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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阿古柏死了
当克孜尔千佛洞的飞天壁画被沙漠的风沙剥蚀,伊斯兰新月已悄然爬上艾提尕尔的穹顶。这片土地曾用泥塑佛陀的慈悲微笑,拥抱过东来西往的僧侣和神婆,又在蒙古人征服世界的叫嚣声中,将《古兰经》深深烙在生土建筑的每一道缝隙里面。阿訇的诵经声与石窟残存的梵呗,在塔克拉玛干的星空下哀伤呻吟,这是文明的伤疤,也是多元共生残存的证明。
楼兰美女干枯的眼窝里,凝固着丝绸之路最美的晚霞。当伊斯兰骑兵的弯刀砍断通往西域的最后一根绳索,和田玉的碎屑便混着血水,渗入沙漠。阿古柏到来以后,最后一筐丰收的葡萄,沾满了鲜血和战火。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1877年4月27日,清军收复南疆门户托克逊。向南60公里,是号称百里无人区的干沟,唐代诗人岑参在这里留下了“银山碛口风似箭,铁门关西月如练”的诗句。再往南,是号称“银山古道”的库米什。再往南250公里,便是过去南疆的第一个行政中心焉耆,清末以前叫喀喇沙尔。
清军在托克逊停留下来,左宗棠命令部队就地驻防、休整。左宗棠的南疆战略,被总结成“缓进急战”,用今天的话说,慢慢走,快快打。左宗棠的理由,后勤补给跟不上,要储备好足够的粮食,才能继续作战。清军南线战役从发起到结束,只用了短短九天时间,伤亡百十号人,既不是疲劳之师,也无需人员补充。部队走到哪里不吃粮?无论走路还是躺着,军队都要吃粮,清军在托克逊一停就是四个月,粮食短缺的理由不成立。在后来的南疆之战中,大军挺进到库尔勒就断粮了,可见左宗棠的粮食储备并不充分,所谓“缓进急战”,是左宗棠挟寇自重的理由和借口。
就在清军停滞不前的这段时间里,阿古柏死了。
1877年7月,英国《泰晤士报》率先发布阿古柏死讯,称阿古柏“因病抢救无效死亡”。中国驻英国公使郭嵩焘把消息传回国内,请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确认。清政府下旨质问左宗棠,阿古柏活着还是死了?左宗棠于7月26日上疏回复,阿古柏在库尔勒服毒自杀。
据刘锦棠事后报告,他得到阿古柏死讯的日期是五月十四日(6月24日)。从托克逊到肃州的距离约850公里、1700里,按照四百里加急的普通快递计算,左宗棠最迟5天收到刘锦棠报告,即,6月30日前,左宗棠已经知道了阿古柏的死讯。而左宗棠上疏报告的时间是7月26日。
因为新旧历的原因,阿古柏死亡日期比较混乱。左宗棠给朝廷上疏《逆酋帕夏仰药自毙折》中说,阿古柏“日夜忧泣,四月上半月服毒药死”。张曜在报告中给出的阿古柏死亡日期相对具体,“自喀喇沙尔逃回的吐鲁番人供述,四月初十内外,帕夏在库尔勒饮药自毙”。四月初十是公历5月22日,也就是说,阿古柏的死亡日期在5月22日前后。
《伊米德史》没有记载阿古柏死亡的具体日期,却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点,“那一天是星期一”。俄国人库罗帕金特在《喀什噶里亚》一书中又说,阿古柏死于公历5月16日。综合各种资料推算,阿古柏的死亡时间在1877年5月11日到27日之间,具体日期不详。
左宗棠给朝廷上报阿古柏死讯的时间,距离阿古柏死亡整整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南下大军一直在托克逊滞留,吹牛,嗑瓜子,打瞌睡。如果郭嵩焘不来电、军机处不质问呢?
