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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绝 屈原

一九六一年秋

屈子当年赋楚骚,

手中握有杀人刀。

艾萧太盛椒兰少,

一跃冲向万里涛。

这首诗根据作者审定的抄件刊印。

【注 释】

〔屈子〕指屈原。屈原(前340—前278),名平,字原,战国楚人,是我国最早的大诗人。曾辅佐楚怀王,官至左徒、三闾大夫,主张联齐抗秦,后遭谗去职。楚顷襄王时被放逐。因无力挽救楚国的危亡,深感自己的政治理想无法实现,遂投汨罗江而死。

〔楚骚〕屈原创作的楚辞体《离骚》等诗篇,称楚骚或骚体。

〔手中握有杀人刀〕喻指屈原作《离骚》等所发挥的战斗作用。毛泽东在《关于枚乘〈七发〉》一文中说:“骚体是有民主色彩的,属于浪漫主义流派,对腐败的统治者投以批判的匕首。”

〔艾萧太盛椒兰少〕意谓小人多贤士少。艾萧,即艾蒿,臭草,比喻奸佞小人。椒兰,申椒和兰草,皆为芳香植物,比喻贤德之士。艾萧和椒兰都是《离骚》中的语词。

〔一跃冲向万里涛〕意谓屈原在悲愤和绝望中跳到汨罗江自杀,江涛涌向远方。

【考 辨】

这首诗首次发表时,根据作者审定的抄件刊印。多年来,时有读者询问“手中握有杀人刀”句,是否应当为“手中未有杀人刀”。提出这种询问的人,一定受了“文化大革命”中所谓毛主席诗词传抄件的影响。令人费解的是,为何不信经作者审定过的抄件?即使初稿曾作“手中未有杀人刀”,在修改定稿过程中有语词变动是常有的事。作者审定的抄件,是指吴旭君在1973年冬用毛笔誊抄的定稿,为什么要怀疑它的可靠性?值得指出的是,从林克保存的抄件发现,早在“文革”前这首诗就已定稿了,因为林克的抄件与吴旭君的誊抄件,字句完全一样,无一字差异。说是在“文革”前已定稿,是根据推断作出的。大家知道,林克在“文革”时已离开毛泽东身边,他只能在“文革”前从毛泽东那里抄到这首诗。至于“手中未有杀人刀”,是否是此诗初稿中的诗句,现在无依据作出肯定或否定的判断。再说,此诗在辗转传抄过程中也可能抄错,也可能有人根据自己的认识作了改动。

【赏 析】

千秋一阕 英雄悲歌——读《七绝·屈原》

李仁藩

在群星璀璨的华夏诗国上空,有一颗亘古而闪亮的明星,他就是本诗的主人公屈原。历史翻过了2200多年,中国诗坛又升起了一颗光前烛后的巨星,他就是本诗的作者毛泽东。这对双子星座,构成了泱泱诗国两个不可或缺的耀眼光环,提供了中华诗美秉赋中永不衰竭的生命能源。

1961年,正是共和国内外交困的多事之秋。毛泽东本人,也因为“大跃进”和“反右倾”的失误,在党内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遭际相似,诗心相通,神气相投,使毛泽东想起了屈原,又读起了《离骚》,并赋诗为屈原立传,为自我立言,为诗史立碑。

屈原“明于治乱,娴于政令”,朝夕理想举贤任能,富国强兵,合纵抗秦,统一中国。然而,“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终遭见弃,二度放逐。历经多年的颠沛流离,深感报国无门,救国无望,逐投泪罗,以死明志,以身警世。屈原的一身硬骨,一腔正气,毛泽东至为叹服。而他集楚湘巫术文化之大成,驰骋奇瑰的想像,罗织山川日月,雷电云霓,香草美人,鸟兽虫鱼,铺陈了句式长短,篇幅宏大,内涵富盛的“骚体诗”,更使毛泽东击节叹赏。早在湖南一师就读时,毛泽东就手录《离骚》、《九歌》,五六十年代又多次劝人读楚辞。更为有趣的是,1958年1月,毛泽东在南宁召开会议,一天夜里,国民党飞机向南宁飞来,全城立即灯火管制,保卫人员劝毛泽东进入防空洞,他根本不理,令人拿来蜡烛,居然神态安详地秉烛夜读楚辞!毛泽东之酷爱楚辞,景仰屈原,可见一斑。

