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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西线战事
清军出关的风声越来越紧,盘踞在玛纳斯的新疆回匪和陕西回匪也在紧锣密鼓做拔腿跑路的准备。他们一面请求阿古柏增派援军,一面派人外出抢粮,打探从玛纳斯到科布多方向的逃跑路线,企图往蒙古方向逃窜。
出蒙古必须经过沙湾和塔城,驻守沙湾的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手上只有黑龙江马队1500人,大火来了挡不住。沙湾守军截获回匪前哨,额尔庆额担心回匪外逃,联络沙山子的冯桂增、下马桥的徐学功,趁回匪还没有行动,先下手为强,突袭陕回盘踞的玛纳斯北城,歼敌于巢穴之中。
参与这次军事行动的三支队伍,都没有向他们的直接领导荣全和金顺汇报,只约好了日期,没有约好具体时间,更没有约好各自的进攻位置和主攻方向。
1876年2月19日,清军突袭玛纳斯北城。额尔庆额和冯桂增率兵到大河厂会合,却迟迟等不到徐学功队伍。徐学功驻防的下马桥离玛纳斯最近,他一直在等待前方通知进攻时间。
徐学功不到场,额尔庆额和冯桂增决定兵贵神速,连夜突袭。黑龙江马队和捷勇军都是骑兵队伍,不适合攻城。冯桂增部队丢掉战马,突袭进城;额尔庆额率领骑兵在城外埋伏,一旦冯桂增突袭得手,黑龙江马队迅速进城,发起进攻。
冯桂增是毅军统帅宋庆从安徽收编过来的捻军投诚人员,土匪出身,勇猛剽悍,带队摸上城头,砍杀掉城上二十多名回匪,顺利打开城门。额尔庆额看见信号,率领马队往城内冲锋,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城门窄小,马队在城门口挤成一团,只进去一小部分,被反应过来的回匪迅速阻击,大部分清军仍然滞留在城外。
进城清军与回匪激战,从半夜打到天亮。黎明时分,新疆回匪从玛纳斯南城赶来,支援北城的陕西回匪,他们在城外高地上架起大炮,向进城清军狂轰滥炸。清军背腹受敌,被迫往城外撤退。冯桂增抢到一匹战马,拼杀出城,发现额尔庆额还被堵在城里,掉转马头进城营救,被迎面而来的回匪排枪射中,受伤落马。
回匪将冯桂增架上城头,当众砍下冯桂增头颅。额尔庆额亲眼目睹冯桂增被杀,吼叫大家一起拼命,这一拼,居然冲出了回匪的包围圈,带领残余清军逃出生天。金顺在写给军机处的奏折中说,额尔庆额“愤极陷阵,受伤力战,毙贼十余名”。
玛纳斯首战失败,清军杀敌300余人,黑龙江马队阵亡44人,捷勇营阵亡191人。参加这次行动的三支队伍,额尔庆额和徐学功属伊犁将军荣全序列,冯桂珍属乌鲁木齐都统金顺序列。出发点是好的,战损也不算太大,军机处本来不准备追责,但额尔庆额是蒙古人,脑筋转不开,对没有跟进过来的徐学功耿耿于怀,状告徐学功行动迟缓,破坏了一场本来该取得的胜利。
伊犁将军荣全是新疆战场的二号配角,这个状子只能由“帮办新疆军务”大臣金顺受理。金顺手下留情,上报左宗棠,将徐学功“摘去顶戴,效力军前赎过”,给徐学功留下出路。左宗棠的批复客观公正,且不留情面。“额冯冒险贪功,咎由自取。徐学功不即麾军驰救,咎亦难辞。惟原约丁卯会攻,并未明定时刻,两营先进,非学功所能预知。经金顺先摘顶翎,免其再议”。左宗棠批评,额尔庆额和冯桂增贪功冒进,他们只约好了日子,没有约好具体时间,徐学功不知道两支队伍提前到达战场,先免掉官职吧,其他事情后面再说。
西征军从陕甘战场一路拼杀过来,熟悉回匪习性,了解回匪强悍,但谁都没想到玛纳斯会成为新疆收复之战中最硬的一颗钉子。整个西北回乱,甘肃回匪的意志力、凝聚力、战斗力远远超过陕西回匪,甘新回匪是一家,新疆回匪完整继承了甘肃回匪的顽强作风。
