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蠢人理解不了共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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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算是一部极微型哲学史。可以说,不理解共产主义,就没办法真正进入哲学。因为所有哲学,都有一个或隐秘或公开的共产主义主张。

写此文的起因是,这些天,我写了一些关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文章,遭到很多人的鄙视、唾骂。我得承认,这些人是幸福的,因为无知也可以很幸福,这跟操起U型锁砸日系车的道理是一样的。

对“共产主义”的恐惧,源自“共产共妻”的讹传。历史上,主张“共产共妻”的哲学家,是柏拉图,而不是马克思等社会主义思想家。不过,柏拉图的“共产共妻”,可不是由“流氓无产者”来实践的。他们没资格“共产共妻”。柏拉图认为,贵族为了国家利益,最好是实行“共产共妻”。

柏拉图的“理想国”实行的是贵族制,也就是说,国家应该由品行高尚的那帮人来进行统治。统治阶级分成两个等级:治国者(哲学家)、卫国者(官兵)。此外的公民群体是生产者。这三个等级分别代表三种美德:智慧、勇敢、节制。整个城邦由此实现了“正义”这一最高美德。

重点在这里:柏拉图主张治国者、卫国者这个两个统治精英阶层,不得拥有私人财产,甚至不应该拥有家庭。这就是“共产共妻”的最早版本。不过,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普通公民并不需要“共产共妻”,但也要防止他们之间的贫富悬殊。

而马克思主张的共产主义是这样的:废除资产阶级私有制,以实现更好的个人所有制;废除产生无产阶级的社会条件;每个人都自由发展自己的个性;等等。但,马克思并不是第一个“共产主义者”。在人类的几个早期文明中,都有共产主义的梦想和实践。只是,随着哲学的兴起,民主也随之产生。而当下世界的民主之所以乱象丛生,乃由于人们已经遗忘了,民主是共产主义梦想堕落之后的产物。

全球民主化,意味着人类社会的“黑铁时代”。在古希腊罗马神话中,历史从黄金时代开始,然后一路向下——相继堕落为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直到迎来他们时代的灾难,即黑铁时代,一种衰落和腐朽的状态。

这里无意贬低民主。尤其是,托克维尔早就说过,追求人人平等,是民主之所以必然到来的原因。这里只是回望人类曾经的“黄金时代”。当今世界的一流思想家们,之所以批判资本主义、呼唤共产主义,也是因为共产主义才是人类真正可欲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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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公元前427-前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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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柏拉图走向哲学道路之前,他的梦想是成为政治家。但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于公元前399年被处死这件事,断送了他的从政梦。于是,他只好从事哲学。晚年柏拉图更是抛弃了“理想国”之梦,而拥抱了法治与民主。

在尼采看来,苏格拉底之后的哲学,都是堕落的。尼采之所以反对柏拉图主义,是因为在柏拉图那里,世界分裂成了两个:理念世界、现象世界。柏拉图否定现实生活的真实性,这就等于否定了生命本身。因此,柏拉图的哲学,注入了基督教的教义。后者也将世界一分为二:天上和地下。

西方文明的源头,是“两希”,古希腊与希伯来。但实际上,在柏拉图和基督教之前,存在着一个早期的共产主义社会。它们分别是伊奥尼亚城邦和以色列先知主张的部族联合体。他们都是“互酬性共同体”,人与人之间是Isonomia(非支配)的平等关系。

在古希腊最早的那批哲学家那里,世界是“一”而不是“多”。例如,色诺芬尼否定拟人化的神,但却肯定“唯一的神”;毕达哥拉斯对Democracy(民主)持否定态度,因为Democracy最终容易走向僭主政治。

今天的人类,名义上生活在“民主”之下,但却一个个累成狗,默默地忍受着权力和资本的奴役、技术的统治。而且,僭主政治现象比比皆是。概因人类早就遗忘了Isonomia的存在。海德格尔说,在苏格拉底以后的哲学中,存在者的“存在”被人们忘却了。柄谷行人在《哲学的起源》一书中指出,实际上,这是人们曾经的共同体式的存在方式被忘却了。他说:“如果一定要谈论‘忘却存在’这个问题的话,我们倒是应该去关注,存在于伊奥尼亚的本来的Isonomia在雅典才完全被人忘却。”

而人类第一个现代国家,美国也遗忘了曾经的Townships,即托克维尔所说的“乡镇自治”。美国今天的民主乱象,也说明了共产主义模式在美国的失落。美国的个人主义也不断走形、变样。叶启政在《实证的迷思》一书中认为,美国的个人主义原本奉行的是同时强调自赖(self-reliance)与共同体(community)的所谓“《圣经》与合众政体并重的个人主义”(the biblical and republican individualism)。这是相当“社会化”的个人主义,是把群体意识融入潜意识的一种个人主义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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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众国实际上排斥原子化的个人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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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上面的铺垫之后,下面就针对现代人的一些观念,来进一步说明,共产主义梦想仍然潜存于人类的各种符号之内,它并没有消失。

柏拉图认为,“知识就是回忆”。之所以需要回忆,是因为肉体将灵魂污染了。这个说法,实际上与“梵我合一”“万物一体”“天人合一”等等观念是一致的。例如,叔本华这样写道:

在我诞生之前,已走过无尽的时间;我在这段时间里是什么呢?在形而上的层面,或许可以这样回答:“我始终就是我,亦即所有在这时间里说出‘我’的东西,就是我。”(《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2卷,“论死亡及其与我们的自在本质不灭性的关系”)

