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之死——独裁者的最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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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人寻味的斯大林之死

人生在世,谁能不死?但平民百姓之死与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之死,毕竟不可同日而语。而已故的历届苏联领导人中,又以斯大林之死最耐人寻味。

毫无疑问,斯大林生前手中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的一句话可以决定人们的生死荣辱,甚至他的某个眼神也会使身边的“战友”不寒而栗。在迟暮之年,斯大林的多疑已发展到了离奇的地步,临终前不久,更出现了躁狂性恐惧症。用餐时,某一道菜只要没有人当面亲自品尝,他是绝不去动的。那些多年来侍奉左右、忠心耿耿的人,他一个也信不过。身边那两个人们熟知的最恭顺的人物波斯克列贝舍夫(私人秘书)和弗拉西克(卫队将军)均被解职并送进监狱。

斯大林不信医生。他多年不让专家看病,仅在前往海滨休假时偶尔准许派一名他了解的牙医去。在一手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克里姆林宫医生案件”(见《骇人听闻的克里姆林宫医生案》)之后,斯大林觉得每个医生都是暗藏的敌人和恐怖分子。因此,谁也不了解斯大林的真正健康状况。

但他那日益加重的心理变态则是显而易见的。例如,在与几名信任者共进晚餐中大家开怀畅饮时,斯大林会突然站起身来,离开饭厅前往外室,他站在门外久久地偷听,看当他不在场时那些人都讲些什么。当然,人人都懂得斯大林的这套把戏,都佯装不知。谁要是若有所思或愁眉不展,斯大林便以怀疑的目光仔细盯着你。他要求每个人都高高兴兴,和他一起唱歌,甚至跳舞。

这也涉及从克里姆林宫孔策沃近郊别墅的行车路线。路不算长,车队忽然在莫斯科的大街小巷里兜起圈子来了。斯大林有一份莫斯科街道图,他在行车中指示往哪儿拐,怎么走法。他甚至不告诉司机是什么路线,且行车路线每次都有变化。

从许多迹象看来,斯大林没有想到过死,他根本没有让党和国家领导层对此做好准备。斯大林的表现叫人似乎觉得“他的王国永无尽头”。诚然,斯大林有时也作出他已感到不堪重负、希望免除职务的姿态。

他在“十九大”后的第一次中央全会上,就谈到他一人兼任政府总理和党的总书记甚感吃力:年岁不饶人,精力不济,连报告都做不下来,还算什么总理。斯大林一边说着一边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大家的面孔。在座者没有一个人实际上认为斯大林可以退休。大家都本能地感到,连斯大林自己也并不想将他这番关于退休的话付诸实施。这时马林科夫发言,他只讲了一句话:斯大林应当留任总理和总书记,这点无需证明。斯大林也就没有坚持自己的要求。

斯大林长期以来明显地器重莫洛托夫。同他见面的次数比其他人都多,往往在作出最重大的决定之前都只找莫洛托夫商量。政治局委员中大概只有莫洛托夫可以反驳斯大林,发表自己的观点。但到开“十九大”时斯大林对莫洛托夫突然变得冷淡了,而在代表大会后的全会上更是毫无根据地对莫洛托夫米高扬表示了政治上的不信任,指责莫洛托夫“向美帝国主义投降”,并建议不让他进入中央主席团常务局,后来果真这样做了。赫鲁晓夫曾说过,他深信如果斯大林再多活上一段时间,莫洛托夫和米高扬的结局会很悲惨。

斯大林显然对日丹诺夫颇为赏识,但对他酗酒无度也很反感。不过日丹诺夫死得相当神秘。斯大林未必把赫鲁晓夫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赫鲁晓夫是个“庄稼汉式领导人”,直率,勤勉,却未必是挑大梁的料。斯大林在晚年已对贝利亚颇有戒心。

他对伏罗希洛夫卡冈诺维奇早已冷淡,简直是讨厌他们。斯大林从未将米高扬、什维尔尼克、布尔加宁、别尔乌辛等“二线”领袖当成领军人物。还剩下一个机灵、勤勉、阿谀奉承的活动家马林科夫。在除掉波斯克列贝舍夫(私人秘书)之后,马林科夫实际上操办了斯大林所有的个人事务,他将呈送领袖的公文一一“归类”和“过滤”。然而斯大林在晚餐会上曾不止一次地责备马林科夫“没有骨气”和不可饶恕的“软弱”。斯大林不会把这个女里女气、缺少魄力的人当成自己的继承人。

