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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历史更喜欢微观视角,不太喜欢写宏观视角。
其实宏观视角更好写一点,分析一个王朝兴衰,反正怎么说你都有理;微观视角难写的点在于,你必须有翔实的史料,才能够去写。
上一篇文章,我写了北伐的总体概括,但缺少细节。本文我们将跟随一个太平军小兵,一路去感受北伐的真实情况。
这篇文章来自一个北伐小兵的晚年回忆录,名叫《复生录》。
这篇回忆录极其珍贵,基本上你看到的所有太平军北伐的细节,都出自于它。
我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这篇史料的原文。
原文有1万多字,是以第一人称写的,里面记载大量的不为人知的细节,多次遇险,细思极恐,引人入胜。
我之前文章写僧格林沁是相当牲口,但这篇文章你将看到不一样的僧格林沁,作者是对他比较感恩,看起来似乎伟岸慈祥。
这很正常,他从太平军逃出,被僧王接纳,相当于捡回一条命,写他好很正常。
这篇文章写于1894年,作者大概57岁,回忆四十年前的事,写给教育儿孙的,字字如血,没有理由撒谎。
本文也以第一人称来写,读完这篇文章,就不用读原文了。
原文统一用“贼”称呼太平军,下文为了阅读方便,有的地方用贼,有的直接写太平军。
一
本文作者没有署名,后人推测名叫陈思伯,是在太平军攻克武昌时候,被俘成为太平军的一个掌握笔墨的小兵。
1853年1月,太平军攻打武昌。
城内死伤不可估计,最可怜的就是妇女投入湖塘自尽,尸体堆满,以至于后来去投水的妇女竟然没办法死。
后跳井的妇女,也没办法死(井里堆满了),几天后,贼不忍心,陆续把她们救出。
当时,我住在堂伯家,城破的时候,贼毁门到家。
伯父让二哥和我藏在藏书楼上,贼在中午后来家搜查,搜到一些飞虎旗,误认为是带兵的证据,要把伯父抓去杀害。
二哥听到家里哭救声,吓得晕过去。
我当时刚满16岁,不忍心,在楼上大喊拿梯子来,下楼告诉贼人:
我伯父是商人,并未仕进,这个旗是我父亲的东西,释放我堂伯,我可以代他去死。
众贼对我刮目相看,劝我投降,可以保住全家,随即取出红头巾。
我当时正在为父丁忧,丧服未满,与家人痛哭分别。
刚到贼营地,军中有一个旅帅名叫郑阿培(本文男三号),见我文弱书生,让我掌管笔墨。
太平军出武昌的时候,驱赶民众上船(去南京),我也没法脱身,告诉家人躲到一个巷子的小屋中,闭门不出,保全了家人。
途中遭遇风暴,船破落水,我想这下肯定死了,幸运漂流几里,抓到一只小船,获救得以生还。
1853年3月,太平军攻打南京。
太平军用地道轰塌南京城墙几十米,由于南京城墙依山而建,上面虽然倒了,但下面山脚还有2米多高。
太平军士兵用梯子攀登,最后尸体将城缺口填满,像平路一样,大股部队这才涌入城内。
内城旗人与太平军巷战三日,死伤几万,男女老幼无不被害,尸体都遗弃到南门外河中,大雾迷天,惨不见日。
5月,我又被调回南京,跟随大部队北伐。
北伐军一路北走,比较顺利,很快来到黄河岸边。为了寻找黄河渡口,太平军一路西行,来到一个叫巩县的地方。
这里的船不多,通水性的人乘马游泳就过去了。
我乘坐的小船人太多,到河中船翻了,我沉到河底。
我想与其不能回家,不如速死,魂魄可以见母亲一面,所以饱喝黄河水。
正迷惑间,忽然有一个人救我上来,听到有人说:水流的快,不要动。
