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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破碎,动摇,又重新聚焦。每个人的反应都来了——各种琐碎情形上演。波洛感到自己就像是放大了眼睛和耳朵——在记录。仅此而已,在记录。

他意识到安格卡特尔夫人握紧篮子的手松开了,格杰恩向前弹了出去,迅速从她手中接过了篮子。

“请交给我,夫人。”

机械却又自然而然地,安格卡特尔夫人嘟囔了一句:“谢谢你,格杰恩。”

接着,她踌躇地说:“格尔达——”

那个握着左轮手枪的女人第一次动了一下,她环顾四周,看着他们所有人。开口讲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中带着种近乎纯粹的迷惑。

“约翰死了,”她说,“约翰死了。”

那个个子高挑、发色深褐的年轻女子带着某种天生的威慑力,敏捷地走到她身边。

“把那个给我,格尔达。”她说。

在波洛没来得及抗议或干涉之前,她已经灵巧地从格尔达·克里斯托的手中拿走了左轮手枪。

波洛立即向她走出一步。

“你不能那样做,小姐——”

那个年轻女子甫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紧张地颤抖了一下。那支左轮手枪应声从她的手指中滑落。而她正站在游泳池边上,于是那支左轮手枪落入池水中,溅起了一片水花。

她的嘴张着,吐出一声满带惊恐的“哦”,转过头抱歉地看着波洛。

“我真是一个傻瓜,”她说,“对不起。”

波洛片刻之间没有说话。他注视着那双清澈的浅褐色眼睛,它们十分镇静地回视着他,使他不禁质疑自己那片刻的怀疑是否不公平。

他平静地说:“应该尽可能不要动这些东西。每样东西都该保持原样,等待警察前来勘察。”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十分微弱,只是一圈不安的涟漪。

安格卡特尔夫人厌恶地嘀咕着:“当然。我想——是的,警察——”

那个身穿射击服的男子以一种平静、悦耳,却伴随着苛刻的厌恶的声音说道:“我恐怕,露西,这是不可避免的。”

在人们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那一刻沉默之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自信而轻快的脚步声,愉快的、格格不入的说话声。

亨利·安格卡特尔爵士和米奇·哈德卡斯尔正有说有笑地沿着屋前的那条小路走过来。

看到了围着游泳池的人群,亨利爵士猛然停下,惊愕地叫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妻子回答道:“格尔达——”她猛然中断,“我的意思是——约翰已经——”

格尔达用她那平板、困惑的声音说:“约翰受到了枪击,他死了。”

大家都不敢看她,感到非常困窘。

接着安格卡特尔夫人迅速地说:“我亲爱的,我认为你最好回去并且……并且躺下来。也许我们最好都回到屋里去?亨利,你和波洛先生可以留在这儿……并等候警察。”

“我想这样安排最好。”亨利爵士说。他转向格杰恩。“你能不能打个电话给警察分局,格杰恩?就确切地描述一下刚发生的事。等警察到达后,把他们直接领到这儿。”

格杰恩微微低了一下头,说:“是,亨利爵士。”他的脸色有点发白,但他仍然是最完美的用人。

那个高个儿的年轻女子说:“来吧,格尔达。”她伸手挽住对方的手臂,领着毫不抗拒的格尔达顺着小路走向主屋。格尔达就好像在梦游一样。格杰恩向后退了一点儿,让她们通过,然后挎着一篮鸡蛋跟在后面。

亨利爵士猛地转向他的妻子。“好了,露西,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安格卡特尔夫人茫然地摊开了双手,摆出一个可爱的无助姿势。赫尔克里·波洛感受到了她的魅力和吸引力。

“亲爱的,我也不知道。我原本在鸡舍那边,忽然听到一声枪响,似乎在很近的地方,但我并没多加联想。毕竟,”她向所有的人辩解道,“没有人会这样想!接着,我沿着小路走到游泳池,就看见约翰躺在那儿,格尔达拿着那支左轮手枪站在他旁边。亨莉埃塔和爱德华几乎同时赶到——从那边。”

她向游泳池较远的一边点点头,那儿有两条穿过树林的小路。

赫尔克里·波洛清了清嗓子。

“他们是谁,这个约翰和这个格尔达?如果我可以问的话。”他抱歉地加了一句。

“哦,当然。”安格卡特尔夫人快速致歉,“我都忘了——但是当有人刚刚被杀害时,没有人会想到给大家作介绍——约翰是约翰·克里斯托,克里斯托医生。格尔达·克里斯托是他的妻子。”

“那位与克里斯托夫人一起走进房子的女士呢?”