1820年,阿古柏出生于浩罕国(今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南面五十里的皮斯坎特村,两岁的时候,母亲改嫁给当地一个屠户。阿古柏12岁开始闯荡社会,跟着经师们在红白事上诵经,后来在街头表演舞蹈,被一些历史歪写成专门为同性恋服务的“娈童”。十六岁那年,阿古柏的命运发生转折,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嫁给了塔什干阿奇木伯克纳尔·穆罕默德,阿古柏弃舞从军,担任纳尔卫队的班长,二十岁晋升五百人长(胖色提)。
1844年,钦察部落发动政变,二十四岁的阿古柏率军打败迈里汗领导的钦察叛军,拥立汗王胡达雅尔。过了不久,有人控告阿古柏和迈里汗勾结,胡达雅尔派人前往霍占特抓捕阿古柏,阿古柏逃往布哈拉,度过了十四年的流亡生涯。
1858年6月,迈里汗杀回浩罕城,夺取汗位。阿古柏拥立有功,被任命为霍占特阿奇木伯克,再度掌握军队和权力。
1862年,钦察部的首领阿里木库里继续反叛,杀掉迈里汗,拥立老汗王胡达雅尔复位。阿古柏与胡达雅尔结下过梁子,投靠阿里木库里,成为阿里木库里叛乱集团的最高军事领导人,属下军队被阿古柏豢养成一支私家军,阿古柏俨然成为一方军阀。
1864年10月,沙俄入侵浩罕国,阿古柏负责首都塔什干防御。阿古柏率军突袭,时届冬季,沙俄后勤补给跟不上,逼迫后撤。这一战,是阿古柏一生的高光时刻,被誉为浩罕国当仁不让的“抗俄英雄”。
1864年10月,俄国人走了以后,中国新疆回民金相印和马元到浩罕国,迎请和卓后裔布素鲁克。浩罕国汗王阿里木库里派阿古柏前往新疆,监护布素鲁克。阿古柏在喀什与魔鬼舞蹈,赶走第二代喀什暴匪首领司迪克,抓捕了第三代喀什暴匪主要头目,从布素鲁克手上夺取权力,成为南疆暴乱集团的领导人。
阿古柏从16岁开始,参与了浩罕国几乎所有的战乱。进入南疆后,阿古柏在刀山火海中求生存,天天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这样一个阿古柏,怎么可能在清军还没有到达以前就日夜号哭,“服毒自杀”?大家相信阿古柏“服毒自杀”,更是相信左宗棠威名,兵马未动,把自己的头号敌人先吓死了!
关于阿古柏“服毒自杀”的传说,无论多么有鼻子有眼,都不是在场历史。这里只提供一些维吾尔人记录和境外学者的研究、推理。
《伊米德史》记录,和田阿奇木伯克尼亚孜·哈克木对阿古柏怀恨在心,秘密联系清军入疆部队,表示要除掉阿古柏。尼亚孜花钱买通了阿古柏身边的几位侍从,指使他们下毒。
维吾尔史料多数持此类表述,至于尼亚孜联系的是左宗棠还是刘锦棠,则言语不详。他们只知道清朝有个“大皇帝”,不知道西征军统领姓什么叫什么。
《伊米德史》说,阿古柏在库尔勒的时候,“性情有了变化,怒火常常突然间迸发。有一天,他对毛拉卡玛里丁大发雷霆,下令侍从们用木棍痛打这位书记官。书记官受到严厉的责罚之后,陛下(阿古柏)仍不解恨,于是又拳脚相加,痛打书记官。终于,他疲劳了,口渴了,于是大声说:‘拿凉茶来!’一位侍从端上来一碗凉茶,他接过碗一饮而尽。事实上,他喝下去的不是茶水,而是断魂的毒药。他倒下去了,僵死在那里”。
《伊米德史》的作者毛拉·穆萨·赛拉米,曾经是阿古柏伪政权下面的一位基层文书,并非阿古柏的亲信,阿古柏死亡的时候他不在库尔勒。但《伊米德史》对阿古柏的称呼始终是“陛下”,穆萨·赛拉米是阿古柏的死忠粉,编造的可能性不大。
穆萨·赛拉米特别强调,他的记叙并非传闻,有准确的信息来源。《伊米德史》说:
“有一位叫穆干尼·艾哈迈提·阿洪·本·毛拉·茹斯坦木的阿克苏人。他曾是巴达吾来特(阿古柏)的侍卫,也是巴达吾来特(阿古柏)的贴身助手。自吐鲁番和乌鲁木齐战役(1870年)开始,他一直在巴达吾来特(阿古柏)的身边待了七年。此人有不同寻常的记忆力和敏锐的眼光。我虽然从他那里一字不差地听取了包括乌鲁木齐和吐鲁番事件在内的相关信息,但同时也将这些信息与其他人的口述做了比对和分析,最后才写入了书页之中。我之所以这样做,正如诸位眼明心慧之士都清楚的那样,是因为一个人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多个地点目睹所发生的所有事件并完整地了解其具体过程的。”
