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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山利市的日常生活简直忙得不可开交。作为职工人数超过了五百的制粉公司的经营科长,仅仅这一点就够他忙的了。加上他是工会的执行委员,又兼任着和公司方面合办的处理怨苦委员会的委员。他是一个滚圆胖墩的男人,已经四十二岁,正好到了所谓男人的厄运之年的年龄。但他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他性格开朗,即使今天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明天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尽管他举止有点轻率,但这反而给职员们一种亲切的感觉。不管谁有困难来和他商量,他总能给人留下平易近人的好印象。他听取各种各样的烦恼,提出解决的方法,而且不惜出力帮助弱者。对喜欢管闲事的他来说,这其实也是一种乐趣。

那一天中午午休铃响过不久,销售科的长坂光枝来到了桑山的面前。

“我有一件事想私下和您谈谈……”

光枝似乎顾忌着周围人们的目光,她忸忸怩怩地轻声说道。

“请谈吧。”桑山轻松地从座上站起来,把光枝带到人少的平台上。

“是不是孩子生病了?”

为了使光枝便于开口,桑山以柔和的语气探问道。

光枝的丈夫死于交通事故。如今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她皮肤白皙,是位外表纤柔美丽的少妇,年方三十,所以她受到了许多男人的青睐。在那些喜欢说长道短的同事中,关于她为什么不再嫁的话题也成了舆论的众矢之的。

光枝摇了摇头。

“缺钱吗?”

“不……”光枝显出一副难以启口的样子。

“不要介意,请讲吧。有什么为难的事我一定帮忙,我不是经常这样讲的吗?”桑山柔声柔气地说。

“其实是……”

“有关工作上的事吗?”

“不……,有人散布可恶的谣言,真使我为难。”

听到这句话,桑山不由得欠了欠他那肥胖的身体。尽管是他人的事,但受了好奇心的驱使,他倒非常热衷于听这种事情。

“有人造谣说我不再嫁,是为了物色有钱的男人。说我这种女人,只要谁有钱就肯和谁睡觉。”

“这就怪啦,谁会造这种谣言呢?”

“我不能讲他的名字。”

“可是,讲这种话的家伙也太不负责任了。是不是我们科的山形君?他确实是个多嘴、爱管闲事的男人。”

“不是他。”

“那么,是不是在销售科当科长的松浦。我以前就听谁说过,松浦迷上了你,但最近听说他被你很客气地回绝了。是吧。”

“造谣的人既不是山形君也不是松浦君。我知道造谣的人是谁,但现在还没有充分的证据。”

“这倒用不着担心。可以找到见证人的。所以你不必拘泥于找证据……”

“请等一等。”

光枝制止住了桑山。他已经渐渐地激动起来了。 仿佛这件事正是发生在他身上一样。

“我来和您商量,是想问问您,一旦我确认了造谣者,我应该惩罚他呢还是就此罢休,我这么一个弱女子,难道就只配忍气吞声,捂住被子哭吗?”

“当然用不着这样。即使是女子,也不该忍气吞声嘛。这样太便宜了那个家伙。再说,一旦您想再婚,传出这种谣言,对您可不利啊。”

“是啊。”

“狠狠地惩罚他一顿。必要的时候,我来帮您的忙。那个家伙是男人还是女人?”

“是男人。”

“那家伙可真窝囊,简直不配做一个男子汉!”

“别人造过我许多谣,我不是不知道。可是,如此可恶的诽谤还是第一次听到。我简直忍无可忍了。我丈夫死去已经四年了。为了把丈夫留给我的孩子培养成人,我拚命地工作着。尽管我嘴上没有表示,但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 以后如果真的有自己喜欢的人,而且只要他也爱我的孩子,我想再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可是传出这种谣言来,真使我委屈得不行。”

“我深表同情。听了您的一番话,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干脆,狠狠地惩罚他一顿。”

“可是,怎样才算惩罚他呢?”

