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近现代的谍报机构或者叫特务机关,其初始时期和巅峰时期的主要目标都是针对中国,觊觎中国之心从未有收敛过。文化遗子想侵吞母体的狼子野心不是一天二天蹴就的,古代的日本,是中国的藩属国,对中国观念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天朝大国”。但鸦片战争之后,中国被英国打败之后,日本人的中国观由崇敬转变为了轻视。进而就是妄图“反客为主”,成为东方大国主人的行动。
很多人都知道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日本战败,日本蚕食和全面侵华期间,在中国建立不少特务机关,从早期的汉口乐善堂和上海日清贸易公司,从青木机关、阪西机关到玄洋社、黑龙会等,其目标内容涵盖了针对中国政治人物、军事目标,经济体系等全方位的谍战。其中最出名,也是作为日本特工孵化器的,除了在日本本土的中野陆军学校,最大规模的就是建在中国大连的“满铁调查部”和上海的“东亚同文书院”。
日本的目标是“大东亚计划”,除了中国这个主要的对手,他们还有一个宿敌,那就是“北极熊”,从沙俄到苏俄,一直如是。也因此,在中国东北哈尔滨,诞生了一所由日本人缔造,主要目标针对苏联的鲜为人知的间谍学校,哈尔滨学院。
哈尔滨学院“其目的就是将学生们培养成为既对俄罗斯人感到亲切,又具有谍报员素质的人”。苏联情报机关对该校的鉴定是“擅长俄语者辈出的间谍培养学校”。日本战败后,美军掌握的日本特工黑名单里,该校毕业生名字比比皆是。
1920年9月,哈尔滨学院的由当时日本外务省日俄协会创建,隶属日本外务省,还是当时日本文部省正式认可的专门学校。校名日俄协会学校,学制三年。对外宣称是为增进日俄两国的外交和商贸往来而建。最初选址设想是在海参崴(计划最初的时间里,日军还在海参崴驻军近十万),因局势变化改在了俄国人聚集地哈尔滨。
1933年4月,学校更名为哈尔滨学院,隶属部门由日本外务省日俄协会转为文部省,学制延为四年。
1939年5月,哈尔滨学院改称“满洲国”国立大学哈尔滨学院(以下以日俄协会学校和哈学院分称),隶属改为伪“满洲国”中央文教部。
自 1920年建校至1945年学院日本战败学校解散,总共招生26期,毕业学生合计1412人(不包括特修生和专修生)。
创建哈学院的构想,来自首任哈尔滨学院院长(时为日俄协会学校校长)井田孝平。
井田孝平,于东京外国语学校俄语专业1901 年毕业,后进入满铁调查部从事间谍工作。
1916年,其留学俄罗斯。就在俄国十月革命爆发的前5个月,井田孝平陪着川上俊彦(日本外务省俄国通,同时也是对中国东北最早实行殖民想法的日本政客,曾经妄图独占大连,并将改成日本名,后担任过日本驻哈尔滨总领事,满铁矿山部长等职)考察了彼时政治经济极度动荡的沙俄。一路上讨论着沙俄未来的走向,以及日本对俄所应采取的策略。其间,井田孝平对日本应对沙俄未来,应该积极储存人才考虑未雨绸缪。他向日本外务省提出:“今后的日本无视俄罗斯是无法生存下去的,需要培养更多掌握俄语的人才。当务之急是建立学校。”
井田孝平的忧虑,很快得到了彼时任日本内阁外务大臣兼日俄协会会长的后藤新平的大力支持,并引为知己。对于日本对俄行动的人才储备,后藤新平不仅主动提出要创立日俄协会学校,并亲力亲为担任创立日俄协会学校委员会的委员长,还亲自制订议案,筹划推进实施,并邀请井田孝平出任日俄协会学校校长。可以说,井田孝平和后藤新平是未来这所对俄国间谍培养学校的蓝图制定者和实施者。
读过中日近代史的人,对后藤新平这个名字应该不会陌生。其从1898年开始担任日占台湾时期的台湾总督府民政长官,以"文装武备论",组织实施了对台湾的殖民统治(即皇民化统治,其影响祸害至今)。后历任满铁首任总裁、内阁递信大臣、内务大臣、外务大臣和东京市长。1906年11月,后藤新平出任满铁首任总裁后,便主张“以会社之名,创国家之实”,在伪满尚未成立的前很多年,就开始了他主持实施了对满洲的殖民政策。
苏俄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似乎也将他震醒,他在日记里写下:“如今,比起铤而走险获取当地情报的大陆浪人,更需要能够开展正面攻击的系统性调查活动的人才。”
井田孝平的提议,让他多年的腹稿终于可以变成现实。在后藤新平的亲自组织、游说,协调下,日本政府出资25万日元,满铁投资5万日元,在哈尔滨圈地建设日俄协会学校(一期工程,约23100平方米)的校舍(位于现南岗区中宣街24号)。
哈尔滨南岗区中宣街24号,现为蓝天幼儿园