这句话意味着,“意志”“意欲”塑造着“我”,“我”归于宇宙、世界的“一”。这其实也是一种共产主义情怀。实际上,我们任何人,我们的想象、欲望,都是被包含在“一”中的,也因此,我们能够感受到万类存在,并且形成自己的情绪反应。痛苦的叔本华,正因为这一点而获得喜悦:

一切有生之物,和我们本人一样,都是我们自己的本质这一认识就把我们这份关怀扩充到一切有情之上,这样就把胸怀扩大了。【……】所以就有宁静的自得的喜悦心情,那是善良的存心和无内疚的良心所带来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生命意志的肯定和否定”)

叔本华的哲学,受到印度哲学的极大启发。而佛教实际上最共产主义的。例如,世尊说:“你就是这,你是所有东西。”这就是佛教中通过用普遍性的同情取代自我,从而舍弃自我,达到涅槃的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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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皆可成为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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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共产主义哲学,能够让我们识破各种假象、勇敢地活着,让我们无辜而且快乐地活着,让我们敢于反抗不公正的生活,让我们不再畏惧死亡,让我们活得轻盈。

首先是识破各种假象。我们之所以畏惧一些东西,是因为我们并没有识破它们。我们之所以对很多东西充满欲念,不过是外界灌输的结果。例如,对钱、权、色的渴望,都是觊觎他人的产物。再如,一些极端的统治方式,不过是意识形态所组成的幻象。只要你不相信它,它就失去了魔力。各种外在奴役、自我奴役、PUA,都是我们自找的。因此,我们应该追问自己,我们究竟想要什么。别人的东西,值不值得自己那么挂念。按照精神分析的说法,我们生活在三重世界中:想象界、实在界、象征界。实际上,假如我们像《心经》所说的那样,“远离颠倒梦想”,那么,世界就只有一个,它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个世界。

其次是相信人人平等。从人人平等出发,当代社会的诸多价值观才能“归正”,而不会产生太多歧义,以致纷争无穷。佛教所说的众生平等,是一个事实。只有在承认这个事实的基础之上,人们才能放心大胆地走向自由。自由也是自足,不贪求别人的生活。贪恋别人的生活,自己就会变成鬼魂,欲火焚身。所谓“认识你自己”,其实就是认识你自己的欲望。实现欲望,就必须通过现实生活。那么,人在现实生活之中,只能通过民主协作的方式,才能与他人实现合作。因此,民主是一种生活方式。在这种生活方式中,所有人都倾向于彼此协助。为了让协助成为可能,那么,法治是最好的方式。因为它既稳定,又符合预期。因此,法治往往表现为游戏规则。不同的法治,代表了不同的心智模式。这些心智模式又跟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化、生活习惯息息相关。因此,捍卫本民族的生活方式,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强加给别人。当然,也有例外,可以强加的是,当这种“法治”不符合人类的本性,以致不正义的时候。因为,人是有更高追求的,更因为人类是一个整体。

其次是不惧死亡,游戏人生。为什么说哲学的根本问题是练习死亡?苏格拉底说过:“真正的追求哲学,无非是学习死,学习处于死的状态。”实际上更早的赫拉克利特说过,“万物皆流”。人人平等是事实,但人类的自由属于道德范畴。所谓自由,就是从虚无中创造意义。因此,“游戏人生”的态度是可取的。哲学是概念游戏,因此,做哲学就是突破既有的范畴。没有游戏的人生,是死相的。维特根斯坦死前说,“告诉人们,我度过了很好的一生。”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像他那样,参与游戏,并且发明游戏,又不去占有什么。

最后是将共产主义作为方法,成为觉悟者。著名学者、研究印度哲学文化的徐达斯老师,对我前天的文章《“五四”之痛:“主义”抛弃了“庶民”》评论道:“灵性共产主义就是大同社会就是新时代的行动瑜珈,其根基在于追求生命的自由、完整和超越。”我非常认同他所说。当然,活着并非是什么都去实现。很多事情,我们不必做,躺平,也是可取的。每个人的生命非常有限,因此,不作恶,是共产主义的最低要求。每一种哲学主张背后,都是主张者个人的意志、欲望或者期待。例如,阿甘本的“非作”,即,不将自己的潜能实现出来。这里,有一种安顿于此、不去害人的思想。就像小乘佛教,自我解脱,成为阿罗汉。而不必一定要成佛,像大乘佛教那样“普度众生”。因此,“非作”还有一种自我满足的意味。自我满足,而不被外界所诱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其实,所有的世界,都一样。宇宙也许也是孤独的。宇宙之外,不再有任何宇宙,这也是可能的。我之外,不再有另一个“我”。但我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拥有整个宇宙,哪怕我在自己的星球上受苦受难,我的内在世界仍然是自由自在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但我就在这个宇宙之内。因此,我的世界就是所有可能世界中最好的那一个。不想成佛,不追求涅槃,也不想度其他人去彼岸。这也是一种活法。

总之,共产主义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光明、温暖、自由的世界。它是人类重返“黄金时代”最可行的途径。回顾人类的心智历程,这个结论应该是没多大问题的。人最怕愚蠢。愚蠢毁坏生命的宝贵。所有人都应该抛弃意识形态幻象,人类应该成为一个团结、互惠、互酬、互利的联合体。能够这样去思考问题的,就接近了真正的哲学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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