到了河对岸才知道救我的,是一个叫曾廷达的人(记住这个名字,他是本文男二号,后文多次提到他,作者报恩也救了对方, 最后俩人一同逃出)。
他自幼会游泳,那天见到船翻了,立即解开衣服救援,见有一串小泡,他入水救出一人,才知道是我。
那天船沉了几十条,淹死上万人。
到达黄河北岸,离家越来越远,想出虎穴就更难了。
过了黄河,太平军围困怀庆府(在河南和山西交界的一个小城),围攻70天,城内兵不多,但很团结。
太平军轰塌城墙几处,捉到城内逃民,说城内已经没有粮食了,饿死的人很多。
太平军就不愿意再攻城了。
因为城外有很多清军,撤退的时候,各营都挂着羊和狗,让它们用脚击鼓,又在灶内烧草冒烟。
清军听到鼓声,远远看去有烟,几天后才发现太平军已经撤走了。
军队进入山西,山路崎岖多石,下面是万丈深渊,跌落的人和马都不少。
我跟着马走,最终化险为夷,现在回想起来,毛发竖立。
只一个月就出了山西,来到平阳府,遇到团练,试着放了一炮,正好击中贼营大旗手一名。
林凤祥非常愤怒,传令攻破此城,全部杀死,不要遗漏。
城外的客商迎接投降,林凤祥下令保全,不准擅自索取一个物件,否则立即斩首。
城内搜杀三天,男女老幼尸横遍地,临走时又放火焚烧,整座城化为灰烬。
军队进入河北境内,途中过河,新秋水面已经有薄冰,过河后穿着衣服继续行走,不止下身腿脚被冰划伤,走了几天,血出来黏住衣服,竟然脱不下,忍痛脱下,真是痛苦啊。
当时,我因为曾廷达(上文的救命恩人)一路患病,不能行走,我不忍抛弃他,路上跟同馆的人多方救助,又帮他采药,沿途调理救治。
一天,我带人出城采药,路过南城外一家,听到里面有妇女呼救声。
我们一起撞开大门,见里面有少妇女子十七人,被贼掳掠关闭行强。
我把妇女都释放到外面树林,嘱咐她们躲到树林里,幸好都保全了。回头抓捕犯奸的贼,都逃的无影无踪。
太平军攻打天津失败后,驻扎在静海和独流两个地方,两地相距十八里。
上文到这里记载的是北伐军到达天津的过程,还算比较顺利,下文就凄惨了。
下面的是从天津向南撤退的经历。
二
在静海、独流坚守到了十二月,湖中结冰,人能行走。
太平军趁机突围,造冰车24架,内外都是木板,中间空用书填实。
每架车有2个炮眼,下面有4个小轮子,一个人就能推的很快。
除夕夜里,有清军送年货的8只冰船(军营也过年),不知3个军营已经被太平军攻破,误入被害,船物都被贼所有。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林凤祥下令由冰上踏雪紧急突围。
我走了冰路60多里,东方渐白,才开始上大堤,虽然冲出重围,但路上冻死休息的贼尸,沿路皆有。
第二天早上,见堤上有的坐着,有的躺着的贼很多。
一开始以为睡着了,等到呼唤不醒,用手推就倒了,才知道全部都冻死了。到中午前,还有人大喊太热,自行解开衣服饮雪,却倒卧雪中滚死了,全身都是红色。
想必是外受寒气逼迫,阳气内攻心于心的原因吧。(不知是不是发高烧?)
我在冰上走了一晚上,没有歇息,到第二天午后才稍微歇会,又走了一夜,幸好带着面食,得以充饥。
到第三天,听说前队驻扎在陈谷庄,问距离静海县,已经走三百多里了。
我因为衣服鞋子都结冰很厚了,两腿冻僵了,难以行走,中途在已经熄灭的灰烬里站了一会,突然觉得很痛。
岂知就这么一站,竟然将脚趾烫熟了,到陈谷庄剪开鞋袜,见十个趾头都是黑色。
又休息三天,双脚开始溃烂,双手蜷曲,半个月不能稍伸直,不但手上褪去一层黑壳,且左手两个手指冻死半节,可以说的上是奇冷了。
二月末,林凤祥传令由陈谷庄夜行,正是北路解冻的时候,途中淤泥到处都是,足冻伤脚的太平军如何行走?
