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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自从接到杨嗣昌从云阳发出的紧急奏疏,说他正在出川途中,以后没有再接到他的消息。他想,虽然张献忠回到湖广,但是人数已经不多,只要杨嗣昌回到襄阳,重新部署围剿,战局是有办法的,所以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开封的守城战事上。

    在召对群臣的第五天,崇祯忽然接到从开封来的一封没有贴黄的十万火急的军情密奏。他登时面色如土,手指打颤,不愿拆封。一些可怕的猜想同时涌现心头,甚至将平日要作中兴英主的念头登时化为绝望,望着空中,在心中自言自语说:

    “天呀!天呀!叫我如何受得了啊!”

    过了片刻,他慢慢地恢复了镇静,仗着胆子先拆开河南巡按高名衡的密奏,匆匆看了“事由”二句,不敢相信,重看一遍,嘴角闪出笑意,将全文看完,脸上恢复了血色。由于突然的激动,手指颤抖得更凶,一个宫女低头前来往宣德香炉中添香,不敢仰视他的脸孔,只看见他的手指颤抖得可怕,生怕皇上拿她发泄心中暴怒,会将她猛踢一脚,吓得心头紧缩,脸色煞白,小腿打颤,背上冒出冷汗。崇祯没有看她,赶快拆开周王的奏本,看了一遍,脸上显出了笑容。他这才注意到十四岁的宫女费珍娥已添毕香,正从香炉上缩回又白又嫩的小手,默默转身,正要离开,才发现这宫女长得竟像十六岁姑娘那么高,体态苗条,穿着淡红色罗衣,鬓上插一朵绒制相生玫瑰花,云鬟浓黑,脖颈粉白。他正在为开封的事儿满心高兴,突然将费珍娥搂到怀里放在腿上,在她的粉颈上吻了一下,又在她的颊上吻了一下,大声说:

    “好啊!开封无恙!”

    忽然想起来周王奏疏中有几句还没看清,他将费珍娥猛地推开,重看奏疏,然后提起朱笔在纸上写了上谕:“著将河南巡抚李仙风立即逮京问罪,巡按御史高名衡守城有功,擢升巡抚,副将陈永福升为总兵,其子守备陈德升为游击,祥符知县王燮升为御史,其余立功人员分别查明,叙功升赏。”他又俯下头去,用朱笔圈着高名衡奏疏中的重要字句,特别在奏疏中写到李自成如何猛攻开封七日夜,人马损失惨重,又如何将李自成射瞎左眼,等等字句旁边,密密画圈,还加眉批:“开封文武群臣及军民士庶,忠勇可嘉。”那个刚在他的面前红袖添香,被他一时高兴而搂入怀中,连吻两下的稚年宫女仍立在他的身边,但分明被他忘到九霄云外。

    著——从前公文中的命令语。这以下几句话是撮述崇祯对有关衙门下的命令。

    崇祯时代,全部宫女大约有几千人,能够挑选到皇上、皇后、太子、长平公主、皇贵妃和贵妃这几处宫中服侍的,大约有三四百人。这三四百人中,多数是粗使的宫女,能够有幸运被皇帝看见的是极少数。这很少数比较幸运的宫女无不希望偶然意外地得到皇上的垂青,会有个“出头之日”。但费珍娥的年纪还小,入宫只有两年,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情毫无思想准备。她被皇上搂到怀中时,十分惊慌,害羞,心头狂跳,但是不敢挣扎,心情紧张得几乎连呼吸也停止了。当她被皇上推开以后,踉跄两步才站稳身子,一时茫然失措,不知道是否应该走开。她还不懂得如何获得宠幸,只是害怕不得“圣旨”便擅自跑掉会惹皇上生气,祸事临头。过了片刻,她明白皇上专心处理军国大事,不再要她,才想着应该离开。但她刚走两三步,忽然转回身来,扑通跪下,向没有注意她的皇上叩了个头,然后站起,不敢抬头,胆怯地揭起帘子,匆匆走掉。