玛纳斯回匪难啃,还有一个原因,妥明从乌鲁木齐撤退到玛纳斯后,和占据伊犁的沙俄取得联系,请求投靠和帮助。沙俄不想公开和清政府翻脸,又希望妥明把北疆搞乱,以商贸名义,悄悄给玛纳斯回匪输送了大量的枪炮和弹药。饿成一张皮的回匪们缺钱、缺粮,但不缺武器,手里不仅有重型火炮,还有俄制机关枪。
这一年开春,蜷缩在玛纳斯的回匪们饿红了眼睛,频繁出来抢粮。沙俄往古城子运送粮食的驼队被打劫,他们甚至把手伸向清军重兵集结的东线地区,派人沿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北缘绕行,到古城子、巴里坤抢粮。虽然没有得逞,但清军在西线力量薄弱的弊端更加明显,回匪无所顾忌,进出自由。
金顺命令,乌鲁木齐领队大臣锡纶从乌苏移驻沙湾,桂锡桢楚字营从三台调防沙湾,冯以和赴沙山子接管捷勇营,英廉统领的塔城驻防军南移到乌鲁木湖(乌苏市乌兰萨德克湖)。以上部队及黑龙江马队、徐学功所部,受伊犁将军荣全节制,由锡纶直接指挥,堵住回匪从玛纳斯绕行布伦托海、乌梁海、乌里雅苏台、科布多、沙札盖台的所有通道。
六月初,陕西回匪1000人外出抢粮,在下马桥被徐学功阻击,在六户地被孔才阻击,在乌鲁木湖被英廉阻击。回匪前进不了,又后退不得,一头钻进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吃野草,喝碱水,居然从布伦托海穿行出来。回匪企图从东线绕回乌鲁木齐,那里是阿古柏的地盘,结果一出红柳峡(吉木萨尔老台乡),遇上汉中镇总兵谭上连率领的老湘营。
这是湘军入疆第一战,陕西回匪送上几百颗人头,为湘军祭旗。新疆收复之战,以渐进方式,依次拉开。
1876年6月11日,刘锦棠抵达吉木萨尔,与金顺会面。双方见面磋商,制订军事计划。确定,玛纳斯之战提前开打,西线部队率先动手,牵制住回匪对乌鲁木齐的增援。玛纳斯战斗打响以后,东线各部队迅速往乌鲁木齐集结,力求一战而胜,以最短时间收复乌鲁木齐。然后分兵出击,刘锦棠统领湘军负责南路,金顺统领其余作战部队快速向西穿插,在精河、乌苏一带布防,防止沙俄从伊犁趁机东进。
新疆收复之战,最大变量不在南疆,而在北疆的伊犁。沙俄占领伊犁后,一直伺机东进,玛纳斯回匪是沙俄布放在东进路线上的一枚棋子,如果沙俄趁机出兵,整个南北疆形势将发生不可预知的变化。自古以来,新疆的主战场都在北疆,从西辽王朝吞并喀喇汗王朝,到清朝平定准噶尔,只要北疆战事结束,南疆只剩下搂草打兔子、秋风扫落叶。
本次新疆之战,伊犁将军荣全统领的西线部队基本不动,全部留守在精河沿线,重点盯防沙俄从伊犁东进。清军重兵力仍然部署在北疆,一旦乌鲁木齐进攻得手,从全国各地过来的中央军全部往西线集结,做好全面抗击沙俄的准备。刘锦棠率领湘军和老湘营旗下的董福祥甘军,从乌鲁木齐出发,张曜嵩武军、徐占彪川军从哈密出发,三军并下,收复南疆。
1876年6月27日,徐学功率振武营围困玛纳斯北城,绿营军参将孔才率定西营、八旗军协领克希克图率黑龙江马队,从东西两个方向,向玛纳斯南城发动进攻。玛纳斯之战正式打响。
清军于傍晚开始行动,挺进到玛纳斯北城三里地以外的干河子,连夜挖掘壕沟,布置栅栏。天亮以后,陕西回匪发现清军已经围城,立即发起进攻,试图抢夺外围阵地。清军炮队开火轰击,一轮又一轮的炮弹打出去,硬是打不退红了眼的回匪,前赴后继,一波接着一波向清军阵地冲锋。
中午时分,陕西回匪元帅马兴中炮落马,回匪才开始往城里撤退。孔才率领部队抢占西门,试图一举攻进城里。回匪第二梯队在西门外掩体开火阻击,冲在前面的参领贵成中弹身亡。清军营官仙生禄策马跃过壕沟,伸手揪起陕回首领马得明,摁到马背上活捉。回匪们被这戏台上才能看见的一幕惊吓住了,队伍开始慌乱,往城内撤退。