一旦陷入泥中,开口呼救,长官害怕清军听到追杀,抽刀将其杀死,十分可怜。
因足痛落后的士兵,都被清军斩杀,当夜陷在泥中而死的贼数上万。
我因为有一匹白马,一夜都没有陷入泥中。
到凌晨4点左右,马的后后蹄陷入泥中,我当时九个脚趾都已经溃烂,平地难移动半步,何况在泥中?
随后,我右手拔刀要自刎,左手试着提缰绳,暗自乞求神明保佑,马忽然跃起,一口气走出泥路,大概有十里,上了堤坝才停住喘息。
我这才收刀,抚摸马脖颈,大汗淋漓说:
今夜苦累你了,此感终身不忘!
第二天下午,听说太平军前队驻扎在阜城县。
我在后队,途中遇清军骑兵,同馆者四散无踪。
当天晚上跟郑阿培住同一村,正熟睡的时候,梦见亡父呼唤我的乳名,催我赶快走。
我惊醒的时候,发现火已经到屋檐,急忙跟阿培骑马冒火出门,才知道太平军早已走了。
路上见树林中隐藏的清军骑兵追逐,我们仓促渡河,纵马驰骋。
忽然到一个营地,远远听到梆子和铜锣声音,知道是太平军队伍。
阿培想去,我说:这是前敌,万万不能住。
又出营夜行一里路,见又有两座军营,阿培又要下马,我看营中似有黑气罩住,又向前走。
阿培不得已跟我前行,一直到凌晨4点左右,才到达阜城县外一个营地。
因天未亮,不便进城,问了才知道是朱检点的先锋营,入营暂时歇息。
朱检点指的是朱锡锟,就是太平军一开始北伐时,在六合火药爆炸后,继续前行追赶大部队的将领。
其他将领诸如许宗扬都回南京去了。
这里是最后一次史料记载朱锡锟的消息,此后再也没有记录。
不料,黎明时分,清军骑兵步兵一齐合围,四面攻击,先破太平军一个营,只见有七十多人逃出。
饭后,又将另一个军营攻破,远望去逃出一队,被清军冲杀,只有一百多人入城。
这次失败是因为,太平军士兵脚冻伤不能用力的原因。
中午后,贼营被攻陷一半,清军入城内喊杀连天。
我知道这次万没有生还的道理,坐在营边,拿着架在脖子上准备自刎,忽然朱检点率众用砖石,奋力抛掷,清兵受伤很多。
又因为城里太平军出来救援,清兵才退去,这次又得以生还了。
在阜城驻扎有2个月,忽然有一天,吉文元(北伐军第3号人物)和清军骑兵中一个蓝顶花翎将领单挑比枪。
吉文元的枪中火药是太平军自造,硫磺少力道不够,枪声同时响,而吉文元的子弹出的慢,先被射中喉咙身亡。
吉文元的弟弟刚十三岁,发誓为哥哥报仇,第二天一早,穿着丧服,单枪匹马冲入清军队中,寻找昨天比枪的将领,入阵两次,取其首级才回去,全身没有受伤,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p.s.报仇这事我不太信,原因有二:
1、当时社会风气喜欢过于神话或贬低一个人。
2、作者虽在军中,也未必亲眼所见。真相可能是,第二天一队太平军(吉文元弟弟也在内)偷袭清营得手,杀了某清营长官,说是其弟弟亲手报了仇,添油加醋是为了鼓舞士气吧。
但单挑的事应该可信,因为这事也不光彩,没必要编一个故事。
四月底,林凤祥接到一个会说各省方言的广东妇人的消息,南京派出的援军已经到达山东临清。
李开芳率1000骑兵前往会合。
在营地挑选健硕的士兵,要求如下:
能跳3米多宽的沟,能抛6.6米高火球,能在马道旁并马跑出马道,才算合格。
又挑壮马1000匹,交给李开芳带去。
我住在连镇治疗双脚,得到一种药能去死骨,到八月后,将冻死的9个脚趾剪断筋,逐渐愈合,能走路了。
连镇中间有条河,用船架两座浮桥,我喜欢下棋,没事就过桥下棋,到夜里才回来。
十月初的一天夜里,我走在浮桥上,突然见清军营中炮火喊杀声起,我心惊后退,掉入河里。
当时已经三更,知道没有人救了,只有随着水流漂走,要么出虎穴,要么死水中,索性听之任之。
