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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言诗 给彭德怀同志
一九三五年十月
山高路远坑深,
大军纵横驰奔。
谁敢横刀立马?
唯我彭大将军!
这首诗最早发表在1947年8月1日《战友报》(冀鲁豫军区政治部主办)。
【注 释】
〔六言诗〕是旧体诗的一种格式,每句六个字,偶句押韵,首句可押可不押,句数和平仄都不像律诗那样严格。
〔给彭德怀同志〕中央红军主力到达陕北吴起镇时,宁夏马鸿逵、马鸿宾的骑兵跟了上来,毛泽东和彭德怀拟写了一份电报,主张给马家骑兵一个打击,以防把敌人带进根据地,电文有“山高路险沟深”句。击败追敌骑兵后,毛泽东写了这首诗,首句即用电文句,但改“路险”为“路远”,“沟深”为“坑深”。据《彭德怀自述》一书第206—207页说,彭收到这首诗后,把诗的末句“唯我彭大将军”改为“唯我英勇红军”,然后将原诗送还了毛泽东。彭德怀(1898—1974),湖南湘潭人。1928年4月参加中国共产党。1928年7月,领导平江起义参加红军,任红军第五军军长。1930年6月任红军第三军团总指挥,7月曾一度攻占长沙。同年8月与红军第一军团会合,组成红军第一方面军。(一、三军团原曾计划分别扩编为一、三方面军,因兵力不足作罢。)1935年9月红军长征到达甘肃迭部县俄界时,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决定红一方面军主力和军委纵队整编为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毛泽东兼任政委,彭德怀任司令员。11月初,红一方面军番号恢复,仍由毛、彭以原职领导。
〔坑深〕指陕北高原地区众多的深沟。
〔立马〕驻马。
【考 辨】
这首诗最早传抄发表在1947年8月1日《战友报》(冀鲁豫军区政治部主办)。后来又刊载在《解放军文艺》1957年4月号,是在一封读者来信中提供的。
此诗在《彭德怀自述》中是这样记载的:“山高路险沟深,骑兵任你纵横,谁敢横枪勒马,唯我彭大将军。”其中有多处与在1947年8月1日《战友报》发表的版本不同,据分析可能是记忆有误所致。彭德怀还回忆说:“我把最后一句改为‘唯我英勇红军’,将原诗退还毛主席了。”
这首诗在收入《毛泽东诗词选》以前,一些报刊发表时都称是腊子口之战留下的一个电报。这种说法是不符合史实的,先后被毛泽东、杨成武等当事人纠正过,因为攻克腊子口的是红一军团,不是彭德怀指挥的。诗词选编者根据《彭德怀自述》,参照彭德怀在建国初对此诗写作过程的介绍,并参考其他有关党史资料,对此诗的写作背景作注说明:中央红军主力到达陕北吴起镇时,宁夏马鸿逵、马鸿宾的骑兵跟了上来,毛泽东和彭德怀拟写了一份电报,主张给马家骑兵一个打击。击败追敌骑兵后,毛泽东写了这首诗。
【赏 析】
油然发自肺腑的爱将歌——《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赏析
黄辉映
这是一首六言古体诗。诗题多么亲切啊!全诗蕴蓄着深厚之情,是情不自禁地油然发自肺腑深处的激越赞歌。置于当年红军同生死、共患难的境地中回味,难免会滴下热泪!
这是毛泽东1935年10月在陕北吴起镇地区,获悉彭德怀亲临前线指挥红军击溃马家骑兵的捷报后所作。当中央红军冲破蒋军的重重围追堵截长征到甘南后,蒋介石即急令宁夏驻甘肃的军阀马鸿逵、马鸿宾的骑兵对红军进行最后追堵,因此红军在甘南即与马家骑兵屡次交战。1935年10月7日,红军翻过宁夏南部的六盘山脉后,在山的东面一带露营,马家骑兵仍尾追甚紧,因此红军于10月8日拂晓即连续昼夜兼程北上,终于在10月19日到达陕北苏区边境吴起镇。吴起镇是中央红军与陕北红军的会师地,是陕北苏区边防的门户之一,为阻止仍气势汹汹追来的五个马家骑兵团窜入陕北苏区袭扰,当晚,毛泽东、周恩来、叶剑英、林彪等即召开第一纵队团以上干部会,决定给马家骑兵一个致命打击。20日,彭德怀奉毛泽东电令,从吴起镇以西的第二、第三纵队驻地赶来见毛泽东,并同毛泽东、林彪研讨了敌情、地形和战斗的部署与电令。事后,彭德怀即连夜赶赴前线。10月21日清晨,当马鸿宾的骑兵团进入吴起镇西北地区二道川后,突然遭到红军一纵、二纵的沉重伏击。红军一举打垮马家一个先遣骑兵团。马家其余几个骑兵团不甘心失败,奉令反扑,结果也很快被击溃,窜逃远去。毛泽东获悉此捷报后,非常高兴,当即怀着赞佩的深情,在自己住处的桌子上挥毫写下此诗。
