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日报专访俄乌战争被俘朝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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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报道朝鲜战俘的采访中,本刊(朝鲜日报)原计划不透露战俘的真实姓名,也不发布一些可能推断他们真实身份的信息。这是日内瓦公约所规定的战俘人权。然而,被俘朝鲜士兵的真实照片和视频已经被乌克兰政府多次用作外宣,并且已经在全球媒体传播了一个多月,因此对二位朝鲜士兵打马赛克已毫无用处。

朝鲜日报专访俄乌战争被俘朝兵

1、26 岁狙击手李某

李某(26 岁)是一名朝鲜士兵,去年年底在被部署到俄乌边境的库尔斯克地区时受伤并被俘,被乌军俘虏时右臂和下巴受重伤。在首次向世界宣布他被俘的视频中,他无法说话,下巴被紧紧地用绷带缠住。目前是他被俘大约一个月后,本刊记者在乌克兰某监狱见到了他,他已经恢复了很多。下巴上的绷带未取下,能够轻声说话。

记:您的父母都在平壤吗,您是平壤人吗?

李:(点头)

记:你的父母知不知道你在这里?

李:我不知道。我已经三个月没有和他们联系了。

记: 您何时到的俄罗斯?

李:我记得我们在去年 10 月 10 日到的。我们部队本来是在新义州洪水进行抢险救灾的部队,但抢险工作一个月后就突然结束了。上级安排我们部队去训练场训练,随后去了俄罗斯。

记: 那么您是什么时候到的库尔斯克呢?

李:去年12 月中旬吧。刚到俄罗斯的时候我在符拉迪沃斯托克训练,然后被调库尔斯克了。

记: 你有什么想对父母说的吗?

李:我的父母都是病人。我爸爸行动不便,我妈妈消化功能异常。也许如果政府发现我被俘了,我的父母就不能住在平壤了。

记:您的上级单位是什么?

李:侦察总局。

记: 您是否到了退伍年龄?

李:是的,我已经到了可以退伍的年龄。我是 2015 年入伍的。

记:我听说你当过侦察兵,目前是狙击手?

李:对。

记:您的上级让您来到俄罗斯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李:说让我们去接受培训。但我没想到是去战场。

记: 您第一次知道自己要上战场是什么时候?

李:当我们来到库尔斯克地区时,他们告诉我们要打仗。

记: 您是怎么到达库尔斯克的?

李:火车,飞机,卡车。

记:有多少人一起跟您来的?

李:我所在的部队大约有 2,500 人来了,我们来这是个秘密。

记: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李:外交因素考虑吧。

记:你和俄罗斯人相处什么感受吗?

李:我们这些在底层的士兵平时不怎么交流,我们的上级负责组织一切。弹药和衣服以及所有这些东西的问题都是由上级完成的,我们没有与俄罗斯人(士兵)进行太多交谈。

记: 您是如何同俄国人沟通的?

李:我用智能手机翻译。

记:您在平壤用过智能手机吗?

李:用过,但这是我第一次使用智能手机翻译功能。在那之前,我没和外国人打过交道。

记:您所在的暴风军团是最忠诚的单位吗?

李:是的,因为暴风军团的战斗力很高。有什么大事比如建设、执行战斗任务等都是他干。你知道朝鲜三池渊吗?

记:知道。

李:建设三池渊市的项目就是我所在的部队完成的。我们当年从 12 月开始施工,天气非常寒冷,还下大雪。我是2019年到的那里,感觉进入了未知领域,你懂吗?积雪厚到已经没到了我的胸口。在那里,你还必须建造一个营房,如果你拿着镐在外面干一会,你的手马上就能冻伤。天气很恶劣。还有如果你小便,你的尿会被立即冻住。

记:与库尔斯克相比,哪里更冷。

李:三池渊更冷。而且那里什么都没有。

记:您为什么下巴和手臂受伤?

李:我是今年 1 月 5 日开始投入第一场战斗,然后就一直没停。我所在的排除了我都牺牲了。无人机和重炮对我方造成大量人员伤亡。而俄罗斯人没有正确地使用他们的防御性火炮保护我们,所以我们出现了很多无意义的牺牲。包括我的伤也是乌军无人机造成的。

记:那天有多少人和你一起出任务?

李:我所在的战斗小组有三人,等乌军炮火间隙时其他战士开始进攻。我们紧随其后必须抓住机会占据有利地形,然后开始攻击。但当我进入预定阵地时,被无人机伏击了......

记:您在培训时俄国人或您的上级没有给您讲解过无人机吗?