    费珍娥低着头回到乾清宫背后的小房中,仍然腿软,心跳,脸颊通红,眼睛浸满泪水,倒在榻上,侧身面向墙壁,不好意思见人说话。窗外传过来三四个宫女的笑语声。她害怕她们进来,赶快将发烧的脸孔埋在枕上。笑语渐渐远了,却有人掀帘进来,到她的榻边坐下,并且用手轻轻扳她的肩膀,要扳转她的身子。她只好转过来身子,但不肯睁开眼睛。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凑近她的耳边说:

    “珍娥,我都知道了。”

    费珍娥的脸又红了,一直红到耳后。因为已经知道是乾清宫管家婆魏清慧坐在身边,便睁开泪眼,小声哽咽问:

    “大姐,您看见了?”

    魏宫人点头说:“我正要去问皇爷要不要吃燕窝汤,隔帘子缝儿看见了,赶快退回。珍娥,说不定你快有出头之日了。”

    费珍娥颤声说:“大姐,我害怕。我怎么办?”

    “你等着。皇爷既然看上了你,你就有出头之日了。不像我,做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老都人,老死宫中。”

    “可是大姐,您才二十一岁呀,还年轻呢。皇爷平日也很看重您,他发脾气的时候只有您敢去劝他。”

    “唉,二十一岁,在皇爷的眼中就算老了。我生的不算丑,可是在都人中并不十分出色。皇爷看重我,只是因为我能为他管好乾清宫这个家。另外,我小心不得罪人,又不受宠,别人没谁嫉妒我。你生成一副好人品,年纪又嫩,正是稚年玉貌,像一个刚要绽开的花骨朵。但愿你的八字好,有个好命。”

    “我怕,大姐。宫中的事儿很可怕,祸福全没准儿。”

    “今天的事,你千万莫让别的都人知道。万一招人嫉妒,或者都人们将风儿吹进皇后、皇贵妃的耳朵里......”

    话未说完,后角门外有太监高声传呼:“皇后娘娘驾到!”魏清慧立刻跳起,率领现在乾清宫正殿背后的全体宫女前去跪迎。

    皇后听乾清宫的太监告她说开封已经解围,特来向皇帝贺喜。坐下以后,崇祯很高兴地将开封的战事经过以及李自成被“射瞎”左眼,“狼狈溃逃”的消息,对皇后说了一遍。周后听得十分激动,眼睛闪着泪花说:

    “皇上,开封获此大捷,看来天心已回,国运要转好了。”

    “我正要往奉先殿告慰二祖列宗在天之灵,你来得好,就陪我一起去吧。”

    他们乘龙、凤辇到奉先殿上了香,叩了头,告慰了祖宗,然后到交泰殿盘桓片刻。在闲谈中崇祯问到长平公主媺娖近日读书有无长进。皇后回答说也有长进,只是几个陪她读书的小都人都不够聪明,也很贪玩。想挑一个肯读书的、聪明伶俐的都人给媺娖,尚未挑选到。

    媺娖——音mei chuo。这是长平公主的小名,意为美好,修整。

    崇祯没有再问公主读书的事,自己回到乾清宫去。将近黄昏时候,曹化淳进来奏事。崇祯带着很难得的笑容,向他问道:

    “曹伴伴,开封来的捷音,京师士民们都知道了么?”

    曹化淳赶快回答:“回皇爷,这好消息已经传遍了五城。皇爷住在深宫,自然听不到皇城外的鞭炮之声。”

    “什么鞭炮之声?”

    “在京城有许多河南的官宦、巨商,也有平民之家。今日一听说汴梁城打败流贼的好消息,都放鞭炮祝贺。听说很多人到正阳门关帝庙还愿,拥挤不堪。”

    崇祯笑着点头,但是在心中叹道:“要是洛阳能像开封这样坚守就好了!”

