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一个反映：中国画为什么差不多？是作品内容方面的差不多呢，还是形式、风格上的雷同呢？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我是画山水的，要经常深入到大自然中去。自然环境的美是客观的美，如果不能从生活中抽出足以动人的形象，就不能构成艺术上完美的意境。画画非要到“秀甲天下”的地方去吗？祖国山水无处不美，青山绿水好，黄土高原好，崇山峻岭和恬淡的小景色也好。

画山水不一定非跑到人们常常赞美的风景区去不可，问题在于你能不能在平凡的生活中捕捉到、提炼出美。画山水不是画地理图解，山和水的位置一点不差就算完事，而是画家要在客观的自然景物中通过主观的感受构成一幅画。照相镜头是可以入画的，但毕竟还是像一张照片。

我住在陕西时间比较长，画华山比较多，我画华山是我自己的华山，我并不是画它从哪上山，从哪拐弯。游山不是看哪个山头好，哪棵树好，哪条瀑布好，得山水之形，未必能得山水之胜，关键要抓住山水的“灵魂”。我从事画画到今年60年了，从生活怎样到艺术？我有一条经验，就是到大自然中去从来不依靠速写本的，在屋子里画画也从来不看速写本的，凭自己脑子记，“目识心记”是很有道理的。

绘画要摆脱自然的束缚，就是不能靠速写。速写是认识事物的一种手段，真正画的时候必须把速写收起来。有了速写，总想依赖它就不动脑子了。也许我的话有片面，但一切依赖速写，最后画成的作品必然是速写放大，这给自己艺术的发挥造成很多的约束。所以有些画你能画这个构图，他也能画这个构图，最后给人感觉是画同一个地方，都差不多。要是独特的创造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创作时，常常把山搁到上头去，有时也把山放在底下来，这就可以使我们在描绘同一个地方时，能产生很多的构图和不同的意境，就不至于千篇一律。

另一方面，在景色上的模拟，形式上差不多。我认为当前普遍存在这个问题。因袭最省事，南方、北方都用同一种手法表现。造成这样的情况，原因是多方面的，在观察事物上不入微，没有丰富的生活经验，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华山，我也许画月下的华山、雨后的华山，也可以把华山打扮得富丽壮观，也可以把华山画得淡妆素抹；同一座华山你可以赋予它种种形象。这样意趣就多了，即便去同一个地方，也能创造出丰富多彩的艺术效果来，而不会差不多了。在表现手法上，不能只认为水墨画才是我们的传统，把青绿、工笔重彩排斥了。水墨、工笔重彩、青绿都好。

此外，对待外来的东西不能闭关自守。没有借鉴，作品难于提高。不能只以为传统就是祖传秘方，这样不可能使我们的艺术向前发展。在我的绘画中，油画、水彩、水粉技法都吸收，我是老传统的叛徒。我不是完全否定优秀传统，我在老传统的路子上走了几十年，可以说宋、元、明、清各家各派全都学习过。为什么自己搞成“四不象”了？艺术是发展的，笔墨当随时代。如何在自己祖国优秀的艺术传统基础上吸收外来好的东西，在艺术形式上进行探索，是当前和今后的一个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