斯大林感到了死期将至,却在自己的身后留下一片真空。1952年底和1953年初,斯大林曾几次晕倒,在办公室里摔倒了两次。血压已接近危险值。赫鲁晓夫回忆道,斯大林往往会一时糊涂或记忆模糊。如有一次刚要对布尔加宁说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来了。

“二战”后斯大林对自己的身体倍加注意。斯大林也把希望寄托在高加索人的长寿上:他家乡的男子往往可以活到90岁至100多岁。他不止一次地在小范围内说过,高加索总是使他充满新的活力。每年春天他都要到高加索的黑海之滨长时间地休养。1950年至1952年,斯大林每年都要去私人疗养院待上三四个月。然而他从高加索归来不久,就在贝利亚和莫洛托夫面前抱怨头晕、恶心、不舒服。他身边的人曾看见他在办公室中摔倒在地。国际外交界中有人详细打听到这些情况。1948年1月,斯德哥尔摩伦敦都出现了关于苏联首脑可能已经去世的传闻的报道,但这时斯大林在大剧院公开露面了。谣言遂不攻自破。

1953年2月28日是个星期六,斯大林邀请赫鲁晓夫马林科夫贝利亚布尔加宁到克里姆林宫。大家一起看了电影,然后斯大林提议到位于孔策沃的近郊别墅吃晚饭。这顿饭照例吃到次日早晨四五点钟。斯大林已略有醉意,但心情极佳,没有任何会出意外的迹象。客人告辞了,斯大林出来送客,高声地说笑,用手指戳戳赫鲁晓夫的肚子,照乌克兰人的方式叫他“米基塔”。他心情好的时候总是这样叫的。

斯大林之死——独裁者的最后人生

▲孔策沃别墅

第二天(3月1日)是星期天,赫鲁晓夫认为斯大林还会召他们去的,便一直等电话,饭也不敢吃。后来还是稍微吃了点东西。难道斯大林决定给他们放一天假吗?这不可能。电话却始终未来,有点反常。赫鲁晓夫感到莫名其妙,便脱衣上床了。

斯大林通常是上午11-12点起床。有时他10点就睡不着了。然而这天10点屋内没有动静,11点没有动静,12点、下午1点、2点、3点、4点过去了,始终没有动静。警卫人员坐不住了,觉得情况不妙。可怎么办呢?到他屋里去吗?但他曾下过死命令:如无动静,不得进入他的房间;否则严惩不贷。时间不断地过去,警卫人员却始终不知该怎么办。

到晚上10点钟,邮件送到。一名警卫以送邮件为名大着胆子走了进去,这才老远看见斯大林躺在小餐厅的地板上,举着右手,他似乎尚未失去知觉,但已不会讲话,看来是听到了脚步声便勉强举起手来求助。“斯大林同志,您怎么啦?”“要不要叫医生?”回答则是含混不清的“兹……兹……”声。地板上摆着一块怀表和一张《真理报》,表上指针指着六点半,可见这是六点半的事。一问一答之间两三分钟过去了,病人忽然轻轻地打起鼾来,好像是睡着了。

几名警卫将斯大林抬到大饭厅的沙发上,便开始四处打电话。打通了马林科夫的电话。大约半小时后马林科夫打电话给警卫人员说:“我没找到贝利亚。”又过了半个小时,贝利亚打电话来说:“斯大林同志的病情不要对任何人讲。”

于是,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人急于来救助生命垂危的斯大林,只有警卫人员坐在床前等待着。

到夜里三点钟,贝利亚马林科夫才来。他们问斯大林情况如何,这时病人躺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贝利亚冲着警卫一顿臭骂:“你干吗大惊小怪的?主人原来睡得挺好嘛。咱们回,马林科夫!”贝利亚不听警卫的解释,他说:“不要大惊小怪,不要打扰我们,也不要惊动斯大林同志。”说完,扬长而去。

于是,战友们宣布穿着尿湿的裤子躺了4个小时(小便已失禁)的74岁老人“睡得很好”便离开了,仍然对斯大林没有任何救助。

又过了一段时间,警卫人员总觉着不大对劲,他们又给马林科夫去电话。于是早上七点多钟,赫鲁晓夫来到别墅。他问斯大林情况如何,并说医生马上就到。医生是在八点半至九点之间到的,距病人摔倒已过去了13个小时。