    今日晚膳,崇祯觉得胃口稍好。皇后差宫女送来几样小菜,使他更觉满意。他要了宫中所酿的陈年长春露酒,色如朝霞,味醇而香,用白玛瑙杯连饮几杯。慈宁宫两位太妃因听说开封告捷,也差宫女送来几样小菜,并劝皇上努力加餐,莫多为国事忧愁。崇祯命管家婆魏清慧去慈宁宫代他叩谢,并启禀太妃们他今晚吃得很好,请两位老娘娘不必挂念。过了一阵,魏宫人回来复命。崇祯仍在饮酒,侧头向她问道:

    “两位太妃还有什么话说?”

    魏宫人跪下回奏:“两位太妃老娘娘听奴婢启禀皇爷今晚饮了长春露酒,越发高兴。刘太妃娘娘说:‘皇上平日很少饮酒,今晚饮几杯长春露酒是个吉兆:国运从此逢春了。’”

    崇祯笑着说:“惠康昭太妃说得好,再斟一杯。”

    晚膳后,崇祯靠在东暖阁的御榻上,想着李自成经此挫折,河南局面可以缓和一时,四川战事虽有黄陵城之挫,但未闻张献忠出川后有何警报,看来湖广尚无大险,目前必须抽出手来,挽救关外危局。他明白祖大寿守锦州,事关辽东大局。如今锦州被围日久,粮草极度困难。万一祖大寿献出锦州投降,关外就不堪设想了。想到这里,他从榻上下来,到御案前坐下,猜想关外方面今日会有何奏报。他刚吃一口茶,一个太监因知他晚膳时心情喜悦,就趁着这时候捧着一个放有各宫妃嫔牙牌的黄锦长方盒跪到他的面前,虽未言语,却是宫中祖传规矩,意思是请他选定一位娘娘,好赶快传知她沐浴梳妆,等候宣召前来养德斋或皇上“临幸”她的宫中。崇祯望一眼那两行牙牌,竟没有一个称心的。田妃有病,回避房事,使他心中觉得惘然。忽然想到费珍娥,他的心中不免一动,随即眼前浮出一个快要长成的苗条身影,细嫩的颈后皮肤,白里透红的脸颊,还有那明亮的眸子,朱唇微启时露出的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还没有完全决定,恰巧文书房太监送来一封十万火急的机密文书。他一看见高名衡的密奏,想到:莫非李自成已经伤重毙命?又想,如是“闯贼”伤重毙命,正可露布以闻,用不着机密文书。莫非李自成被官军追击,有意投降,尚难断定,高名衡先来一封飞奏,请示方略?他心中充满希望,一边拆文书一边对手捧牙牌锦盒的太监说:

    露布以闻——意思是公开告捷,不用密奏。古时有一种向朝廷告捷的办法是将捷书写在帛上或木板上,用竿子挑着,故意使沿路的人们都能看见,叫做“露布”。“布”是布告的意思。

    “你等一等,莫急。”

    崇祯拆开高名衡的急奏一看,突然像当头顶打个炸雷,浑身一震,面色如土,大声叫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随即放声大哭,声达殿外。乾清宫中所有较有头脸的太监和宫女都奔了来,在他的面前跪了一片。大家都不知皇上如此痛哭为了何事,只是劝他不要哭伤身体。崇祯痛哭不止,连晚膳时所吃的佳肴美酒都呕吐出来。魏清慧看皇上今晚哭得特别,无人能够劝止,便偷偷离开众人,往坤宁宫启奏皇后。当走出暖阁时,她听见皇帝忽然哭着说:

    “我做梦也不曾想到!不曾想到!”接着又连声问道:“杨嗣昌,杨嗣昌,你在哪里?”

    一连几天,崇祯总在流泪,叹气,有时站在母亲的画像前抽泣。虽然他每日仍是黎明即起,在乾清宫院中虔敬拜天,然后上朝,但上朝的时间都很短,在上朝时常显得精神恍惚,心情急躁。他一直感到奇怪:张献忠怎么会神出鬼没地回到湖广,袭破襄阳,杀了襄王?更奇怪的是:这一重大消息首先是由住在开封的高名衡来的密奏,随后由逃出来的襄王的次子福清王来的奏报,竟然没有杨嗣昌的奏报!杨嗣昌现在哪儿?

