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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阵,崔秋山左腿毒性向上延伸,牵动左手也渐渐无力,只得以右手支撑。袁承志只觉肩头越来越重,但他一声不哼,奋力扶持着崔秋山前行。

又走一阵,两人实已筋疲力尽。袁承志忽见山边有间农舍,说道:“崔叔叔,前面有人家,咱们进去躲一躲。你再熬一下吧!”崔秋山点点头,勉力拖着半边身子向前挨去,到得门边,全身脱力,摔倒在地。

袁承志大惊,俯身连叫:“崔叔叔!”那农舍的门呀的一声开了,出来一个中年妇人。袁承志道:“大娘,我们遇到官兵。我叔叔受了伤,求求你让我们借宿一晚。”那农妇叫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来,命他帮着把崔秋山扶进去,拼起三条长凳,让他躺下。崔秋山中毒甚深,亏得武功精湛,心智倒没昏乱,叫袁承志把油灯移近左腿处察看。两人都吓了一跳,原来那左腿已肿大了几乎一半,紫中带黑,十分怕人。崔秋山请那农家少年裹好他臂上伤口,再用布条在他左腿腿根处用力缠紧,以防毒气攻心,然后抓住箭羽,拔了出来,跟着流出来的都是黑血。崔秋山俯身要去吮吸毒血,但腿子肿大,嘴巴够不到。袁承志俯下身去,把伤口中的黑血一口口的吸了出来,吐在地下,吸了三四十口之后,血色才渐渐变红。崔秋山叹了一口气道:“这毒药总算还不是最厉害的那种。你快漱口。”那农妇在旁瞧着,不住念佛。次日午后,那少年报说官兵已经退尽。崔秋山腿肿渐消,但全身发烧,胡言乱语起来。袁承志没了主意,只是急得要哭。那农妇道:“这位小官,我瞧你叔叔的毒气还没去尽,总得到镇上请大夫瞧瞧才好。”袁承志道:“是,是,可是怎么去?”那农妇心肠甚好,借了一辆牛车,命少年送了他们到镇上。那少年把他们送入客店之后,径自去了。崔袁两人出来时身上都没带钱,袁承志不知如何是好,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崔秋山发愁。店伙来问吃甚么东西,袁承志答不上来,只好推说不饿,一个人坐着想哭。

过了良久,崔秋山终于醒来,袁承志忙问他怎么办。崔秋山道:“你身上带着甚么值钱的东西没有?”袁承志道:“这项圈成吗?”说着从衣内贴肉处除了下来。崔秋山一看,见项圈是金的,镶着八颗小珍珠,项圈锁片上刻着“富贵恒昌”四个大字,还有两行小字,一行是“袁公子承志周岁之庆”,一行是“小将赵率教敬赠”,才知道是袁承志做周岁时,他父亲部下大将赵率教所赠。赵率教和祖大寿、何可纲、满桂三人是袁崇焕部下的四大名将。当年宁锦大捷,赵率教部杀伤清兵甚众,官封左都督、平辽将军。崇祯二年十月,清兵绕过山海关,由大安口入寇京师,袁崇焕率四将千里回援,反为崇祯见疑而下狱。赵率教和满桂出战。先后阵亡。祖大寿与何可纲愤而率部自行离去,后来袁崇焕在狱中写信去劝,祖何二将才再归朝。

赵率教是袁崇焕部下名将,天下知闻,但这时崔秋山迷迷糊糊,未能细想,便道:“叫店伙陪你到当铺去,把项圈当了吧,将来咱们再来赎回。”袁承志说:“好,我就去。”于是请店伙同去镇上的当铺。当铺朝奉拿到项圈,一看之下,吃了一惊,问道:“小朋友,这项圈你从哪里来的?”袁承志道:“是我自己的。”那朝奉脸色登时变了,向袁承志上上下下打量良久,说道:“你等一下。”拿了项圈到里面去,半天不出来。袁承志和那店伙等的着急,又过了好一会。那朝奉才出来,说道:“当二十两。”袁承志也不懂规矩,还是那店伙代他多争了一两银子。袁承志拿了银子和当票,顺道要店伙陪去请了大夫,这才回店,哪知身后已暗暗跟了两名公差。

袁承志回到店房,见崔秋山已沉沉睡熟,额上仍然火烫,大夫还没到来。他心中焦急,走到店门外面张望,忽见七八名公差手持铁链铁尺,抢进店来。一人说道:“就是这孩子!”为首的公差喝道:“喂,孩子,你姓袁吗?”