这里有个重要的细节值得注意。3月1日凌晨斯大林送走客人后对当日值班警卫说了一通完全出人意料的话:“你们统统去睡觉吧,我什么也不需要,我也要睡了。今天我不用你们。”这位警卫名叫赫鲁斯塔廖夫,他在3月1日上午10点交班后即离开别墅。赫鲁斯塔廖夫当即把这个指示传达下去,大家感到又惊又喜,“主人”从未发过这类指示,通常是问:“想睡觉?”并用眼睛从头到脚盯着你。哪还敢睡?今天真正破天荒头一遭,于是一个个放心大胆地倒头便睡。

人们永远无法知道当天夜里斯大林紧闭的内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斯大林失去理智命令大家睡觉,恰好那天夜间他突然中风……要么赫鲁斯塔廖夫在什么人的授意下将部下都打发去睡觉,好让他或者人所不知的别的什么人与领袖单独在一起。

赫鲁斯塔廖夫本人或者别的什么人是否潜入了无人看守的房间?是否给酒后熟睡的“主人”打了一针?这一针是否引发了中风?是否“主人”醒来后感到一阵头晕恶心,试图自救,却只能走到桌子跟前?这一切都是推测。若果真如此,则“四战友”(贝利、马林科夫、赫鲁晓夫、布尔加宁)那惊人的大胆就不难理解了:他们得知此事后,并未急忙赶来救助,似乎对所发生的事情早已成竹在胸,而且确信斯大林已不会构成威胁。

有论者认为,无论是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四战友”都是有意识地对生命垂危的斯大林见死不救。所以,无论是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都是他们将斯大林害死的。事隔多年之后,莫洛托夫曾引用贝利亚对他说过的一句骇人听闻的话:“我把他干掉了。”

医生都怕得要命,他们要给病人做检查,可是手在索索发抖,牙医在卸假牙时假牙也掉到了地上。警卫将病人的衬衫撕开,医生进行了全面检查,得出的结论是:脑出血。右手不能动,左腿也已瘫痪,失语。接下来便忙着给病人的后脑勺和脖子上贴医蛭,拍心电图,做肺部透视,打针,千方百计地进行抢救。

战友们将布尔加宁留在病人身边,驱车前往克里姆林宫。据日志记载,3月2日上午10时30分,贝利亚马林科夫赫鲁晓夫来到斯大林办公室。随后,失宠的莫洛托夫米高扬伏罗希洛夫卡冈诺维奇和其他中央主席团委员也来了。看来,这时已开始在斯大林的办公室里瓜分斯大林的权力。

此后贝利亚、马林科夫和胆子大了起来的伏罗希洛夫、米高扬又驱车前往别墅。根据日志,当晚九点半这些人又在斯大林办公室里开会,继续瓜分权力。早上又去别墅。天天如此。

然而无能为力、奄奄一息的活尸首对他们来说还有用处。一位在场的医生后来写道:“马林科夫暗示我们,他希望医疗措施可以使病人生命延长相当一段时间。我们都明白这里说的是为组建新政权和准备社会舆论所必需的时间……斯大林偶尔呻吟两声,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仿佛他用理性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伏罗希洛夫便说:‘斯大林同志,我们在这儿,都是您的忠实朋友和战友。您感觉如何,亲爱的?’但那目光已无任何表示。”

洛托夫说:“我被叫到别墅……他的眼睛已经闭上,当他睁开眼睛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贝利亚就跑到他面前吻他的手,葬礼后贝利亚哈哈大笑道:‘科学泰斗,哈哈哈。’”

赫鲁晓夫说:“斯大林一发病,贝利亚就骂骂咧咧,直挖苦他。可只要病人脸上出现恢复知觉的迹象,贝利亚便跑过去,跪在旁边,吻起他的手来。”

斯大林之女斯维特兰娜是正在上法语课时被叫到别墅的。她回忆道:“临死之前的痛苦挣扎十分可怕。大家眼看着这种挣扎使得他透不过气来。在某一刻,看来是在最后一刻,他忽然睁开眼睛,扫视了一下站在周围的人,这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不知是精神失常的目光,还是愤怒的、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俯身向他的陌生医生的恐惧的目光。这目光在刹那之间扫视了一下所有的人。这时,他又令人感到费解和可怕地忽然举起(可以活动的)左手,不知是朝上指着什么地方,还是在向所有在场的人发出威胁。手势令人不解,却是带威胁性的,而且不知道他那是针对谁,针对什么……”

