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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禅坐下来,大家的腿子有些受不了了。这在每次禅七里对每个人都是一个考验。如果头一个七能坚持下来,那么以后几个七就是一种享受。腿痛有没有什么妙法能快速解决呢?没有!只有咬牙忍,咬牙坚持。反正第一疼不死,第二腿不会痛断。从古至今没听说哪一个打坐腿痛断了的。当然如果说有方法也还是有,那就是要善调其身。
本来在禅堂里修行的一些规矩古人施设得非常合理,就有调身的作用。从早晨到晚上,什么时候喝茶,什么时候吃点心,当然按过去的规矩我们还要吃包子,这些都是有它的道理的。我们坐禅用功太猛容易上火,口干舌燥,这时候这一杯茶就是用来调身的。我们坐在凳子上不动,时间长了,坐久生劳,所以要下来行香。
我们这里行香都是快行,在宗门里也有慢行的法。从史料上看,慢行的法在曹洞宗有,现在日本还保留着这种法,非常慢。快行似乎是临济宗独有的,应该是从宋朝就开始了,也有的说是从清代开始的。
快行也叫做跑香。跑香本身就有调身的作用。因为我们打坐注意力容易往上走,心气也往上走,容易上火,这样一快行,一活动,血液畅通,对身体是有好处的。
另外在跑的状态中特别适合参禅。按说身体剧烈运动,怎么参?心怎么能静下来呢?参禅的法是定慧等持。心是在特别猛烈、敏锐的拣择之中,同时又很专注,所以这时身体无论是静,是动,是快,是慢,都不影响。
打个比方说,一位母亲有个心爱的儿子在外面玩,突然有人跟她说,“你儿子掉到水里了!”这位母亲会怎样做呢?她会朝着儿子落水的方向跑,跑得很快,而且一路要经过很多地方,但她心里会有几个念头呢?只有一个,就是想着她的儿子。参禅跑香也有一点这个味道。当你的疑情生起来,功夫成片,你跑起来,无论多快,也都仿佛身体是没有的。
再比如说,有一个人在街上捡到一张巨额支票,他拿到支票后赶紧往银行跑。为什么呢?因为跑慢了兑不出钱,银行要关门了。他跑的时候身体虽然是在剧烈运动,但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钱。当然比喻只是比喻,我是想用它来说明禅堂的这一套制度是非常严谨、科学、合理的。
说到跑香,有的人说是从清代开始的。这里还有一个典故要讲给大家听,让大家放松一下。清朝雍正年间,高旻寺的住持叫天慧实彻禅师,出家多年,修行也不错,有所悟入,在高旻寺领众。
清朝初年,顺治皇帝的老师是玉琳国师。到雍正做皇帝的时候——首先说明,雍正是一位开了悟的皇帝。他没做皇帝之前,就在现在的雍和宫打禅七,最后自己明心见性。
实际上他是一位禅师,对禅宗非常关心——他想给玉琳国师物色一个接法的人,后来有人推荐说高旻寺的天慧实彻不错,于是他就把天慧实彻召到宫里,问他,玉琳国师的宗旨是什么?这句话是禅机,这个宗旨可不是用理论去讲,不能一点、两点、三点地说出来,你得把你的境界拿出来。
天慧实彻禅师在生理上有一个缺陷,是个瘌痢头,头上有癞疮。天慧禅师就指了指自己的头说,老子有瘌痢头在。雍正皇帝不是平庸之辈,突然拿一把宝剑说,把你的瘌痢头剁下来怎么办呢?这个禅师一下没话了。不仅没话,而且很怕。因为皇帝的话不是随便说的,在古代,天子一言九鼎啊!
雍正皇帝知道他没有彻悟,就说,给你七天的时间,找一个地方封闭,你就在里面参吧:玉琳国师的宗旨究竟是什么?七天的时间如果参不出来,不能开悟的话,对不起,你的瘌痢头就交给我了。于是找了个地方把他关起来。
刚开始几天,天慧禅师还可以坐一坐,静坐,后来看看时间越来越少,有些着急了,坐不住了,就在房子里面打转,开始跑,七天七夜如果不能悟彻,命就没了。到了第七天,他正跑着呢(虽然身体在跑,但他心里没离开那件事),突然一下碰到一个柱子上,开悟了。
开悟以后去见皇上,一见面,还没开口,皇上先开口说:“恭喜恭喜!”因为雍正皇帝也是一个明眼人。这位天慧禅师是我们临济宗的祖师,在我们的法卷上都有他的名字,排在玉琳通琇的后面。
现在我们是打五个七,有的丛林打七个七,最多的是十个七,十个七就是七十天。我记得虚云老和尚在高旻寺打七,那就是十个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就是在第八个七开的悟,所以咱们的五个七都太少了。像我们这么密集地集中时间从早到晚打坐参禅,身体很重要。身体调不好弄出病来,弄出虚火来就没办法参禅了,所以有必要讲一讲调身。
前面讲我们要善于利用禅堂这一套施设和方法来调身。行香的时候要放松,身体在跑,无论快慢都要放松。我们这种行香的方法一些老外特喜欢。老和尚有一个欧洲徒弟,法国的,十月份来这里,在禅堂里坐了几次,喜欢得不得了。
回到法国以后给我写信,说回到法国以后,把这套方法教给其他的外国人,大家都觉得很好。因为这些外国人跟南传佛教学得多,而南传佛教的行香都是慢的,特别慢,可能是他们性子急吧,太慢了他们受不了,所以这种跑香他们觉得特来劲。
特别是学禅的人,要放松,身心很自在、很洒脱,不要拘谨。不管是快一点还是慢一点。在禅堂里要跑圈子,跑的时候,你的眼光要有个落处,落在前面人的衣领上,不要东张西望。因为这个圈子有速度,跑得快的在中间,跑得慢的在外面。你是哪一个速度,你就在哪一个圈子。
盯着前面人的衣领,虽然是在跑,但与坐着是一样的,身体放松,这对身体有好处。我们禅堂有的师父开静以后到院子里活动,当然到外面透透空气可以,实际上如果要活动身体的话,还不如在禅堂里行香呢!因为腿脚很要紧。如果腿脚的血液通畅了,打坐时腿就不痛。
另外要注意这几次喝茶。如果感觉到体内有一点火,有点急躁,就要注意喝水。
上座以后的调身,要依通常坐禅的要领,后面要垫高一些,身体躯干自然挺直,两肩要放松。头的颈部是自然挺的,下巴微收,不能扬着。这种微收的感觉怎么去找呢?