袁承志吓了一跳,道:“我不是。”那公差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那个金项圈来,说道:“这项圈你从哪里偷来的?”袁承志急道:“不是偷来的,是我自己的。”那公差笑道:“袁崇焕是你甚么人?”袁承志不敢回答,奔进店房,猛力去推崔秋山,只听得外面公差喊了起来:“圣峰嶂的奸党躲在这里,莫让逃了。”崔秋山霍地坐起,要待挣下地来,却哪里能够?脚刚着地,便即跌倒。这时众公差已涌到店房门口,袁承志不及去扶崔秋山,纵出门来,双掌一错,挡在门口,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他们捉了崔叔叔去。”

门外是个大院子,客店中伙计客人听说捉拿犯人,都拥到院子里来瞧热闹,见七八名公差对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发威,均觉奇怪。只见一名公差抖动铁链,往袁承志头上套去。袁承志退后一步,仍是拦在门外,不让公差进门。那公差抖铁链套人,本是吃了十多年衙门饭的拿手本事,岂知一个小小孩子居然身手敏捷,这一下竟没套住,老羞成怒,伸右手来揪他头上的小辫子。袁承志见这许多公差气势汹汹,本已吓得要哭,但见对方伸手抓到,头一偏,使出伏虎掌法中的“横拖单鞭”,在他手腕上一拉。那公差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怒火更炽,飞腿猛踢,骂道:“小杂种,老子今日要你好看。”袁承志蹲下身来,双手在他大腿和臀部一托,借力乘势,向外推送,那公差肥肥一个身躯登时凌空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跌在地下。袁承志本来也没这么大气力,全是乘着那公差一踢之势,斜引旁转,把他狠狠摔了一交。这一招仍是伏虎掌法。旁观众人齐齐轰然叫好。他们本来愤恨大人欺侮小孩,何况官府公差横行霸道,素为众百姓所侧目切齿,这时眼见公差反而落败,而且败得如此狼狈,不由得大声喝采。其余的公差也都一愣,暗想这孩子倒有点邪门,互使眼色,手举单刀铁尺,一涌而上。旁观众人见他们动了家伙,俱都害怕,纷纷退避。袁承志虽学了数年武艺,究竟年幼,又敌不过对方人多,无可奈何之中,只有奋力抵挡。不久肩头便吃铁尺重重打中了一下,忍不住便要哭出声来。正在危急之际,忽然左边厢房中奔出一条大汉,飞身纵起,落在袁承志面前,伸出双手乱抓乱拿,也不知他用了甚么手法,顷刻之间,已把众公差的兵刃全部夺下。几名公差退得稍迟,被他几拳打得眼青口肿。这大汉啊啊大叫,声音古怪。一名公差喝道:“我们捉拿要犯,你是甚么人?快快滚开。”那大汉全不理会,身子一晃,已欺到他身前,右手抓住他胸口,往外掷出。那公差犹如断线鸢子一般,悠悠晃晃的飞出墙外,砰蓬一声,摔得半死。其余的公差再也不敢停留,一哄出外。那大汉走到袁承志跟前,双手比划。口中哑哑作声,原来是个哑巴,似在问他来历。袁承志不知如何告诉他才好,甚是焦急。那大汉忽然左掌向上,右掌向地,从伏虎掌的起手式开始,练了起来,打到第十招“避扑击虚”就收了手。袁承志会意,从第十一招“横踹虎腰”起始,接下去练了四招。那哑巴一笑,点点头,伸臂将他抱起,神态甚是亲热。袁承志指指店房,示意里面有人。那哑巴抱着他进房,只见崔秋山坐在地下,脸色犹如死灰,吃了一惊,放下袁承志,走上前去。崔秋山却认得他,做做手势,指指自己的腿。那哑巴点点头,左手牵着袁承志,右手抱起了崔秋山,大踏步走出客店。崔秋山是一百几十斤重的一条大汉,但哑巴如抱小孩,毫不费力,步履如飞的出去。

两名公差躲在一旁,见那哑巴向西走去,远远跟在后面,想是要知道他落脚之所,再邀人大举拿捕。

这时崔秋山又昏了过去,人事不知。哑巴听不到身后声息,袁承志拉拉哑巴的手,嘴巴向后一努。哑巴回过头来,瞧见了公差,却似视而不见,继续前行。

走出两三里路,四下荒僻无人,哑巴忽地把崔秋山往地上一放,纵身跃到那两名公差面前。两公差转身想逃,哪里来得及,早被他一手一个,揪住后心,直向山谷中摔了下去,两声惨叫,都跌得脑浆迸裂而死。