我两眼紧闭,觉得水不入口中,睁开眼仰望,看到星月朦胧,才知道自己身漂在水面,试着用两手推水,竟然到达岸边。(说明仰泳的确可以救命)
思念老母,坐在水中大哭,劫营的太平军未胜回来,见到我救回营。
三次落水,都不得死,无非是天数吧。
清军在连镇外围建造长城,方圆百里,入冬以后,每天浇水,竟然成为一座冰城。
林凤祥无计可施,开始造3米高的长梯子,左右有巨型铁钩,梯子上放一个木箱,藏人可以扔火球,梯子下面有两个大车轮,又有宽木板梯子像桥一样,借着车可以填壕沟,竖起长梯,勾在城上,贼由木板梯子上,仰攻登城。
这个车用了两次,清军深受其害,幸好车梯落到壕沟里,不能出来。
双方火炮对轰,日夜不停,炮弹毙贼五六百,有的睡到早晨没有头了,有的炮弹穿过胸,有的炮子连伤数人,又反弹折回断人肢体的。
我在营地没事,时常给伤员敷药,受伤必死,痊愈的人很少,但我不忍听到喊疼的声音,这样做不过为了心安。
几个月来,炮弹纷飞,我坐卧跟平常一样,也不害怕。
三
到了冬天,忽然有个笨拙的火夫,姓李,不识字,自己说是耶稣附体,让他保护林凤祥突围。
林凤祥深信,为他设置军师府,供给很丰盛。
一开始所说的很灵验,又另外选几百人,听其指挥,每天教演各种阵法,看着也挺是那么回事。
常常站在高台上,宣告林凤祥跪下听其讲解道理,林唯命是从。
一个多月没见立功,反而损兵不少,林凤祥将正副军师一起斩了。
十二月初,三更天,清军攻打西北小营,我见北边火光冲天,知道营地已被清军冲破。
我从容穿衣,见火渐渐近了,知道正路人多,难以逃出,就绕道后门走。
后门就是土城,我怕吊桥不够宽,被拥挤摔伤,我就从壕沟上并脚滑下,将沟内所钉的竹签一概扫倒,用刀在壕沟上挖孔,以便下脚,爬出壕沟。
接下来,还有2米多宽树枝做的路障,都用巨绳连起来,系上铜铃,树枝外又挖掘梅花馅坑,有的有地雷。
我黑夜由树枝上跳过梅花坑,没有踩空一脚,得出重围。
而前文提到的阿培(既是上司,又是一路逃走的难兄难弟),跟随众人从桥上走,木桥折断,被压死在桥下。
1855年正月初二,太平军已断粮,先杀骡马,再煮皮箱刀鞘,或挖野菜,剥树皮充饥。
甚至捉到清兵、逃贼,无不割肉分食,经常有人出逃。
下文谈谈他们的逃出经历,相当惊险:
曾廷达感恩我一路上给他调理药,我也感谢他过黄河救命之恩,我们感情最深厚。虽然朝夕想见,但不敢多说话。
太平军有令,私自商议逃走的,不论什么人,均可先斩后报。
初四一个夜晚,曾廷达写一个“出”字,偷偷来我房间。
我四看无人,问他是否真心。
他指天发誓。
我告诉他,我早有此心,但没有人同行。
曾廷达拍胸脯,约定明早一起逃出,生死置之度外,别害怕。
当晚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曾廷达带着筐,约我一起外出挖当归。
到西土城边,见瞭望楼上举白旗,太平军有四种颜色旗,白旗意味着西边有事。
远远看去,见西边有逃兵被太平军伏兵抓获,正扭送回营。
守贼开锁迎接,我跟曾廷达一起混着出去,走到一里路,遇到抓逃兵队伍。
而抓逃贼的太平军士兵,害怕我们分肉(此处细思极恐,想想分的到底是什么肉呢?),阻拦我们不准走近。
曾廷达假装要跟贼抢肉,等贼走过,他示意我赶紧向西跑。
他虽然后跑,但很快跑过我前面,跟我说,后面有贼追,千万不要回头。
我咬牙一直跑了五里路,才到清军营外,听到城上清兵呼喊“睡下”,我随即卧倒。
城上清军开炮,后面的追兵只敢在远处骂,只好退回去。
(这里我觉得是本文最可怕的一幕,一个跟队友赛跑的游戏,抓到就会被吃掉,刺不刺激?)