她还写道:“只有一个人的举止简直有些不成体统,这就是贝利亚。他极度兴奋,那张本来就招人讨厌的脸不时因使他膨胀的私欲而变得不堪入目。他的私欲是图虚荣、残暴、狡猾、对权力的渴求……在此重要的时刻他竭力做到既不要狡猾过度,又不要狡猾不足!他走到床前,久久凝视着病人的脸,父亲偶尔睁开眼睛,但看来并无知觉或者是意识模糊。于是贝利亚便紧紧盯住意识模糊的眼睛,他希望在这里也是‘最忠实、最忠诚的’……这是个绝对狡猾廷臣的现代典型。他身上体现了东方式的奸诈、谄媚和伪善,连父亲这样不会轻易受骗的人也被他所蒙蔽。”

眼下,贝利亚的本性已暴露无遗,他已很难克制自己。不光是斯维特兰娜,许多人都明白是这么回事。但大家都很怕他,都知道值此斯大林弥留之际,全苏联再没有人握有比这个十分可怕的人更大的权力和力量。

3月5日晚上9时50分,斯大林停止呼吸。贝利亚第一个跑到走廊上,人们听到了一个掩饰不住喜悦心情的高声呼喊:“赫鲁斯塔廖夫,来车!”

又是这个神秘的赫鲁斯塔廖夫

贝利亚匆匆去了克里姆林宫,其他领导人也随后赶到。在这里举行了斯大林去世后的第一次中央主席团全体会议。

时任《真理报》主编的谢皮洛夫应邀列席会议。据他的回忆,斯大林坐了30年的首席圈椅空着,没有人坐,马林科夫贝利亚相对坐在首席圈椅的两边。贝利亚显得兴高采烈。没有正式的主席,但马林科夫的新角色是数日来在斯大林病榻旁讲好了的,于是大家都对着他说话,他也对会上的发言加以总结。会上决议由苏斯洛夫波斯佩洛夫立即起草告全国人民书,并成立以赫鲁晓夫为首的治丧委员会。

后来举行的几次会议决定由马林科夫出任部长会议主席,贝利亚、莫洛托夫、布尔加宁任副主席,卡冈诺维奇任第一副主席,决定中央主席团从25人减为10人。贝利亚分管由国家安全部和内务部合并而成的内务部,莫洛托夫任外交部长,布尔加宁任国防部长。

全国举行了规模空前的哀悼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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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策沃别墅的全体警卫和服务人员连同家人均被赶出莫斯科。有几位去找了贝利亚,要求别发配至外地。贝利亚指着地面对他们说:“你们不想到外地去,就去那儿吧。”那个赫鲁斯塔廖夫身患疾病,不久即一命呜呼。近郊别墅自此人去楼空,风光不再。

人们在了解斯大林之死的经过的同时,不免会对“四战友”的行为感到困惑不解。为什么他们在被惊慌失措的警卫人员叫醒后,没有吩咐马上请医生呢?警卫在发现斯大林躺在地上时,为何没有立即向医生求助呢?这同样令人费解。那可是耽误了宝贵的抢救时间啊!

后面这个问题,在斯大林去世之后不久就有了答案。领袖成了自己体制的人质。根据贝利亚所批准的条例,未经他批准不许医生接近斯大林。这一防范措施是在斯大林的私人医生维诺格拉多夫教授被捕之后采取的。因此警卫和服务人员均不敢叫医生。

至于第一个问题,情况比较复杂,至今没有像样的答案。但至少有两种解释。一是贝利亚签发的条例也适用于中央主席团常务局成员。诚然,这个解释经不起推敲:为什么贝利亚不利用自己的权力把医生叫来呢?第二种解释是,那天贝利亚恰与一个女人鬼混,他满嘴酒气,没有发现斯大林处于患病状态。但考虑到躺在地上的病人的状况,这个说法让人很难相信,况且贝利亚还把警卫训斥了一通。

斯维特兰娜分析,斯大林的卫队将军弗拉西克、私人秘书波斯克列贝舍夫、私人医生维诺格拉多夫教授先后被捕均与贝利亚有关,是他从中作祟的结果。毫无疑问,像弗拉西克波斯克列贝舍夫这样的老人当时完全可以无需通知政府就立即发布(抢救斯大林的)命令,医生也会立即赶到。