李:讲解过。当我们训练时,我们的训练方式是:“只有最快的家伙才能活着。当无人机出现时,必须善于寻找隐蔽地点、躲在斗篷里或从地面射击。其他的就没了。

记: 那么你是以很多战友的牺牲为代价一点一点地了解无人机的。

李:是的。

记: 被无人机发现后发生了什么?

李:我们三人战斗小组,另外二人被杀,只剩下我一个人。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有利位置,藏好后开始射击想打掉无人机,然后无人机发现我后开始开火。

记:你哪里被击中了。

李:一发子弹打中了我的手臂,我觉得骨头断了,然后另一发子弹打穿了我的下巴。我的下巴应该直接被打碎了。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当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晚上了。我记得我昏迷的时候还是早上。我正要起身,发现身体动不了了,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然后起来了,我在原路返回时遇到了我们的士兵。但不是我们连队的,这是我们营的另一个连队。他们就这样帮我疗伤,把伤口包扎起来了。

记: 然后发生了什么。

李:一架非常大的无人机突然出现 ,它上面有炸弹......这是一架带有热成像探测器的无人机,它一直在空中旋转,无人机投下炸弹后离开。所以我们迅速转移想回我们的控制区,但在凌晨 3 点左右,乌克兰武装部队乘坐装甲车包围了我们,每个人都处于糟糕境地的情况,所以我说,'我们离开那里快回去',在撤退路上,另一架无人机出现袭击了我们,给我治伤的几个战士也都死了,我是唯一幸存的人。

记:他们有几个。

李:一共有五个人,他们五个人都被杀了。

记: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李:当时一片漆黑,我对地形不是很了解,我判断,'如果我越过前面那座山脊,就能回到我们的领土,'但事实并非如此。

记:你走错了方向。

李:对,这是错误的方向......前面是乌军区域。那时,我手臂负伤、没有防弹衣、手榴弹、刀或武器。而且由于我受伤了,我不能带任何重物......如果有手榴弹,我会自杀。

记:您是否被指示自杀?

李:在我们人民军中,战俘就是叛徒。

记: 将来怎么办有想过吗?

李:我有很多想法。但我非常想我的父母。我不想让我的父母难过。黄海南道是我的服役地。它离平壤很近。(但是)我在服兵役期间从未回家。

记:你已经 10 年没有回家了?

李:对,我和我父母只通过电话,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记:如果现在回到北方,恐怕困难重重。

李:当然。

记: 您对未来有什么决定吗?

李:(想了一会儿)你说你是记者吧?首先,我打算申请难民身份,然后用难民身份去韩国。如果我申请庇护,韩国会接受我吗?(对此,一位乌克兰外交官员表示,是否可以将朝鲜战俘送往韩国,取决于韩国政府)。

记: 你还记得和你一起来的战友吗?

李:他们几乎都牺牲了。

李:大约有65 人......我可能是唯一活下来的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仗。当我看到周围都是战友的尸体时,我有很多想法。想自杀(因为害怕被抓),但我没有任何武器,至今我都觉得战场的血腥味还萦绕在周围......

记:您战友的尸体怎么办?

李:上面说战斗结束后,要找到尸体并带走,但即使尸体被带走,我认为要识别他们的身份也很困难。(叹气)那些父母怎么办呢,这些战士几乎都是独生子女。我是连队里最后一个幸存的人。我们不是战斗连队,一直在帮助战斗连队,运送伤员,提供补给,最后我们被动员起来,因为我们营没有人了。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死......是的,当我真正投入战斗时,才发现这么惨烈......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死去。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在我旁边被爆炸的手榴弹杀死。前一秒还和我我说话,下一秒人就没了。

记:部队里有没有来自保卫省(朝鲜情报机构)的人?

李:每个营有一两个。

记: 这些人负责意识形态和纪律控制吗?

李:对,在我开始战斗之前,他们说(乌克兰军方)无人机飞行员实际上都是韩国士兵操控。

记:大家都相信这一点并战斗了吗?

李:(点头)。

记:所有你们一直认为正在与韩国士兵作战。

李:(点头)。

记:当您在朝鲜时,您是否听说过很多关于韩国的信息?

李:我没怎么听说过。

记:看过电视剧或听过音乐吗?

李:听过一些音乐,但我没有看过任何韩剧。

记:你最初想做什么?

