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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客厅,桥牌桌已经摆好了,咖啡也端了上来。
“谁打桥牌?”夏塔纳先生问,“洛里默太太,我知道。还有罗伯茨医生。梅瑞迪斯小姐,你打不打?”
“打,不过水平比较差。”
“很好。德斯帕少校呢?好,你们四位在这边打吧。”
“幸好可以打桥牌,”洛里默太太侧身对波洛说,“我是有史以来最忠实的桥牌迷之一,特别上瘾。如果晚宴没安排牌局,我才不会去,我会无聊得睡着的。说来挺不好意思,但确实如此。”
他们切牌选搭档。洛里默太太跟安妮·梅瑞迪斯一组,对抗德斯帕少校和罗伯茨医生。
“性别大战呀,”洛里默太太坐下来,以娴熟的手法开始洗牌,“玩蓝草花叫牌法怎么样,搭档?限制从2开始叫。”
“你们一定要赢,”奥利弗太太的女权主义情绪顿时飙升,“让男人瞧瞧,他们不可能事事称心如意。”
“可惜,宝贝们没希望的,”罗伯茨医生兴冲冲开始洗另一副牌,“你发牌吧,洛里默太太。”
德斯帕少校慢慢坐下。他凝视着安妮·梅瑞迪斯,似乎刚刚发现她美得出奇。
“请切牌。”洛里默太太不耐烦地说。德斯帕少校这才不好意思地切了她递过的纸牌。
洛里默太太熟练地发牌。
“另一个房间还有一张桥牌桌。”夏塔纳先生说。
他穿过另一扇门,其余四人随他踏进一间布置得很舒适的小吸烟室,房中已摆好另一张桥牌桌。
“我们也得切牌分组。”瑞斯上校说。
夏塔纳先生摇摇头。“我不打。我对桥牌没什么兴趣。”
另外三位客人也表示不想打,但夏塔纳先生再三坚持,最后大家都坐下了——波洛和奥利弗太太搭档,对抗巴特尔和瑞斯。
夏塔纳先生在旁观战,看到奥利弗太太的那手牌叫了“2无将”,不禁露出恶魔般的笑容,然后悄悄转往另一个房间。
这一桌打得很投入出神,大家表情严肃,叫牌的速度飞快。“1红心。”“过。”“3草花。”
“3黑桃。”“4方块。”“加倍。”“4红心。”
夏塔纳先生站着看了一会儿,暗自微笑。他走到房间另一头,坐到壁炉边的一张大椅子里。旁边一张桌子上的托盘里已经摆好一瓶酒,炉火照亮了水晶瓶塞。
一向深谙照明艺术的夏塔纳先生成功模拟出了仅有火光照明的室内效果。如果想看书,手边一盏加了灯罩的小台灯就可以提供光源。柔和的泛光灯在整个房间里投下朦胧的光影,另一盏光线较强的电灯照着桥牌桌,叫牌声源源不断。
“1无将。”——清晰果断,是洛里默太太。
“3红心。”——斗志昂扬,是罗伯茨医生。
“不叫。”——平平静静,是安妮·梅瑞迪斯。
德斯帕开口之前总要犹豫片刻,他的思考并不慢,但总爱再三斟酌才开口。
“4红心。”
“加倍。”
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夏塔纳先生的脸庞,他微微一笑。在连绵的笑意中,他的眼皮微颤了一下。
今天的晚宴令他乐在其中。
“5方块。三局两胜。”瑞斯上校说,“打得不错,搭档,”他又对波洛说,“没想到你发挥这么好。幸亏他们没出黑桃。”
“就算出了估计也没用。”巴特尔警司颇有风度地表示。
之前他叫了黑桃。他的搭档奥利弗太太手里有黑桃,但她“在某种直觉的召唤下”出了草花——结果惨不忍睹。
瑞斯上校看看手表。
“十二点十分。有没有时间再打一盘?”
“抱歉啊,”巴特尔警司说,“我习惯早早上床。”
“我也是。”赫尔克里·波洛说。
“那就结算总分吧。”瑞斯说。
今晚五场三局两胜的比赛打下来,男性大获全胜。奥利弗太太输给另外三家三英镑七先令。瑞斯上校赢得最多。
奥利弗太太虽然牌技不佳,牌品却很好。她欣然付了钱。
“今晚手气真差,”她说,“有时候总这么不顺手。昨晚简直要什么来什么,一连三局来大牌,都一百五十分。”她起身收拾绣花的宴会手袋,刚想伸手去撩刘海,又及时忍住了。
“我们的主人应该在隔壁吧。”她说。
她穿过那扇门,其他人紧随其后。
夏塔纳先生还坐在炉边的椅子上。桌旁的四位玩家仍专注于牌局。
“5草花,加倍。”洛里默太太的声音冷静而机敏。
“5无将。”
“5无将,加倍。”
奥利弗太太走到牌桌边,这一局肯定很精彩。
巴特尔警司也跟过来。
瑞斯上校则走向夏塔纳先生,波洛跟在他后面。“我告辞了,夏塔纳。”瑞斯说。
夏塔纳先生没回答。他的脑袋低垂着,像是睡着了。瑞斯古怪地瞥了波洛一眼,走近几步。突然他低低惊呼一声,俯下身去。波洛立即凑过来,朝瑞斯上校指的地方望去——那东西很像一颗极其华丽的衬衫饰钉——然而不是。
波洛弯腰拉起夏塔纳先生的一只手,然后松手任其坠落。他迎上瑞斯询问的眼光,点点头。瑞斯立即高声招呼:“巴特尔警司,打扰一下。”
警司闻声而来。奥利弗太太继续旁观那场“5无将加倍”的牌局。
虽然巴特尔警司外表迟钝,但他的反应其实非常敏锐。他刚过来就扬起眉毛低声问:“出事了吗?”