有论者认为,斯大林犯病、治疗直至去世的全过程均系贝利亚一手精心策划和导演的。

也有论者认为,斯大林一手制造的“克里姆林宫医生案件”实际上把矛头对准了贝利亚。贝利亚别无退路,只有与斯大林一决雌雄,于是策划了这次难度很大、技术上却很高超的针对斯大林的阴谋,斯大林是被谋杀的。他或者是死于政治局会议引起的休克和后来的有害治疗,或者是死于缓慢起作用的毒药。

也许,斯大林之死永远是一个谜?

斯大林之死——独裁者的最后人生

斯大林之死——独裁者的最后人生

1953年3月1日下午6点多,莫斯科郊外孔策沃别墅。

74岁的斯大林突然中风摔倒在卧室的地板上。他全身不能动弹,失禁的便溺浸湿了他的衣裤,尿液冰冷象是在吞噬他的肌肤。他想呼救,然而,他无法张开嘴巴,喉咙里只能发出他自己都听不见的“咕咕咕”声。他多么希望卧室外的警卫和服务人员能够不顾他的禁令,冲进房间,将他抬到沙发上去,并让医生火速赶来抢救他的生命。

他的头脑依然是有意识的。他知道,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敢擅闯他的卧室。冒犯天威之人,轻则会被发配至西伯利亚伐木,重则可能掉脑袋。

此时,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17年前,母亲弥留之际,她对守在床前的斯大林说了最后一个遗憾,她表示,没能让儿子当上神父这太可怜了,她觉得对不起儿子。

然而,斯大林自己心里却非常清楚,以他神学院肄业有限的宗教知识,他做不了神父。并且,摧毁东正教正是他一生的奋斗目标之一,他在1930年代初便完成了对东正教系统的摧毁破坏,大清洗期间,又有106,000名神父因传教被他下令枪决。

斯大林一生都特别爱他的母亲,也很关心母亲。现在,他觉得有些对不起母亲。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自从殚精竭虑地忙完二十世纪30年代的大清洗和40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两件大事,斯大林在苏联树立了绝对的权威,掌握了绝对的权力。但他的健康状况却不容乐观,1945年6月举行二战胜利大阅兵期间,他便发生过轻度中风;1945年10月份他闹过一次严重的心脏病;由于烟不离手,酒不离口,他还有严重的动脉粥样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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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身体健康每况愈下,这个掌握着当时地球上最庞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最高权力的老人,却越来越忙。虽然斯大林已经通过各种名目,对他的部下和民众进行过多轮清洗,但生性多疑的他依然不放心,他兼任多个职位,每天要主持召开各种会议、接见来访的社会主义兄弟国家外宾、审议大量文件、审批重要决议,常常忙到凌晨两三点,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每逢苏共中央召开重大会议,所有人都期待斯大林会安排一个接班人,但是每次大会闭幕,接班人依然是斯大林自己。

但不安全感也严重困扰着斯大林,他变得越发敏感和孤僻,他一个眼神就会让他的部长们和身边的警卫以及服务人员瑟瑟发抖。害怕是有原因的,因为今天还是部长,明天可能就在监狱里了,而且家里人还不知情。

1952年底,斯大林74岁。他多么希望自己依然年轻或者万寿无疆,永远享受那种主宰所有人命运的快感。然而,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却是不争的事实。

维诺格拉多夫教授是斯大林的私人医生,日子久了他觉得自己跟斯大林的关系非同一般,可以向领袖说一些知心话。在一次全面检查之后,他诚恳地对斯大林说,您应该减少工作量,花更多时间调理身体,我建议您最好离开那些繁重的工作岗位。

听完教授的建议,斯大林心里很不舒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繁重的工作岗位可不就是最高领导人的位置吗?建议我离开最高领导人的位置,这个医生到底是谁派来的卧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于是,一场被称作“医生谋杀案”的清洗活动开始了,大量医生和他们的家人以及朋友被关进监狱。在酷刑拷打下,受到指控的医生全部“认罪”,有两人被判死刑。

此后,内务人民委员部部长贝利亚发布条例,未经他的批准,不许医生接近斯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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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和他的亲密战友,左一为赫鲁晓夫

