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①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②，口不触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③。

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④。”此言虽小，可以谕⑤大也。

(《史记·李将军列传》)

【注释】

①“传曰”句——传，汉代称先秦诸子的著作。引文出自《论语·子路》。②悛悛如鄙人——悛悛(xunxun)，同“恂恂”，淳厚质朴的样子。鄙人，山野之人。③“诚信”句——诚，真。信，取信。士大夫，古代指官僚阶层的人。④“桃李”二句——意谓桃李虽然不会说话，但以其芳香吸引人们赏爱，以至在其下面踩出一条小路。⑤谕——通“喻”。

【赏析】

司马迁所著《史记》，在每一传记人物后附有一篇短文，少则几十字，多则数百字，发表他对这一历史人物的看法，后人称之为“赞”。此后，史家多所沿袭。有人说：“《史记》诸赞，语简而意畅，以千里之足回旋于蚁蛭中而不乱，其材无所不可。”(斋藤谦《拙堂文话》)优秀的传赞，确能把人物的性格特征、精神面貌摄取在简约的赞语之中，独自构成一篇美文。本篇传赞虽寥寥数语，将李将军的人品，画龙点睛地勾画出来，是一篇谨严精致而寓意深邃的小品。

西汉名将李广，猿臂善射。文帝时，以击匈奴有功封散射常侍。景帝、武帝时，任陇西、北地等郡太守。元光元年(前134)为卫尉，后任右北平太守。先后与匈奴70余战，以勇敢善战著称，匈奴称之为“飞将军”，数年不敢犯界。元狩四年(前119)，随大将卫青击匈奴，以失道被责，含愤自刎。他身为“将军”，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并在危难中身先士卒，故而深得军心，并为天下人所敬慕。

赞文说李将军淳厚朴实，如山野之人，口不能讲动听的言辞，却能博得士大夫的钟爱，就在于他忠厚诚实。这无疑是对那些巧言令色的浮华之士的讥薄，也是对当时淫靡世风的讽喻。李广生前屡建奇功，死后天下人为之哀恸，却不能爵禄高登。然而无言的桃李，即使横遭摧折，但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不会凋落的。那些夤缘攀附之辈，纵然一时飞黄腾达，裂土封侯，后人谁还记得他们?纵然记得，不过是骂名而已。

作者以写史之笔，将深婉之情发之于简约的赞叹。尤其是结尾的咏叹，读之令人掩卷沉思。小品的精神就在于言近旨远，引人遐想。本文就是如此，堪称小品的上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