为医疗事故。如果不是行内人举报，刘翔峰的恶行恐怕永远不会曝光。

8月17日，有人在网上发帖称，自己是医疗系统内部人员，不耻刘翔峰黑心无良，举报者从专业人士角度出发列举了刘翔峰的11项罪证。至此刘的恶行被推上热搜，也引发轩然大波，当年一直举报刘的病人，才相继被认定是其作恶。

▎网上同行列举刘翔峰的罪证

刘翔峰被举发显然是一种偶然行为。 我们仔细研究其作恶手段，会发现无法告倒他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点：

第一，刘翔峰会选择难以反抗的患者来进行坑害。很多爆料也指出刘翔峰对没有文化和社会地位低下的农民工下手最狠，这类患者医学知识贫乏，去医院只能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被伤害之后也难以维权，别提法律诉讼，甚至不知道去何处举报。

第二，刘翔峰是副主任医师，应该是独立的带组主任。医学不是大家想的治疗方案由多学科会诊，为患者选取最合适的治疗。实际上，只要到了高级职称，可以独立带组后，默认的原则就是只要在这位医生手下治疗，后续都是这位医生说了算。底下的住院医师和主治医师只能服从，其他的副主任医师和主任医师也无权干预。

当一位高级职称的带组医生制定一个诊疗方案后，哪怕是彻头彻尾错误的方案，是为了钱才制定的方案，底下的主治医生和住院医生也必须执行，护士也必须配合。于是很多带组的副主任医生和主任医生边想尽办法从患者赚钱，边逼迫底下的医护人员为他服务。

如果底下的医生有意见，真的去投诉，被发现后可能会遭到各种报复，有些上级医生会统一联合教训这种不听话的下级医生，设置各种障碍，严重时甚至会让他们失去工作。所以举报者经常只能匿名发帖举报，导致可信度明显下降，而医疗事故的认定又是最需要证据的。

▎曾有一名八旬老太是刘翔峰（右一）的患者，她腹部肿瘤巨大，像一名“孕妇”，在术后第二天病人就下床活动了，这被刘当成了一个正面典型宣传，并登上了媒体

怎样监督不良医疗行为，杜绝类似刘翔峰医生的出现？

只要监管和惩罚力度不足，医疗不良行为就不可能消失，类似刘翔峰一样的医生会不断出现。如果大家都对医生没有职业道德底线的行为视而不见，不敢去反对这些通过伤害患者来获益的医疗不良行为。那么我们每一个人，以及我们的亲人和好友，都有可能遭受到医疗伤害！

▎ 刘翔峰多年来，在媒体上制造了一个良医的形象，但在背地里却是一个恶医

作为一个从业多年的医生，笔者在这里提出以下几条建议：

第一，严惩严重和恶劣的医疗不良行为。

第二，让患者提高警觉性，鼓励患者在做重大医疗决策前，通过互联网医疗或门诊寻求多个医生的第二诊疗意见，核实治疗方案是否合理。

第三，同行监督，鼓励揭露不良医疗行为。

第四，建议国家应设立专门的医生监管团队，定期抽查各医院的病历，对明显违反医疗原则的行为进行惩处。

多管齐下才能有效地根除医疗不良行为，杜绝类似刘翔峰这样的医生出现，保护民众的生命安全。

刘翔峰这次被查处，除了内部举报者熟悉手术情况之外，湖南方面的专家组也对其相关被举报案例进行审查，已确认其存在重大违法行为。

据医法汇创始人张勇律师表示根据医师法，刘翔峰或被终生禁业；如果存在擅自切除患者正常人体器官的事实，则涉嫌故意伤害罪；如果造成患者死亡或手段特别残忍致患者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如果举报中所涉及的虚构患者病情、骗取患者支付巨额医药费用的行为属实，则涉嫌诈骗罪，最高可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本文初摘录于：2022-09-02，最后校对或编辑于：2023-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