彭德怀是毛泽东最真诚、最可靠、最倚重的战将之一。自上井冈山后,他即同毛泽东等并肩南征北战,可歌赞的战功难以胜数,但毛泽东此前却从未直接赋诗赞颂过;而今获悉打垮马家骑兵的捷报后,则迅疾激起诗兴、诗情,这不仅说明这一胜仗的特殊意义和价值,而且表明毛泽东对彭德怀的满腔赞佩之情蓄之已久,因此情不自禁,油然涌发。毛泽东亲自决策的这一仗,既是进行战略转移的中央红军粉碎蒋介石围追堵截战略的最后一仗,也是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的第一个漂亮的胜仗;将马家骑兵歼灭、击溃于陕北根据地境外,除掉了袭扰陕北苏区的祸患,使红军会师和开辟新局面有了相对安全的条件与保证;因此这是具有独特的战史、军史、革命史价值的很值得歌赞的一仗。
“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这两句写彭德怀利用便于红军歼敌的陕北地形,指挥红军急速进军和英勇激战的图景。首句重在写陕北复杂特殊的地形,写吴起镇西北一带的战地环境。其中的山、路、坑都是名词,高、远、深都是形容词,由三个主谓结构并列成句。次句重在写红军的胜利进军、进击。“大军”指红军,是一种充满自豪的尊称、爱称、敬称。“纵横”,南北方向为纵,东西方向为横。“驰奔”,同奔驰;奔,快走,奔跑;驰,驰骋,本指车马疾行,这里指红军急速进军,冲锋陷阵,与敌交战。既可想见红军利用地形灵活机动地伏追堵击敌骑兵的威力与气势,也可想见溃散的敌骑兵东突西窜的情状,实际上也是对彭德怀卓越的指挥才能的赞扬。
“山高路远坑深”是对成句的改用,当年关于打马家骑兵的电令中提及陕北地形时,用了这一词语,毛泽东顺手拈来,只将“沟”改作“坑”字;改用、化用成句是毛泽东创作诗词的方法之一。为什么要改用“坑”字?毛泽东没有留下自注,难以确切断定。从遣字造词的角度说,“坑”比“沟”似乎更确切些。沟,本意为田间水道。先秦典籍《考工记·匠人》:“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沟常与壑组成“沟壑”,西汉典籍《淮南子·说山训》:“大蔡神龟,出于沟壑。”沟壑即溪谷之地。所谓溪谷,即有溪水的两山之间的夹道。可见,沟同窄、浅、水是联系在一起的。何谓“坑”呢?“坑”为深谷,此其一;“坑”是洼下去的坑坑洼洼的地面,或高一块或低一块的地面,此其二。由此可知,“坑”不仅有一定的深度,而且有一定的广度。这样看来,以窄浅的“沟”与“深”字搭配,是不甚恰当的;同时与下句的“纵横驰奔”也不相适应;而相对说来,有一定深广度的“坑”字,不仅与下面的“深”字足以搭配,同时与下句的“大军纵横驰奔”也相适应;而且一般说来,“沟”中无“坑”,而“坑”中则可有“沟”,“坑”的代表性、概括性胜过“沟”。同时,音韵铿锵是诗的要素之一,毛泽东写诗向来讲究音调的自然、顺口、流畅,“高”、“沟”两个近声字放在一个短诗句里,读之多少有失铿锵、和谐,这或许是改动的直接原因。
毛泽东写诗一般都很注重实景的观察,他当年大概觉得改用“坑”字更切合自己观察陕北地形的实际感受,这恐怕也是重要原因。陕北是秦晋高原的一部分,秦晋高原是黄土高原,西起甘肃的陇西高原,东至山西高原,中段即陕北高原;绵延达1000公里,海拔1000米至2000米左右,面积达58万平方公里。在陕北高原地区,地形、地貌十分独特,大都由数量多、分布广的塬、墚、峁、川错杂而成;塬是大量黄土堆积的结果,四周为雨水切割;墚是条状的黄土岭冈;峁为顶圆坡斜的黄土丘陵;川是较低的平野;经长期侵蚀,塬可分割成墚,墚可分割成峁,塬、墚、峁、川交错,即形成大范围、大面积的土山连绵起伏,坑谷、沟谷纵横错杂的奇特的地形、地貌。因此高高低低、坑坑洼洼随地可见,常是越过了这儿的坑谷,又上了那座峁墚,翻过了那座峁墚,又得穿越坑谷。翻峁墚,过坑谷,绕曲道,迂回上下,上下迂回,似乎前方的峁墚就在眼前不远处,但要到达那峁墚,却要上上下下、高高低低、坑坑洼洼地爬小半天,所以路似近而实远。以上是我对于“沟”、“坑”及“路远”之考辨与推敲。
