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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J.阿弗利克,水仙花马车公司,德文和多塞特旅行社,电话号码簿里列了两个号码,标注的地址一个是位于埃克塞特的办公室,一个是位于镇郊的私人宅邸。
他们预约了第二天见面。
贾尔斯和格温达上了车,马上就要驶出门去,这时候,科克尔太太跑了出来,冲他们打手势。贾尔斯踩住刹车,把车停下。
“肯尼迪医生来电话了,先生。”
贾尔斯下了车,跑回去,拿起听筒。
“我是贾尔斯•里德。”
“早安。我刚刚接到一封奇怪的信。是一个叫莉莉•金博尔的女人写来的。我绞尽了脑汁也没想起她是谁。本以为是个病人——结果越想越不是。我猜,她很可能是在你们那幢房子里做过工的姑娘。你我都知道的那个时候,她应该是个客厅女仆。我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名字就是莉莉,不过记不得她姓什么了。”
“是有过一个叫莉莉的。格温达记得她。她在猫身上系过蝴蝶结。”
“格温达的记忆力太惊人了。”
“哦,是啊。”
“哦,我想和你谈谈这封信——不是在电话里谈。我要是过来,你在家吗?”
“我们正要去埃克塞特。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顺便去拜访你,先生。我们顺路。”
“很好,那太好了。”
“这事我不愿意在电话里多说,”他们到了以后,医生解释道,“我总觉得接线员会偷听。那女人的信在这儿。”
他把信摊开,放在桌上。信纸是廉价的条格纸,上面的字明显不是什么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写的。
亲爱的先声(生):(莉莉•金博尔这么写道)
随信寄上一份减(剪)报,如果你能给我些建议,感激不尽。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也跟金博尔先声(生)商量过,可是我不知到(道)要怎么办才是最好。你看这事会有钱拿或者有酬劳吗?因位(为)如果确定有钱,我就能做,但不想沾上警察或类似的麻烦。我经常回想哈利迪夫人出走的那个宛(晚)上,我认为她跟(根)本不是出走了,因位(为)衣物不对。我本来以位(为)是先声(生)干的,不过现在不那么确定了,因位(为)我看见窗外有一辆汽车,是辆豪华的汽车,我以前见过它。不过,没问过你这事是不是安权(全),是不是跟警察有关之前,我什么也不做。因位(为)我从没跟警察打过交道,金博尔先声(生)也没有。我可以来见你,先声(生),如果可以,下周四是赶集日,金博尔先声(生)会出门。我会很感激,如果你可以见我的话。
---充满敬意的,
---莉莉•金博尔
“这信寄到了我在迪尔茅斯的老住址,”肯尼迪说,“然后转寄到了我这里。剪报是你发的广告。”
“太棒了,”格温达说,“这个莉莉⋯⋯你看⋯⋯她认为不是我父亲干的!”
她心花怒放地说。肯尼迪医生看看她,目光疲惫、温和。
“对你来说是很好,格温妮。”他轻声说,“希望你是对的。现在,我想我们这么做会比较好。我给她回信,让她周四过来。火车换乘很方便。她在迪尔茅斯换乘站换车的话,四点半过一点儿就能到。如果你们那天下午过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同她谈话了。”
“太好了。”贾尔斯说,他看一下表,“来吧,格温达,咱们得快点儿了。我们还有约呢。”他解释了一句,“是水仙花马车公司的阿弗利克先生,他还告诉我们,他是个大忙人。”
“阿弗利克?”肯尼迪皱起了眉头,“当然!水仙花马车公司的德文旅行社,漆着吓人的奶油色的大车。不过我好像还从别的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海伦。”格温达说。
“老天——不是那个家伙吧?”
“就是他。”
“可他就是个穷小子啊。这么说,他在外面发家了?”
“能跟我说说吗,先生?”贾尔斯说,“你以前反对他和海伦的事,就只是因为他的⋯⋯嗯,社会地位?”
肯尼迪医生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我是个老派的人,年轻人。在现代人的信条里,人跟人都是平等的。毋庸置疑,这是合乎道德的。不过我信奉这样一个事实,人生的状态取决于出身——而且符合自己出身的活法最令人幸福。此外,”他又加了一句,“我认为这家伙不是个好人。这已经得到了证明。”
“他究竟干了什么事?”
“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关于一个案子,因为他受雇于费恩,所以想利用职务之便盗取资料卖钱,是与他们的一个委托人有关的机密资料。”
“他有没有⋯⋯因为被解雇而心怀不满?”