维吾尔人普遍相信阿古柏被毒杀的说法。和田人塔里甫·阿訇在1899年写作的《统治者之书》中记载,清军曾给和田阿奇木伯克尼亚孜·哈克木送去一封密信,要求他毒死阿古柏。尼亚孜·哈克木伯克收买了阿古柏身边的一位年轻侍从,唆使他将毒药伺机放入阿古柏的茶中。对于阿古柏死亡当天的情形,《统治者之书》描述道:
“那天是星期一。阿塔勒克(阿古柏)对许多显贵、爱弥尔(军队指挥官)、胖色提(五百人长)和米尔扎(书记官)们发怒,并殴打他们。他疲劳了,口渴了,坐着命令道:‘拿凉茶来!’那个年轻的侍从将盛有毒药的茶水端了上来。阿塔勒克并不知道茶里有毒。口渴难耐的他接过碗说了声‘真主啊!’将茶一饮而尽,随即倒了下去。他又站了起来,向侍卫长示意了一下,侍卫长走了过来,抓住那个年轻的侍从,带到阿塔勒克(阿古柏)的面前斩了首。之后,阿塔勒克(阿古柏)便步入了殉教者的境界,死去了,他的眉睫毛和胡须脱落,肝脏凝血硬化。很快,穆赫丁·马赫苏姆和尼亚孜·哈克木伯克将阿塔勒克的尸体抬到了屋内,并对外宣称阿塔勒克患病了。”
穆罕默德·阿拉姆在1894年10月17日写作的《哈吉·帕迪夏·哈比布拉·热西丁汗·哈孜和阿古柏传》中记述,阿古柏的司库乌守尔携带巨款,投奔清军,他带来了和田阿奇木伯克的一封信:
“和田的尼亚孜·哈克木伯克给清军发出了一封信称:‘如果由我给阿塔勒克(阿古柏)下毒,并在军中制造混乱的话,那他的政权定会败亡,攻占各地城池也就顺理成章了’。清军收到此信后大喜并回信告之:‘事后定封你为王,你的妻子会被封为福晋’。尼亚孜·哈克木伯克收到此信后立刻收买了阿塔勒克的侍茶官,给了他五个元宝,并承诺说:‘想办法在阿塔勒克的茶中下毒,事后我会把女儿嫁给你。如果你有其它愿望,我也定会成全你。’一天夜里,阿塔勒克(阿古柏)说要喝茶。那个侍茶官将毒药掰碎放入茶中后端了过来。阿塔勒克(阿古柏)将茶一饮而尽,顿时肝脏凝血硬化,摔倒在地。第二天,诸文官武将前来拜见阿塔勒克(阿古柏),可阿塔勒克(阿古柏)没有出现在参拜室里。后来,他们进到屋内看到了阿塔勒克(阿古柏)的死状。”
国外历史则普遍认为阿古柏病死。其中,俄国人库罗帕特金在《喀什噶里亚》记载的阿古柏死亡最为离奇:
“一八七七年五月十六日下午五点,巴达吾来特(阿古柏)由于他的秘书哈麻尔在执行某项任务中的一些过错,十分恼怒,用枪柄一下子把他打死了。打死了哈麻尔之后,他就开始把矛头对准他的司库萨比尔阿洪,也开始殴打他。阿古柏在同他的殴斗中,被一下子打得失去知觉。那个巴达吾来特在经过一些时候的昏迷状态之后,于五月十七日(公历五月二十九日)凌晨二点死去。说阿古柏被他的儿子海古拉所毒死,以及他因为同中国人作战失败而服毒自杀的说法,都是没有根据的”。
在俄国人的记述中,阿古柏和下属互殴,被自己的下属打死了。
法国人费尔南德·格鲁纳则在《现代中国突厥斯坦文献样本》中发表文章称,阿古柏死前确实殴打了自己的几名下属。打完人之后,气喘吁吁地要水喝,一名叫古丽哈耶特的女仆送来一杯果汁,阿古柏喝完后突然发病,死了。无论何种记叙,阿古柏死前都喝过一杯水,喝完水就死了。
在中国官方记叙里,阿古柏“服毒自杀”。在维吾尔人记叙里,阿古柏被“毒杀”。在西方文史中,阿古柏死于某种突发性疾病。
相比之下,被毒杀的可能性最大。阿古柏的司库吾守尔携款投降清军,是事实。和田阿奇木柏克尼亚孜·哈克木也确有其人,后来向清军投降,人和事能对上号。至于“服毒自杀”和“因病而死”,都是传说,没有可证明的人和事件。
为什么中国历史坚定认为阿古柏“服毒自杀”呢?胜之不武啊!以毒杀手段谋害敌方主将,违背了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武德传统。
农耕文明的天然属性,决定了中国人的武力趋向,战争是解决问题的方式,而非目的。毒杀敌方主将,不仅破坏作战规则,更是观察中华武德的特殊切口。这位中亚入侵者最终死于阴谋而非战场对决,违背了中国传统军事伦理中“明战正伐”的道德伦理。当侵略者最终死于一场阴谋文化时,左宗棠挥师出关的正义之举,被打上了一个深刻的引号!
