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中的咏史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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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史诗词是指以历史题材为吟咏对象的诗词创作,是中国古代诗歌的一种重要类型。在毛泽东的诗词中,《七绝·刘蕡》《七绝·贾谊》《七律·咏贾谊》《贺新郎·读史》等都属此类题材。

欣赏刘蕡“万马齐喑叫一声”的精神

在中南海菊香书屋里,至今还保存着一张特制的木质大床。床的一半,摆放的是各式各样的书;另一半,才是睡觉的地方。这张床的主人,就是毛泽东。

在这些书中,历史类的题材占据了很大比重。一部浩大的《二十四史》,毛泽东从头读到了尾,并留下了大量批注。看到神往处,他还写下了几首诗。

首先走到毛泽东诗笔下的,是一个叫刘蕡的人。刘蕡,字去华,出生年月不详,幽州昌平(今北京市昌平区)人,唐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进士。唐文宗大和二年(公元828年),朝廷下诏举贤良方正。刘蕡以洋洋6000字文痛斥宦官专权之害,力劝皇帝加以剪除。考官赞赏刘蕡的勇气和文才,但因惧怕宦官专横不敢录用他。文宗大和九年(公元835年),山南东道节度使令狐楚、山南西道节度使牛僧孺相继征召刘蕡为幕府从事,授秘书郎职。后,刘蕡终因宦官诬陷而获罪,被贬为柳州司户参军,于唐武宗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客死他乡。

毛泽东在读《旧唐书·刘蕡传》时,对他的策论非常欣赏,便在开头处批了三个字:“起特奇”。

毛泽东感到意犹未尽。1958年,他又写了一首《七绝·刘蕡》:

千载长天起大云,

中唐俊伟有刘蕡。

孤鸿铩羽悲鸣镝,

万马齐喑叫一声。

首句从时空的景象写起,以比兴的手法烘托渲染第二句。在风起云涌、社会矛盾重重的政治环境下,刘蕡毫不畏惧权贵,敢于揭露宦官专权的罪行,着实令人钦佩。第三句写刘蕡的不幸。“孤鸿”原指孤单失群的大雁,这里喻指刘蕡。“铩羽”,羽毛摧落,这里比喻刘蕡的受挫和失意。“鸣镝”,响箭,这里比喻宦官对刘蕡的中伤和打击。最后一句赞扬刘蕡大无畏的精神。“万马齐喑”,比喻一种沉闷渐衰的社会局面。宋代苏轼在《三马图赞》中有“振鬣长鸣,万马皆喑”的名句。“叫一声”,指刘蕡冒死大胆揭露宦官,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令人警醒。

对这首诗,后人常联系当时新中国建设的时代背景来解释毛泽东的创作意图。一个普遍的观点是:1958年,毛泽东提出了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号召全国人民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具有现代工业、现代农业和现代科学文化的伟大社会主义国家。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实现这样的理想,最需要的就是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敢想敢干的精神。而刘蕡恰恰是这种精神的集中体现,他走进毛泽东的诗作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种看法不无道理。但诗人在进行文学创作时的动机很复杂,有的是感怀历史,有的是褒贬古今,也有的是纯粹抒发胸怀,未必非要牵强地与现实联系起来。否则,任何一首作品都要凸显出重大的现实意义,这样有悖于文学创作的规律。

屈原忧国忧民,无私无畏,以身殉国、殉志,令毛泽东感怀

刘蕡是一个悲剧人物。1961年秋,又一个悲剧人物触发了毛泽东的诗情。这个人便是屈原。毛泽东以他的名字为题作了一首《七绝·屈原》:

屈子当年赋楚骚,

手中握有杀人刀。

艾萧太盛椒兰少,

一跃冲向万里涛。

屈原,名平,字原,战国时期楚国人。生于约公元前340年,卒于约公元前278年。曾辅佐楚怀王,官至左徒、三闾大夫等职,倡议变法图强,后遭谗去职。楚顷襄王时被放逐。公元前278年,秦军攻破楚国郢都,屈原深感楚国的前途无望,自己的政治理想无法实现,遂投汨罗江而死。