哑巴摔死公差,抱起崔秋山,健步如飞的向前疾走。这一来袁承志可跟不上了,他虽勉力对付,两条小腿拚命搬动,但只跑了里许,已气喘连连。哑巴一笑,俯身把他抱在手中,他双手分抱两人,反而跑得更快,跑了一会,折而向左,朝山上奔去。翻过两个山头,只见山腰中有三间茅屋,哑巴径向茅屋跑去。快要到时,屋前一人迎了过来,走到临近,原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她向哑巴点了点头,见到崔袁两人,似感讶异,和哑巴打了几个手势,领着他们进屋。那少妇叫道:“小慧,快拿茶壶茶碗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隔房应了一声,提了一把粗茶壶和几只碗过来,怔怔的望着崔袁两人,一对圆圆的眼珠骨溜溜的转动,甚是灵活。袁承志见那少妇粗衣布裙,但皮色白润,面目姣好,那女孩也生得甚是灵秀。那少妇向袁承志道:“这孩子,你叫甚么名字?怎么遇上他的?”袁承志知她是哑巴的朋友,于是毫不隐瞒的简略说了。那少妇听得崔秋山中毒受伤,忙拿出药箱,从瓶中倒出些白色和红色的药粉,混在一起,调了水给崔秋山喝了,又取出一把小刀,将他腿上腐肉刮去,敷上些黄色的药末,过了一阵,用清水洗去,再敷药末。这般敷洗了三次,崔秋山哼出声来。那少妇向袁承志一笑,说道:“不妨事了。”打手势叫哑巴把崔秋山抱入内堂休息。

那少妇收拾药箱,对袁承志道:“我姓安,你叫我安婶婶好啦。这是我女儿,她叫小慧,你就耽在我这里。”袁承志点点头。安大娘随即下厨做面。袁承志吃过后,疲累了一天一夜,再也支持不住,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次晨醒来时发觉已睡在床上。小慧带他去洗脸。袁承志道:“我去瞧瞧崔叔叔,他伤势好些么?”小慧道:“哑巴伯伯早背了他去啦!”袁承志惊道:“当真?”小慧点点头。袁承志奔到内室,果然不见崔秋山和哑巴的踪影。他茫然无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慧忙道:“别哭,别哭!”袁承志哪里肯听?小慧叫道:“妈妈,妈妈,你快来!”安大娘闻声赶来。小慧道:“他见崔叔叔他们走了,哭起来啦!”

安大娘柔声说道:“好孩子,你崔叔叔受了伤,很厉害,是不是?”袁承志点点头。安大娘又道:“我只能暂行救他,让他伤口的毒气不行开来。不过时候隔得太久啦,只怕他腿要残废,因此哑巴伯伯背他去请另外一个人医治。等他医好之后,就会来瞧你的。”袁承志慢慢止了哭泣。安大娘道:“他就会好的。快洗脸,洗了脸咱们吃饭。”

吃过早饭后,安大娘要他把过去的事再详详细细说一遍,听得不住叹息。就这样,袁承志便在安大娘家中住了下来。安大娘叫他把所学武功练了一遍,看后点点头说:“也真难为你了。”此后安大娘每日叫他自行练武,练得好不好,却从不加指点,在他练的时候也极少在旁观看。小慧本来常和他在一起,在他练武之时,却总被妈妈叫了开去。袁承志从小没了父母,应松、朱安国等人虽然对他照顾周到,但这些叱咤风云的大将,照料孩子总不如何在行。现下安大娘对他如慈母般照顾,亲切周到,又有小慧作伴,这时候所过的,可说是他生平最温馨的日子了。如此过了十多天,这一日安大娘到镇上去买油盐等物,还预备剪几尺布来,给袁承志缝一套衫裤。那日他在圣峰嶂遇难,连滚带爬,衣服已给山石树枝撕得破烂。安大娘虽早给他缝补好了,但满身补钉,总不好看。安大娘叮嘱两个孩子在家里玩,别去山里,怕遇上狼。两个孩子答应了。安大娘走后,两个孩子果然听话不出,在屋里讲了几个故事,又捉了半天迷藏,后来拿些小碗小筷,假装煮饭。小慧道:“你在这里杀鸡,我去买肉。”所谓杀鸡,是把萝卜切成一块一块,而买肉则是在门口捡野栗子。