    有一天正在午膳,他忽然痛心,推案而起,将口中吃的东西吐出,走回暖阁,拍着御案,在心中悲痛地说:

    “襄、洛据天下形胜之地,而襄阳位居上游,对东南有高屋建瓴之势。宪王为仁宗爱子,徙封于襄,作国家上游屏藩,颇有深意。襄阳失陷,陪京必为震动!”过了一阵,他更加悲观自恨,又在心中说道:“朕为天下讨贼,不意在半月之内,福王和襄王都死于贼手。这是上天厌弃我家,翦灭我朱家子孙,不然贼何能如此猖狂!”

    宪王——襄藩第一代国王,明仁宗的第五子,名瞻善,谥为宪王。被张献忠杀死的是第七代襄王。

    徙封于襄——第一代襄王先封在长沙,改封襄阳。

    陪京——指南京。

    到了三月上旬,他仍得不到杨嗣昌的奏报,而锦州的危机更加紧迫。偏偏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日子里,他又病了,一直病了十天左右,才能继续上朝。在害病的日子里,皇后和袁妃每天来乾清宫看他。田妃因她自身的病忽轻忽重,不能每天都来。太子、永王、定王、十三岁的长平公主,按照古人定省之礼,每天来两次问安。其他许多妃嫔每日也按时前来问安,却不能同他见面。有一次长平公主前来问安,他问了她的读书情况,随即用下巴向一个在旁服侍的宫女一指,对公主说:

    “这个小都人名叫费珍娥,认识字,也还聪明。我将她赐给你,服侍你读书。她近来服侍我吃药也很细心。等过几天我不再吃药,就命她去你身边。”

    长平公主回头看费珍娥一眼,赶快在父亲面前跪下叩头,说道:

    “谢父皇恩赏!”

    费珍娥一时感到茫然,不知如何是好。魏清慧轻轻地推她一下,使眼色叫她赶快谢恩。她像个木头人儿似的跪下向皇上叩头,又向公主叩头,却说不出感恩的话。长平公主临走时候,望着她说:

    “等过几天以后,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到我的宫里去吧。”

    到了三月二十日,崇祯的病已经痊愈几天了。他后悔说出将费珍娥赐给长平公主的话,所以暂时装作忘了此事。他正在焦急地盼望杨嗣昌的消息,忽然接到万元吉的飞奏,说杨嗣昌于三月丙子朔天明之前在沙市病故,敕书、印、剑均已妥封,暂存荆州府库中。第二天,崇祯又接到新任河南巡抚高名衡的飞奏,说杨嗣昌在沙市“服毒自尽,或云自缢”。崇祯对杨嗣昌又恨又可怜,对于以后的“剿贼”军事,更觉束手无策。同陈新甲商量之后,他下旨命丁启睿接任督师。他心中明白,丁启睿是个庸才,不能同杨嗣昌相比。但是他遍观朝中大臣,再也找不出可以代他督师的人。

    在杨嗣昌的死讯到达北京之前,已经有一些朝臣上本弹劾他的罪款,多不实事求是,崇祯都不理会。杨嗣昌死的消息传到北京以后,朝臣中攻击杨嗣昌的人更多了,弹劾的奏本不断地递进宫中。