第二天,回匪再次出城,向清军阵地发起攻击,清军避免短兵相接,直接开炮,将回匪炸回城里。第三天,盘踞在玛纳斯南城的新疆回匪终于出动,到北城增援陕西回匪。孔才率军正面拦截,双方接战不久,回匪开始向后撤退。清军对战术研判不够,组织追击,进入回匪埋伏圈,千总赵金山、把总段秀芝当场阵亡。危急时刻,克希克图率领黑龙江马队到达战场,新疆回匪迅速撤回南城,清军没有造成更大损失。
经过三天战斗,玛纳斯情况已经明朗,回匪分驻在南北两城,人数两万多,战斗力凶猛,仅靠定西营2000多人、黑龙江马队1000人,根本啃不动玛纳斯这两座堡垒。
清军的目的是声东击西,战略牵制,进攻重点在乌鲁木齐,没有往玛纳斯投入更大兵力。清军在玛纳斯南北两城的外围修挖壕沟,建造堡垒,摆出一副决战架势,却围而不攻,急切等待东边的消息。
10,古牧地之战
1876年7月,东路军开始行动,金顺、刘锦棠率领各部,从吉木萨尔往古牧地(乌鲁木齐米东区)穿插。8月8日,清军绕过黑沟驿,到达西树头子(阜康市城关镇西树窝子村),开始驻扎布防,派大队人马到甘泉堡开渠引水,作出一副要打持久战、阵地战的样子,迷惑回匪。
8月10日夜间,金顺、刘锦棠率领清军,奔赴黄田(阜康市九运街镇),这里是回匪在乌鲁木齐东部地区重点布设的防线,是东三县通往古牧地的门户。
清军抵达黄田后分为左右两路,金顺主攻右路,萨凌阿、沙克都林札布统领的八旗军马队打头阵,刘宏发率步队跟进,谭和义率炮营后路支援。刘锦棠负责左路,领湘军余虎恩、黄万鹏两支马队打前锋,董福祥、谭拔萃、谭上连带步队跟进,罗长祜率炮队最后压阵。
古牧地现在是阿古柏的地盘,清军第一次接触阿古柏,高估了阿古柏叛匪的战斗力。阿古柏统治下的维回两匪,一盘散沙,和玛纳斯回匪根本不在一个量级。而在古牧地亮相的清军各路主官,个个都是大清国闪闪发光的将星,他们后来从新疆打到中法战场、打到甲午战争、打到庚子国难,在这样一群虎狼战将面前,阿古柏原形毕露,猪狗不如!
铁锤砸鸡蛋,东线战役注定是一场不对等的降维打击,清军两翼进攻同时打响,马队冲入回匪阵营,已经轮不上后面的步队上场了。炮队连炮管都没有架设好,回匪已经开始溃散,往古牧地方向逃窜。这就是传说中的“夜袭黄田”。
无论金顺还是刘锦棠,都没有想到,新疆收复之战会以这种方式开场。清军丢下黄田,一路追击,天还没亮,大军已经挺进到古牧地城下。
冲在最前面的刘宏发马队直接炸开古牧地北城门,突袭进城。当晚的战事出乎所有人意料,攻坚战变成了追歼战,战线拉得太长,马队、步队、炮队跟进不上,进城部队被随后赶来的金顺叫停。因为不知道城里的状况,金顺担心部队遭遇伏击。
第二天,金顺和刘锦棠完成部署,将古牧地围成一只铁桶。
这时候,南边传来消息,阿古柏从阿克苏派出的增援部队到达乌鲁木齐,第一支骑匪1500百人,由浩罕胖色提(团长)阿托爱率领,正在七道湾山梁(红光山)上布设阵地。清军决定,先把外围清扫干净,刘锦棠派谭上连领湘军步营主攻,谭和义领湘军炮营支援;金顺派萨凌阿率直隶马队从石人沟方向迂回包抄。“夜袭黄田”那一幕又在七道湾重新上演了一遍,南疆维匪一触即溃,大炮一响,作鸟兽散,步队和马队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古牧地是奇台到伊犁的商贸物流通道,往返商人以回民居多。清朝统一新疆后,在古牧地筑城一座,供回民聚居,乾隆皇帝赐名“辑怀城”,意思是让他们感念一下国家的好处。他们不但没有感念,反而把古牧地打造成新疆的火药桶。
古牧地过去的暴匪首领马明,是妥明总元帅马泰的亲弟弟。马泰在阿古柏争夺乌鲁木齐之战中被俘,押送到叶尔羌处死。马明一直图谋为马泰报仇,与当时的新疆领导人景廉联系,寻求投靠,景廉犹豫不定,错过了窗口期。白彦虎率领陕西回匪到乌鲁木齐,得知马明和清军私下勾连,又把马明捆绑起来,送到南疆处死。
