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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7日,毛泽东看了周恩来报送的几经修改并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讨论通过的“十大”政治报告送审稿,批示道:“原则同意。”
此时,王洪文领导的《中国共产党章程》草案修改小组,也已经基本完成了修改稿,并经过中央政治局讨论通过。
7月10日,周恩来在关于“十大”准备工作给毛泽东的报告中说:《中共中央关于林彪反党集团反革命罪行的审查报告》已经中央政治局会议讨论通过。
报告中还说:政治局会议讨论了有关召开九届三中全会的问题,以便确定有关“十大”的会期安排和工作程序等问题。
7月15日,毛泽东在著名画家徐悲鸿夫人廖静文的来信上作了一个批示。
廖静文是在7月上旬给毛泽东的信中反映了徐悲鸿纪念馆被拆后遇到的问题。毛泽东在批示中写道:
“请总理派人查明恢复。”
7月17日傍晚时分,一辆轿车缓缓驶进中南海大门,坐在车子里面的是第4次回国访问的美籍华裔物理学家杨振宁博士,他不时地透过车窗向外张望。坐在杨振宁旁边的是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副主席周培源。车子慢慢地在游泳池旁停了下来,周培源微笑着招呼杨振宁:
“到了。”
此前,杨振宁在国内访问期间,曾提出想见见毛泽东,并说自己这个要求有点唐突,非常抱歉。旅游局的人对他说:
“不,你完全不应表示歉意,许许多多人都曾提出这样的要求。”
杨振宁后来说:“这样,我心里才觉得平静得多。所以当我几天后接到通知说毛主席有点空想要见我的时候,我感到惊异并且感到非常荣幸。”
杨振宁下了车,由周培源陪着向前走去。周恩来迎了上来,与杨振宁、周培源一一握手,他又对杨振宁说:
“主席在他的书房等你呢。”
周恩来、周培源陪着杨振宁一同走进毛泽东的书房,毛泽东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客人表示欢迎。周恩来向毛泽东介绍道:
“主席,这就是杨振宁博士。”
杨振宁急忙抢上一步,握住了毛泽东的手,向毛泽东问好。毛泽东说:
“你是物理学家,你对物理学有贡献。”
尔后,他又与周培源握手。周培源紧紧握着毛泽东的手,恭敬地说:
“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毛泽东淡淡一笑,轻轻地摇着头说:
“这句话不对,不科学,没有什么万寿无疆的。”
周培源却认真地说:
“这句话表达了全国人民热爱毛主席的心意。”
毛泽东示意大家落座,杨振宁和周培源分坐在毛泽东两旁。毛泽东关切地问周培源:
“你在文化大革命里,被整得呜呼哀哉了吧?”
本来就双耳重听的周培源,此时还在琢磨着毛泽东刚才反驳的那句“万寿无疆”祝词,就没有听清毛泽东的问话。忽然看见毛泽东正在望着他,就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助听器往耳朵上戴。周恩来提高声音提醒他:
“主席问你文革中还好吧?”
周培源忙点着头应道:
“谢谢主席关怀,我在文革中还好,没怎么挨整,就是被贴了一些大字报。”
毛泽东说:
“你的发言,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呀。”
他所说的发言是指1971年周培源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综合性大学组座谈会上关于加强基础理论研究的发言。周培源说:
“那个发言,后来在1972年10月6日《光明日报》上发表了。”
杨振宁插话说:
“我看到《光明日报》上的文章了。”
杨振宁说的就是周培源根据他那次发言整理出来的《对综合大学理科教育革命的一些看法》一文。这篇文章发表后曾遭到上海《文汇报》的点名批评。所以毛泽东接过话题对周培源说:
“上海有人不赞成你的文章。”
说罢,他转向杨振宁,微笑着说:
“你还很年轻嘛!”
杨振宁说:
“我今年51岁。”
毛泽东问道:
“现在,光量子能不能分?”
杨振宁说:
“这个问题现在还不能完全解决。”
毛泽东说:
“物质是无限可分的。如果物质分到一个阶段,变成不可分了,那么一万年以后,科学家干什么呢?”
接着,他依然从中国古典哲学中为自己的辩证思想寻找依据,他说:
“有人说公孙龙是诡辩者,还有施惠。但是有‘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之说,这就是物质无限可分的意思。还有‘飞鸟之影,未尝动也’。地球哪里算中央呢?施惠说过:‘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
毛泽东的湖南腔说的这些历史人物和典故,杨振宁都不熟悉,所以就听不清楚。周恩来就和周培源换了座位,靠近毛泽东坐着,以便向杨振宁作翻译。毛泽东边说边轻轻地用手比划着:
“比如马,是什么马嘛。公孙龙就说过:‘白马非马。’马有白马、黑马、大马、小马,还有日本的高头大马,非洲的斑马,但是看不见那个‘马’呀。又比如人,有男人、女人,男人是人,又不是人;或者女人是人,也可以,可你是女人吗?所以又看不见‘人’。”
说到这里,毛泽东兀自笑了:
“我是经常吹这些,你们大概不愿意听吧。”
杨振宁正静静地听着老人这一番前所未闻的谈古论今的思辨,突然听他这么说,便以敬佩的口吻说道:
“毛主席,您看得很远,看到了社会的将来。您把科学实验与阶级斗争、生产斗争一起提,很重要。”
毛泽东慢慢地靠在了沙发上,似是对众人又似是自言自语地说:
“没有科学实验,行吗?”
毛泽东由物质无限可分的话题,想起了他曾接见过并十分欣赏的日本物理学家坂田昌一,他问熟悉坂田昌一的周培源:
“坂田现在怎么样了?”