瑞斯上校点点头,示意他留意椅子上那具沉寂的身躯。
巴特尔俯身观察。波洛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夏塔纳先生的面孔。此刻那张脸显得十分滑稽,嘴巴颓然半张着——恶魔般的神情消失了。
赫尔克里·波洛摇摇头。
巴特尔警司直起身。他检查了夏塔纳先生衬衫上那个貌似饰钉的东西,但没有用手触碰;那并不是饰钉。他抬起夏塔纳软绵绵的手,又放下了。
现在他站起来,出奇的冷静、干练,颇有军人风范——打算切实掌握局面。
“抱歉,打断各位一下。”
他抬高嗓门,带有一种截然不同的公事公办的口吻,正沉浸在牌局中的几人不由得闻声望向他。安妮·梅瑞迪斯正要拿明手的一张黑桃A,伸出的手也随之悬在空中。
“很遗憾地通知大家,”巴特尔警司说,“我们的主人,夏塔纳先生,已经死了。”
洛里默太太和罗伯茨医生霍然起身。德斯帕瞠目结舌。安妮·梅瑞迪斯轻轻吸了口气。
“没搞错吧,老兄?”
罗伯茨医生立即调动职业本能,以一名医生“亲临死亡现场”的架势快步走过来。
但巴特尔警司魁梧的身躯很快挡在他面前。
“等等,罗伯茨医生。请问今晚有谁进出过这个房间?”
罗伯茨瞪着他。
“进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没人进出。”
警司转移视线。
“是这样吗,洛里默太太?”
“没错。”
“管家或者仆人都没进来过?”
“没有。我们刚坐下来开始打牌的时候,管家端来了那个托盘。后来就没见过他。”
巴特尔警司又望向德斯帕。
德斯帕点头同意。
安妮几乎喘不过气:“是的……是的,是这样。”
“你这是干什么,老兄,”罗伯茨不耐烦地说,“让我检查一下——没准他只是晕倒而已。”
“不是晕倒,很遗憾——法医没来之前,谁也不能碰他。各位,夏塔纳先生是被谋杀的。”
“谋杀?”安妮惊怖而难以置信地喘着气。
德斯帕瞪着眼,眼神茫然。
“谋杀?”洛里默太太尖声追问。
“上帝啊!”这是罗伯茨医生。
巴特尔警司缓缓点头。他的模样活像一尊产自中国的满清官吏陶瓷像,面无表情。
“他被人捅了一刀,”他说,“这就是死因。捅了一刀。”
随即,他突然发难:“今晚你们谁离开过牌桌?”
四个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极为丰富——摇摆不定。他看见了畏惧、顿悟、愤慨、沮丧、恐慌,却未能捕捉到任何能直接说明问题的线索。
“怎么样?”
片刻的冷场后,早已起身如接受检阅的士兵般挺立的德斯帕少校平静地开口了,清瘦而不失智慧的脸转向巴特尔。“印象中我们每个人都曾先后离开牌桌——去拿饮料,或者往壁炉里添柴火。我两件事都做过。我走到壁炉旁边时,夏塔纳先生在椅子里睡着了。”
“睡着了?”
“嗯——当时我以为他睡着了。”
“也许是睡着了,”巴特尔说,“也许那时他已经死了。这一点我们会立即着手调查。现在请各位移步到隔壁房间。”他转向身边一直沉默的人,“瑞斯上校,麻烦你陪他们去好吗?”
瑞斯点点头,表示会意。“好的,警司。”
四位牌友缓缓穿过那扇门。
奥利弗太太跌坐进房间另一头的椅子,低声抽泣。
巴特尔拎起听筒打了电话,然后说:“本地的警察马上就来。总部命我接手办理本案。法医也会尽快赶到。波洛先生,你看他死了多久?我估计超过了一小时。”
“同感。但没法更精确了——不可能精确到‘这人死了一小时二十分四十秒’。”
巴特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坐在壁炉正前方,会对死亡时间的推算有轻微影响。我担保法医肯定会说死亡时间多于一小时,不超过两个半小时。谁都没听见或者看见什么。不可思议!凶手冒的风险太大了,夏塔纳可能会喊出声啊。”
“但他没喊。运气在凶手一边。朋友,你说得对,真是一步险棋。”
“有什么想法吗,波洛先生?关于动机之类的?”
波洛缓缓答道:“嗯,关于这一点,我有话要说。请问——夏塔纳先生没暗示过他今天请你们来赴的宴会是什么性质吗?”
巴特尔警司好奇地望着他。“没有,波洛先生,他什么都没说。为什么问这个?”
远远传来门铃声,还有人叩响门环。
“我们的人来了。”巴特尔警司说,“我去带他们进来,过一会儿我们再详谈。先办例行公事。”
波洛点点头。巴特尔出去了。
奥利弗太太仍在啜泣。
波洛走到牌桌边。他什么都没碰,只是端详着计分纸,时而摇摇头。
“愚蠢的小男人!哎,愚蠢的小男人。”赫尔克里·波洛喃喃自语,“装神弄鬼想吓唬人,幼稚!”
门开了,法医提着箱子走进来。本地警局的局长跟在后面,正与巴特尔交谈。接着来了一名摄像师。大厅里还有一名警员站岗。
刑事案件的例行侦查程序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