或许,三千年不倒的胡杨树知道答案。它们沉默不语,但他们撕裂的树皮底下,藏着时光深处的所有隐秘。它们的每一次萌芽,都是对历史的讽刺和嘲笑。
21、暴匪内讧
阿古柏死去以后有没有见到真主安拉,我们不知道。就凭他在乌鲁木齐纵马踩踏过几百个穆斯林儿童的头顶,他应该被捆绑到汉民族的阎罗殿上接受审判,我们对待恶人的态度是,“既伏冥诛”,死了也要再杀一回。如果他在七十二位处女的召唤下坠入牛奶爱河,请回民兄弟们去声讨那位无道的真主,阿古柏在迪化城里残杀的回民同胞,何止数千?
帕夏者,是我贼也。阿古柏是中华民族共同的贼逆!
阿古柏暴毙前,跟随在阿古柏身边的赵高和李斯,是和田阿奇木伯克尼牙孜、喀什噶尔阿奇木伯克阿赫拉尔,无论阿古柏什么原因死亡,这两个人都脱不了嫌疑。为了防止阿古柏的儿子们报复,两人决定,抛弃阿古柏的两个儿子,秘不发丧,从维匪集团中选择阿古柏权力的继承人。
一场血腥的权力争夺战开始了。
阿古柏身边的赵高和李斯,通知前线的艾克木汗和哈克库里,阿古柏病重,召唤他们到库尔勒商量“军国大事”。哈克胡里回到库尔勒,被尼牙孜软禁起来。在尼牙孜和阿赫拉尔等人的策动下,和卓后裔艾克木汗被推举为暴匪集团新的领导人。
1877年6月7日,艾克木汗正式上位,成为“洪福汗国”新的“汗王”。库尔勒暴匪公开宣布了阿古柏的死讯。
任谁都不知道暴匪的脑袋里装了几两屎,就在他们载歌载舞庆祝艾可木汗“登基”的时候,哈克胡里居然指使几个亲信,把阿古柏的尸体偷出来,连夜逃往阿克苏。新“汗王”艾可木汗酒都来不及喝一口,带着暴匪们往阿克苏方向追杀。
和田阿奇木伯克尼牙孜是暴匪集团里最狡黠的坏人,坑了阿古柏祖宗三代。他给喀什的伯克胡里写了一封信,说哈克胡里谋害了阿古柏,人已经往喀什方向逃了。“小伯克居心叵测,请务必提防”。送信人走了以后,尼牙孜悄悄开溜,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返回和田。这个老狐狸,舌头就像和田老城曲曲弯弯的巷道,他的每一句话都暗藏倒刺。
南疆的维吾尔人已经受够了浩罕人欺凌,哈克胡里逃到库车,一群维吾尔人抄着坎土曼冲杀过来,财物被劫,几十名浩罕随从被杀。哈克胡里带领最后两百多浩罕人,携带阿古柏尸体,狼狈不堪地往喀什方向逃窜。
艾克木汗追赶到阿克苏,再不敢往南追杀,屁股一蹲,在阿克苏当起了草头王。
哈克胡里逃到巴尔楚克(巴楚),也不敢往前走了。他不知道尼牙孜已经给他写好绝命符,但他知道,阿古柏出门的时候是个活人,现在拉一具尸体回去,他那个疑神疑鬼的哥哥肯定不会放过他。更何况,喀什一直传言,哈克胡里才是阿古柏选定的接班人。
哈克胡里派两位浩罕来的胖色提(营长)穆罕默德·克里木和希尔·穆罕默德,护送阿古柏尸体前往喀什,自己留在巴楚等候消息。
伯克胡里听到阿古柏死去的消息,假装悲痛,到喀什北面的古玛塔格山口迎接,按照伊斯兰教规,一刻不停地下葬在阿帕克和卓麻扎(喀什市香妃园)。然后,组织经师诵经发丧,一面派人去迎接他亲爱的兄弟返回喀什。伯克胡里派去的这两个人,一个叫穆罕默德·孜亚,一个叫海达尔。
1877年6月23日,哈克胡里在玛喇尔巴什(巴楚县城)与伯克胡里派来的迎接团队会面,看完哥哥情真意切的书信,哈克胡里决定返回喀什。就在哈克胡里收拾行装、准备上马的时候,孜亚和海达尔相互使个眼色,海达尔扶哈克胡里上马,孜亚从背后挥刀砍过去,哈克胡里的头颅血淋淋掉在地上,大张着嘴巴。
第二天,伯克胡里在喀什宣布,废除“洪福汗国”国号,册封自己为“阿塔勒克哈孜”,意思是“圣战者之王”。废除“洪福汗国”国号,等于宣布,艾克木汗领导的维匪暴徒已经沦为“非法组织”,必须打击和铲除。
伯克胡里率领喀什暴匪南下,开始清剿艾克木汗领导的维匪分裂势力。双方在舒尔库都克(图木舒克)遭遇,经过三天激战,跟随阿古柏进入新疆的浩罕帮匪云努斯战死。艾克木汗战败,逃往阿依库里地区(阿克苏市阿依库勒镇),随后从乌什逃入沙俄境内。
这位和卓最后的血亲,到最后也没有被彻底消灭,一直到辛亥革命前后,他的后代仍然被秘密送回南疆,潜藏在沙俄喀什领事馆,伺机作乱。
1877年8月1日,伯克胡里率领喀什暴匪,重新占领阿克苏。
