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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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环球人文地理》

它和喜马拉雅诞生在同一个时代。

它是三原八水成就的帝王之州。

自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开始种植小麦,对黄土的依恋,就沉淀在中国人的血脉之中了。这里金黄的麦浪温柔,翻滚出乡土中国最厚重、饱满的那一部分。

八百里秦川

这是一片似乎所有中国人都拥有集体记忆的土地。

在记录帝王将相的历史或讲述古代战争的文字中,它被称为关中平原。

当人们在八面来风的秦腔中唱起,或在文人墨客的小说诗歌提及,它的名字叫做八百里秦川。

到如今,当地理学者谈起它,会称呼它为渭河平原。或许,他们还会提出讨论:到底,这片土地应该叫渭河平原,还是渭河盆地?

和喜马拉雅一起诞生三原八水成就帝王州

几千万年前,地球上发生了一次重要的“造山运动”,这次运动使得特提斯海(即古地中海)发生强烈褶皱并隆起,一大批高峻的褶皱山脉就此形成,其中包括北非的阿特拉斯,欧洲的阿尔卑斯,以及亚洲的喜马拉雅。地质学家将这次运动命名为“喜马拉雅运动”。除了这些高大的山脉,一些断陷带也同时诞生。在今天的陕北高原与秦岭山脉之间,便形成了这样一条巨型断陷带。它南北两侧的山脉沿着断层不断上升,中间部分徐徐下降,最终变成了一个盆地。

盆地中黄土层积,渭河横贯。渭河和它的支流携带着大量泥沙不断填充,最终形成了沃野千里的渭河平原,也称关中平原。因为秦国故地在此,也被称为八百里秦川。

八百里秦川

《战国策》里,苏秦论连横之计,说秦地“田肥美,民殷富,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这是中国人最早以“天府之国”来赞誉一方水土的富饶宜居。秦灭六国后,据中原而立,关中腹地从此成为国之中心。关中平原南通巴蜀,有蜀道天险,东瞰晋、豫,易于建瓴,四关扼守便是金城汤池,极具军事优势;又有良田万顷,渭水以灌,其丰饶繁华,沿袭至汉唐,朴素民风,也传承至今。自秦以来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中,以关中地区为政治核心的时间就占了一千多年,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十多个朝代,埋葬着七十多位皇帝,被认为是当之无愧的“帝王州”。

从地理上来说,关中平原的形成是山和水的共同作用。先有地壳断裂下沉,形成地堑,后有渭河泥沙沉积,形成冲积平原。人类生活在地表,仅能观察到此处沃野千里,却不知道,这黄土河泥松散沉积,最大厚度竟然有7000多米!也是因为其土质疏松,在地壳的间歇性变动和河流下切的作用下,在关中大地上,形成了高度不等的阶地——世人称之为“原”或“塬”。土塬顶面平坦,两侧沟壑纵切,在黄土大地上,如花瓣般散开,平川广野,良田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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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东流,横贯关中,神州大地上第一个“天府之国”的出现,少不了这条长河的灌溉。左页图为渭水风光。右页上图摄于泾阳泾渭相交的河口;下图为渭水人家,河边至今还坚守着摆渡人。

历史上,关中平原中最核心的地点被称为三原,即今天的三原县,因县内有丰原、孟侯原、白鹿原,故得此名。三原被峪河环绕,峪河分清浊两条,清峪河自西北野虎岭而来,源出石门山石泉,两岸皆石,水流不浑,故曰清峪;浊峪河发源于耀县小丘乡,自北而南,纵贯丰原和白鹿原,向南缓缓淌去,流域内多土少石,其流多浑,故曰浊峪。三原县,自先秦以来,便在清峪河、浊峪河,以及县西北的冶峪河,三江灌溉之中,原野肥沃,作物繁茂,有“关内膏腴之最”的美称。

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著名的白鹿原,作為西安市内最大的黄土台原,这里也是陈忠实所著长篇小说《白鹿原》发生的舞台。《后汉书·郡国志》载,“新丰县西有白鹿原,周平王时白鹿出”,东周初年,镐京衰败,平王东迁,途径关中腹地,见白鹿游弋原上,为天禄吉兆,此地便被称作白鹿原。白鹿原也因此被后世君主爱重,汉武帝、唐高祖等盛世君王,都曾巡幸三原,亲御弧矢,校猎白鹿,以求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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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膏腴般的“原”,关中平原的富饶离不开“八水”。司马相如在他著名的《上林赋》中写道“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描写了汉代上林苑的巨丽之美。据此开始,便有了“八水绕长安”之说,指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在渭河平原上穿流而过。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渭泾二河,泾水和渭水交会于今西安市北的高陵区,除夏季汛期外,泾水澄清,渭水浑浊,清浊相接,远远望去,青白与浑黄的两条江水如拼色的布匹,相依相凭,色泽分明。后来汉语中常用“泾渭分明”一词来比喻截然不同的事物。