“首先把这件事写成书面报告,向处理怨苦委员会上诉。我是其中的一名委员,我会帮你彻底调查清楚的。”

“不,我也想过从这方面请求您帮忙的。但这样做只是走表面形式,我不愿意,而且,提出上诉的话,反而会使谣言遍传开来的。”

“这倒也是的。那么,狠狠地揍他一顿怎么样?让他自己明白错在哪里,以后不敢再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了。”

“揍一顿可以吗?”

“用不着担心。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揍得眼冒金星,趴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为止。狠狠地揍他一顿,您才可以解恨。他也会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所以,他即使被揍了也不会反抗的。对他来说,这反而是一剂良药。”

“那么,我就这么干啦!”

光枝突然表情紧张,咬紧了嘴唇,她鼓足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狠狠地扇了桑山一记耳光。

桑山既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走。他只是愕然地死盯着光枝。大概,他突然想起了,昨晚在酒宴上,他曾开玩笑讲了那些话。

(郑竹筠 冀伶人 译)

【赏析】 

这篇作品在艺术上的成功之处,首先是在于作者巧妙地安排了一个令人“惊奇”的结局。谁曾料到,散布有关光枝的 “可恶的谣言”的,竟是那位一向“不惜出力帮助弱者”的桑山利市。最后光枝竟是依照桑山利市提供的惩处造谣者的方式,“狠狠地扇了桑山一记耳光”。为了这最后结局的“惊奇”场面,作者在整篇作品中不惜花费大量的笔墨来作种种铺垫,以使结局能真正达到预期的“惊奇”效果。作品中几乎有一大半的篇幅是用于桑山利市与光枝的对话上,在对话中,作者让桑山利市作了充分的“表演”,竭力渲染他对于造谣者的痛恨和谴责;而这些渲染越是强烈,与结局构成的反差也就越大,其“惊奇”效果也就越显著。同时,为了不使最后的“惊奇”显得太突兀,即不至于让人觉得,结局所显示的桑山利市与作品中铺叙的桑山利市的性格难以统一于一人之身,作品特别在开头部分作了一种暗示性交代: 他性格开朗,“即使今天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明天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也就是说,作品暗示人们,这是一个健忘的人,他做过的事情很容易忘记。因此,在健忘之下,他把自做的事可以毫不脸红地当作别人干的事,并一本正经地对之说三道四。是“健忘”赋予了他一本正经地谴责那个其实就是他自己的造谣者的权利。由于作品善于铺垫、善于准备好充分的条件,所以作品“惊奇”结局出现时,既产生了真正的惊奇效果,又不使人觉得有悖常理。

讽刺手法的独特运用,是这篇作品的另一重要艺术特点。构成艺术讽刺的手法有多种多样,而最好的讽刺应该是由人物形象自身来显示的: 或者是以人物自身的矛盾行动来构成讽刺, 或者是以人物自身内在本质特点的显现来否定人物用来包裹自己的“异质”的言行,从而构成讽刺。这篇小说就是采用了后一种构成讽刺的方法。作者以一种极其客观的姿态,一步步地再现着桑山利市的言行,在桑山的本质特征尚未暴露时,这种言行是顺着统一的逻辑不断得到展现的,而且孤立地来看这些言行,都毫无疑问地不带一点否定性质。但事实上,这一切言行对人物来说是一种异质的表面形式,它所包裹的内容实质却正好相反。于是,当这种内容实质一旦揭露出来,便自然地构成了对表面形式的否定。桑山利市最初的言行,完全向读者显示出他是一个“正人君子”,而一旦当读者被告知,造谣者就是桑山本人时,造谣者的桑山利市与“正人君子”的桑山利市之间形成的极大反差,使读者在心理上突然产生一种滑稽感,于是就产生了讽刺的效果: 鼓励受害者痛揍造谣者,而挨揍的竟是他自己,因为他就是那个造谣者。读完作品,人们不禁会发出会心的一笑。造谣者口口声声、一本正经地谴责造谣者; 处理怨苦委员却正是制造“怨苦”的人,这些都是够具讽刺意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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