1877年8月24日,伯克胡里在喀什的老窝被人端了。十三年前,阿古柏用二百条枪把喀什暴匪头目司迪克赶到山里放羊。现在,这个布鲁特首领以复仇者的姿态,一脚踹翻了喀什噶尔。司迪克听到阿古柏死讯,唱歌跳舞一晚上,第二天带领柯尔克孜人冲出波斯坦铁热克山谷,占领了喀什回城。伯克胡里被迫离开阿克苏,返回喀什,和柯尔克孜人拼命。
这时候,清朝南线部队仍然在托克逊晒太阳、嗑瓜子,休闲度假,舒服得一塌糊涂。他们连吃瓜群众都算不上,左宗棠和刘锦棠,根本不知道南疆发生了这么多事。
22、继续扯皮
南疆暴匪内讧的时候,大清王朝和左宗棠们也没有闲着,他们还在打与不打的问题上来回扯皮。
刘锦棠得到阿古柏死讯的日期,是6月24日。左宗棠知道阿古柏死讯的日期,最迟不超过6月30日。从五月到六月,英国人还在为保全阿古柏性命来回斡旋。到了七月,驻英公使郭嵩焘还在和英国人谈判南疆的未来地位,左宗棠还在义正词严地和郭嵩焘斗嘴,军机处还在讨论是否进军南疆的问题。可见,左宗棠把阿古柏的死讯隐瞒下来,铁证如山,不接受反驳。
1875年2月,英国传教士马嘉理在云南被当地老百姓打死。清政府在“马嘉理教案”中不占理,派郭嵩焘赴伦敦向英国政府道歉,被慈禧太后点名,留在英国出任公使。因为这是个卖国的差事,郭嵩焘父亲天天被湖南人堵在家门口叫骂。
郭嵩焘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批喝过洋墨水的人,有传统知识分子的气节和使命感,也有混沌未开的愚昧和妄想。郭嵩焘刚到英国,英印当局便派遣犹太人沙敖访问阿古柏统治下的南疆地区,郭嵩焘依据万国公法,向英国政府提出严正抗议,“喀什噶尔在中国收复之列,并无允准自立一国明文。现中国正当用兵收复,而贵国特派大臣驻扎,则似意在帮同立国,与中国用兵之意,适当违左”。这场口水官司打了整整一年,英国政府将沙敖召回印度。
1877年7月7日,伯克胡里和艾克木汗还在图木舒克厮逼,英国外交大臣德尔比才又出来在伦敦搅局。英国政府照会中国驻英公使郭嵩焘,称死去的阿古柏已经同意向中国称臣纳贡,要求中国军队停止进攻,允许南疆自治。
郭嵩焘对南疆局势一无所知,将英国照会转发给大清政府,并附上自己的《英外相调处喀什噶尔情形折》。郭嵩焘认为,“现在办理西域军务,专恃一左宗棠,其年已六十有六,而军务茫无了期。诸臣威望已不能逮,又皆不习边事,不独统兵之大员难为接代,即办理善后事宜亦需老谋深算,经画久远。及此时与喀什噶尔解和休兵,使左宗棠得免征兵转饷之烦,亦即所以促使功臣,而令与阿古柏议定疆界,筹办善后事宜,亦必能酌古准今,规国家久远之计”。
郭嵩焘说,西征军务由左宗棠一人把控,有恃无恐。而南疆之战什么时候结束?了无期限。朝廷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代左宗棠的人选,收复南疆以后还需要更为漫长的善后和管理,不如就此停战,免得左宗棠以兵员军饷要挟,一再增添国家的负担。
几天后,郭嵩焘发来阿古柏病死的电报,一反前态,要求清政府斥饬左宗棠,“乘阿古柏冥殛之时,席卷扫荡”。
左宗棠收到军机处转来的郭嵩焘奏折,呈送了他一生中最为慷慨激昂的一份上疏:
“兹德尔比(英国外交大臣德尔比才)、威妥玛(前英国驻华公使)复以此絮聒于郭嵩焘,彼意以护持安集延(浩罕国)为词,以保护立国为义,其隐情则恐安集延(浩罕国)之为俄人所有。臣维安集延(浩罕国)系我喀什噶尔境外部落,英俄均我与国。英人护安集延(浩罕国)以拒俄,我不必预闻也。英人欲护安集延(浩罕国),而驻兵于安集延(浩罕国)境,我亦可不预闻。至保护立国,虽是西洋通法,然安集延(浩罕国)非无立足之处,何待英人别为立国?即欲别为立国,则割英地与之,或即割印度与之可也,何乃索我腴地以市私恩?”英国人告诉郭嵩焘,他们保护浩罕国,是为了防止俄国人占领浩罕国。英国出兵抗拒沙俄,是他们的事。英国人想在浩罕驻军,也是他们的事。他们提出要为浩罕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为什么不把英国自己的领土割让出来?为什么不把他们殖民的印度割让出来?为什么要割让我们的领土来施舍他们的恩惠?