我们俩走到清营,见之前逃出的太平军将领,带着去见僧格林沁(下文有时候称僧王)。
僧王问详细家世和贼营近况,我都一一据实回答。
问我能打仗否,我说两脚已经残废(刚才逃跑时,跑的倒挺快),僧王亲自验伤,在我的名字下面写上“废足”二字,让我当文职,从此再也没有出战。
僧王问我,其他众人为什么不逃出?
我说,太平军内部传言,逃出者莫不惨死,所以不敢逃。如果您赐一副免死旗子,让先出的逃兵,回去召唤熟人,肯定就相信逃出了。
僧格林沁马上让人办理四面白旗,上面写着“投诚免死”,后面逃出贼就多了,一共有12000人逃出,编了5个营,充当前锋。
让他们杀一个贼,就准剃头发,十来天就每个人都剃发了。
后来逃走的贼人,每个人都怀着一块腌肉(不用说就知道是什么肉了),说贼最近遍掘(新埋)“男女尸身”,按人分肉。
不是饿极了,不会这样做,实在太惨了。
注意这里有个“女”字,也侧面印证了,太平军掳不少民间女子在军营中,下场比较惨。
不久连镇攻破。
林凤祥受伤服毒后,藏到一个地洞下面。
清军找了三天都没找到,到第四天。
才发现有一个地道,洞口盖着石板和砖瓦,掀开石板,下面有一个洞。
僧格林沁问谁先下去?
有个太平军厨子,跟林凤祥比较熟,说他愿先下去。
僧王夸他胆子大。
他下去2个小时才上来,僧王非常惊喜,问洞内情形。
他禀报说:里面有灯、床、蚊帐、木器齐全,存有一个月左右的粮食。
有三十多个高级将领,都持刀要杀我,林凤祥呵止,说洞口已破,杀我一人无济于事。
僧王派人将林凤祥抬出,并医治,后来押送到京凌迟了,其他将领也都一一处斩。
连镇攻破后,之前1.2万投降的太平军,阵亡了5000人,有400多人负伤,让我带伤员去德州调养。
在德州有一个六十岁开药店的老人,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劝我改姓入赘。
我以路远推迟了。
媒人又多次来商量,说不改姓也行,只要给老人养老送终,他愿意将千金房产都归我管。
我以见母心切,力辞了这门亲事。
其他人都求也求不来,我看的很淡。
我后来跟随到了冯官屯,这是一个小村子,李开芳带领几百骑兵在此驻扎,这是北伐军最后一支部队。
僧王让两三千民夫用水车向村内灌水,每天给300文钱。
有个太平军士兵带着金手镯,被俘后,一个清军骑兵想要手镯。
贼兵说:
我死在眼前,要手镯何用,你给我松绑取去。
骑兵给他解开,正要取手镯,这个太平军士兵反手拔骑兵的刀,一挥两段(应该是把手砍断,不是人),夺马突围杀出,又砍伤清兵几十人,狂奔而去。
这里也印证了,李开芳这些骑兵的确实都是精英。
到黄昏,营马夜知归途,又回到清营的街上,两边清军用座椅挡住去路,马不能跑,一起上把这个人杀了。(此人实力无敌,只可惜运气太差……)
又过了十几天,李开芳又送来投降书,僧王派船接应100多降人。
李开芳叩见僧王,不像林凤祥那样孤傲。
僧王厌恶他反复无常,把他送到京凌迟,这一批投降的人概不收录,分5处处斩。
四