李:“我本来打算去读大学。我父亲的很多亲戚都是科学家。这就是为什么我也努力学习......我家里遇到了很多麻烦。我的家太可怜了,我受了很多苦,特别是经济上,如果我有很多钱,也不用吃这么多苦了。此外,当我从军队出来时,有很多事情对我的精神和身体造成了影响,我认为我经历了作为一个人所能经历的所有恶劣条件。我经常处于死亡的边缘......走过了死亡的边缘,就这样被俘虏了。(叹气)我也想在不违背父母的期望的情况下实现我的梦想。我想让我的梦想成真。我还年轻。

2、21 岁步兵白某

步兵白某(21 岁)被安置在狙击手李某(26 岁)旁边的一个房间里,他们离得很近但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当记者问白先生是否听说过其他朝鲜战俘也在这里时,他睁大了眼睛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说过这里还有其他朝鲜人。

记:我之前看了有关你的新闻照片,发现你的手受伤了,现在恢复的还好吗?

白:基本恢复了。

记:最近心情是不是紧张一些?

白:是的。(他回答时轻声笑了笑)。

记:你还记得你刚来这里时的情况吗?

白:我不记得了。与其说是解脱,不如说精神压力更大了,因为现在无论如何我都是一名战俘。

记:你有没有被你的上级教过如果你被俘了该怎么办?

白:(沉默)

记: 你想你的父母吗?

白:特别想他们。

记: 他们身体怎么样?你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白:家里只有我妈妈.,我没有兄弟姐妹。我父亲在我入伍那年去世了。

记: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白:医生

记: 您在军队服役期间见过您母亲吗?

白:从来没有。

记:今年服役第多少年了?

白:快到第四年了。

记:您是在暴风军团服役?

白:对

记:我听说暴风军团是只接收最优秀的士兵?

白:可以这么理解。

记:看你的年龄,你是高中毕业就参军了吗?

白:对,本来我可以先上大学,但我决定先去服役,服役结束后再去上大学。

记:什么时候被安排来俄罗斯的呢?

白:去年11月,具体日子记不清了。

记:来到俄罗斯是什么感受?

白:没什么感受,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所以还有些激动,但我不知道是来打仗的。

记:你所在的班有多少人?

白:十多个,现在活下来的不到一半。

记:你预料到朝军会有这么大的伤亡吗?(乌克兰情报部门估计,朝鲜共派出了约 12,000 名士兵,其中死伤约 4,000 人)。

白:想过,因为战争是残酷的,死多少人都有可能。

记: 您是如何处理战场上无人机进攻的呢?

白:最快时间内开枪打它。对付无人机时,他们(俄罗斯人)告诉过我如果第一时间没打下来就要及时寻找藏身之处隐蔽,因为无人机会很快发动进攻。

记:你对付无人机感觉怎么样?

白:我们(暴风军团)的人枪法通常都相当不错,基本上抬手就能打中,但有时候一枪击中无人机后它还能运行,这时候就要找有利位置隐蔽了。

(记者注:去年 12 月,乌克兰军方表示,他们发现了一名阵亡朝鲜士兵的笔记本,里面提到朝鲜军方用“人饵”引诱无人机,一个人出现吸引无人机,然后由其余战士或俄方无人机击落乌军无人机的战术。然而,当我问白某“是否有一个人去引诱无人机出现,然后另一个人击落它的战术”时,他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当被问及会不会因为无人机速度快而很难击中时,他说:“多练练,很容易就能击中无人机。)

记:在战场上是什么感觉?

白:没什么感觉,吃饭、睡觉、打仗。

记: 因为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想尽快回到北方?

白:对(无奈的笑声)。

记:你退伍后原本想干什么?

白:想上大学,想成为一名干部。

记:您现在想做什么?

白:(想了一会儿)当然,第一件事是回家......我现在非常担心我的妈妈。

记:你有没有想过去韩国?

白:如果我不能回家,我会考虑去韩国......

记:有没有想过对母亲而言儿子平安就是最大的喜事?

白:(缓缓点头)作为父母,儿子只要平安,无论在哪里都行,妈妈也会放心,但是当我想到我是战俘,会不会给母亲带来灾难时,又实在特别担心。

……………

在采访中,两名年轻的朝鲜士兵一直在抽烟。21岁的白某告诉我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抽了不少烟。每天他脑海里都是当时死在身边的战友、自己受伤的痛苦以及不知道家人现状的焦虑。他说每到半夜,这些情感就会同时在脑海中涌现,根本睡不好也睡不踏实,只能通过抽烟缓解。

到了监狱门口我(정철환)才知道未经监狱批准,任何人不得携带食物给在押人员。结果我带的辛拉面和巧克力派在门口就被扣下了,采访结束后我表示歉意说准备不周,给他们带的礼物都被扣下了。但他们笑了笑,都说没关系,不用给他们礼物。但想要更多的香烟。我说:“现在压力不要太大,专心恢复健康最重要。”两人点点头。当我走时,李某说:”你会再来吗?我很想了解外面的消息。“

来源:半个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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