“从前恃其船炮横行海上,犹谓只索埠头,不取土地,今则并索及疆土矣。彼阴图为印度增一屏障,竟公然向我商议,欲于回疆撤一屏障。此何可许!”过去他们的坚船利炮在海上横行,声称只获取港口,不占领土地。现在他们公然索要我们的领土,为自己建立安全屏障,我们怎么能答应呢!
“现在南路之师,刘锦棠所部三十二营,八月中旬分起西进。张曜拟九月初旬继发。臣前调徐占彪所部蜀军,移驻巴古之间。兹委记名提督前安徽寿春镇总兵易开俊率马步数营,进驻吐鲁番,以资镇抚”。南下军队已经部署完毕,进攻命令已经传达下去,该做的我都做了。
“前闻英人有遣淑性赴安集延之说,已驰告刘锦棠、张曜,善为看待。如论及回疆事,则以我奉命讨侵占疆宇之贼,以复我旧土为事,他非所闻。如欲议论别事,请赴肃州大营。彼来,臣自有以折之”。听说英国人在南疆活动,我已经通知刘锦棠和张曜,妥善接待,并且告诉他们,收复南疆是我国内政,不容他人干涉。如果谈别的事,请他们到肃州大营来,我有一百种打击他们的办法。
锤子!如果清军不在托克逊睡大头觉,南疆早回来了,用得着吧吧吧耍嘴皮子吗?
1877年8月25日,刘锦棠率整军南下。这一天,距离乌鲁木齐誓师已经四个月,距离阿古柏死亡已经三个月时间。据说,有一棵左宗棠亲手栽下的“左公柳”,被供在屯垦戍边纪念馆的玻璃柜里,与维吾尔族工匠的铜壶共享同一束灯光。左宗棠最远到过哈密,石河子怎么冒出来一棵左宗棠亲手种下的柳树?不止是悖论,更像是笑话。
喀什巴扎上艾德莱斯绸的艳色,在褪色的军装与维吾尔少女的金耳环之间流动,像叶尔羌河如血翻滚的波浪。
23、所谓南征
终于要出发了,秋风卷着沙尘扑向旌旗,玄色军旗上的“刘”字被暴晒了一个夏天的阳光咬出锯齿状的缺口。立秋以后,焉耆盆地的胡杨树依旧翠绿,马蹄踩在戈壁滩上那碎裂的声响,竟比战鼓更令人心悸,那是北京和新疆云开雾散的诡异对话。
1877年8月25日,刘锦棠下达作战命令:提督汤仁和率马队从干沟、苏巴什路线挺进曲惠;提督张春发率马队从伊拉湖小路挺进曲惠。提督张俊率后勤部队跟进,负责粮草和物资运输,沿路打井,布放哨位,接应后队。
8月30日,刘锦棠扔下瓜子皮,伸个懒腰,率领主力部队向南开拔。步兵由罗长祜统领,延干沟、榆树沟方向走大路,刘锦棠率马队抄小路。各作战部队于9月3日,在曲惠集合。
部队在曲惠会齐,刘锦棠得到消息,部队离开托克逊第二天,白彦虎派陕回马队到干沟口打探,说明,清军行动已经在暴匪掌握之中。刘锦棠决定,兵分两路,余虎恩率步兵9营、黄万鹏率马队5营,从乌什塔拉出发,沿东南方向过博斯腾湖,直扑库尔勒。自己统率主力部队仍然走大路,从正面挺进喀喇沙尔(焉耆)。
现在,白彦虎是阿克苏以东唯一的暴匪首领,陕西回匪驻扎在开都河南岸,他们已经向伯克胡里宣誓效忠。白彦虎命令炸塌开都河堤坝,整个喀喇沙尔以北一片汪洋,泛洪区延绵百余里。刘锦棠命令部队涉水前进,修复堤坝,开辟车道,清军在这片泥泞区域行走了整整一个月时间。
1877年10月7日,清军抵达喀喇沙尔。从托克逊到焉耆的公路距离210公里,约四百里左右。清军在这段路程上,又消耗掉了40天!