渭河是黄河的最长支流。渭河发源自陇西高原的鸟鼠山北侧,鸟鼠山在今渭源县西南处,属昆仑山脉东侧山峰,海拔3400余米,《山海经》载其“鸟鼠同穴山,渭水出焉”,这也是传说中大禹治水,凿山体而改水流的山。渭河由鸟鼠山巅两峰间的纵谷裂隙中滴涌而出,向东淌过天水、宝鸡,流过沟壑丛生的黄土高原和山峦迭起的秦陇山区,在山势陡峭的宝鸡峡处一泻千里,淌入地势平缓的陕西境内,绕秦汉京畿重地咸阳而过。右出咸阳后,渭水在骊山山阴下接纳了西北而来的泾水,继续东出潼关,汇入黄河。唐代崔颢游秦地,称其“万户楼台临渭水,五陵花柳满秦川”,从上游的萧瑟胡关,到关中腹地的繁华王都,渭水全长818公里,流域面积约13万余平方公里,横贯关中平原,带来万里沃土肥田。

雄关漫道秦川的四大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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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平原西起宝鸡,东邻洛南。春秋商鞅变法后,秦国国力日盛,势力东扩,与晋、楚两国相触,纷争遂起。于是,秦王“建武关、函谷、临晋关者”,在秦川边界修建关隘,夺取军事优势,为秦之统一埋下了伏笔。潼关、武关、萧关、大散关四座关隘,坚守在渭河平原的四角,数千年金戈铁马如风云漫涌,四大关隘巍然挺立,守护着腹地内的八百里秦川。

潼关、武关位于秦川东侧。潼关位于今日陕、晋、豫三省之要冲,黄河自青海而来,流经银川,北绕包头,依太行山南下,潼关便是那黄河几字弯右下角的拐点,而渭水也在此处汇入黄河。在此处,有一段长20千米,宽2.55千米,海拔550米的天险麟趾塬,潼关便坐落在麟趾塬之上。它南依秦岭,西靠华山,北枕黄河,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为四关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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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四关之中并无潼关,扼守关中东大门的是另一个关卡:秦人所建的函谷关。秦军出函谷关而灭中原诸侯,从而结束了纷争不断的战国时代。作为我国建置最早的雄关要塞,函谷关素有“天开函谷壮关中,万谷惊尘向北空”之势,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楚怀王举六国之师伐秦,秦依函谷天险,使六国军队“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后来因黄河水道的改变,函谷关周围露出了大片河床,已无险可守。东汉以来潼关既起,取代函谷关,守护关中。

武关位于潼关以南。东周时,是秦楚两国的边界,被称为秦楚之咽喉,是丹江川道上最为重要的关隘,实现了西北方向的秦羌,与东南方向的楚越的外交与军事往来。武关依凭丹水而立,北靠少习山,岩崖高耸,尤有吊桥岭,横空而立,极难突破。历史上著名的“楚怀王诱骗事件”(史称“武关会盟”)便发生在这里:秦昭襄王攻打楚国,楚国疲势。楚怀王受邀入秦和谈,他一来到秦楚边界,便被扣押在武关,秦军趁机从武关攻楚,大败楚军,取十五城。三年后,楚怀王客死秦国,秦在武关外置南阳郡,楚国从此一蹶不振。而怀王却再没有南出武关,魂归故里的机会了。巧合的是,秦末刘邦也是从武关入秦,跨越华山,而西进霸上灭秦的。

四大关隘还有朝向西边的两关,便是大散关、萧关。陆游诗“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便说的是坐落在秦岭北麓,沟通川陕天险的大散关。甘肃西来的陇山与秦岭挤压碰撞,深山巨壑散落其间,大散岭矗立其中,古木蓊郁,散关关口便建在海拔1200米的散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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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时,想要由川入秦,除去李白笔下“峥嵘而崔嵬”的剑门关之外,只能北上米仓道、褒斜道,途经同样陡峭无比的大散关,由陈仓道进入关中。秦末楚汉相争,项羽封刘邦为汉王,迁入巴蜀,认为蜀地偏僻,川陕天险,自己便可高枕无忧。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事便是发生在这里,他假意修祁山道栈道,佯攻陇西地区,却命韩信翻越大散关,由陈仓道进入关中。