肯尼迪敏锐地扫了他一眼,简单地说:“有。”
“那么,你不愿意他与海伦交往,就完全没有别的原因了吗?你不认为他⋯⋯哦⋯⋯怎么看都有点儿奇怪吗?”
“既然你说到这儿了,我就坦率地回答你。在我看来,特别是被解雇以后,杰基•阿弗利克就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情绪不稳定的迹象。这实际上是被迫害妄想症的早期症状。不过既然他后来发家了,这似乎也就得不到证实了。”
“解雇他的人是谁?沃尔特•费恩吗?”
“我不知道跟沃尔特•费恩有没有关系。他是被事务所解雇的。”
“那么,他有没有抱怨过他也是上了当的受害者?”
肯尼迪点头。
“我知道了⋯⋯哦,我们的时间很紧了。星期四再见,先生。”
2
房子是新建的,墙面雪白,外立面的曲线弧度很大,窗户也很敞亮。他们被领着穿过一间豪华的大厅,走进一间书房,里面一张镀铬大书桌占去了一半地方。
格温达紧张兮兮地对贾尔斯小声说:“说真的,要是没有马普尔小姐,我真不知道咱们该怎么办。每到关键时刻,咱们都要依靠她。先是她在诺森伯兰的朋友,现在又是她那儿的教区牧师夫人主办的男孩俱乐部举办年度旅行。”
门被打开的同时,贾尔斯向格温达打了个警示的手势,而J.J.阿弗利克已冲进房间。
此人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穿着花花绿绿的彩色格子衬衫,黑眼睛里透着精明机敏,脸色红润,面相厚道。整体看来,他很符合人们对成功的赌场老板的普遍印象。
“是里德先生吧?早安。很高兴见到你。”
贾尔斯向他介绍了格温达。她感觉他握手的力道过分热情了些。
“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里德先生?”
阿弗利克在大书桌后面坐下来,从缟玛瑙烟盒里抽出几支香烟递给他们。
贾尔斯开始谈起男孩俱乐部旅行的事。他的老朋友在主持这件事,急于在德文郡安排几天旅行。
阿弗利克马上作出回应,公事公办地报了价,并给出建议。不过,他面上隐隐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最后他说:“嗯,一切都很明确了,里德先生,我会再给你发一封确认函。不过,这是一件纯粹的公事。可我的文员告诉我,你想约我私下在家里见面?”
“是的,阿弗利克先生。其实,我来见你是有两件事要办。一件我们已经解决了,另一件纯属私事。我妻子迫切希望联络到她的继母,她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我们想看看你能否提供帮助。”
“哦,如果你能把这位夫人的名字告诉我——我猜我是认识她?”
“你曾经认识她。她的名字是海伦•哈利迪,结婚前是海伦•肯尼迪小姐。”
阿弗利克静静地坐在那儿,眯起眼睛,把椅子慢慢向后仰。
“海伦•哈利迪⋯⋯我不记得⋯⋯海伦•肯尼迪⋯⋯”
“之前在迪尔茅斯。”贾尔斯说。
阿弗利克的椅子腿猛地落了下来。
“想起来了!”他说,“当然。”他红扑扑的圆脸上眉开眼笑,“小海伦•肯尼迪!是啊,我记得她。不过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得有二十年了。”
“是十八年。”
“真的吗?时光飞逝啊,老话说得没错。不过,恐怕你们要失望了,里德先生。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连她的消息也没听到过。”
“哦,天哪!”格温达说,“太令人失望了。我们真希望你能帮上忙。”
“出了什么事吗?”他飞快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吵架了?离家出走了?还是缺钱?”
格温达说:“她出走了⋯⋯非常突然⋯⋯从迪尔茅斯⋯⋯十八年前⋯⋯跟什么人一起走了。”
杰基•阿弗利克打趣道:“所以,你认为她可能是跟我走的?为什么?”
格温达放大胆子说:
“因为我们听说,你⋯⋯和她⋯⋯曾经⋯⋯哦,相互爱慕。”
“我和海伦?哦,可这里面没什么。不过就是男孩儿女孩儿的那点儿事罢了,我们俩谁都没当真。”他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我们不够勇敢。”
“你肯定觉得我们太冒昧了。”格温达开口道,可他打断了她的话。
“有什么冒昧的?我不是敏感的人。你想找到某个人,以为我能帮上忙罢了。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不会隐瞒的。”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么说,你是哈利迪的女儿?”