现在,古牧地回匪由三支队伍组成,马明留下新疆回匪约4000人,白彦虎派到古牧地驻扎的陕西回匪约5000人,两支回匪分别由陕西回匪首领王治、金中万统领。阿古柏从南疆派来的浩罕胖色提(团长)彭塞奇率350名浩罕骑匪、1500名库车维匪,古牧地暴匪总人数约10000左右。
这是清军出关以后的第一次攻坚战,金顺、刘锦棠带领各路主将,设坛焚香,集体跪拜,发誓为两千万冤魂讨还公道。这也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金顺领中央军主攻城东门和南门,刘锦棠领老湘营主攻城西门和北门。清军在东西两侧架设炮台,克虏伯大炮负责炸开城墙缺口,劈山炮负责拦截从城里冲过来围堵缺口的回匪。
刘锦棠湘军炮队由罗长祜指挥,谭慎典、董福祥率部埋伏在护城河边,一旦炮击得手,立刻突袭入城。湘军谭拔萃、席大成两部负责从南门突袭,湘军谭上连、萧元亨两部负责从东门突袭。
金顺中央军炮队由营务总办长庚指挥,他是容妃的堂兄、光绪皇帝的大舅哥。太平天国攻陷天京的时候,十四岁的长庚背着母亲逃亡出城。乌鲁木齐巩宁城沦陷的时候,二十四岁的长庚又抱起乌鲁木齐都统平瑞的孩子逃亡出城。他从普通小兵起步,经历了大清国最后六十年的血雨腥风,清朝灭亡时出任伊犁将军、末代陕甘总督。
金顺部队分四个进攻路线,刘宏发负责正西,方春发负责正北,余致和负责西南方向,托云布负责西北方向。
1876年8月17日,古牧地战斗打响。金顺中央军首先得手,长庚炮队一击而中,西北城墙炸开一个豁口,托云布率马队冲进城里,击毙陕回首领丁万有。南疆维匪瞬间崩溃,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将陕西回匪的防御阵地冲垮。
这时候,刘锦棠湘军也突破南门,杀进城来。在南门防御的陕西回匪举手投降,有人认出陕回带头首领是在陕甘地区作恶多端的马十娃,不容分说,一刀砍头。清军再也不管回匪投不投降,只要拿刀拿枪,全部格杀。
战斗不到两个时辰便草草结束,1000多骑匪窜逃出城,清军早已经在沿线布防,余虎恩部队在七道湾,张春发部队在上沙河,马玉昆部队在东戈壁,王洪顺部队在芦草沟。天罗地网,等待捞鱼,侥幸逃到城外的回匪被外围部队全部歼灭。
古牧地之战,陕回首领王治、金万中被捉拿处死,来自浩罕国的350名外匪全部被诛杀。回匪、维匪和浩罕外匪,上到元帅,下到伙夫,没有一个人漏网。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回匪元帅王治仓皇应战,居然把一封书信丢弃在营房里。这是阿古柏伪政权乌鲁木齐“阿奇木伯克”写给王治的信,讲述乌鲁木齐面临的情况,“乌城精壮已悉数遣来,三城防守乏人,南疆兵不速至”。意思是说,乌鲁木齐的回匪主力全部派到古牧地了,“三城”指迪化城、巩宁城和清真王府,这里防守单薄,而南疆的阿古柏援匪迟迟不能到来。
乌鲁木齐已经是一座空城,战都打成了明牌,还等什么!各路清军全线出击,人不卸甲,马不停蹄,当天下午挺进到乌鲁木齐。
11,收复乌鲁木齐
1876年8月18日黎明,清军兵不血刃,进入乌鲁木齐,被回维暴匪祸乱了十二年的乌鲁木齐,获得解放。
清军在七道湾歼灭浩罕胖色提(团长)阿托爱和南疆回匪的时候,阿古柏伪政权官员已经弃城逃跑。陕回首领白彦虎跑得更早,古牧地之战打响的时候,白彦虎已经南逃到达坂城。
这一天上午,乌鲁木齐到处都是溃逃的暴匪。长庚率领炮队在七道湾山梁上架起炮膛,往迪化城里开了一炮,金顺赶紧派人制止,人都跑光了,打炮干什么?这才是“一炮成功”的来历,炮是长庚打的,和刘锦棠、左宗棠没什么关系。
金顺和刘锦棠紧急会面,进行分工。金顺率军进驻乌鲁木齐都统衙门所在地巩宁城(老满城),然后顺路西行,进攻昌吉、呼图壁,防止乌鲁木齐以西回匪窜逃玛纳斯合流。刘锦棠率军进驻回匪老巢迪化城(青年路)和清真王府(团结路),然后顺路南行,追剿逃往达坂城方向的暴匪。