    崇祯想着杨嗣昌是他力排众议,视为心膂的人,竟然糜饷数百万,剿“贼”无功,失守襄阳,确实可恨。他一时感情冲动,下了一道上谕:“辅臣杨嗣昌二载瘁劳,一朝毕命。然功不掩过,其议罪以闻!”许多朝臣一见这道上谕,越发对杨嗣昌猛烈攻击,说话更不实事求是,甚至有人请求将杨嗣昌剖棺戮尸。崇祯看了这些奏疏,反而同情杨嗣昌。他常常想起来前年九月在平台为杨嗣昌赐宴饯行,历历如在目前。那时候杨嗣昌曾说如剿贼不成,必将“继之以死”的话,余音犹在他的耳边。他最恨朝廷上门户之争,党同伐异,没有是非,这种情况如今在弹劾杨嗣昌的一阵风中又有了充分表现。他很生气,命太监传谕六部、九卿、科、道等官速来乾清宫中。当他怀着怒气等候群臣时候,看见费珍娥又来添香。他似乎对他曾经搂抱过她并且吻过她的脖颈和脸颊的事儿完全忘了,瞥她一眼,随便问道:

    “你还不去长平公主那里么?”

    费珍娥一惊,躬身问道:“皇爷叫奴婢哪一天去?”

    宗祯再没有看她,心不在焉地说:“现在就去好啦。”

    费珍娥回到乾清宫背后的小房中,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含着汪汪眼泪,连自己也说不清心中的怅惘滋味。管家婆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

    “你现在就走么?”

    珍娥点点头,没有做声,因为她怕一说话就会止不住哽咽。清慧搂住她的脖子说:

    “别难过,以后我们会常见面的。这里的姐妹们对你都很好,你得空儿可以来我们这儿玩。”

    珍娥只觉伤心,思路很乱,不能说话,而且有些心思也羞于出口。她平日对这座雄伟而森严的乾清宫感到像监狱一样,毫无乐趣,只是从皇上那次偶然对她表示了特殊的感情后,她一面对这事感到可怕,感到意外,同时也产生了一些捉摸不定的幻想。她本来不像一般年长的宫女那样心事重重,在深宫中看见春柳秋月,鸟鸣花开,都容易引起闲愁,暗暗在心中感伤,潜怀着一腔幽怨无处可说,只能在梦中回到无缘重见的慈母身边,埋头慈母的怀中(实际是枕上)流泪;自从有了那次事情,她的比较单纯也比较平静的少女心灵忽然起了变化,好像忽然混沌开了窍,又好像一朵花蕾在将绽未绽时忽然滴进一珠儿朝露,射进了春日的阳光,吹进了温暖的东风,被催得提前绽开。总之,她突然增长了人生知识,产生了过去不曾有过的心事;交织着梦想、期待、害怕、失望与轻愁。为着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她多么希望获得皇上的“垂爱”!她想如果她的命好,真能获得皇上喜欢,不仅她自己在宫中会有出头之日,连她的半辈子过着贫寒忧患生活的父母,她的一家亲人,都会交了好运,好似俗话所说的“一步登天”。自从怀着这样的秘密心事,每次轮到她去皇帝身边服侍,她总是要选最美的一两朵花儿插在云髻或鬓上,细心地薄施脂粉,有时故意不施脂粉,免得显不出自己脸颊的天生美色:白嫩中透出桃花似的粉红。她还不忘记将皇上最喜欢的颜色衣裙,放在熏笼上熏过,散出淡淡的清幽芳香。如果是为皇上献茶,穿衣,她还要临时将一双洁白如玉的小手用皇后赏赐的龙涎香熏一熏。不料崇祯再没有对她像那次一样特别“垂爱”。有一次崇祯午睡醒来,她在养德斋中服侍,屋中没有别的太监,也没有别的宫女。当崇祯看她一眼时,她的脸刷地红了(一般时候,宫女在皇帝面前是不会这样的。)她不敢抬头。当她挨近皇帝胸前为皇帝的黄缎暗龙袍扣左上端的空心镂花赤金扣时,她以为皇上会伸手将她搂住,心情十分紧张,呼吸困难,分明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但是皇上又一次没有理她。当皇上走出养德斋时,回头望她一眼,露出笑容。她以为皇上要同她说话,赶快走上一步,大胆地望着皇上的眼睛。不料崇祯自己伸手将忘在几上的十来封文书拿起来,走了出去,并且深深地叹口气说:

    “真是国事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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