“是。你认识我父亲吗?”
他摇了摇头。
“有一次我到迪尔茅斯出差,就顺路去看了看海伦。我听人说她结了婚,正在那里住着。她十分客气⋯⋯”他顿了顿,“可是,她没有留我吃饭。所以,我没有见到你父亲。”
格温达琢磨着,“她没有留我吃饭”这句话里头,有没有点儿幽怨的意味呢?
“你记不记得⋯⋯她显得幸福吗?”
阿弗利克耸了耸肩。
“很幸福。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要是她看起来不幸福的话,我会有印象的。”
他好奇地又补了一句,语气似乎十分自然:
“你是说,自从十八年前她离开迪尔茅斯以来,你们从没得到任何她的消息?”
“没有。”
“没有⋯⋯来信吗?”
“是有两封信,”贾尔斯说,“可是我们有理由认为那不是她的亲笔。”
“你们认为不是她的亲笔信?”阿弗利克似乎觉得有点儿好笑,“听着就跟侦探电影似的。”
“我们也觉得像。”
“她哥哥呢?那个医生,他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他也不知道。”
“我知道了。典型的侦探故事,不是吗?怎么没登广告?”
“我们登过了。”
阿弗利克毫不在意地随口说:“看着倒像是死了。也许你们是没听说。”
格温达打了个哆嗦。
“冷吗,里德夫人?”
“不冷。我刚才想到海伦可能死了。可我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
“你说得对。我也不愿意这么想。她长得太迷人了。”
格温达有点儿失态地说:
“你认识她。你们交情不浅。我对她只有儿时的记忆了。她长什么样?大家怎么看她?你怎么看她?”
他注视了她一会儿。
“实话跟你说,里德夫人。信不信由你,我替那孩子感到遗憾。”
“遗憾?”她回以困惑的目光。
“正是。她那时候⋯⋯刚刚从学校回来,像每一个姑娘那样渴望得到一点儿乐趣。可她偏偏有那么个哥哥,人到中年,古板僵化,满脑子都是限制姑娘家的条条框框。毫无乐趣,那孩子从没得到过乐趣。哦,我给过她一点儿——展示给她一点点生活的乐趣。我并不是真的爱上了她,她也没有真的爱上我。她只是喜欢那种惹祸冒险的乐趣罢了。然后,当然了,别人发现我们在约会,他就不让我们再继续交往了。别埋怨他,说真的。她比我条件好。我们没订婚,也没有任何约定。有段时间,我是想过要结婚——不过得等我年纪再大一些。我想发家,想找个能帮我发家的妻子。海伦没什么钱,而且,不管怎么看我们俩都不般配。我们只不过是玩玩暧昧的好朋友而已。”
“可是,你肯定很生医生的气⋯⋯”
格温达没说完,阿弗利克接口说:“是很生气,我承认。谁也不乐意听人说你不够好。不过呢,脸皮太薄也没什么好处。”
“而且后来,”贾尔斯说,“你丢了工作。”
阿弗利克的脸色有点儿不快。
“我被炒了。给轰出了费恩和沃奇曼律师事务所。我很明白谁应该为此负责。”
贾尔斯用疑问的声调“哦”了一声,可是阿弗利克摇了摇头。
“我什么也没说。我自己明白是被人陷害了,就是这么回事,而且我很清楚主谋是谁,是出于什么理由!”他的两颊涨得通红,“肮脏的勾当!”他说,“暗中监视别人,设陷阱害他,造他的谣。哦,我有敌人没错。可是我从没让他们得逞。我承受了多少,就报复回去多少。我是不会忘的。”
他没继续往下说。突然之间,他的态度又变了回来,再次变得亲切了。
“所以我恐怕帮不到你了。我和海伦之间是有过点儿意思——但也就是这样了,没有深入发展。”
格温达盯着他看。这个故事非常清晰——不过,它是真的吗?她琢磨着。有某处受到了触动——她意识深处如是想。
“虽然如此,”她说,“你后来去迪尔茅斯的时候,还是去见了她。”
他哈哈大笑。
“为什么这么说呢,里德夫人。是啊,我去了。也许是想让她看看,我可没有因为被一个长脸律师赶出办公室就垮了。我的生意做得不错,我开上了豪华汽车,自己当老板干得好着呢。”
“你来看过她不止一次,是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
“两次⋯⋯也许是三次。只是顺路去看看而已。”
他点了点头,突然就结束了话题。“很遗憾,我帮不了你们。”
贾尔斯站起身来。
“占用了你那么多时间,我们非常抱歉。”
“没关系。难得谈谈往事。”
门开了,一个女人探进脑袋看了看,然后赶快道歉:
“哦,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在⋯⋯”
“进来,亲爱的,进来吧。见见我的妻子。这是里德先生和夫人。”
阿弗利克夫人跟他们握了手。她个子高高的,身材瘦削,神情压抑,身上的衣服倒是出人意料地做工精良。
“我们刚才谈了谈往事,”阿弗利克先生说,“是遇到你之前的事,多萝西。”
他转向他们。
“我和我妻子是在一次航行中认识的。”他说,“她不是英国人,是波特汉姆勋爵的堂妹。”
他说话的时候神色骄傲——那个瘦削的女人则脸红了。
“航行可真是好。”贾尔斯说。
“非常有教育意义。”阿弗利克说,“现在我可没有那种受教育的机会。”
“我常跟我丈夫说,我们非得去希腊旅游一次不可。”阿弗利克夫人说。
“没时间。我是个大忙人。”
“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贾尔斯说,“再见,多谢。你会把旅行的报价发给我,是吧?”