刘锦棠命令谭慎典、汤秀齐、张俊三支步队,进入迪化城清剿残匪。命令余虎恩、谭拔萃、黄万鹏、谭上连三支马队,沿乌鲁木齐河(河滩公路)追击南逃回匪。刘锦棠亲率董福祥甘军,进入清真王府,让熟悉回匪习性的甘肃人董福祥,清除甘肃阿訇妥明一手打造的这座邪教洞窟,炸毁妥明在向阳坡为自己修建的拱北。
金顺现在是乌鲁木齐名义上的领导人,是这里的父母官,进到城里,却不见一个子民。金顺命令官兵,全城搜寻活下来的汉人和满人,总共只找到三十多个。那一天,金顺蹲在巩宁城东门残破城垣下,扶着一块石头,号啕大哭。前任乌鲁木齐都统平瑞率领满汉军民,在这里坚守了一百四十多天,孤城犹在,残垣断壁砾。
金顺指天发誓,要杀尽巩宁屠城的回匪余党,以血还血。接下来的玛纳斯之战,才是大清国在新疆真正的复仇之战,也是回匪在巩宁城里种下的因果。
12,血战玛纳斯
1876年8月21日,金顺率军抵达昌吉。和乌鲁木齐一样,城门大开,回匪放弃抵抗,携带财物逃窜出城。金顺命令,托云布率步兵进城占领,马队兵分两路,刘宏发率队向西截击逃往呼图壁方向的残匪,金顺亲自率队往东南的达坂城方向追击。那时候的昌吉头屯河,仍然是长年流水的四季河流。东窜回匪被追赶到头屯河里,自陷践踏,溺水而亡者不计其数。
刘宏发所部在昌吉芦草湖追赶上西窜回匪,沙克都林札布率队从南面的榆树沟绕行拦截,王宽和萨凌阿率队控制南北两侧,穆通阿、龙得胜率队从回匪后面发起进攻。西窜回匪被清军四面合围,全部歼灭。回匪元帅马元被穆通阿射中马胯,坠马落地后活捉。
8月23日,刘宏发率领的西路军抵达呼图壁,围城筑垒,准备进攻。呼图壁回匪全部是妥明余党,家眷多,负担重,拖家带口。第二天早晨,1500名回匪突然杀出城来,掩护家属往南部山区转移。回匪目的明确,分散成组,一波接着一波轮番冲锋,以自杀式攻击为家属转移争取时间。刘宏发察觉回匪意图,命令炮队上场轰炸,迅速解决战斗;命令马队放弃阵地,追击二十余里,在入山口截拦住南逃回匪。
呼图壁之战结束,清军以阵亡20多人的代价,击毙回匪700余人,抓获回匪30余人。北疆收复之战已经到了临界点,呼图壁往前一步,便是北疆火药桶玛纳斯。
这个地方,今天被石河子盖住了风头,成为新疆版图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县城。但是在清朝,玛纳斯差一点取代乌鲁木齐,成为新疆的行政中心。玛纳斯是北疆地区无可争议的地理交汇点,今天的石河子在兵团有多重要,过去的玛纳斯在新疆就有多重要。石河子和玛纳斯一河之隔,是从玛纳斯分割出去的一个行政版块。1981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恢复建制,司令部驻地设在石河子。1984年,兵团司令部迁到乌鲁木齐,但石河子一直被视为兵团首府城市,是兵团的政治文化中心。
玛纳斯南城由妥明余党韩刑农、黑宝才率领的新疆回匪占领,玛纳斯北城由白彦虎亲信余小虎率领的陕西回匪驻扎。白彦虎从陕西流窜出来后,从不进城,白彦虎大本营设在乌鲁木齐红庙子,不被包围,不被拖住,时刻准备拔腿跑路。
东线战役打响以后,回匪多次出城探路,被孔才、徐学功打回城里。进入七月,玛纳斯的小麦熟了,回匪倾巢而动,出城抢割。围城清军看管不住眼前这两万多头饿狼,孔才一声令下,将玛纳斯周边方圆十几里的麦地全部烧光。
1876年8月19日,清军收复乌鲁木齐,西线部队牵制玛纳斯回匪的任务胜利完成。伊犁将军荣全发布命令,各部队解除防御,进入战斗位置,向玛纳斯北城发起进攻。广州副都统福珠里登上玛纳斯北城外围的炮台,四门开花大炮同时开轰。
相比于东线部队的克虏伯大炮,西线清军的开花大炮已经相当落伍。陕西回匪元帅余小虎没有赶上克虏伯时代,他从陕西到新疆的逃亡路上被开花大炮炸怕了,白天组织回匪拼死抵抗,晚上带着家眷悄悄开溜。徐学功发现余小虎出逃,率领两百人马队一路狂追。余小虎情急之下,丢下妻儿老小,只身一人逃入玛纳斯南城。