要想着你的头上顶着一个东西,就比如顶着一碗水,下巴不敢扬着,一扬,碗不就掉下来了吗?你往前低头水也掉了。要略微地收下下巴,就好像头部到下巴有一条直线给抻直了,上面放一碗水也不妨碍,是这种感觉。
腿单盘、双盘都可以,我觉得每次坐禅都要让它痛一痛,要坚持一下。如果不坚持一下,永远不能进步。不要一痛就翻,这样就会一直停留在原来的水准上。手结定印,拇指相扣,这样坐定以后,深呼吸三次,从鼻中吸气,从口中呼出,这样做三次。然后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从上到下有没有全部放松。
不管你用哪种方法修行,静坐的时候身体一定要放松,放松,再放松。身体的放松也就是说我们的肌肉和神经系统没有紧张,但我们体内多多少少都隐藏着一些紧张,这种紧张可能来自于我们生活和工作中的操劳,也有可能来自于我们情绪的波动。这一点是绝对的。
我们情绪的波动会投射到我们的身体、肌肉和神经系统,从而造成身体的紧张,甚至变形。人有时候甚至只是动个念头,身体内部都有相应的变化。还不仅仅是气的变化,肌肉和神经系统都有内在相应的变化,特别是面部肌肉。
有一种人特别会察言观色,看你面部肌肉一个微小的动作,能察觉你内心动了什么想法。其实这并不神秘,因为我们思想和情绪的波动会反射到身体上。所以在静坐的时候,要自己检查一下,不断地检查,哪里紧张就放松哪里,整个身体要处于放松状态,不管你的功夫用得多么紧、多么密,都要放松。
说到腿痛我也讲过,本身痛的感受,痛的部位是可以用来修行的。把它当成你修行的一个主题,你想痛的是谁呢?另外你可以直接观察痛的感受,直接观察,观察到能和它分离,好像痛是痛,你是你。你能够和它分离了,就不太容易为它所转,不会因为痛而生苦恼,不会因为痛而有压迫感。当然这需要一个锻炼的过程。
另外我们在修行中有时也会生病,要看医生、要吃药,这是通常的方法。通常的这种做法是我们对治疾病的规律。我们修行佛法也要遵循这种规律。虽然医生、医疗手段是世间法,但也是佛法,所以我们要遵循它,有病要看。
但是有时候,我们修行精进,有些病也是过去的业障现前,有一些病、身体不适就是障道因缘,这种情形我看得太多了。出家师父围着身体打转,他一想修行,身体就生病,于是就想把身体看好再修行。为了看病,这里跑,那里弄,这种药、那种药,就这样病的目的达到了。病就是一个魔障,你围着它转,它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真正有道心的人,病苦现前的时候要就着病苦修行。
怎样就着病苦修行呢?我觉得就是要逐渐地把这个身体置之度外。它不是叫你围着它转吗?你不理它。有时候病叫我们围着它,转来转去,光阴就过去了。
转一通病好了,又有其他一系列的事情。你围着它转的时候可能又造了一些其他的业,有其他的各种差别因缘,总而言之到岔路上去了,往往不知不觉几年就过去了,再想提起用功的心已经没有力量了,所以说身体是我们修行的第一关。这一关很不好过。
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对身体的执著是与生俱来的,与生俱来的身执,身见。我们在禅堂用功的时候,身见对我们的考验就是腿痛。大家想一想,腿痛的时候苦,腿不痛的时候苦在哪里呢?
老子讲过,“吾有大患,为吾有身”。“为吾有身”的这个“有”是什么呢?我理解的是问题不在于这个身,而在于对身体的执著。这个“有身”是指对身体的执著,所以腿痛的时候苦,腿不痛的时候也苦。不过这个苦的表现是身体种种舒服,种种温暖,好吃的、好的触觉、好的味觉那种舒服劲儿(舒服劲儿在佛学里叫做“乐受”),对这种乐受的执著。
乐受我们会执著,苦受来临的时候同样也会执著,由此苦受才成为苦受。所以如果腿痛都熬不过的话,“腊月三十”到来的时候,四大分离、八苦交煎怎么过呀?所以这也是要发出离心的。希望大家咬牙坚持,把腿这一关先过了。
本文选自明海大和尚《无门关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