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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 一条大河波浪宽——纪念上甘岭战役40周年
聂济峰
当我百皱的胸襟再经历不起几度残阳尽染;当我如霜的鬓角再迎接不了几度劲风挑战,在这连苍鹰也会铩羽的古稀年华,我仍想啊,为共和国的一代年轻朋友,引吭高歌一曲那万古不灭的主旋!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
这脍炙人口的旋律,传唱了一代又一代;这有口皆碑的诗句吟诵了一年又一年。与青山同在啊,她已铸成千万爱国主义者的铁筋忠骨;与绿水长流啊,她已化作无数国际主义者的热血赤胆!无论在九派神州,在大洋彼岸;无论在盖道林荫,在烽火前线……在卡拉OK舞厅,在盛大欢腾国宴,掌声响起处,是你高奏一曲《上甘岭》的主题歌;在蔽日阴霾下,在祖国危难时,欲碎钢牙间,是你低吟一首“一条大河波浪宽”!
可曾有人腻烦?我说不,这“杨柳枝”何需新翻!可曾有人厌倦?我说不,这“老调”必要重弹!——这便是我,一位老军人,一位老志愿军战士,所应奉献给伟大共和国的一腔衷言!年轻一代的朋友啊,莫笑我六律欠谙,五音不全;亲如慈母的人民啊,莫怨我征鞍已卸,战刀离肩。作为我,当年上甘岭战役前线指挥者中的普通一员,四十年来每闻此歌,便有抒不尽的胸臆撞怀;四十年来每吟此句,便有抑不住的豪气冲天!四十年间沧海桑田,我却兴致难移这一曲啊;四十年里炎凉世态,我仍独爱这“一条大河波浪宽”……
仿佛已经很远很远,那场战争已烟消云散,时过境迁;但却又很近很近,这条大河仍潮峰东指,篷飞橹翻;仿佛已经很远很远,那股敌人已旗卷人遁,鲜花隐踪;但却又很近很近,这条大河仍旋涛盖地,浪啸撼天!远在天涯,那异国邻邦的志愿军烈士陵园,青草隐径墓难觅;近在咫尺,这茫茫九派的千流百川,风吹稻花香两岸。
啊!好一条大河,分明是祖国母亲的血脉里流出,滋润了当年那干涸难耐的坑道、阵地、制高点;好一条大河,分明是在祖国母亲的泪眼中滚淌,激励着当年那至死不退的上甘岭、菊亭岘、五圣山……
这便是浪起浪伏的大河,给悲壮历史注下的一个带血的标点;这便是潮涨潮落的大河,向光辉未来所发出的一个庄重预言!
她,必是长江、乌江、嘉陵江啊,必是哺育出华夏百代英雄的襁褓;她,必是黄河、汾河、大运河啊,必是造就成炎黄万世豪杰的摇篮!对,是她!一条自远古奔来的大河,曾将多少慷慨悲歌的历史剧导演。
不,不是!尚有另一条流淌于胸间的大河啊,由自鸦片战争的创口、“四一二”屠杀的血泊中发源……在她面前,五口通商的设计者收琼浆玉液作笑纳;在她面前,“特种技术合作”的指挥者赠桎桔枷锁当饰环。大河九曲,曲曲都标叹问号;大河九曲,曲曲徘徊亦茫然——大禹治水的故园中,谁将再创令先人击节的功业?九脉归海的疆域内,谁将重刻使前辈笑慰的竹简?
云梦泽升腾了,雾化时冷眼向洋看世界;都江堰涌动了,回眸处热风吹雨洒江天!那便是我们,胸铸长堤,将闸断近代历史的血滔泪澜;那便是我们,骨作巨笔,将书写人民革命的春秋新篇。由此可见,我们是英雄,亦是英雄的后继;由此可见,我们是豪杰,亦是豪杰的嫡传!
一条大河的历史训导了我们懂得,什么是屈辱、贫穷,什么是伟大、尊严。于是,在三千里江山我们挺起胸宣告:为了祖国,为了朝鲜,为了千万慈祥的母亲,我们前赴后继,不惜一搏铁血战;于是,在上甘岭上我们以死相示:为了世界、为了共产主义信仰,我们义无反顾,何惧马革裹尸还!宁同归于尽啊,也休想越我血肉长城一步。听,历史的风波亭上那正义之魂仍在断喝:还我河山!还——我——河——山!!!
啊!这便是浪起浪伏的大河啊,给悲壮历史所注下的一个带血的标点;这便是潮涨潮落的大河啊,向光辉未来所发出的一个庄重预言!!!
兵老了,看啥也是“三点成一线”;人老了,论啥也是“好话说三遍”。我年轻的朋友们呦,莫怪我啰唆,莫怨我烦!一番慷慨激昂的体己话啊,不对咱革命的子子孙孙、孙孙子子,又能对谁谈?更何况啊,夜静人稀时,大河曾无数回卷来,异国陵园中我那长眠的战友的忧患;朝霞满天处,生命曾千百遍叮嘱,留一段老兵的回忆啊,给绚丽的明天!请你侧耳听吧,拙字拙句中,是我那倾心认定的肺腑之言;撕开胸膛看啊,九曲衷肠外,是我那大河孕育的火热心肝……
当我百皱的胸襟再经历不起几度残阳尽染;当我如霜的鬓角再迎接不了几度劲风挑战,在这连苍鹰也铩羽的古稀年华,我仍想啊,为共和国的一代年轻朋友,引吭高歌一曲那万古不灭的主旋!
此文由《人民日报》1992年10月27日发表
乔羽歌集《小船儿轻轻》1993年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