僧格林沁需要定期,带骑兵回京汇报工作。
我前一天去谢恩,僧王命我跟他一起去,我以家有老母而推辞了,他赏给我一个出营的路票一张。
走的时候,有五个营的太平军降兵送了三十里,感谢他再生之恩,哭声振野。
僧格林沁回马嘱咐:
好好为皇家出力报效,就是报我的恩,不在乎远送也。
回想起来,僧王身穿灰布棉袍,青布马褂,青布靴,头戴青呢大帽(是一身青色),宝石顶戴,三眼花翎。
上阵的时候,手持关刀,骑黄马,面色枣红,像关羽再生一样。(说明僧格林沁喜欢cosplay自己的偶像)。
平时他走路多,马牵在后面,其他将军都统也都跟在后面步行。
他常来到我帐篷外张望,我不敢出棚请安。
僧王问:锅中所煮何物?
我开锅请他看,或猪肉,或鸡鸭。
又问:何人所煮?
答:士兵们一起凑钱买的。
僧王说:
我每天给口粮250文钱,并不是让你们满足口腹之欲。以后需要传令各兵,攒钱回家,孝敬父母,抚养妻儿,不可浪费。
又一天,我买青呢马褂,刚穿在身上,僧格林沁问:这衣服花了多少钱?
我说:2400文。
僧王说:买一件衣服,花十天的口粮。你不看我也长穿青布马褂吗?以后不要在这样了。
又一天,僧王到账外,见有白菜叶扔在地上,让我捡起来洗干净,下令说:
加盐腌了吃,味道很好,何必暴殄天物?你们不记得在贼营吃草根树皮的时候吗?以后百物都需要爱惜。
又一天,米饭快熟,僧王走过帐外,闻过很香,让我开锅,问米量多少?
我说:十斤。
僧王跟随从说:把我的饭拿来。
有一个人在后面提着一个竹盒,里面有四个碗,菜是两荤两素,饭是小米粥一盂,几个馒头。
他指着给我看说:我的享用也就这些,你们何必重价买此大米?(北方米比面粉贵,太平军多是南方人)后人应该学我节省,切不可忘。
我后来结伴回武昌,四年乱世离别,万死一生,令人不堪回首。
光绪甲午(1894年)冬天,回忆四十年前苦难经历,写下来,希望诸子各抄录一本,放在案头,时常看看,都知道我身得来不易。
愿诸子力行好事,不问前程,积谷积钱,莫如积善。(全文完)
五
文中还有一段评价林凤祥的文字,我觉得放到最后比较好:
林凤祥本有小才,但遇事任性,只知蛮干。如私越太行山,夜过冰湖,都是鼠贼行径。
到山西平阳,因为损失一个大旗手,就枉杀一郡人,可以说是任性妄为。
明知道冒血履冰,贼都伤脚,却不稍加爱惜,驱赶夜走泥泞路,死去悍贼过半。几年来害死兵民性命,何止十多万?居心残忍至极,想要不灭亡,怎么可能呢?
诸位读完不知各位感想如何。
其实,历史上比他惨的人有的是,只是中国民间文化比较庸俗和喧嚣,这样就听不见有人喊疼了。
他无意中为充满“伟大的人”的中国历史,留下来一个极其微弱的民间喊疼声音,庆幸我们今天能读到它。
虽然写的都是自己的经历,但为我们开了一个小窗,能够窥见太平军北伐“波澜壮阔”的历史。
说是“波澜壮阔”,其实也就是死的人多,活动范围大而已,到底是什么才是壮阔呢?
希望这种壮阔以后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