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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是普通的那一种,薄薄的,分量很轻。
信封上并没有写什么,里面也没有信。
但这信封却并不是空的。
律香川将信封完全撕开,才看到一丛细如牛毛般的银针。
这正是他的独门暗器七星针,正是他用来对付老伯的一筒七星针。
他认得这筒针,因为这种暗器他从未用过第二次。
现在这一筒针竟又赫然回到他手里!
他忽然觉得全身冰冷,厉声喝叫道:“送信的人呢?”
于宏道:“还在外面等着。”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看见律香川的身子凌空掠起。
就在这时,他也听到了墙外传入的惨叫声。
墙外的埋伏每三人分成一组。
三个人中,一个是用刀的好手,一个是射箭的好手,另外一个用的是钩镰枪。
于宏用的是刀。
他听到惨叫声,正是他同组的伙伴发出的。
呼声尖锐而短促。
律香川当然也听见了,他掠过墙头时,甚至也看到一条人影正从墙外向远方蹿了出去。
那显然一定是送信来的人。
可是律香川并没有追过去,反而将身子用力收缩,凌空纵身,又落回墙头。
墙脚下有一柄折断了的弓和一根折成三截的钩镰枪。
两个人都已伏在地上,头颅软软地歪在一旁,脖子仿佛已被折断。
律香川这次带来的人,虽然并不能算是武林高手,但也绝没有一个弱者。
送信来的这人竟能在一瞬间拍断他们的脖子,扬长而去。
律香川凝视着远方的黑暗,忽然目中似又露出一丝恐惧之意。
他没有追,仿佛生怕黑暗中有某一个他最畏惧的人正在等着他!
过了很久,他脸色才渐渐恢复平静轻轻跃下。
高老大已在墙下等着,目光带着三分惊讶,七分疑惧。
她轻轻问道:“送信来的是谁?”
律香川摇摇头。
高老大道:“送来的那封信呢?”
律香川慢慢地伸出了紧握着的手,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摊开。
掌心有一团握皱了的纸,纸包里有七根牛芒般的银针!
高老大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
律香川道:“这是我用的七星针!”
高老大道:“是你的独门暗器?”
律香川点点头。
高老大道:“既然是你用的暗器,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律香川的双手又紧紧握起,沉声道:“但这暗器本来应该在老伯脊椎里的。”
高老大的脸色也变了,连呼吸都已停止。
老伯若已被埋在井底,这暗器怎会回到律香川手里来?
过了很久,高老大总算才吐出口气,道:“莫非他已不在下面?”
律香川咬紧牙,点了点头。
高老大道:“可是……可是他既已逃了出去,为什么又要将这针送回来呢?他这是什么意思?”
律香川的脸色在夜色中看来惨白如纸,又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我明白他的意思。”
高老大道:“你明白?”
律香川道:“他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他并没有死,而且随时随刻都可以回来找我!”
高老大道:“他为什么要叫你提防着他呢?你若不知道他还活着,他来暗算你岂非更容易些?”
律香川道:“他就是要我时时刻刻提防着他,要我紧张,要我害怕……他就算要我死,也不会要我死得太容易!”
他忽又笑了笑,道:“可是我绝不会上他这个当的,绝不会。”
他继续笑道:“我绝不上他这个当的,绝不!”
他虽然在笑,可是他的脸却已因恐惧和紧张而扭曲!
高老大目光也在凝视着远方的黑暗,目中也露出了恐惧之色,轻轻道:“他若真的回来了,要找的人就不止你一个。”
律香川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他要找的人当然不止我一个。”
高老大看着他,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两双冰冷的手,立刻紧紧握在一起。
他们两个人从来也没有如此接近过,但这时恐惧却使得他们不能不结合在一起。
夜已很深,远方一片黑暗。
他们所恐惧的那个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来?
有谁知道?
谁也不知道!
孟星魂更不知道。
现在他神志已渐渐昏迷,忽然觉得有说不出的疲倦,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可是他也知道这一睡着,就永远不会醒来了。
他挣扎,勉强睁开眼睛,但眼皮却愈来愈重,重得就像铅块。
死亡已在黑暗中等着他。
直到他知觉几乎已完全丧失时,还反反复复地在说着一句话:“小蝶,我对不起你……”
孟星魂突然惊醒。
他是被一阵急遽的敲击声惊醒的,听来那就像骤雨打着屋顶的声音。
开始时他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他那海滨的小屋里。
窗外密雨如珠,床上的被单虽陈旧,却是刚换过的。
他正躺在床上,紧拥着他爱妻光滑柔软的胴体,倾听着雨点落在屋顶的声音——那声音听来就像是音乐。
只要有她在身旁,天地间每种声音,听来都如音乐。
风正从窗户里吹进来,吹在他脸上,清凉而舒适。
他突然张开眼睛。
没有雨,没有窗子,也没有他心爱的人。
但却有风。
风竟是从那本已被封死的铁管中吹进来的,敲打的声音也同样是从这里传进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又要为他挖坟墓?
