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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泰山,自古路艰难,山腰间的十八盘由七千多级石阶砌成,南天门遥遥在望,那陡峭的山道,分明是一架高耸的天梯。俗话说,“远路无轻担” ,爬山即便肩上无担子也够呛,行程未及一半,我已气喘吁吁,腰酸腿软,不由地减缓了速度。引人注目的后来居上者,竟不乏肩挑重担的人,担里尽是些食品、生活用水和建筑材料,等等。这些人都是些职业攀登者——泰山挑夫。
同挑夫们逐渐拉开了距离,我的眼睛像摄影机似地拍摄着他们的背影。乍看,挑夫虽都步履刚健,行速无减,但从细处窥察,他们倒也并不轻松。肩窝被重担压陷,脖颈硬挣挣地拉得老长,腿肚肌腱暴胀着青筋,每迈一步都须运足了力气。身影闪过,便有一串汗珠儿洒落山道……
正当凝视挑夫们艰难行进的身影。恰遇电缆车从高空索道飞驰而过。一辆辆满载着游客扶摇直上,飘然而下。山路与索道,挑夫与电缆车,两种运载方式的鲜明对比,构成了一幅极不协调的画面。说不清,在这两者之间有多少个世纪的差距,也难以估量其间的功率何等的悬殊?原始与现代化的交织,使得时代的界线混淆不清,生活的节奏仿佛乱了套!
我沉思着,但却没有停歇脚步。
从南天门往天柱峰,统称“岱顶”。继续攀登,待到大观峰前的碧霞祠,迎面展现的是宏伟壮丽的古建筑群。同游者情不自禁地谈论起泰山挑夫的历史功绩:姑且不说院内的那个明代千斤铜鼎,决不会是插翅飞上山来的,那历代建造的殿宇楼阁,每块砖瓦、每根梁柱,哪件物品能不渗透着挑夫们的血汗?难怪有人赞叹:偌大的碧霞祠,原来是肩挑上山的。没有挑夫,哪有泰山上的灿烂文化?
歇息时,我同挑夫们聊天,得知他们多是承继祖业,扁担相传,不知接过了几代人。回首登山盘道,后继的挑夫络绎不绝,在山路上叠印重重足迹。如今,尽管通行了电缆车,他们仍还补济着交通运输的不足。谈起电缆车,挑夫们的语气显得自豪,说是倘若没有泰山挑夫,也就没有电缆车。乍听,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然而,这话毫不虚夸。他们遥指着索道上的种种设施,许多零部机件皆是挑上山来,尔后才得以安装的。我顿悟,对于“肩挑”这种陈旧的事物,倘若“破”字当头,那么泰山的索道、电缆车,何以“立”得起来?
登岱顶,望天下。回首往事,多少好心人总想着百废俱兴,一刀切齐,让大家同步跨入一个 “高级阶段”,结果却适得其反。泰山挑夫和电缆车的合作交替,雄辩地表明: 在我们这个古老而辽阔的国度里,正是繁纷的世象,参差的步履,才构成了对立而又和谐的社会。否则,又当如何理解历史,期望未来呢?
(1987年12月3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赏析】
这篇文章,有诗的意境,有散文的情致,但我却以为它是一篇杂文,一篇优秀的杂文。何以言之? 因为它的焦点最终是凝聚在论理上。直言之,它是用散文的笔调写的杂文,很好地体现了杂文的风骨。
本文似可分为两大部分。前三个自然段为第一部分,以下为第二部分。首段,作者从登泰山写起,先写目之所见,再写身之所感,并进而引出后来居上的职业攀登者——泰山挑夫。而第二和第三自然段,则分别为读者描绘了两幅社会生活图画,一幅是泰山挑夫攀登图,一幅是电缆车高空运行图。这两幅图画,犹如电影中的两个特写镜头,鲜明而深刻地印在读者脑际。纵览这一部分,有对泰山自然景观的生动再现,更有对客观社会生活的细致描摹,作者侧重于从这些方面用墨,这显然是散文的笔调。
但即使如此,作者的创作旨趣也已在这部分中现出端倪。其一,故意让两幅图画造成巨大的反差,分明是为后面的说理张本; 其二,在第三自然段,已有议论的言辞穿插其间,这就为以下的进一步议论作了铺垫。
文章转入第二部分后,作者议论说理的宗旨便和盘托出了,思路也相当连贯、清晰。先议以往——电缆车尚未通行的以往,“偌大的碧霞祠,原来是肩挑上山的。没有挑夫,哪有泰山上的灿烂文化?”是啊,挑夫们功不可没,“挑夫精神”理当长存,这是对优良的民族传统的理性首肯。再议而今——通行了电缆车的而今,连颇为现代化的索道和电缆车本身,也是挑夫一点点挑上去的呢,的确呵,“对于‘肩挑’ 这种陈旧的事物,倘若 ‘破’ 字当头,那么泰山的索道、电缆车,何以 ‘立’ 得起来?”这就极其自然地联系到人们经常谈论的话题——“破”与“立”的关系,使议论深入一层,给人启迪。最后,作者用自己的思索所得,毋庸置疑地指出,“在我们这个古老而辽阔的国度里,正是繁纷的世象,参差的步履,才构成了对立而又和谐的社会,否则,又当如何理解历史,期望未来呢?”这段议论,使文章的思想得到了升华,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并使全文有了灵动的气韵,如同成龙点“睛”,成功地体现了杂文的风骨。
总起来说,这篇杂文有叙述和描写,有议论和言理,但二者并不游离,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而成为有机的整体。作者注意让形象说话,使杂文的深刻道理附丽于生动的形象,让读者在“物我感应”的神交和“物我交融”的境界中思而得之,颔而领之,感悟客观事物固有的真谛。这正是这篇杂文突出的艺术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