白彦虎已经西逃,城里居民全部被白彦虎裹挟出逃。喀喇沙尔被洪水淹没,水深数尺,官署和民宅荡然无存,沦为漂泊在汪洋中的一片鬼城。刘锦棠命令士兵开渠排洪,修复房舍。命令和硕特蒙古台吉扎希德勒克,从蒙古部落挑选几百户人迁居过来,填补空城。
10月9日,刘锦棠率部继续南行。在哈尔哈阿满沟(库尔勒哈满沟),遇上一支装束怪异的骑匪,刘锦棠以为是浩罕外匪,下令马队追赶,斩杀十余人,抓回来两个活口。刘锦棠亲自审问,他们是假扮浩罕人抢劫维吾尔人的本地土匪。审讯得知,白彦虎已经抢完了库尔勒周边地区的粮食,胁迫当地人运粮西逃,库尔勒那面也没什么人了。
一问话才知道都是冒牌货,他们都是南疆维吾尔人。据供称,白彦虎已经抢光了当地的秋粮,胁迫维吾尔人和土尔扈特人往西逃窜。刘锦棠顿时慌了,他们在托克逊白白腾了四个月的粮袋子,大家南行以前,左宗棠的粮食补给没有跟进上来,喀喇沙尔和库尔勒人去城空,军粮无处购买,部队吃什么?
10月11日,刘锦棠主力部队和余虎恩、黄万鹏部队同时抵达库尔勒,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城,无人,无粮,无声息。湘江子弟踩着满地的落叶进城,脚步发出刺耳的脆响。驮炮的骆驼突然跪倒在孔雀河畔,鼻孔喷出的血沫洒进河水,如红梅绽放。它们走不动了,它们至死都朝着长沙的方向。
白彦虎逃了,军粮断了。刘锦棠愁眉不展,他想起兆惠当年在黑水营掘出的几万石粮食。刘锦棠也想试试运气,命令部队在喀什沙喇和库尔勒同时开挖,掘地三尺,寻找粮食。还好,千百年来,维吾尔人埋窖存粮的习惯一直没变,部队挖出十几天的米面。
前哨探报,白彦虎带领陕回并没有走远,还在洋萨尔(轮台县阳霞乡)和策达雅尔(轮台县策达雅乡)一带抢粮运粮,坚壁清野。再等下去,库车和阿克苏的粮食也会被抢光,他们坚决不给清军留一颗粮食。
刘锦棠挑选1500名精壮骑兵,亲自带队,作为先头部队火速前进,追赶白彦虎。最坏程度,也要打乱陕西回匪的坚壁清野策略,逼迫他们往前走。老湘营总理罗长祜统领后路军,留在库尔勒,收集粮食物资,安置投降民众。
10月15日,刘锦棠率军抵达洋萨尔,又扑空了。天还没亮,回庄村寨火光冲天,陕西回匪实行“三光政策”,粮被抢光,人被劫光,房屋也被烧光。刘锦棠饭也顾不上吃一口,继续带队追赶一百多里,中午时分,总算看见了前面扬起的滚滚尘烟。这个地方叫布古尔,今天的轮台县城。
从陕西到新疆,刘锦棠终于摸到了白彦虎的尾巴。这位白跑跑,是陕甘回匪中的神行太保,能扯住他的尾巴,不容易。
刘锦棠令黄万鹏率领马队冲上去,直接开打。回匪发现冲在前面的清军只有几百人,也想阻击一下,甩起闷棍抡打过来。回匪和黄万鹏马队一交火,谭拔萃率领湘军主力包抄过来,正规军打土匪,一个顶十个,人数已经不是问题。回匪乱了阵营,拔腿再跑,被击毙百余人,俘虏十多人。
刘锦棠不顾疲劳,亲自提讯俘虏,得知白彦虎和陕回大部已经在十天前逃到库车。今天追上的这支回匪,是留在最后垫背的。据回匪供述,被白彦虎胁迫的难民,最远有哈密和乌鲁木齐跟随逃难的回民,有喀喇沙尔胁迫出来的土尔扈特牧民,也有吐鲁番、托克逊、洋萨尔等地劫持的维吾尔人,总人数至少在四五万。
这一天,刘锦棠行军两百多里,疲惫不堪。审讯以后,刘锦棠知道白彦虎没有走远,而且一路上扶老携幼,接下来的逃跑速度不会太快。他命令部队休整一天,人吃饭,马喂好,第三天凌晨接着赶路。
10月17日,刘锦棠向西行军四十里,远远看见一支逃难的队伍。刘锦棠站在高处,用千里镜(西征军已经配备了双筒望远镜)瞭望,发现前面多数是扶老携幼、抱鸡赶牛的难民。一小部分人手持武器,跟在后面驱赶难民。
刘锦棠命令,“手持军械者斩,余皆不问”。有武器的杀光,没武器的不管。命令下达,清军骑兵纵马冲上去,陕西回匪根本不应战,扔下难民落荒而逃。