“我的表妹,亨莉埃塔·萨弗纳克。”

有人一动,是波洛左边的那个男人极其轻微的地动了一下。

亨莉埃塔·萨弗纳克,波洛想,他不愿意有人说这个名字——但我还是不可避免地会知道的……

(“亨莉埃塔!”那个濒死的男人曾说。他说的方式极其古怪,那种方式令波洛记起某件事——某起事件……但是,是什么呢?没关系,他会想起来的。)

安格卡特尔夫人还在继续说话,决心完成她的社交职责。

“这是我们的堂弟,爱德华·安格卡特尔。这位是哈德卡斯尔小姐。”

女主人每介绍一位,波洛就礼貌地鞠躬致意。米奇突然想歇斯底里地大笑,她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

“现在,亲爱的,”亨利爵士说,“我认为就像你建议的那样,你最好回到房子里去。我要同波洛先生在这儿聊几句。”

安格卡特尔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我真的希望,”她说,“格尔达已经躺下了。我那样建议正确吗?我当时真的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我的意思是,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你该对一个杀了丈夫的女人说些什么呢?”

她望着他们,似乎希望对她的问题会有某种权威性的答案。

接着,她沿着那条小路向主屋走去。米奇跟在她身后,爱德华殿后。

只有波洛和男主人留在了原地。

亨利爵士清了清嗓子。他似乎有点儿不能确定该说些什么。

“克里斯托,”最后他评述道,“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家伙——一个非常能干的家伙。”

波洛的目光再次落到死者的身上。他仍然有那种古怪的印象,那个死去了的男人比活着的人更具有生命力。

他感到奇怪,究竟是什么给了他这种印象。

他礼貌地回复亨利爵士道:“发生这样的悲剧真是非常不幸。”

“这类事情你比我在行,”亨利爵士说,“我以前从没想过会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一起谋杀案。但愿到现在为止我没做错什么事吧?”

“程序非常正确。”波洛说,“你通知了警察,而在他们到达并接管这里之前,我们什么也不能做——除了确保没有人擅动尸体或破坏证据。”

说出最后一个词时,他向下望着游泳池,能看到那把左轮手枪正躺在水泥的池底,随着蓝色池水的波动而微微颤动。

这个证据,他想,也许已经在他,赫尔克里·波洛能够阻止之前,被破坏了。

但也不对——那只是一个意外。

亨利爵士厌恶地嘀咕着:“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必须站在这儿?有一点儿寒意。我想,如果我们到凉亭里去,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波洛已经感受到了脚底的湿气,觉得自己快要打起冷战来,因此高兴地同意了。凉亭座落在游泳池的另一头,与主屋相对,通过它敞开的门,他们可以一览无遗地望见游泳池、尸体,以及通向主屋的那条小路,警察也会从这条路前来。

凉亭里陈设豪华,摆放着长沙发和漂亮的当地产的厚毯。在一个上了漆的铁几上摆着一个托盘,里面有几个玻璃杯和一玻璃瓶的雪利酒。

“我很想请你喝一杯,”亨利爵士说,“但我猜想,在警察到来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动任何东西——虽然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对这里的东西感兴趣,但还是安全第一。看来格杰恩还没有把鸡尾酒端上来,他在等着你的到来。”

他们两人谨慎地坐在靠近门口的两张柳条椅里,以便随时观察通向房子的那条小路。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拘束感。在这样的场合,确实很难闲聊。

波洛打量着凉亭的内部,注意着任何可能令他觉得不同寻常的东西。一条昂贵的白金色狐裘披肩随意地搭在其中一把椅子的靠背上。他不知道它是谁的。它所散发出的那种招摇的富丽堂皇,与目前为止已经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匹配。例如,他无法想象它环绕在安格卡特尔夫人的肩头上。

这条披肩使他忧虑。它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奢侈与自我标榜的气息——而这些特征是他迄今为止见到的所有人都缺乏的。

“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抽烟吧。”亨利爵士说着,将他的烟盒递向波洛。

在拿烟之前,波洛嗅了嗅空气。

法国香水——一种昂贵的法国香水。

只残留着微微的一丝,但确实有它的气味。这种香味,同样无法与他头脑中的任何一个空幻庄园的住客关联起来。

当他向前倾身,凑到亨利爵士的打火机前点烟时,波洛的目光落到了一小堆火柴盒上——有六盒——堆放在长沙发边的小茶几上。

这一细节在他看来,确实是相当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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