他想不通,更想不出有谁会来救他。
但却的确有风,那不但使他渐渐清醒,也使得他精神渐渐振奋。
他感觉一种新生的活力,又随着呼吸进入他身体里、血管里。
死亡已离他远去。
他摇了摇自己的手,好像要澄清这并不是梦,然后正想坐起。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点火光亮起,接着,他就看到一个人从水池里伸出头来,手里高高举着火折子。
一个陌生人。
他当然有些惊讶,这陌生人神色却更慌,眼珠子溜溜地四下一转,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钻回水池里。
过了半晌,他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那通风的铁管中传进来。
“里面只有一个人。”
孟星魂忽然笑了,他忽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等着。
并没有等太久,他就又看到一个人从水池里钻出来。
这人并不陌生。
律香川已从水池中跃出,站在床前,而且已用防水的火折子燃起了灯。
他脸上虽然还带着微笑,但看起来已远不及平时那么温文尔雅,容光焕发了。
无论谁一身水淋淋的时候,样子都不会太好看的。
孟星魂却很喜欢看到他这样子,所以眼睛始终盯在他身上。
律香川的眼睛却在四面移动着。
一个人样子很狼狈的时候,非但不愿意被人看见,也不想去看别人。
孟星魂忽然笑了笑,道:“你在找谁?”
律香川只好回头看着他,也笑了笑,道:“你瞧我是来找谁的?”
孟星魂笑道:“我只知道,你绝不会是来找我的。”
律香川道:“为什么不会?这里除了你之外,还会有什么人?”
孟星魂道:“你知道老伯不在这里?”
律香川笑笑。
孟星魂笑笑道:“你当然已知道他已不在这里,才敢下来。可是你怎么知道的呢?”
律香川没有回答。
他一向拒绝回答对他不利的话。
所以他又朝四面看了看,走到床前,在床上按了按,又走过去,撕下条咸肉尝了尝,皱着眉头喃喃道:“床太硬,肉也太咸,我若是他,一定会将这地方弄得舒服些!”
孟星魂笑笑道:“他用不着将这地方弄得太舒服。”
律香川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他绝不会在这地方待得太久的!”
律香川霍然转身,盯着他的脸,过了半晌,忽又笑道:“你好像很佩服他。”
孟星魂道:“我的确很佩服他,可是,最佩服他的人却不是我。”
律香川道:“哦?”
孟星魂淡淡道:“最佩服他的人是你,所以你才怕他,就因为怕他,所以才想干掉他。”
律香川虽然还在笑,笑得却已很勉强。
孟星魂道:“你难道不承认?”
律香川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承认,能骗过我的人并不多。”
孟星魂道:“一心想骗朋友的人,自己迟早也有被骗的时候,这句话你最好永远记住。”
律香川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孟星魂道:“我。”
律香川冷笑道:“但你自己岂非也同样被他骗了?”
孟星魂道:“不错,我也被他骗了,也上了他的当,但这样的当我情愿再上几次。”
律香川目光闪动,道:“你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的?”
孟星魂道:“一走进来我就知道了。”
律香川道:“你也已想通了这是怎么回事?”
孟星魂点点头。
律香川又叹息一声,道:“你可不可以从头说给我听听?”
孟星魂道:“可以。”
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很奇特,忽又笑了笑,接着道:“就算你不想听,我也非说给你听不可。”
律香川道:“我在听着。”
其实没有人能比他对老伯这计划了解得更清楚,但他的确还是在很仔细地听着。
因为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受过如此惨痛的教训,所以这件事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希望能知道得更详细、更清楚。
他希望永远也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孟星魂道:“这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是谁,你知道么?”
律香川道:“我知道,是凤凤。”
孟星魂道:“不错,假如这也是一出戏,戏里的主角就是凤凤,不是你。”
律香川淡淡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每出戏里都当主角。”
孟星魂道:“只可惜她这次扮的却是个很悲惨的角色,不但悲惨,而且可笑。”
“悲惨”和“可笑”并不冲突,因为这两种结果本是同一原因造成的——愚蠢。
愚蠢可以使一个人的境遇悲惨,也可以使他变得很可笑。
孟星魂道:“凤凤也许并不能算很愚蠢,只不过她太相信自己,也太低估了老伯。”
律香川叹了口气,道:“愚蠢的人是喜欢自作聪明的!”
孟星魂道:“她以为她已骗过了老伯,以为老伯已被她迷住,却不知老伯早已看破了她的用心,所以才故意放她走的。”
律香川叹道:“我本就在奇怪,老伯怎么会信任一个她那样的女人?”
孟星魂道:“老伯故意让她相信已将最后一注押在飞鹏堡,再故意让她将秘密泄露给你,那时非但她完全深信不疑,连我都相信了。”
律香川冷冷道:“但老伯为什么要骗你,难道他也不信任你?”
孟星魂道:“不,他这样做只是要使得这件事看来更真实,因为我若已知道他的计划,态度一定变得会有些不同,你当然立刻就会看出来的。”
他又笑了笑,道:“老伯当然也知道,无论谁要骗过你都不是容易的事。”
律香川道:“要骗过你好像也不容易。”
孟星魂说道:“我刚才若未发现从这通风铁管中,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到现在也许还不明白这件事。”
律香川道:“哦?”
孟星魂道:“我还未找到这里的时候,老伯已将凤凤放出来了,那时她当然觉得很得意,一个人得意时总忍不住会笑的!”
律香川道:“你听到她在笑?”
孟星魂道:“我若未听到她的笑声,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老伯藏在这里。”
律香川叹道:“这又给了我个教训,一个人最好永远都莫要太得意。”
孟星魂道:“那时老伯就算真的被她骗过了,他已经从这铁管中听到她得意的笑声,第二次又怎会再放她走呢?”
律香川道:“所以你才能确定,老伯一定是故意放她走的?”
孟星魂道:“不错。”
孟星魂又接着道:“我不了解老伯的用意,所以将她押回来了。老伯当时看到我将她押了回来,心里一定在怪我多管闲事,可是,他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