徐学功追赶陕回元帅余小虎的时候,孔才定西营已经攻破城门,占领玛纳斯北城。
战打得这么容易,谁都以为,攻克玛纳斯南城只剩下临门一脚。没想到,这一脚踢到了铁板上,清军收复新疆之战中最艰难、最残酷、最血腥的战斗,在没有任何预案的情况下,拉开序幕。新疆回匪多数来自甘肃,顽固剽悍,一脉传承。发生在金积堡、西宁、肃州的惨烈一幕,在新疆重新上演。
玛纳斯南城是新疆回匪的中心据点。伊犁暴乱时期,维回暴匪内讧,从伊犁逃出来的马万信回匪残部被安置在玛纳斯。荣全收复塔城后,塔城回匪也投奔到玛纳斯。清军出关以前,东三县已经被景廉收编的地方武装收复,各地回匪又往玛纳斯聚拢,古牧地和玛纳斯成为回匪最后两个窝点。
妥明死后,玛纳斯名义上归附了阿古柏,实际上仍然由妥明余党控制,他们本来指望投靠阿古柏以后能得到一些钱粮支持,阿古柏什么都给不了,反而把白彦虎带来的陕西回匪安排到玛纳斯吃饭。地盘越来越小,吃饭的嘴却越来越多,新疆回匪和陕西回匪矛盾频发。白彦虎在北疆四处游荡,屡屡受挫,又不肯带队进城,新疆回匪渐渐看不起陕西回匪,更多时候,他们躲在玛纳斯南城,冷冷看着白彦虎出丑。
高悬在天山之巅的复仇利剑,终于要落到他们头上了!
金顺命令刘宏发率部先期挺进玛纳斯,在城外十里扎营,如果回匪突袭出城,随时提供围城支援。金顺通知荣全,自己将亲率部队从昌吉出发,待中央军各部汇合完毕后,再发动总攻。
1876年8月21日,回匪元帅黑宝才悄悄打开城门,带着家眷和回匪两百余人,突围逃跑。孔才担心更多回匪外逃,在没有禀报伊犁将军荣全的情况下,率领定西营在南门连夜发起进攻。周边清军闻风而动,徐学功振武营在东门开打,福珠里八旗军从北面冲锋。
没有命令,没有动员,没有组织,更没有统一指挥,玛纳斯南城攻坚战突然打响。
第二天早晨,乌鲁木齐领队大臣锡纶从沙湾赶到玛纳斯,战斗已经到白热化阶段。回匪凭借人数优势出城作战,各部队被压缩到防御阵地,形势非常被动。关键时刻,刘宏发部队投入战斗,回匪看见清朝增援部队从东面方向过来,不清楚人数有多少,以为清朝平叛大军全部抵达,放弃进攻,撤回到城里。回匪这一次撤退,失去了从玛纳斯突围逃跑的最后机会。
今天再看这段历史,任谁都不能理解回匪在玛纳斯最后的末路狂奔。白彦虎能从陕西一路逃亡,到南疆出境,他们也有可能。玛纳斯回匪还有另一种可能,突破清军西线,进入伊犁,彻底投靠沙俄。此时的玛纳斯已经沦为孤城,他们在坚守什么?他们坚守的,是一条去往天堂的道路。
9月2日,金顺率领清军主力抵达玛纳斯,对作战部队进行调整。荣全和锡纶的部队部署在西线,不参与进攻,盯紧沙俄的同时,防止回匪从西面方向突围逃跑。金顺大本营设在城北,领孔才定西营、余致和定远军,为主力攻坚部队,明春领威仪军、健锐营两支中央军马队外围支援。提督刘宏发和总兵张大发在东路佯攻,必要时转为主攻。三路协同,逼迫回匪从南门出逃。沙克都林札布统领各部马队,在南线沿路设伏,随时准备截杀。
9月9日,各部队进入阵地,金顺发布总攻命令。总兵邓增、都司张玉林率领炮队开火,东北城墙角楼垮塌。清军试图从城墙塌陷口突破进城,回匪迅速组织火力拦截,冲在最前面的总兵李大洪和参将熊佑林被迎面而来的枪弹射中,当场阵亡。领队冲锋的提督方春、都司张玉林中弹负伤,清军死伤七八十人。
两面城墙上的回匪居高临下开枪射击,进行地面掩护,回匪迅速用沙袋将城墙缺口填充起来。清军杀红了眼睛,在北面和东面两个方向,架设云梯,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强攻。
回匪抵抗顽强,战斗持续了三个多时辰,清军死伤两百多人,仍然不能突破城防。金顺见战损太大,命令部队停止进攻。
