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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上文,今天继续更新太平军西征,在攻打合肥时,一个百姓的亲身经历,题目变了,今天不叫守城记,叫逃难记,因为城破了。

本文文献来源于周邦福(米商)的《蒙难述抄》,上一篇文章写到江忠源病重,已经几日不进食了,而太平军又加强进攻,合肥即将陷落。

咸丰三年(1853)年十二月初四(距离合肥城陷还有12天)。清方老大江忠源传令:算定贼再大西门挖地道,叫上千名劳力也从城里打地道。从早到晚,已经快要打通的时候,就让他们停下来,再让百姓挑几十担粪,上百担水,每一担出钱一百文。

百姓说:大人为我们守城,不忍要钱。江忠源极力称赞百姓,感觉又喜又惨。江忠源又让打五千个锡盒,以防万一蜡烛断了,就用锡盒点油灯;又让用铁丝打1000多个络子,名叫火球,以防风雨天油灯也点不着,在火球内烧柴,用竹竿挑向城下,光亮能照很远。(看来守城还是太难了,如此操心劳神,结果合肥城破那天,还是因为内应熄灭城头灯而陷落。)

接下来两天,双方互有伤亡,北门有4名乡勇被杀,被贼吊在城外,无法去收尸。又见城外有西北来救兵,旗帜招展,但却不前进,很多乡勇就想下城,投奔彼处,但江忠源不允许。

因为之前江忠源不允许乡勇掳掠财物,乡勇就不愿意下城打仗了,即使下城也不肯出力,粮台也缺钱,有功难赏,只能记功劳簿。从这里我们能大概推测出,他们偷营主要为了把对方吓跑,然后掳掠财物,顺便杀两个跑的慢的回来领赏。但你一旦禁止掳掠,就连这样的骚扰都没有人愿意去做了。

城内有个懂得奇门遁甲的人,名叫武子英,被推荐去见抚台(指江忠源),抚台以礼相待,坐下谈谈。江忠源问他:昨日中午晴天,有红霞贯日,先生见是何征兆?武不敢回答。

抚台说:先生看城能保得住吗?武说:能保。抚台问:何以能保?武说:有福星高照。

抚台问:福星脚下可有什么?武不敢回答,然后被请出来,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半夜,有两位将领率几百名乡勇进城,百姓听闻后很高兴,看果然都扎营在抚台周围,都是新帐篷,百姓心喜说:这一来城不会破了。

前几天,之前那个接剪刀自尽的邻居,来店里借1000文钱,坐下谈谈,他说:情形大好,贼必要逃。因为我听说城外来救兵几十万,又带有饷银,都扎在西北,离城十几里地。如果他们再向前进,贼就逃了,抚台想到时候里应外合,将贼一网打尽。抚台现在已经将巷口栅栏都拆了,打造坐笼、打小龙(应该也是刑具),到时候将他们活捉械送入京。

初九这天,我跟伙计去城头看看,水西门那一带险得很,不能站人,你把头往外一探,贼就是一枪,之前贼根本不会放枪,为何现在放枪如此之准?后一打探才知道,有500多土匪投降太平军,该匪擅长打枪,水西门那一带都是这一伙土匪。

我从城头下来,回到米店,心中又怕又惨,店伙问我所看局势如何,我说:十无一分希望,好比鸡蛋放在桌上,四周无救兵,毫无阻挡。贼营已经抵达城根,险不险?怎么能指望好转呢?(对比上文邻居和作者二人对时局的看法,高下立判。)

第二天晚上,又有将官带100多乡勇进城,人人都高兴,都说:这一来更不怕了,白天也有兵进城,夜里也有兵进城,又听说有十万救兵,离城不远,照这个情形,两三天贼定然可退。

十一日,清晨,太平军炸毁城墙4丈多,抚台听到地雷声响,虽然卧病在床,立即起身上城,乡勇已经从城墙上往下跑。抚台有令:下城者斩!

于是,乡勇又都跑上来,抚台早料到有这一天,把堵塞用料都往下推,立马就把缺口堵起来。乡勇用枪炮向下开火,贼竟然想强行上城,死伤四五百名,因为城墙向外塌陷,压死了很多。

在抚台刚上城时,看大炮的乡勇已经逃走,抚台说:怎么又不开炮?百姓下城议论纷纷:看昨天今天那个情形,满城百姓的性命,只靠抚台的福气了,没有别的想头了。城上的乡勇多天前就想逃走,想不到今天又是这样,更想逃了。

十二日晚下大雨,我内心忧愁,想叫二位伙计去城头看看,我好在屋里上吊。他俩说:雨这么大怎么去?我说:有伞。他转身把其他伙计都叫起床,然后才出门,他这样做也是好意,防止我寻短见。回来后,他说城头没事,让我回去睡觉。

太平天国西征:一个百姓的第一视角逃难记(三)

第二天乡勇几十人进来说要扎皮和扎子,(应该是一种防雨用具),一天来往不断,每个人都不能空手,我只好敷衍分给他们。我又担心他们闹事,极力敷衍,到晚上才放心,这乱离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第三天,又有篾匠来要竹子,做斗笠遮雨,要做1000个。我店的花园里有几百根竹子,都肥大壮实,都让他们砍了。