阿弗利克送他们到房门口。格温达回头看了一眼,阿弗利克夫人站在书房门口,死死盯着她丈夫的背影,目光有点儿好奇,又带着忧心忡忡的不豫之色。
贾尔斯和格温达再次道别,然后向他们的汽车走去。
“真烦人,我把披肩给落下了。”格温达说。
“你总是丢三落四的。”贾尔斯说。
“别板着脸了。我去拿回来。”
她跑了回去。书房的门敞着,她听见阿弗利克大声说:
“你闯进来干什么?一点儿脑子也没有。”
“对不起,杰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让你心烦?”
“他们没有让我心烦。我——”看见格温达站在门口,他住了口。
“哦,阿弗利克先生,我是不是把披肩落下了?”
“披肩?没有,里德夫人。这里没有。”
“我真笨。准是在车里。”
她又跑了出来。
贾尔斯把汽车掉过头来。一辆黄色的豪华大轿车停在路边,车身上是锃亮的铬涂层。
“一辆车。”贾尔斯说。
“一辆时髦的汽车。”格温达说,“记得吗,贾尔斯?伊迪丝•佩吉特提到过的,她说是莉莉跟她说的。莉莉打赌说是厄斯金上尉,不是‘咱们那位开豪华汽车的神秘人’。你觉不觉得,那位开豪华汽车的神秘人就是杰基•阿弗利克?”
“没错。”贾尔斯说,“莉莉在写给医生的信里,也提到过一辆‘时髦的汽车’。”
二人对视一眼。
“那天晚上,他在那里——用马普尔小姐的话说,他‘在现场’。哦,贾尔斯,我等不及星期四了,真想马上听听莉莉•金博尔怎么说。”
“万一她临阵退缩,不来了怎么办?”
“哦,她会来的。贾尔斯,如果那辆豪华汽车当天晚上在那里⋯⋯”
“觉得那是黄祸 一样的事?”
“喜欢我的汽车?”阿弗利克先生和气的声音吓了他们一跳,他倚着他们身后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篱,“小金凤花,我这么叫它。我一直乐于好好地装饰装饰车身。它挺扎眼的吧?”
“可不是嘛。”贾尔斯说。
“我喜欢花,”阿弗利克先生说,“水仙花、金凤花、薄包花⋯⋯它们都是我的心头宝。给你披肩,里德夫人,它滑到桌子后面去了。再见。很高兴能和你们见面。”
“你说,他听见咱们管他的车叫黄祸了吗?”车子驶出去以后,格温达问。
“哦,我觉得没有。他态度挺好的,不是吗?”
贾尔斯脸上带着点儿担心的神色。
“是⋯⋯是吧,不过我觉得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贾尔斯,他那个妻子⋯⋯她害怕他,我看见她的表情了。”
“什么?你说那个快活讨喜的家伙?”
“也许他私下里并不那么快活,也不那么讨喜⋯⋯贾尔斯,我觉得我不喜欢阿弗利克先生⋯⋯不知道他在我们背后偷听了多长时间⋯⋯刚才咱们都说了什么呀。”
“没说多少。”贾尔斯说。
可是,他仍然面带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