1920年9月24日,日俄协会学校正式成立。建校日的规格相当之高,日本皇室闲院宫载仁亲王在东京亲授校旗。学院的使命是:培养投身北方的栋梁。此处可以解读,该校建校的目的就是以苏联为假想敌,储备针对其各种间谍行为的特工人才。
日俄协会学校当时招生对象主要是日本应届高中生。招生的方法是推举加考试,考试题目每县稍有不同,主要科目为:英译日、日译英、地理、历史、中文、日语。
1920年首届招生53名,其中日本国内37名(每县一个名额),中国东北16名。由于该校规格很高,条件优惠,还是公费出国留学,并享有政府奖学金,故报名踊跃。如当时日本青森县只有1个名额,可以说是从入学条件就在设置精英门槛。
虽然后来逐渐扩大招生,但本着精英原则规模依旧不大。到1945年日本战败的那年的4月入学最后一期生,即第26期学生也不过约100人,除日本人外,还有(值得信任的)中国人7-8名,朝鲜人5-6名,蒙古人1-2名。
彼时,对哈学院的评价是“俄语教育水平,要比东外大(东京外国语学校)好数倍”;还有一种说法,"学汉语到上海东亚同文书院(日本在上海的间谍学校),学俄语到哈尔滨学院"。可见,哈尔滨学院在对俄特工培养上下了很大功夫。
日俄协会学校(哈学院)建立后,后藤近平就再三对学生训诫:“你们必须研究苏联,必须成为国家研究对苏政策的有用之人""在意苏联是什么颜色没有意义,应该研究为什么不到50万的布尔什维克能有意义,应该研究为什么不到50万的布尔什维克能够统治14000万的斯拉夫人”。这个学校的政治任务和目的昭然若揭。
学校实施全军事化管理。学生集中食宿,每天清晨6点半起床,7时操场集合向日本天皇遥拜,夜自习后按照规定时间集体熄灯就寝。违反任何校规,便会接受在军队一般的处罚体罚。
每至新学期伊始,入学新生都要在哈尔滨火车站祭拜伊藤博文胸像,并有关东军高级军官亲临学院,参加升旗仪式。1909年10月26日伊藤博文在哈尔滨火车站遭朝鲜爱国义士安重根枪杀(有部老电影,上了年龄差不多都知道,名字就叫《安重根当场击毙伊藤博文》)。当时川上俊彦陪同,他也曾被流弹击伤。
安重根当场击毙伊藤博文的画作
日俄协会学校对俄语的教学近乎于残酷。一般一年级入校生第一学年的周课时为36小时,其中有一半时间即18小时就是俄语教学(全俄语教学),包括读解、听写、语法、会话、翻译阅读、日译俄等,其余课目有建国精神、武士道、修炼、苏联情况、苏联宪法、经济理论等。到了二年级增设俄罗斯史、亚洲商业习俗等针对性课程。
自1928年始,二、三年级的学生都住到在哈尔滨的俄罗斯家庭(按照当时的货币价值,根据房东的实际情况,学校付给房东大约10元食宿费),此举不仅是增强学生的俄文社交会话能力,同时也是沉浸式感受俄罗斯人的文化传统、风俗习惯,增加与他们的亲近感。如此强化教育,由此该校学生的俄语水平飞速提高,一般一年后便在哈尔滨社会上实习,充当导游或者翻译。
同满铁和东亚同文书院一样,该校最后一个学年,学生也要做“大旅行”,调查中国和俄罗斯的农业、海运、人口和货币流通,以及各类社情等。而后形成专题的系列报告(情报)。
1931年,中国东北爆发“918”事变,10月上旬,日俄协会学校接到日本本土和关东军的命令组建了警备队,让学生警备队员们,以保护哈尔滨侨民的名义,荷枪实弹走上了哈尔滨接头,一直到关东军开进哈尔滨。
1935年,苏联出售北满铁路给日(伪)满,日方从哈学院(当时已经更名为哈尔滨学院)抽调学生,担任该贸易的日(伪)满代表团口语翻译,清点并制作资产目录,参加铁路移交的全面工作。
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后,日本战争内阁当时曾决定立即进行对苏联的战争准备,乘苏联面对欧洲的德国军事压力不堪重负之时,用武力解决日本所谓的“北方问题”。7月,日本军部下达动员令,从日本国内和朝鲜调动大量部队和装备集结于中国东北,遂使关东军的地面部队增至70万人,形成庞大军事力量。而关东军为掩盖其目的,对外将此次军队调动集结称之为“特别大演习”(俗称“关特演”)。哈学院学生受命参加此次军事行动,几乎全体出动。除了直接为军队服务外,还组织学生利用到中苏、中蒙边境"调研",搜集情报。同年8月,因苏德战场出现僵持局面和日本内阁和军部决定实施南进,因此决定不主动向苏发起军事攻击,“关特演”结束。
在日本全面侵华战争开始,日俄协会学校(哈学院)的校长从文职官员变为了日本关东军高级军官。首任校长井田孝平,继任的片山秀太郎、高田富藏、三泽纠,都是文职。1938年3月,三毛一夫(日本陆军退役中将,彼时刚刚卸任日本陆军第7师团师团长一职)出任第五任哈学院院长。