屈原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还是我国古代第一个有名可考的伟大诗人。对这样一位“博闻强识,明于治乱,娴于辞令”的人,毛泽东自然是非常仰慕的。他在这首诗中对屈原进行了高度的评价。“屈子当年赋楚骚”,起笔就点出屈原的重要著作《离骚》,阐述了屈原在中国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一下子把读者的思绪拉回到几千年前的时空。“手中握有杀人刀”紧承首句之意,以“杀人刀”喻指《离骚》强大的战斗威力。“艾萧太盛椒兰少”,隐喻屈原所处的政治环境是奸佞当道,好人遭殃。“艾萧”,即艾蒿,臭草,这里比喻奸佞小人。“椒兰”,申椒和兰草,皆为芳香植物,这里比喻贤德之士。“一跃冲向万里涛”,写屈原忠而见疏、信而见疑后自沉汨罗江、结束自己悲剧一生,对他壮烈殉国、以身殉志的节操进行了高度的概括。

对于屈原,毛泽东是十分尊敬的。他在1913年所写读书笔记《讲堂录》的前面,就亲手抄写了屈原的《离骚》和《九章》。在《离骚》的正文上面,还写有各节的提要。1951年6月6日,毛泽东在为《人民日报》起草的题为《正确地使用祖国的语言,为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的社论中,还号召国人要学习屈原等一大批善于使用语言的文学巨匠,因为“他们的著作是保存我国历代语言(严格地说,是汉语)的宝库,特别是白话小说,现在仍旧在人民群众中保持着深刻的影响”。

1954年10月,印度总理尼赫鲁访华回国前,毛泽东又吟诵了屈原《九歌·少司命》中的两句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来表达依依不舍之情。1957年12月,毛泽东还吩咐工作人员把各种版本的《楚辞》以及有关《楚辞》和屈原的著作尽量搜集全,然后比较集中地读了这些著作。这些,足见他对屈原的喜爱。

对贾谊这样壮志未酬的“少年倜傥廊庙才”,毛泽东发出“千古同惜”的浩叹

令人不解的是,在毛泽东为数不多的咏怀历史人物的诗作中,其对象往往都是悲剧人物。除刘蕡和屈原外,汉初的贾谊也在毛泽东的诗笔下向我们缓缓走来。这一写,就是两首。

一首是《七绝·贾谊》:

贾生才调世无伦,

哭泣情怀吊屈文。

梁王堕马寻常事,

何用哀伤付一生?

贾谊,西汉政论家、文学家。生于公元前200年,卒于公元前168年。初被汉文帝召为博士,不久迁为太中大夫。汉文帝想任他为公卿,他因遭大臣周勃、灌婴等排挤,被贬为长沙王太傅。诗的首句“贾生才调世无伦”化用李商隐《贾生》中“贾生才调更无伦”一句,强调贾谊无与伦比的绝世才华。“哭泣情怀吊屈文”转而写贾谊的个性,并引出他的一篇名作《吊屈原赋》。贾谊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后,渡湘水时,想起百余年前楚国大夫屈原身投汨罗江一事,作《吊屈原赋》以自喻。末两句总结贾谊悲剧的一生,为他的英年早逝深表惋惜之情。贾谊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四年后又被汉文帝召回长安,拜为梁怀王太傅。过了几年,梁怀王堕马而死,贾谊认为自己没有尽到作太傅的责任,忧郁自伤,一年多后也离开了人世,年仅33岁。对此,毛泽东深感惋惜。

另一首是《七律·咏贾谊》:

少年倜傥廊庙才,

壮志未酬事堪哀。

胸罗文章兵百万,

胆照华国树千台。

雄英无计倾圣主,

高节终竟受疑猜。

千古同惜长沙傅,

空白汨罗步尘埃。

贾谊18岁时就以博学能文闻名于郡中,深受郡守的赏识。汉文帝即位后,贾谊因吴公的推荐任为博士,年不过20多岁。不到一年,又被擢升为太中大夫,主持制定朝廷法令和规章。故毛泽东说他“少年倜傥”,为“廊庙才”。同时,也表达了对他英年早逝、壮志难酬结局的痛惜。

颔联承首联之意突出写贾谊的“廊庙才”。贾谊的《治安策》《过秦论》《论积贮疏》,既是一篇篇文采飞扬的美文,同时也是一条条治国的良策。“胆照”,肝胆相照,比喻无限忠诚。“华国”,即华夏,这里指汉王朝。“树千台”,指建立众多的诸侯国。汉朝设立“三台”,即尚书为中台,御史为宪台,谒者为外台。贾谊主张用分封更多诸侯国的办法来分散诸王势力,使中央集权。他在《治安策》中指出:“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颈联写贾谊时运不济、际遇不合的命运。贾谊虽然才华横溢,却没有办法完全取信于汉文帝,反而受到猜忌,被贬谪为长沙王太傅。