这一天的战打下来,清军终于认清形势。肃州之战打得艰难,是因为回乱末期的陕甘回匪全部流窜到肃州,人数众多,垂死挣扎。现在的玛纳斯又成为新疆回匪的最后一个据点,从各地逃窜过来的回匪全部聚集在这里,出逃无望,负隅顽抗。本次清军围城,本着“围城必缺”原则,放开南门让回匪出逃,他们也没有突围逃跑的打算。各种迹象表明,他们要在玛纳斯杀身成仁,决一死战。
鉴于肃州之战的惨重伤亡,金顺命令部队放弃强攻,命令刘锦棠留在乌鲁木齐善后,其余湘军和中央军各部全部调往玛纳斯增援。尤其强调,要增加清军火力和弹药量,除湘军炮营跟随刘锦棠继续留守乌鲁木齐外,各军炮营务必携带足量弹药,赶赴玛纳斯战场。
9月15日,马玉昆率卓胜营抵达玛纳斯。马玉昆没有赶上肃州之战最惨烈的阶段,没有领教过西北回匪凶悍的战斗力,急于表现,三番五次要求带队突袭。金顺认为,闲着也是闲着,派小股部队摸一把试试。9月22日晚,马玉昆带领卓胜营五十名敢死队悄悄摸上西北城楼,杀死城头守军十余人,被回匪发现,从四面八方冲上城楼堵截。
夜袭虽然失败,但毕竟摸上了城头,金顺更加认定,奇兵突袭是攻破玛纳斯城防的有效办法。9月23日晚,清军做好统一行动部署,马玉昆再次带领卓胜营敢死队摸上城楼,向城下发出信号,炮队立即开火掩护。不料回匪在西北角楼有一处弹药库,被炮火击中后引发连锁爆炸,整个西北角楼炸塌,冲上城头的敢死队员和守城回匪一起,被夯土掩埋。
马玉昆被头顶上的悬梁头砸伤,卓胜营游击胡耀群当场阵亡。这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突击行动,因为意外爆炸,再次失败。
10月4日,湘军炮队携带新式克虏伯大炮到达战场。有了足够的弹药支持,金顺准备对玛纳斯城内进行炮火绞杀。金顺对攻城部队做出调整,孔才、方春发主攻北城门,和振兴、张长安主攻西城门,张大发、张志德、余致和主攻东北方向,徐学功、刘春元主攻东南方向。清军再次放开南城门,企图逼迫回匪从南门出逃。
从早晨到傍晚,清军连续不停地对城里进行地毯式轰炸,城内房屋几乎被夷为平地。玛纳斯是回匪经营十年的根据地,地下工事完善,在清军炮击中基本没有损伤。入夜以后,各路清军同时发起进攻,躲避在地堡里的回匪窜上城头展开阻击,清军苦战一夜,死伤300余人,总兵张大发、民团首领杜生万阵亡,三面突破都没有获得成功。
10月7日,战事胶着一个月后,从乌鲁木齐出发的湘军队伍全部抵达玛纳斯,宁夏镇总兵谭拔萃统领旌善马队,营务总管罗长祜统领湘军左营,提督黄万鹏统领董字营,总兵董福祥统领甘军三营,围城清军总数达到25000人。双方人数一比一对局,金顺再也不玩“围三缺一”的游戏了,命令湘军在南线集结,堵住南门,截断回匪出逃的最后通道。
巩宁屠城的暴匪们躲在摇摇欲坠的玛纳斯,天雷滚滚,大地颤憟,金顺再也不给他们行凶作恶的机会了。清军在玛纳斯周边深挖沟壕,层层设防,纵横二三十里,布下天罗地网。
10月22日,清军在南北两个方向同时行动,方春发率队在东北城墙爆破,谭拔萃领湘军在南门发起进攻。回匪组织人墙拦截,第一排回匪倒下去,第二排回匪扑上来,用沙袋构筑阵地,第三排回匪迅速跟进射击。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尸体堆积成山,清军在南北两线仍然不能突破进城。
10月23日,方春发带领工兵队伍,把壕沟挖到玛纳斯城北的墙角下。24日凌晨,随着一声巨响,玛纳斯东北城墙倒塌,马玉昆率领的卓胜营终于突击进城,与迎面而来的回匪展开近距离肉搏战。罗长祜率领湘军左营攻破南城门,入城湘军也和回匪绞杀到一起。
胜利已经在望,老天爷开始作妖,一场十年不遇的沙尘暴突然来袭,漫天沙尘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冲进城里的队伍分不清东西南北,混战在一起的队伍也分不清是敌是友。清军被迫撤退,在后撤过程中,阴差阳错地裹挟出来三个回匪俘虏。