周培源回答说:
“坂田在1970年去世了。今年春天,坂田夫人同日本的物理教授有山兼寺夫妇一起来我国访问过,是应郭老的邀请来的。”
毛泽东见周培源提到了郭沫若,就说:
“我们郭老在历史分期这个问题上,我是赞成他的。但是他在《十批判书》里边,立场观点是尊儒反法的。”“法家的道理就是厚今薄古,主张社会要向前发展,反对倒退的路线,要前进。”
宾主之间这种拉家常式的谈话使杨振宁非常愉快,自幼爱好文史诗词的他趁机谈起了毛泽东的诗词,他说:
“我很喜欢毛主席的诗词,原来觉得中国的古诗好,也很喜欢,但觉得过于悲观了,主席的诗很好,特别是有很多的解释。”
毛泽东轻轻地摆摆手,表示不同意杨振宁的看法:
“我就不喜欢那些解释。比如《诗经》,两三千年以来解释很多。最没道理的是对‘渔网之设,鸿则离之’,其中的‘鸿’解释不清是什么东西,闻一多还说‘鸿’不是鸿鸟,是蛤蟆。”
众人忍不住大笑起来。杨振宁边笑边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说:
“我最喜欢主席诗词中的两句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我第一次回国访问后,回到美国去讲演,有1000多人听,最后我说,这两句诗最能代表新中国的精神了。”
毛泽东微微点头,说:
“你的讲话,我们印在《参考消息》上了。”
“你们美国有个专栏作家叫艾尔索普的,他说现在中国不要紧。”毛泽东说着,从沙发扶手上抬起双手比划着:“艾尔索普说:感谢上帝做出了一个太平洋,难怪克里姆林宫的人那么怕中国,因为俄国与中国缺少一个太平洋。”
众人又一次发出了会心的笑声。杨振宁谈起了1972年他第二次访华时在延安的感受,他还说:
“我在王家坪看到毛主席和毛岸英的一次谈话的照片。”
毛泽东微微眯起双眼,仿佛在回味着那个艰苦的战争年代,他说:
“我说富了不好,穷一点好。蒋介石就比较富,我们就是轻武器,他有几百万军队,我们只有百把万。”
杨振宁接过话头说:
“我爱人杜致礼的父亲杜聿明先生,我们结婚时以为他死了,以前一直没有见过。前年我回来时问他,当时知不知道毛主席发表的《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他说只知道在无线电里边说杜聿明投降,那时他飞离徐州向西边跑,没有听见。他说:国民党军队和共产党军队打仗,一点希望都没有。现在他有70岁了。”
毛泽东轻轻地笑了起来,关切地对杨振宁说:
“你见了他,代我问他好。”
“那非常荣幸了。”杨振宁点着头,感动地说:“他现在对于新中国有坚强的信心,十分了解,比我父亲强。”
杨振宁的父亲,就是一直在上海同济、复旦两校执教的杨武之教授。
不知不觉间已经谈了一个半小时,杨振宁知道该告辞了,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毛泽东意犹未尽,用赞许地口吻说:
“你对世界是有贡献的。”
杨振宁连连摇手,表示不敢当。他向正欲起身相送的毛泽东说出了内心的敬意:
“毛主席,我在中国到处看到大家祝愿您万寿无疆的标语。我也要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你不要这么讲。”毛泽东微笑着说:“这句话不对,不科学。”
7月27日,在中央政治局研究解放老干部的会议上,有点不耐烦的叶剑英写了一首《过桥》诗,递给纪登奎,他就请假退席了。纪登奎见叶剑英在诗中写道:“一匹复一匹,过桥真费力。感谢牵骡人,驱驮赴前敌。”看罢,他便递给了李先念,李先念看完又递给吴德看。
7月29日,毛泽东会见27日到京的刚果人民共和国总统恩古瓦比和夫人。恩古瓦比是一位被称为非洲唯一鼓吹“无产阶级民族主义”的人,他早就向往中国,他说他访问中国,是他“一生政治生涯中的快事”。
毛泽东对恩古瓦比说:
“中国跟你们非洲国家差不多,全世界的帝国主义都压迫我们。现在苏联,我们也说它是帝国主义。因为它也压迫我们。”
他还说:
“第一,我们希望你们非洲国家和地区一个个统统独立。第二,团结起来,逐步,急了也不行,逐步统一起来。还有拉丁美洲、亚洲——日本除外的一切国家——我们也是这么希望。日本为什么除外呢,它不属于第三世界。”
关于反对大国沙文主义问题,毛泽东说:
“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大使馆在非洲各国犯过错误没有,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新殖民主义。如果中国人在你们国家,一切非洲独立国家,在那里称王称霸,自以为了不起,那么这种态度就是不对的了。”
毛泽东在谈到国际形势时说:
“现在的局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但这个山雨要来,还没有来,可是风来了,而且风很紧。”
7月30日,毛泽东身边在军队编制的服务人员都回家过节了,只留下张玉凤一人坚持工作。此时,她已是临产前夕。
这天傍晚,张玉凤感到了产前的阵痛,她坚持做完毛泽东起床后的工作才准备走。毛泽东非常感动,坚持要她留下来吃晚饭,她觉得实在不行了,毛泽东就要人派车送她去了医院。毛泽东还派人送去了一篮桃子做礼物。
后来,张玉凤克服家庭困难,又回到毛泽东身边工作。毛泽东感到十分高兴,在饭桌上给工作人员讲了政治上三起三落的太史公司马迁的故事,他还不无感慨地背诵了《史记·汲郑列传》中的几句话:
“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他让张玉凤备好了纸和笔,将这几句话书赠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