欣赏这首诗,要注意体味三态:时态、情态和心态。

时态,2000多年前的“当年”和2000多年后的“今天”。诗中只写“当年”,不写“今天”,欣赏者却万万不可忽略“今天”,否则毛泽东的写作动机、社会情势、审美心态,就无由说起了。

屈原之赋《离骚》,恰如诗题所言,是表达深沉的离别忧愁,是将个人的厄运与国家的灾难连在一起,将一颗被放逐的心灵挣扎、抗争、呐喊、沉沦、毁灭的痛苦历程,惊心动魄地展示出来,这是一个崇高灵魂的自白,是一曲超越时空的理想殉难曲,是一首气薄云天的爱国英雄的悲剧战歌。在他的面前,一切蝇营狗苟的小人,一切卑劣污浊的灵魂,都将受到谴责、鞭挞和唾弃。屈原的人品和诗品,就像一把“杀人刀”,毫不留情地解剖了世世代代的奸佞小人。“当年”如此,“今天”如何呢?按毛泽东当时的看法,国内外的反华势力日夜咒骂我们,帝国主义如此欺负我们,这是需要认真对付的。“手中握有杀人刀”,这剑拔弩张的诗句,正好表达了毛泽东当时的心态。

“艾萧太盛椒兰少”,这既是屈原“当年”所处社会的情态,也是“今天”毛泽东所处国内外环境的写照。“当年”的确如此,“今天”可能未必,即使国际形势险恶,国内却未必“椒兰少”。毛泽东把“今天”的情态估计得这么严峻,这是有远因近况的。国际的反华大合唱,国内的经济大困难,直接导致了毛泽东的严重敌情观。毛泽东的情思遨游于2000多年的时空,诗心纠结于“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使他和屈原诗心相通,感同身受。“一跃冲向万里涛”,这“一跃”,是刚毅,是决绝,是殉身明志,是宁死不渝!这是千古悲歌,千秋典范,千载美名。毛泽东用一“跃”一“冲”,给了屈原至高无上的礼赞,也坦露了自己临危不惊,遇难不屈,高压不垮的伟丈夫气概!

这首诗最奇特的是第二句:“手中握有杀人刀”。将“楚骚”比之“杀人刀”,简直是匪夷所思,令人咋舌。再三品味,就觉得非如此不是毛泽东,非如此不足以再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文采,不足以直逞“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的威风。这赤裸裸、直通通的比,不避嫌,不隐晦,理直气壮,旗帜鲜明,是一奇。而“手中握有杀人刀”竟“一跃冲向万里涛”,这出人意表,违反常情的大转化,大波折,大对比,又是一奇。这两奇,奇出了波澜起伏,奇出了诗蕴悠长,奇出了诗思深邃,奇出了全诗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为理想献身,为民族捐躯,为祖国而赴汤蹈火,这是一切忧国忧民、爱国爱民、报国报民的仁人志士的英雄情结,从屈原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到孔夫子的“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到周恩来的“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到毛泽东的“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正是这千秋一阕的英雄悲歌!

悲剧是一种理想自觉与现实困顿的冲突。在审美体悟中,悲剧又是一种以否定的形态去肯定历史的合理发展。在漫长的中华文明史中,这种悲剧演示绵绵不断,构成了惊天动地的民族心灵史。这首七绝,正是毛泽东浸染于浓重的民族悲剧氛围而对屈原作了透辟的悲剧读解,从而也透示了他作为民族悲剧文化的延展提升的审美奥秘。正是从对中华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终极关怀,以“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的超迈情怀,演绎出了毛泽东吮汲于屈原,奔涌于历史,撞击于现实的英雄悲剧,迸射出熠熠光华,熔铸了崇高的悲剧价值,构成了毛泽东诗词美学中不朽的审美内容、审美特色和审美魅力。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读解《七绝·屈原》,它或许也正是毛泽东的生命告白,是毛泽东的革命宣言,是毛泽东和屈原两个诗坛巨子的穿越数千年时空而共同创立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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