尾联发出“千古同惜”的感慨。千百年来,文人失意和落魄时往往会想到同样命运的贾谊,很多时候会步屈原、贾谊之路,空留余哀于后人。

贾谊虽没有像屈原那样投江而死,但终因梁怀王堕马死而忧伤死去,二者政治命运十分相似。司马迁在写《史记》时,就将屈、贾二人合为一传,作《屈原贾生列传》。毛泽东也习惯将两人并列。在写于1918年4月的《送纵宇一郎东行》一诗中,就有“年少峥嵘屈贾才”之句。

对贾谊及其文采,毛泽东是十分推崇的。毛泽东喜欢他的《治安策》,称其“是西汉一代最好的政论”,“全文切中当时事理,有一种颇好的气氛,值得一看”。1958年5月8日在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上,毛泽东还将贾谊作为“破除迷信”的代表加以赞扬。他说:汉朝有个贾谊,十几岁就被汉文帝找去了,一天升了三次官。后来贬到长沙,写了两篇赋,《吊屈原赋》和《鵩鸟赋》。后来又回到朝廷,写了一本书,叫《治安策》。他是秦汉历史专家。他写了10篇作品,留下来的是两篇文学作品,两篇政治作品——《治安策》和《过秦论》。他死的时候才33岁。

由贾谊联想到其他早逝的才俊,毛泽东的心情是沉重的。在阅读《初唐四杰集》时,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贾谊死时三十几,王弼死时二十四。还有李贺死时二十七,夏完淳死时十七。都是英俊天才,惜乎死得太早了。”

“一篇读罢头飞雪”

1952年,毛泽东购置了一部清代乾隆武英殿版的《二十四史》,开始系统地阅读,到1964年读完。之后的一段时间,在办公之余,毛泽东把时间全部花在了看《史记》和范文澜著的《中国通史简编》上。

1964年春,毛泽东从大历史观角度,写下了咏史词中的宏大篇章——《贺新郎·读史》: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翻译成今天的白话文,大概意思是:

人与猿已拱手作别了。磨过了几个石头的原始社会时期,好像人类的儿童时代。后来炉中又翻卷着铜铁的火焰,要我猜猜到底为何时?其实,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也只不过是几千年的春夏秋冬而已。人世间最难得的就是开怀大笑,上战场彼此剑拔弩张。郊野平原都流满了血。

一部浩瀚史书读下来后头上已经布满白发,只能记得些许零星斑点,几行陈年的旧事情。五帝三皇的神圣功业,不知骗了多少的匆匆过客。悠悠历史中到底有几个人才能算得上是风流人物?春秋战国之际的农民起义领袖盗跖、战国时期楚国的农民起义领袖庄蹻,还要算上揭竿而起的秦末农民起义领袖陈胜。我的歌声意犹未尽,但东方已渐露曙色。

上阕,仅用10句56个字就概括了几百万年的人类发展史,语言洗练,描写生动,十分传神。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史学界曾经就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分期问题进行过激烈的讨论,有西周、春秋、战国、秦、东汉、魏晋等等。至于铜器、铁器在我国何时出现,学者们也是各执己见。对这些争论问题,毛泽东并未提出自己的看法,只以一句“为问何时猜得”带过。

下阕,咏史论史。一部浩瀚的《二十四史》,多达3200卷,读罢自然“头飞雪”。在历史长河中,能被毛泽东记住的不是五帝三皇,而是那些被旧史学家污蔑为“盗”的风流人物。末尾“歌未竟,东方白”语意双关,既是写实,又喻指像盗跖、庄蹻、陈胜这样的“风流人物”实在太多了,写也写不完、歌也歌不尽。

毛泽东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总结了自己的历史观。但一个问题随之产生:他既然赞扬刘蕡、屈原、贾谊这些社稷的柱石之才,又为什么同时会对盗跖、庄蹻、陈胜这样的草泽之人予以称道呢?显然,这似乎是一种矛盾的价值评判观。作为一国领袖,毛泽东自然希望麾下尽可能多出一些廊庙之才。但同时,他也深刻看到了下层人民群众中蕴藏的巨大能量,一定时候也把国家的未来更多地寄托在他们身上。

(来源《党史博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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