1953年2月28日是星期六,斯大林邀请了最高权力中心的四个人——他忠心耿耿的同志马林科夫、贝利亚、布尔加宁、赫鲁晓夫,在自己的别墅“午餐”。他们一边看电影,一边吃喝,狂欢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才结束。

凌晨4点多,斯大林在门口和他们道别,然后独自走向卧室。他对门口雕塑一般的警卫点头示意,随后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3月1日,在孔策沃别墅,服务人员从中午开始陷入不安。斯大林通常在上午11-12点起床,但这一天服务人员始终没有见到斯大林出来,也没有接到传唤。

已经20时了,接着21时、22时,斯大林的房间里依然寂静无声,人们的不安达到了极点。助手和警卫人员开始争论起来:大家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应当到领袖房间看看。值班工作人员斯塔罗斯京、图科夫和餐厅服务员布图索娃开始商量由谁去。

23时斯塔罗斯京拿着文件去了。如果领袖对违反既定制度表示不满,就以此作借口。

然后,他看见斯大林倒在地板上,已不能说话,身下全尿湿了。地上的怀表指针显示是六点半。

斯塔罗斯京慌忙跑出房间去通知其他人。服务人员除了把斯大林挪到小沙发床上,然后给马林科夫打电话外,不敢做任何事情。

大约在3月2日凌晨4点钟,斯大林的四大心腹马林科夫、贝利亚、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终于来到别墅。

马林科夫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把新皮鞋脱下来穿着袜子走近斯大林。

贝利亚骂了服务人员:“慌什么!没有看见斯大林同志正在酣睡吗!”

赫鲁晓夫没有进入房间,只是在值班室听了一下服务人员的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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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利亚和斯大林

他们认为,斯大林既然处于如此不体面的状况,就不便留在他的房间。于是,他们让74岁高龄的斯大林,继续穿着尿湿的裤子“酣睡”,所有人各自驱车回家了。

3月2日早上大约9点,马林科夫、贝利亚和其他政治局委员终于带着医生,再次来到别墅,医生开始诊疗。此时,距离斯大林中风摔倒已经过去整整15个小时!

3月3日,医生们汇报认为“死亡无法避免”。此时,贝利亚开始毫不掩饰地对斯大林大发怨气,又是谩骂,又是取笑。不过有趣的是,期间斯大林有点儿恢复知觉,贝利亚马上就扑过去,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抓住斯大林的手不停地亲吻。

3月5日晚,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斯大林突然睁大双眼,用愤怒的眼神把房间内的每个人都扫视了一遍,更神奇的是他居然抬起左手,一边挥舞一边指着某个地方,没人知道那一刻他到底是想指派一个继承人,还是在指责某一个人。

抬手这个动作对斯大林来说消耗实在过大,他因此耗尽了最后一口气,随后胳膊像条软蛇一样垂了下来,接着呼吸停了,心跳也停了。

时间是晚上21:50。

3个多月后,斯大林的忠实同志赫鲁晓夫联手马林科夫、布尔加宁,逮捕了斯大林的另一忠实同志贝利亚。

贝利亚被以赫鲁晓夫为首的苏共中央主席团,召开会议决定逮捕,接着对贝利亚以及亲属进行了起诉审理程序。但是,都是秘密进行。

实际上在“二十世纪俄罗斯历史档案”公布后,我们根据那些细枝末节就会看到,贝利亚不过是赫鲁晓夫时期的一个必然被处决的政治牺牲品。

1953年12月23日,贝利亚在莫斯科被秘密处决,罪名是:“背叛祖国,为促进境外势力的利益,谋划反对苏联。”

临刑前,贝利亚怒吼:“境外势力?哪个境外势力,他妈的月球吗?”

贝利亚被5枪毙命。一说在克里姆林宫,一说在莫斯科附近一个秘密地点。

但是贝利亚毕竟是斯大林时期的二号人物,有不少拥护者或死党。所以,尽管秘密处决了,依然是一件重大的事件。

因此,为了瞒过贝利亚的死党们,以及社会的过多关注,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贝利亚的尸体被装在一个大箱子里,以秘密文件的名义抬走。

斯大林猝死之谜

关于斯大林的死因多年来众说纷纭。曾负责领导人保卫工作的沃尔科戈夫一直想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他找到了斯大林逝世时在布利日尼别墅做保卫工作的洛兹加乔夫,详细了解了斯大林逝世前后的情况。