萧关位于六盘山口,是西北边地最重要的关隘之一。王维在《使至塞上》中写过“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这险峻雄奇的萧关,总让人想到胡人的铁骑,北漠的荒烟。秦人在很早就建立萧关,以防各部胡人。战国时,秦惠文王就是从萧关出中原,沿清水河北上巡视黄河。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秦统一中国,便着眼东胡、月氏外患。三十二年,始皇遣蒙恬北逐匈奴,其中一部从北地郡义渠出发,经萧关越过长城,进入河套南部,在贺兰山下击败匈奴各部。匈奴向西北奔逃而去,秦从此守有临洮至九原的万里疆土。汉时,萧关两度搬迁,但一直是中原王朝对抗西北的重要军防堡垒。

秦山曾共转,秦云自舒卷寻找诗中“咸阳道”

咸阳古渡为“关中八景”之一,是咸阳城外的渭河渡口,又名“渭阳古渡”。秦灭六国,定都咸阳,统一交通,咸阳城外的悠悠渭水自然也成为国内重要的集散中心。秦代,官府正式在渭河上架设桥梁,咸阳古渡一直繁华热闹,直到明清。登长安城远眺,咸阳古渡舟船如梭,日日都有无数商货往来,离人送别。

秦代以来,咸阳古渡的商船络绎其间,不少官宦行商从咸阳渡口离去,远离亲朋,故而渡口也是送别之地。“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王维在咸阳古渡送别友人远走关西。同时,唐人还有折柳送别的习俗,李白诗“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也是在长安灞桥惜别远怀之时,用柳条赠予亲友,送上“春常在”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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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令人感怀的,还有中原人們对黄土的抒怀。渭河流域是我国最早的农耕区之一,河水汤汤滋养了齐家文化、寺洼文化、马家窑文化等不少早期农业文明。这些新石器时代的农耕文明,以经营旱地农业为主,多种粟、黍,同时饲养猪、狗、羊等家畜,制陶工艺发达,证明了早期中国黄河上游文化从采集、狩猎的经济模式逐渐向农耕发展的趋势。人们对于黄土的依恋,从那时起就一直沉淀在中国的血脉之中。

先秦时期,《诗经·豳风》曰:“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豳风即豳地风俗,豳地即今陕西旬邑、彬县一带,在咸阳西北,泾水之侧,关中腹地之内,此句描述了中原人民勤稼穑,擅农耕的风俗。又曰:“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可见时人滨渭水而居,倚黄土而立,农力稼穑,休养生息。

在厚土深水之上,又演化出了人们对麦田的偏爱。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芒种时节的到来,意味着关中平原小麦成熟,刈麦时期的秦岭山脚,阵阵麦香回荡在这悠远绵延的原野之上,微风徐来,金色的土地掀起成片麦浪,也扬起了农人脸上最真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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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麦浪,是夏季观赏麦田,感受农耕文明之美的好去处。蓝田县位于西安东南,秦岭北麓,西邻库峪河,是关中地区重要的小麦生产区。蓝田县交错的土塬上,小麦已在过去的几个月中走完了拔节、抽穗、扬花、结籽的路程,来到初夏成熟的时机。蔚蓝澄空下,麦田错落有致,麦穗整齐饱满,麦香悠远清新,远远望去,金黄的麦浪如温柔的浪潮,翻滚出乡土中国最厚重、饱满的那一部分——对土地的依恋。

一粒麦穗,承接了古往今来人们对土地的复杂情感。同样出身关中平原的贾平凹,在长篇小说《秦腔》中,描写了故乡丹凤县的农业文明在当代的错位与挣扎。他也将乡土中国的情怀寄托在麦穗中,借用麦穗解读关中,解读这片土地生存的方式,探索农耕文化的出路。

这解读的方式,是否就藏在秦岭山下这片广袤宽怀的土地中呢?行走黄土之上,路过麦田古渡,翻越秦塞汉关,寻访这片大地上的峻岭秀水,循着过往的历史给予的线索,回到汉唐的烽烟之中,回到大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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