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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往常一样,她轻轻地撩开被子起床了。时针正指向四点半。洗脸刷牙,上街买菜,淘米做饭……,她像一只精密的摆盘,在这三口之家的小机器上,欢乐而飞快地摆动着。

“喂喂,懒虫,该起床了,太阳晒屁股啦!”她动作麻利地从厨房冲到卧室,对着丈夫嚷,“什么时间?六点一刻。喂,咱们上法院。昨晚,你半夜上床,不是神气活现地要离婚?闹着玩的?哼,谅你也不敢。快起床吧!什么什么? 临时调班,你今儿上中班? 好,那你就困扁头吧!小虎起床,别钻到你爸爸的被窝里胡闹。小疯子!”

她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唠叨 :“你看你看,写字台上、地板上全是烟灰。好呀!深夜回家又在研究那张图纸。你喜欢熬夜,熬死了,我也不管;可是我的电费——厨房间的灯又开了整整一夜。再这样没头没脑,我非搧你两个巴掌不可! 小虎别笑,你不能像你爸爸……哎哟,我的饭焦了!”

她把中午的饭焐好,又将早饭放到煤气灶上,然后扫地。“这是什么,一大团塞在床底下的……啊唷,又是你的工作衣。又是这么脏。你呀,一天一件,当我洗衣机。笑什么? 什么,你那台老爷机器革新成功了?哈,祝贺你,祝贺你。唷,又神气起来了!骄者必败。你不要忘记自己是六七届初中生。”

说着,她“噔噔噔”地到厨房间去洗那件工作衣,同时进行遥控指挥:“小虎,快穿衣服。皮鞋在沙发旁边,衬衫在床边橱上。噢,对了,书包在桌子底下。我早上检查过你的作业: 算术有一题做错。再这样,我也搧你两个巴掌。别哭别哭!”

当她听到小虎假哭声像洪水一样灌进厨房时,她乐了,暗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工作服从清水中捞起,晒好。

“啊哟哟!泡饭烧成了粥。”她赶忙端下饭锅,换上水壶,拔腿去买三根油条,顺路取回了当天的牛奶。

“喂,我想起了,你昨天发奖金,放在哪儿?”她喘着气,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重重地推了丈夫一下,顺手将儿子的衣领翻整齐。“在老地方?多少?嗬,还不少! 这是超产奖和革新奖吧! 喂,我一个子儿也没拿,仍和生活费一起放在老地方。要用,你自己拿,别又说患‘气管炎’。不过,我得提醒你: 香烟一天一包! 吸香烟生肺癌,叫我怎么办?嫁人?你说得好轻巧。要嫁人我一定嫁个科学家。稀奇什么,你?”

她一看时间,跳起来,急忙吃早饭。一嘴二用,边吃边嘀咕:“这奖金,我考虑好了: 一半仍旧储‘活期’,咱们的存折里已有……哈哈,绝密数字,内控。什么,你偷看了?好,这帐,明儿算。至于另一半嘛,给儿子买件罩衫,给你买一斤半绒线。——别假惺惺了,谢谢你想到我。我不要,老太婆,打扮个啥? 小虎,快来洗脸刷牙吃早饭。”

她三下两下,吃完饭,马上动手烧菜。声音仍像高压电,源源不断地输进卧室:“喂,告诉你。昨天临下班,为了压花板的质量,我狠狠地骂了‘老戴’一句。她哭了,唉,数十年的老交情,这……不过,我想‘老戴’一定会想通的。今天我向她赔礼,但原则要坚持。”

她看见儿子快把饭吃完了,就叮咛:“小虎,爸爸今天中午在家,你中饭回家吃。晚饭嘛,妈妈又要上夜校读书,不回来了,你就一个人吃吧! 嗳,上课一定要听讲。过去可以凭力气工作,现在讲究知识和学问了。你没看见爸爸妈妈脱了一班车,现在赶起来,多么吃力呵! 乖,我上班去了。来,让妈妈亲一下。好,拜拜!”

她又对卧室里喊:“我走啦。阳台上的花你浇一浇。”……

啊,多么醉人的晨曲。热烈、欢快、高昂、激越……

选自《解放日报》

【赏析】 

微型小说作为“精神快餐”,它不可能像中、长篇小说那样慢节奏舒展情节,而需要迅速推进情节,给人以整体认识,因此要尽可能省却枝蔓,大有板桥画竹三枝两叶之风。

朱玉琪《晨曲》深得“微”之奥秘。全篇采用了独白式,明明是你一来我一句的夫妻对唱,却由女主人公一人台前念白。丈夫则虽见其影闪动,却未露其形。女主人公的快节奏独白,好像是快速播放的录音带,流泻出奇特的音响效果。

这种独特的独白式,省却了出场人物,造成了艺术的简洁。微型小说既是小说,就需要在人与人关系中展示人物性格,揭示矛盾冲突。但是,如果正面展开,必然铺陈满幅,用笔累赘。《晨曲》的作者深谙“避实就虚”之法,虚化了人物之间的关系,实写了妻子,而虚隐了丈夫。然而,这种“虚”似隐若现,与读者的距离近在咫尺,又与一般人物独白方式不同,它是对话的一种删节。当妻子调侃丈夫要到法院离婚时,丈夫回答了“闹着玩的”,可这几句话,由快口的妻子抢白了。这种独白方式,比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独白富有生机,扩展了小说可视性容量,既减少了枝蔓,又起到了一箭双雕的作用。妻子的反应敏捷、快人快语的性格在快速独白中显现,而丈夫的个性特征也在妻子的数落声中活脱而出。“你喜欢熬夜,熬死了,我也不管”;“又是你的工作衣。又是这么脏。你呀,一天一件,当我洗衣机。笑什么?”从这对白,从这数落中,丈夫的“神韵”已见出三分。而那一段关于超产奖分配的对白,又把男主人公的风采烘托而出。妙在:这一独特的独白式起到了双重功用。它极其俭省地创造了两个人物,既是出场人物个性的鲜明展示,又是未出场人物的素描式勾勒。画了云,又画了月。小说语言节奏与情节推进节奏十分协调,形成了小说外节奏与内节奏的快速推进,达到了强调和突出。

这种虚虚实实的独白式,留下了大片空白,激起了读者的积极参与意识。小说中人物貌似对答而实为独白的语言方式,把虚写的人物创造得若隐若现,既与读者有所“隔绝”,又与读者距离很近,可感性强。丈夫的个性特征,通过妻子的独白提供了某种暗示性,由读者进行完形活动。经过读者的整体组织,而完成“丈夫” 的形象。这样,小说在内容上既不单薄,又不局促,给读者留下了审美再创造的广阔空间。这正是“用实写易,用虚写难”(明·李东阳《怀麓堂诗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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