谁下达的命令

1953年2月28日晚上,政治局委员在克里姆林宫看电影。然后,贝利亚、赫鲁晓夫、马林科夫和布尔加宁驱车前往布利日尼别墅,在斯大林那儿待到3月1日凌晨四点。

那天在别墅值班的,是斯大林的贴身警卫斯塔罗斯京和他的助手科夫。别墅安全保卫负责人奥尔洛夫当天休息,值班的是他的副手加乔夫。那天在场的还有女管理员布图索娃

洛兹加乔夫说:“通常,只要有客人来,我们就准备一席菜肴,那天也是如此。斯大林和客人喝酒的时候两次让我们送去果汁。他们还喝了低度葡萄酒,可是没喝白兰地,也没喝可能造成生命危险的烈性饮料。凌晨五点,客人离开别墅。斯大林的另一名贴身警卫赫鲁斯塔寥夫随斯大林送客人回来后告诉我们,斯大林通知大家:‘你们都睡吧。我这里什么也不需要。我今天用不着你们。’我在斯大林身边工作了那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让我们在值班时睡觉。我们虽不解其意,但得到这样的命令当然很愿意,也就睡觉去了。”

洛兹加乔夫说,那天斯大林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好。如果他感觉不舒服,情绪会有变化,卫士们也就不敢接近他了。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向对安全特别敏感的斯大林第一次莫名其妙地下了让卫士睡觉的命令。不过,命令是由几小时后就要下岗离开别墅的赫鲁斯塔寥夫传达的。警卫睡觉了,没人守护斯大林的房间。结果就出了事。

十几个小时没有动静

3月1日是星期日。洛兹加乔夫睡到上午十点才起来,别墅里静悄悄的。

斯大林之死——独裁者的最后人生

洛兹加乔夫回忆说:“通常斯大林在上午十一到十二点起床,有时十点就起来了,可那天到十二点别墅里还很安静。我和斯塔罗斯京有些忐忑不安。

“该不该去斯大林房间看看呢?我们拿不定主意。因为斯大林规定不得随意进他的房间,否则会受到严厉处罚。一点,二点……,我们越来越坐不住了。晚上十点了,别墅里还是静悄悄的。我再也坐不住了,对斯塔罗斯京说,你是贴身警卫,你去看看吧。可是他说他害怕,于是我决定自己去看看。

“值班室和斯大林的房间由一条25米长的走廊相连。通常我们不能悄悄走近他,为此我们总是把开门关门的声音弄得很响,让他知道有人进来了。

“我们开门,脚步很重地穿过走廊,走进我们给斯大林放文件的房间(这个房间正好在小餐厅的前面),从小餐厅敞开的门我一眼看见斯大林躺在地板上,抬着右手。我惊呆了,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手脚也不灵便了。当时斯大林还没有失去知觉,但已不能说话了。看样子他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勉强抬起右手招呼我。

“我匆忙跑到他身边,大声问:‘斯大林同志,您怎么了?去叫医生吧。’他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出完整的意思。

“怀表和一张《真理报》掉在地板上。怀表上的指针指向七点半,看样子是七点半出的事。桌子上放着一瓶矿泉水。房间里亮着灯,他大概是想去拿矿泉水。我问他出了什么事,这时他却突然轻声打起鼾来。

“我急出了一身汗,颤抖着手拿起听筒,把斯塔罗斯京叫到现场。斯塔罗斯京也慌了神。这时,斯大林已失去知觉。图科夫和布图索娃也赶来了。我们把斯大林抬到长沙发上。我叫斯塔罗斯京快打电话把所有领导人都叫来。斯塔罗斯京给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伊格纳季耶夫打电话,他吓坏了,让斯塔罗斯京贝利亚和马林料夫打电话。

“看斯大林有点儿冷的样子,我们就把他抬到大餐厅的沙发床上,给他盖上了毛毯,那儿的空气也新鲜一些。

斯塔罗斯京马林科夫打通了电话,半小时后,马林科夫打电话说,他没找到贝利亚。又过了半小时,贝利亚打电话叮嘱说,有关斯大林同志的情况不要告诉任何人

斯大林弥留之际

加乔夫说:“医生们惊慌失措,战战兢兢。他们本应给斯大林做检查,可是手总是打战。牙医把斯大林的假牙摘下来,手一抖掉在了地上。检查的结论是脑溢血。这时来了很多人,我只好离开斯大林的病榻,站在门口。我记得伊格纳季耶夫吓得不敢进斯大林的房间。3月2日,斯大林的女儿斯韦特兰娜来了。”