最后一任哈尔滨学院院长是涩谷三郎,这是一个双手沾满了中国人鲜血的屠夫。中国最著名的抗日烈士之一赵一曼,正是他下令押回珠河县示众处死。其曾先后担任关东军司令部部附、伪满洲国治安部警务司长、伪“牡丹江省省长”、伪满洲国治安部次长等军政要职。在任滨江省警务厅长、治安部次长期间,推行军警一体化,与军部合作成立讨伐队,清剿东北抗日联军,残酷杀戮抗日军民。
涉谷三郎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16 日,涩谷三郎带领师生在学院后院烧毁了校旗和有关资料,并于四天后全家三口开枪自杀。
哈学院毕业生的去向,主要是日本领事馆、特务机关、军事机关、满铁调查部、哈尔滨邮政局等。据档案记载,当时满铁调查部共有大约2000人,其中三分之一为哈尔滨学院的毕业生。伪"满洲国"建立之后,“到哈尔滨宪兵部队和陆军当翻译的人相当多”。而在苏德战争期间,有一期毕业生全部被分配到日本在中国东北包括哈尔滨特务机关,奉天特务机关等各个特务机关。
而在哈尔滨邮政局更是集中了大量哈学院毕业生。他们的同事不乏来自东京外国语学校、大阪外国语学校的多种语言专业的毕业生,专门负责检查往来信件书刊,收集有用情报,一旦发现有反日内容或者可疑信息,立即予以报告、追踪和销毁。
哈尔滨当年是个"满洲大地上的欧洲城市",也是远东“谍都”,多国多方在此进行着没有硝烟的“战争”,各类情报和信息来往纷杂频繁。邮政局便是日伪搜集情报的基地,也是实施信息控制的要地。
岸谷隆一郎,日俄协会学校一期生,杀害杨靖宇将军的凶手。918事变前,他任职于满铁调查部,曾对事变可能引发苏联方面的反应,做出过精准的分析判断,“苏联忙于内政,应无心或无力应付国外情势”,给了关东军侵略中国东北全境的底气,以致后来有了“没有岸谷就没有‘满洲国’”的说法。让岸谷在日本政界成为苏联问题专家还有,是他对苏联五年计划实施情况的研判,当人们为苏联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大跃进的速度震惊时,他却认为,“斯大林政权实行的极其激进猛干的工业化政策,如今陷入了僵局”。以研究苏联经济名扬满铁的岸谷,后转任伪"满洲国"官员,先后在黑河省、"新京"、通化省、伪满国务院担任要职。他多次组织和参与了对东北抗联的扫荡。日本投降后,他与妻子、两个女儿一起服毒自杀。
岸谷隆一郎
胡麻本葛,日俄协会学校二期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师,其针对苏联做出独有的教材,在意识形态上极度丑化苏联。日本战败后苏军依照《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刑法》第58条(该苏联刑法58条是专门针对日军将领、特务机关、伪满政府、满铁的要员等对苏重要战犯量刑的法律),被判处25年徒刑,押往在西伯利亚服刑。俟后回国,曾在拓殖大学和爱知大学任教。
佐藤四郎,日俄协会学校八期生。加入关东军,毕业那年,正是东北沦陷,关东军向哈尔滨进军。正是其独自驾驶着摩托冲入市区,先行侦察城市线路和主要政府机关机构,联络日侨配合呼应关东军的侵略行动,并向关东军特务机关传递情报。1932年2月5日,关东军的铁蹄踏入哈尔滨,佐藤四郎成为日寇侵占哈尔滨的“功臣”。
加藤幸四郎,日俄协会学校十期生。1935年4月就职于哈尔滨特务机关,同年8月转入满铁人事部,担任面试官。与白俄股长马托科夫斯基互相配合,通过双语教学,训练起一支75人的特工队伍。日后,这支队伍成了哈尔滨特务机关对苏情报的中坚力量。
加藤幸四郎女儿加藤登纪子1943年出生在哈尔滨。是日本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世纪末都极为有影响力的著名歌星。
加藤登纪子
根据相关档案,哈学院毕业的1412名学生中,在日本战败后有238人作为战俘被苏联红军逮捕,押往西伯利亚受审并服劳役。
日本的战争罪恶从来没有遭到过彻底清算,哈学院也同样如是,该校学生在中国东北犯下了可谓滔天大罪,从关东军情报课,东北伪满的各个日本特务机关,殖民机构,包括臭名昭著的,日本至今未肯承认更遑论认罪的731部队,大肆屠杀抗日军民和掠夺中国东北经济资源。但几乎没有受到惩罚。战后,该校毕业生和满铁,东亚同文书院曾经的日特一样,活跃在日本各个政治圈和高阶经济层。学校余脉融入了今天的日本拓殖大学和爱知大学。
来源: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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