小慧去了一会,好久不见回来,袁承志大叫:“小慧,小慧。”不见答应,想起安大娘的话,怕真遇上了狼,忙在灶下拿了一根火叉,冲出门去。

刚走出大门,一惊非同小可,只见小慧被一条身穿武官服色的大汉挟在胁下,正要下山。袁承志大喊一声,挺叉向那大汉背后刺去。大汉猝不及防,总算袁承志人矮,没刺到背心,臀部却已重重的吃了一叉,只是火叉头钝,刺不入肉。大汉大怒,放下小慧,拔出单刀,转身刷的就是一刀。袁承志曾跟倪浩学过枪法,将一柄火叉照着“岳家神枪”枪法使了开来,竟然有攻有守,和那大汉对打起来。那大汉力大刀劲。袁承志仗着身法灵便,居然也对付着拆了十来招。那大汉见战不下一个小孩,心中焦躁,双腿一蹲,刀法忽变。那大汉起初出招,倒有一大半都砍空了,只因袁承志身矮,大汉砍向敌人上部的刀法,全都砍在空中,他觉察之后,便改使地堂刀法,只是觉得对付一个小小孩童,不必小题大做,是以并不躺下地来。

这一来袁承志登感吃力,正危急间,忽见安小慧拿了一柄长剑,一剑“仙人指路”,向大汉身上刺去。大汉骂道:“呸!你这小妞也来找死。”单刀横砍过去。他不欲伤她,只想震去她手中长剑。哪知小慧身手灵活,长剑忽地圈转,挽了个剑花,一招“三宝莲台”,回刺大汉后胯,同时袁承志的火叉也是一招“毒龙出洞”刺将过去。那大汉一时之间竟给两个小孩闹了个手忙脚乱。袁承志起初见小慧过来帮手,担心她受伤,但三招两式之后,见她身手便捷,居然一手“达摩剑法”使得也颇纯熟,他小孩好胜,不甘落后,一柄火叉使得更加紧了。那大汉见两个小孩的枪法和剑法竟然都是头头是道,然而力气太小,总归无用,于是封紧门户,又笑又骂的一味游斗。耗了一阵,两个小孩果然支持不来了。

那大汉提起单刀,对准小慧长剑猛力劈去,小慧避让不及,长剑和单刀一碰,拿捏不住,登时脱手向天空飞去。袁承志大骇,火叉“举火撩天”,在大汉面前一晃。大汉举刀架开,飞脚把小慧踢倒。袁承志不顾性命的举叉力攻,但心中慌乱,火叉已使得不成章法。

大汉哈哈大笑,抢上一步,挥刀向他当头砍下。袁承志横叉招架,大汉左手已拉住叉头,用力一扭。袁承志只觉虎口剧痛,火叉脱手。那大汉不去理他,随手把火叉掷在地下,奔到小慧身旁,右手抄出,已抱住她腰,向前奔去。袁承志手上虽痛,但见小慧被擒,拾起火叉随后赶来。大汉骂道:“你这小鬼,不要性命了?”左手抱住小慧,右手挺刀回身便砍,拆得五六招,袁承志左肩被单刀削去一片衣服,皮肉也已受伤,鲜血直冒。大汉笑道:“小鬼,你还敢来么?”哪知袁承志竟不畏缩,叫道:“你放下小慧,我就不追你。”拿了火叉,仍是紧追不舍。那大汉怒从心起,恶念顿生,想道:“今日不结果这小鬼,看来他要纠缠不休。”大喝一声,回身挺刀狠砍,数招拆过,脚下一勾,已把袁承志绊倒,再不容情,举刀砍落。小慧大惊,双手拉住大汉手臂,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大汉吃痛,哇哇怒吼,袁承志乘机滚了开去。大汉反手打了小慧一个耳括子,又举刀向袁承志砍下。袁承志侧身急避,被他刀尖在额上带过,左眉上登时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大汉料想他再也不敢追来,提了小慧就走。哪知袁承志犹如疯了一般,紧紧抱住大汉左脚,百忙中还使出伏虎掌法,一个“倒扭金钟”,将他左脚扭转。要知袁崇焕是广东东莞人,袁承志血中秉承着广东人那股宁死不屈的倔强性子,虽然情势危急,仍是不让小慧给敌人擒去。

那大汉又痛又气,右腿起处,把他踢了个筋斗,举万正要砍下,忽听背后有人喝斥,跟着后脑上咚的一声,一阵疼痛,后颈中跟着湿淋淋、粘腻腻地,不知是不是给人打得后脑勺子流血,心下惊惶,回过头来,只见安大娘双手扬起,站在数丈之外。那大汉知她厉害,舍了袁承志,抱住小慧要走。安大娘右手连扬,三枚鸡蛋接连向他面门打去。大汉东躲西闪,避开了两枚,第三权再也闪避不开,扑的一声,正中鼻梁,满脸子都是蛋黄蛋白。安大娘从篮中一掏,摸到最后一枚鸡蛋,又是一下打在他左目之上。她手劲不弱,虽是一枚鸡蛋,可也已打得他头晕眼花。那大汉骂道:“他奶奶的,你不炒鸡蛋请老子吃,却用鸡蛋打老子!”抛下小慧,左手在眼上抹了几下,举刀向安大娘杀来。安大娘手中没兵刃,只得连连闪避。