十五日,百姓听说城外大兵,因为被贼偷营数次,不敢向前进。这天乡勇下城打仗,贼自动后退,避而不战。(此时太平军避免打仗,可能为明天的地道炸城墙做准备)。

十六日,天气很好,月明如日。这天没打仗,抚台都在修整兵器,准备以后开城门杀贼。当天晚上8点左右,旧伙计来说:我只当筏子险,我才上筏子去看看,坚固的很,这来真要开城了。(这里的筏子应该指的是城墙上的一种守城器械,可能是从城墙上伸出来的木制平台,人能站在上面向下开火。)

凌晨2点左右,贼在水西门的地雷爆破,城破,贼在城外呐喊。城内人人心惊胆战,哭的哭,喊的喊,跑的跑,走投无路。地雷一响,城头的宦员、广勇都涌向抚台面前,请求去救城,没想到乡勇将城头上的灯一起熄灭,都翻下城去,与贼汇合了。

如果乡勇不下城,夜间就算火药爆炸,城上灯光依旧,防堵不松懈,贼必然不敢上城,城也不会陷落。乡勇熄灯下城,百姓也跟着下,城头秩序乱作一团,贼自然上城。

我在店里听到外面乱哄哄,越来越乱,我正在坐着打盹,伙计叫我一声说:不好了,快跑吧。我听他说,也不免慌乱,然内心还是非常清楚,将身上的丝绸皮袍子脱下,换上毛毡绒袍子,也不围领子,也不戴帽,又将枕边蓝布拿起来抱着,站在店门口。

我们路过“借剪刀的邻居”的店铺门口(之前约好城破就一起投井死的),他的店门已经关了,我说叫他一起走。伙计们不肯,只得跟着走,走到北门城头,城上人多,大雾满天,月已经将落,看不见城下。

我不免心慌,我说:我不能下城。我们三人一起往东走,没走几步,看到贼从东来,贼喊“杀妖”,百姓乱滚,只得下城。我说:别慌,脚步要走稳了,一旦跌倒,就被杀死了。

幸好三人都没有走散,一起下了城头,回到城里。我说:我们走城隍庙这条路回店更近一点。伙计知道,几日前我在店里说过,城隍庙后看过一眼井,可以原身衣服下去。他们虽然口头答应,却不肯走那一条路,怕我投井。

我们回到店里,店伙说我们去别处再看看,没走几步,大雾对面看不见人,只得又回来。正要进店门,遇到熟人,他从城头走下来,向我说:大外公,奸细好多。我说:是的。然后各回各家。

走进店门,将门闩起,店伙都要烧茶喝,我说:这时候还烧什么茶?他们二人说:渴得很。我突然想起,万一贼来,受不起侮辱,不如死吧。

我先走到店里的井口看看,实在下不去。我店里有一棵很大的胡桃树,我叫伙计搭梯子去看看,他说:城上守夜人的棚子有被烧的。

我走到花园去,找一把椅子,放在走廊下,又将腰带一解,一脚搭在椅子上,正准备挂上,遇到伙计来找我,他急忙抱我下来,走出花园转门,天已经亮了。我听到满街都是长毛,喊叫杀妖,我想寻死,但伙计们防范很严,总没死了,现在只能听之任之而已。于是将一个方桌摆好,对天井院子供奉香炉,祈祷上苍。

不大一会,就有贼来店里检查兵器,推门而入,随即叫伙计把香炉撤去。幸好店里一件兵器都没有,贼又见床上有绸皮袄、领子、毡帽,就一起放到柜子里,然后就走了,没跟我说一句话。

我向三个伙计说:你们三人也不必躲藏,也不要说话,如果贼再来,可以说是穷人帮工的,就随他们怎么样,总可以脱难逃出,如果再敲门,我去开门。

我就走到前屋等候,从门缝向外看,贼匪满街,我心想如果再敲门,我一开门,三言两语,或给我一到,就可以了结我的性命。到了早上8点左右,也没有来打门的,又回到后面跟伙计商议,先煮饭烧茶,我说:天到这会,也有些时辰了,不来打门,或许是贼又被赶出去了?(这里还是说下吧,这里原文其实是辰时,也就是早上7到9点,古人时间比较模糊,为了方便我就直接写8点左右了,以后也是一样。)

我一边想,一边从门缝往外看,大概已经到早上10点了,听见贼带着本街百姓的声音,百姓向贼说:这4个宅子都是姓戴的,里面有花园,现在租给周家开店,里面堆的有米,这4个宅子都封过了。

我听到这样的话,等他们走过去,向正门门缝一看,果然有封条,心想或许有活命的希望。我到后面向三个伙计说了,伙计说:饭好了,暂时吃饭吧。我说:你们先吃,我实在不想吃。

我又趴到门缝向外看了很久,回到里屋跟伙计说:你们在后边不要动,贼来打门,不要惊怕,也不要躲避,我去开门。眼看要到午刻,贼来打门,轻轻打两下,我答应:来了。我去把门打开,说声:请进。

3000多字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不喜欢卖关子,后面来了几个太平军,也没有太凶恶。但作者后面还是受了很多苦,也可以说九死一生了,后文再接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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