审讯以后得知,回匪元帅韩刑农被清军炮火炸死,城里断食已经数日,很多人连续四五天水米未进,城里的草根都被挖绝了。现在的回匪总头目叫海晏,他已经命令各路回匪,不怕死的留下来拖住清军,想活命的分头突围,自寻生路。
金顺命令部队停止进攻,全线收缩,组织防御,等待最后时刻进城收尸。回匪明白清军的意图,几次组织突围,都被打回到城里。在攻守易形的围城战中,提督杨必耀、营官司世道、守备邵芝、守备杨占魁等人战死。玛纳斯回匪到最后时刻,也没有丧失战斗力。
1876年11月9日,回匪终于熬完了最后一丝气血。回匪首领海晏向城外喊话,他要出城拜见甘肃人徐学功。他不知道湘军中还有一支董福祥带领的甘肃队伍,他以为徐学功是清军阵营里唯一能听懂回民话的甘肃人。
金顺命令放行,徐学功向海晏转达了金顺拟定的投降条件,回匪大小头目全部由下属捆绑出城。回匪出城后立即放下武器,表示出投降诚意。回匪出城后列成队形,派代表提交人员花名册,交由清军点名核验。
1876年11月11日,上午辰时,约九点左右,玛纳斯最后残匪三千多人开始出城。金顺命令各部队严阵以待,克希克图率领黑龙江马队,沙克都林札布率领吉林马队,在外围设防,防备回匪诈降。命令董福祥、谭拔萃、马玉昆率队列阵,接受回匪投降。命令徐学功为受降代表,单人单马前往回匪阵营,监督回匪缴械,接受人员名册。
玛纳斯之战,是徐学功最后一次个人表演。相比于六年前,在千军万马中单骑摘取马仲人头,徐学功此刻单刀赴会,他已经身穿清朝军服,肩负着国家重托,也担当着国家荣誉。在新疆同治暴乱的战场上,能承担起这项使命的人,除了徐学功,再无第二人。
徐学功骑马跃过壕沟,用甘肃话向回匪传达投降命令,要求回匪散开队形,放下武器,列队清点人数。徐学功一边喊话,一边观察回匪动向,他发现回匪元帅何禄向后面的回匪打手势,厉声质问,你干什么?走在前面的回匪突然扑向壕沟,用手推搡沙石,填补壕沟。两侧回匪迅速散开,开枪射击,掩护夹在中间的家属突围。
徐学功双腿拍马,冲进回匪阵营,手起刀落,将回匪元帅何禄砍杀。徐学功亲手斩杀第七个回匪元帅,也是最后一个。
这是玛纳斯血雨腥风的一天,董福祥、谭拔萃、马玉昆早已经虎视眈眈,不等金顺号令,各自率队喊杀过去。金顺看见回匪往城北方向逃窜,带领阵前马队飞驰城北,组织拦截。金顺不顾自己最高指挥官的身份,亲自持刀上场,来回砍杀。
接下来的时间,已经不是打仗,而是一场高举着复仇利剑的血腥屠戮。金顺知道红了眼的清军在干什么,他没有叫停,他知道眼前这帮暴匪,是乌鲁木齐巩宁屠城的刽子手,是祸乱新疆十四年的始作俑者!
回匪元帅黑峻用一支俄制手枪,开枪自毙。手枪是那个年代少见的珍贵武器,回匪不但有,而且留给了最后的自己。回匪元帅海晏、王奇玉、马受、马有财被抓获,清军在现场击毙、砍杀回匪2500余人。从玛纳斯逃散出去回匪700余人,被负责外围的沙克都林札布、克希克图两支马队截获,就地正法处死。
金顺命令,将回匪元帅海晏、王奇玉、马受、马有财等头目凌迟处死,将回匪元帅韩刑农、黑峻的尸体搜获割头,枭首示众。将新疆同治暴乱的罪魁祸首、清真王妥明的尸体从玛纳斯拱北扒出来,捆绑到木杆上,开炮轰炸,片尸不留。
清军收复乌鲁木齐以前,玛纳斯之战已经打响,从6月开始,到11月结束,持续近五个月,阵亡提督、总兵、副将、参将、都司等各级军官115人,阵亡士兵1200余人。
玛纳斯之战,是清军收复新疆耗时最长、战况最惨烈、损失最严重的一次战役。此役结束,妥明余党在新疆被彻底铲除,回匪从此失去新疆基本盘。在后来爆发的第三、第四次河湟回乱中,新疆一片安详,他们已经没有了继续作恶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