斯韦特兰娜抱怨说:“运来的人工呼吸设备笨重派不上用场,年轻的专家傻呆呆地东张西望。”

此时,斯大林已处于弥留之际。

他的战友们到斯大林在莫斯科的办公室去了,只留下布尔加宁守在斯大林病榻前。

3月2日上午十点,从别墅返回莫斯科的三巨头——贝利亚、马林科夫和赫鲁晓夫聚在一起,同时在一起的还有失宠的莫洛托夫、米高扬等人。看来,他们开始重新分配权力了。此后,贝利亚等人去别墅守着斯大林,晚上九点半,他们再次聚集到莫斯科的斯大林办公室。3月3日上午,他们再次来到别墅。那几天,这些领导人就这样走马灯似的在别墅和斯大林办公室之间来回奔忙。

给斯大林治病的米亚斯尼科夫说:“马林科夫暗示,他希望医疗措施能使病人的生命延长相当一段时间。我们都明白,组织新政权和酝酿社会舆论都需要一段时间。”“斯大林不时发出呻吟声。突然,他睁开眼睛,用目光环视在场的人。伏罗希洛夫说,‘斯大林同志,你感觉怎么样?’可斯大林的眼神没有任何表示。”

莫洛托夫回忆说:“我被叫到别墅……斯大林紧闭着双眼。当他睁开眼睛想说话的时候,贝利亚就跑到病床前,吻斯大林的手。可是葬礼结束后,贝利亚却哈哈大笑。

斯韦特兰娜说:“父亲死得痛苦极了。他的脸也很难看,变得让人不敢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突然睁开眼睛,那眼神非常吓人。他突然抬起左手,不知是指上面什么地方,还是威胁我们……”

赫鲁晓夫的谎言

斯大林的战友中唯一在回忆录中提及此事的赫鲁晓夫写道:“马林科夫打电话说,斯大林的卫士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人员打电话报告,斯大林出了什么事,应当去看看。我给贝利亚和布尔加宁打了电话。我们已经商量好,直接去斯大林别墅的值班室。”

赫鲁晓夫的说法,他们立刻就到别墅去了。

赫鲁晓夫还写道:“我们到了别墅值班室问出了什么事。他们解释说,斯大林通常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打电话叫人,要喝茶,可是到现在也没叫人。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人员称,他们已经源布图索娃去看看情况,布图索娃看了以后说:斯大林同志躺在地板上睡了,身底下是湿的,看样子是尿了……他们说,过去也有过这种情况。我们想,斯大林同志当时的样子不太体面,我们在场不方便,也就各自回家了。”

然而,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加乔夫说:“到了夜里三点我听见汽车声。贝利亚和马林科夫来了。他们问,斯大林同志怎么了。贝利亚看斯大林躺着,不时打着鼾,责备我说,你怎么制造紧张空气,斯大林同志睡得多安静。去吧,马林科夫

“我一个劲儿地向他们介绍情况,贝利亚还是说,让我们不安,用不着为斯大林同志担心。说完就走了。

“我想,我们还得打电话,把领导人都叫来。否则斯大林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不好交代。

“第二天早上八点赫鲁晓夫来了,这是他第一次露面。他问:斯大林同志怎么了?不好,他好像得了什么病……

“我始终搞不清楚,那天夜里在上了锁的别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猜想有几种可能:斯大林一时失去理智,的确命令所有人睡觉,没想到夜里有人袭击了他;有人指使赫鲁斯塔寥夫命令部下睡觉,他或者别的人潜入了斯大林房间;也许罪犯趁斯大林睡着了给他打了一针?也许罪犯被发现而打伤了斯大林?也许斯大林感到头晕,起来想缓解一下却摔倒了?看来,有人给斯大林打针是肯定的,要不然他怎么只能走到桌前?

“如果是这样,几位领导人的行动就不奇怪了。他们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有意不想办法斯大林。不管怎样,可以说是他们害死了斯大林。莫洛托夫后来证实贝利亚事后曾对他说:‘是我收拾了他’。

来源:行山者ALLEN、编译|孙加原载|《军事历史》刊期|199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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