刘锦棠追逃速度跟不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安置沿路收容的难民,这是官军代表的政府职责。很多人对解放战争三年结束不理解,我军为什么能摧枯拉朽?我军的口号是“不计一城一池之得失”,在没有接管政府职能以前,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而国军代表政府,要负责老百姓的衣食住行,一边打战,一边打扫城里的环境卫生。北平和平解放前几天,国军还在城外发放救济粮。
刘锦棠部队停止前进,进驻阿尔巴台军站。派总兵陶生林收容难民,送回布古尔和洋萨尔两处安置,后续难民由罗长祜率领的老湘营主力继续安置。
第二天,刘锦棠队伍又抓获一群土匪,战乱时节,匪盗四起。审讯得知,白彦虎前一天亲自带队出来,在附近抢粮,当天晚上回到库车。刘锦棠后悔得捶胸顿足,如果不停下来收容难民,他很可能就和白彦虎在库车城外遭遇了。
湘军后路部队陆续跟进过来,刘锦棠不再犹豫,凌晨四更整军出发,行军四十里,抵达库车。城里已经打得热火朝天。
《伊米德史》记载,一个叫哈迪尔的维匪军官,是库车本地人。他不愿意跟随白彦虎继续跑路,组织维匪暴动,占领库车。浩罕官员弃城逃跑,哈迪尔自信心瞬间爆棚,直接带队向驻扎在城外的白彦虎回匪开火,企图捉拿白彦虎,向清军递交投名状。
新疆同治暴乱的历史一再证明,维匪人数再多,也不能拿回匪当下酒菜。哈迪尔带领的乌合之众,在玉奇哈拉(库车市玉奇吾斯塘乡)被白彦虎迎头痛打,鼻青脸肿逃往阿克苏。为了保住库车这块阵地,白彦虎带领陕西回匪进驻库车。这也是白彦虎从陕西暴乱以来,第一次进城防守。现在的库车暂时是他一个人的地盘,不受其他暴匪势力掣肘,所以他敢进城。
1877年10月18日,刘锦棠率军抵达库车城下,陕西回匪已经在驱赶老百姓出城逃亡。城里的维吾尔人看见清军到来,任凭回匪开枪挥刀,死活不肯出城。
刘锦棠命令,黄万鹏率旌善马队右翼攻击,谭拔萃率步队右路跟进。夏辛酉率湘军马队左翼攻击,张俊率步队左路跟进。刘锦棠亲自指挥主力部队,居中进攻。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向盘踞在库车城里的白彦虎发动致命一击。
这是清军收复南疆过程中唯一的一场攻坚战,参加战斗的回匪青壮年有上万人,逃亡路上一直拾捡阿古柏暴匪扔下的火枪土炮。湘军进攻部队约三千人,力量悬殊,战斗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清军仍然不能突破陕回防御阵地。
双方鏖战的关键时刻,罗长祜率领老湘营主力赶到战场,带来三门克虏伯后膛钢花炮。白彦虎一生最害怕大炮,从陕西到甘肃,他被清军的开花大炮炸得肝胆俱裂。大炮一响,战场形势瞬间逆转,陕西回匪总头目马有布被夏辛酉挥枪击毙,白彦虎弃城逃跑。这一战,回匪阵亡1000余人,清军伤亡71人。
库车战后,南疆再无大战,接下来的南疆之战,只剩清军一路上追着砍人。但粮食跟不上来,吃饭成了问题,部队进军,难民安置,都要吃饭。
清军收复库车,左宗棠的信函来了,不是表扬,而是批评。左宗棠认为,部队进军速度太快,影响了他的通盘筹划。左宗棠说,北疆粮价太高,不能征收,西征军粮饷只能从内地调运。平治道路、安设驿站、恢复文报,等等,许多善后工作需要时间,要统筹计划。
清军在库车河谷遭遇了秋天的第一场雪。雪花落在陕西回匪遗弃的经卷上,迅速渗透、散开。一位甘肃籍士兵拾起半本《福乐智慧》,突然想起兰州书院里未抄完的《左传》。此刻,他鞋底上沾着的,却是这本喀喇汗王朝典籍封皮上脱落下来的金粉,和前几天阵亡同胞留下的血痂。
年轻的伙夫在炊烟中数着粮袋里最后的小米,忽然想起衡阳老家晒谷场上的麻雀。此刻它们应该在啄食母亲撒落的秕谷,而自己手中这把将要下锅的米,却沾着库车城里最后七个暴匪噎在喉咙里的血。刘锦棠在望远镜里,看见克孜尔千佛洞的彩釉穹顶下,壁画正在东察合台汗国的硝烟中脱落。供养人的眼睛与活人的眼睛,在尘埃里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