袁承志见她危急,挺叉又向大汉后心刺去,这时他见来了帮手,精神大振,一柄火叉挑刺遮拦,“岳家神枪”的枪法使得似模似样。安大娘缓出了手,灵机一动,把买来给袁承志做衣服的一匹布从篮中取了出来,迎风抖开,抛入身后的小溪,跟着捡起三块石子向大汉打去。大汉既要闪避石子,又要招架袁承志的火叉,连退了三步。

安大娘拿起浸湿的布匹,喝道:“胡老三,你乘我不在家,上门来欺侮小孩子,算是哪一门子的好汉?”呼喝声中,一匹布已向大汉迎面打去。她的内力虽还不足以当真“束湿成棍”,把一匹布当作棍子使,但长布浸水。挥出来却也颇有力道。胡老三皱起眉头,抬腿把袁承志踹倒,与安大娘斗了起来。安大娘的武功本就在胡老三之上,此时心中愤恨,一匹湿布挥出来更是有力。胡老三背上连被布端打中两下。水珠四溅,只觉背心隐隐发痛,出手稍慢,单刀突被湿布裹住。安大娘用力回扯,胡老三单刀脱手。

他纵击两步,狞笑道:“我是受你丈夫之托,来接他女儿回去。阴魂不散,总有一天再找上你。小泼妇,我们锦衣卫的人你也敢得罪,当真不怕王法么?”安大娘秀眉直竖,将湿布横扫过去。胡老三早防到她这着,话刚说完,已转身跃出,远远的戟指骂道:“他妈的,今天你请我吃生鸡蛋,老子下次捉了你关入天牢,请你屁股吃笋炒肉,十根竹签插进你的指甲缝,那时你才知道滋味!今日瞧在你老公份上,且饶你一遭。”骂了几句,向山下疾奔而去。安大娘也不追赶,回头来看小慧与袁承志。小慧并没受伤,只是吓得怔怔的傻了一般,隔了一会,才扑在母亲怀里哭了出来。袁承志却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安大娘忙给他洗抹干净,取出刀伤药给他裹好,幸而两处刀伤口子都不深,流血虽多,并无大碍。安大娘把他抱到床上睡了,小慧才一五一十地把他刚才舍命相救的情形说了。安大娘望着袁承志,心想:“瞧不出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侠义心肠。咱们在这里是不能耽了,倒要好好成全他一番。”对小慧道:“你也去睡,今天晚上咱们就得走。”

小慧随着她母亲东迁西搬惯了的,也不以为奇。安大娘收拾了一下随身物件,打了两个包裹。三人吃过晚饭后,秉烛而坐。她并不闩门,似乎另有所待。

袁承志见她秀眉紧蹙,支颐出神,一会儿眼眶红了,便似要掉下泪来,心想:“那胡老三说,安婶婶的丈夫派他来接小慧回去,不知为了甚么。她丈夫欺侮安婶婶,等我长大了,练好了武艺,定要打她丈夫一顿,给安婶婶出气。只是小慧见我打她爹爹,不知会不会不高兴。”又想:“那胡老三说他是锦衣卫的,哼,锦衣卫的人坏死了,我妈妈便是给他们捉去害死的。终有一天,我要大杀锦衣卫的人,给妈妈报仇。”袁崇焕被崇祯处死后,兄弟妻子都被皇帝下旨充军三千里。锦衣卫到袁家拿人,袁崇焕的旧部先已得讯,赶去将袁承志救了出来,袁夫人却未能救出。当年锦衣卫抄家拿人、如虎似狼的凶狠模样,已深印在袁承志小小的脑海之中。二更时分,门外轻轻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飘然进来,原来便是那个哑巴。他身材魁梧壮实,行路却轻飘飘的,落地仅有微声。袁承志见到哑巴,心中大喜,扑上去拉住了他,连问:“崔叔叔呢?他好么?”竟忘了他是哑的。哑巴咧开了嘴只是傻笑,显然再见到袁承志也很高兴,过了一会,才向安大娘指手划脚的作了一阵手势。

安大娘向袁承志道:“崔叔叔没事,你放心。”和哑巴打了一阵手势,哑巴不住点头,双手连连鼓掌,拍拍声响。袁承志却不知他对甚么事如此衷心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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