宋代欧阳修所撰《新五代史·周德威传》曰:“平川广野,骑兵之所长也。”无疑,这种连绵起伏、坑深路回的大面积的峁墚之地,是阻止马鸿逵、马鸿宾发挥骑兵优势的天然障碍;而对红军来说,则是据以歼灭骑兵的极为有利的条件,可任红军步兵在掩蔽中纵横驰骋,发挥袭击、伏击、围击等优势。当时到达陕北的中央红军仅七八千人,正是凭据吴起镇西北大峁墚(或作梁)地区的有利地形,把尾追而来的四五个团的马家骑兵打得落花流水,一举就痛快淋漓地把祸患除掉了。毛泽东诗中“大军纵横驰奔”一句,即再现了彭德怀当时指挥在战役上处于优势的红军,利用高低坑洼、崎岖曲回的陕北战地,神速进军和英勇奋战的壮伟场景。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这两句,直接赞扬彭德怀亲临前线指挥的战将风度和击败马家骑兵的卓著战功。横刀,即横拿着刀;杜甫《别唐十五诫因寄礼部贾侍郎》诗:“胡星坠燕地,汉将仍横戈。”立马,即骑在马背上,勒住马站着。“横刀立马”是对古籍中常用以描写武将的成语的借用,也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名将常有的英姿;这里用以歌赞主将彭德怀挺立前线指挥的英武的凛然雄姿。谁敢,哪个敢,有谁敢,是一种表诘问的语气,使下句更为突出。唯,唯有,只有;“彭大将军”是对彭德怀充满赞佩之情的尊称、敬称、爱称。当年,彭德怀是毛泽东视同手足、非常信赖的战将之一,是经常亲临前线灵活机动地直接指挥浩浩荡荡的红军奋勇实践毛泽东军事战略的卓越指挥员之一;这里的“大军”之所以能“纵横驰奔”,取得击溃、击退数团敌骑兵,俘虏700多敌官兵,缴获百余匹敌战马的胜利,与彭德怀的亲临前线指挥,以及身先士卒的表率作用是密不可分的。全诗就这样,既是对中央红军在陕北吴起镇西北地区击败马鸿逵、马鸿宾骑兵团的战事的概括记述,同时也是对彭德怀骁勇善战的威武形象的艺术写照,是对彭德怀不畏艰险地深入前方察看地形、切实落实战斗方案的优良作风,临阵坚定沉着、奋勇当先的战将品格,以及克敌制胜的出色指挥才干和辉煌战绩的高度评价与热烈赞扬。
从诗歌艺术的概括性、典型性的视角来说,此诗亦可视为是对彭德怀参加革命以来的半生戎马生涯和辉煌战绩的高度艺术概括。彭德怀是从苦难的旧社会底层走上革命征途和成为卓越战将的。他1898年10月24日生于湖南湘潭县彭家围子的一个贫苦农家里,打小给财主放牛,讨过饭,当过童工,进矿井背过煤,干过各种杂活。15岁因参加饥民闹粜被通缉而逃至洞庭湖当堤工。1916年投湘军当兵,1922年考入湖南陆军军官讲武堂。大革命年代北伐时,他亲自指挥的那个营屡建战功。1928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7月举行平江起义,11月率部上井冈山,在历次反“围剿”中,他都是前线主要指挥员之一;蒋介石曾多次悬重赏要他的头。在长征中,面临张国焘妄图谋害毛泽东等人的紧急关头,他亲自秘密率一个团的兵力护送毛泽东、周恩来等脱离险区。到达陕北后,参与指挥直罗镇战役。在东征中担任红军抗日先锋军司令员。尔后,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都以出奇制胜、战功显赫著称,是当年最令敌方司令部“头疼”的胆略、谋略非凡的猛将。总之,他毕生冲过千关万隘,冒过枪林弹雨,吃过大苦,立过大功,受过诬陷、冤屈、打击、误解,饱经世情炎凉;为人耿直倔强,纯朴善良,仗义直言,襟怀磊落,坚持真理,与小民息息相通,真心为百姓“鼓与呼”;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对毛泽东都抱敬重态度,对人民事业都忠贞不渝;毛泽东对他的显赫战功也都始终肯定,内心深处对他也都始终怀有老同乡、老战友、老同志之情。可以说,这油然发自肺腑的爱将歌,是具有永恒见证的文献价值的。
从诗句字数来说,古体诗一般有四言诗、五言诗和七言诗,也有六言诗。唐以后,四言诗和六言诗均颇少见了,常见者有五言和七言两类,就这点看,此六言诗在诗史上也有一定意义。它属豪放类,豪情洋溢,真挚强烈,虎虎有生气;既笔力雄劲,又天成畅达,似出口而得,信笔而成,使雄奇与平易水乳交融,具有中华源远流长的豪放派诗风的一贯特征,表明毛泽东于此道已驾轻就熟。它既是诗,也是画,是由写景、叙事、抒情化合成的以彭德怀伟大战将形象为中心的壮伟诗画。它有宏大背景,有千军万马的群象,有特写的主将形象;正是由于毛泽东凭借实际感受和丰富想像,用粗犷的笔触把“大军纵横驰奔”的浩荡无阻的进击场面,同“横刀立马”、威武不屈、雄姿英发的主将描绘在一起,因而更渲染、烘托了对“彭大将军”的无限赞赏的深情,彭德怀的战将品格、伟大人格和他所立下的勋业同此诗章一样,将永放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