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vchan.cn
- 姚雪垠 繁体
吕二嫂说:“瞎说,你又不能代替袁姑爷!”
姑娘们因为慧梅不拿健妇营副首领的架子,如今趁袁时中不在,一边吃饭,一边说说笑笑,十分自由、快活。晚饭未毕,忽报孙氏和金氏到了。
晚饭前,慧梅听说袁时中今夜不一定回来,不让等他,尽管她当时没有表情,心中却很不愉快。她知道官宦富豪,一个人都有几个小老婆,义军中像张献忠和罗汝才也都是女人成群。上行下效,西营和曹营每个将领也都有几个小老婆。这样事情,在慧梅出嫁之前,都与她毫不相干。她曾经暗想过日后会同张鼐成亲,但没有想过张鼐将来纳妾的事。一嫁给袁时中,因知道他已经有两个小老婆,这问题有时不能不暗索心头。当听说他今晚不回,她心中当下明白:他是借故与众首领商议军事,与他的那个姓金的小老婆小别之后赶快欢度一夜。作为正室夫人,她不肯在众姐妹前流露她对此事的“小器”,但别是一种滋味的痛苦却在心头上摆脱不掉,想道:“做女人真苦,一出嫁就免不掉遇见这样的事!”就在同众姐妹说笑时候,她也不曾将此事忘下。
她望着吕二嫂说:“让两位姨太太到东厢房等候片刻。”
众姐妹因知袁时中的两位小老婆来拜见慧梅,都赶快将饭吃完。慧梅却故意慢吞吞地,边吃边同别人说话。关于袁时中的这两个妾,一方面袁时中有时同她谈到她们,另一方面她也暗嘱吕二嫂在路上替她打听,所以她已经大致清楚。她知道姓孙的出身庄户人家,为人老实,已经来了两年;姓金的是大家丫环出身,才来一年半,能说会道,颇有心计,几乎是专了时中的宠,将那位姓孙的压得可怜。她早已打定主意,一见面就得杀一杀金的气焰,所以她故意不急于请她们进来相见。
慧梅吃毕晚饭,又同慧剑等健妇营头目谈了几句话,然后大家散去,独留下四个女亲兵和吕二嫂在身边。她使个眼色,命女兵们分立两旁,然后轻声对吕二嫂说:
“请两位姨太大进来!”
孙氏和金氏进来时候,慧梅面带微笑,起身相迎,但神态庄重,并无热情。金氏自恃尚有姿色,一向得宠,无端被放在东厢房等候多时,心中已很不快,曾打算进来见面时,对慧梅说几句表面奉承而内心含辣带醋的话,让慧梅以后不要拿太太架子,不把她看在眼里。当时她忍不住向孙氏微露此意,孙氏害怕她会碰到硬钉子,悄悄劝阻说:
“你别那样,弄得往后不能和睦相处。说到天边,她尽管才来,毕竟她是正,咱们是偏;她是大,咱们是小。自古圣人制礼,嫡庶分明。何况她还是李闯王的义女,闯王拿她同千金小姐一样嫁出来。她如果不给面子,你不是自讨没趣?”
金氏将嘴一撇,说:“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我偏不受别人的窝囊气!她不过是高夫人身边一个肯卖命的丫头,临出嫁收为义女,有什么了不起?该比我高贵多少?我猜到她今晚这样冷待咱们,是想树一树下马威,高抬她的身价。哼,我偏不买账!要是有谁想找个人头示众,我偏要伸直脖颈探进铡口看一看。我并不比她少鼻子,缺眼睛,也不是天生的窝囊废,别指望我在她的面前低三下四,息事宁人,从今后把热被窝全让给她,甘心被打进冷宫!”
借着烛光,慧梅一眼就看出来,走在右边的青年女子是一个相貌忠厚的人,猜出来她是孙氏,同时看出来,左边的金氏就不是老实货。她没有阻止她们磕头行礼,自己还了半礼,然后让她们坐下,并吩咐吕二嫂给她们倒茶。金氏先开口说:“三天来,我们天天盼望着姐姐驾到,果然......”
站在旁边的吕二嫂,事前得到慧梅暗中嘱咐,赶快赔笑插言说:“请金姨太再不要叫她姐姐。一则她比你们两位的年纪都小,二则她是正,你们是偏。我们的姑爷既是一营之首,礼数不能不讲,要给全营将领和眷属们树个规矩。你们要按规矩称她太太,她称你们孙姨太、金姨太,或称你们二姨太,三姨太。”
金氏倒抽了一口气,在心中说:“果然厉害!”她原来准备的一套甜中带酸的花言巧语,一下子都说不出来了。慧梅并不理她,向孙氏询问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日子是否能够过活,娓娓闲话,态度亲切。然后她望一眼金氏,对她们微笑说:“我连日鞍马劳累,需要早点休息,不能同你们多叙家常。听说要在这儿停留一两天,明日还要大摆酒宴。明日酒席之后,我还要找你们来拉拉闲话。”
金氏刚才被冷落一旁,心中更加窝气,这时见慧梅对她露了笑容,已经叫她们回去,赶紧抓住机会欠身说道:
“太太来了,就是一家女主,我们自然打心眼里尊重。以后凡事只要太太吩咐下来,我们没有不听从的。我们如有失礼之处,请太太多多包涵,教导我们。”
慧梅听出来这是话里有话,含有不服气味道,便冷笑一下说道:“有一句话我本来打算明日再讲,如今既然金姨太提起来,我不妨先讲几句。你们服侍我们将爷日子较久,有的已经两三年,有的一两年,都是受了辛苦的人。我们三人,应该和睦相处。你们放心,我不是心眼儿窄的人,言差语错,屑来琐去的事儿,我不会放在心上。我更不会跟什么人争风吃醋,为争宠闹得鬼神不安。可是我不喜欢有人狐媚心性,迷惑男人,舌尖嘴薄,搬弄是非。倘若谁敢在我的眼里撒进灰星,我决不忍受,纵然这人正在得宠,抱紧我们将爷的粗腿也不行。在两军阵上,出生入死,杀人如麻,我的心上不曾寒一寒。在健妇营中,我一声号令,没人不听。难道在家中我能忍受别人的闲气么?”她忽然停住,想了想,随即一笑,接着说:“今日初见面,我这话说的太重了。可是丑话说头里,以后方好和睦相处。”
孙氏赶快赔笑说:“太太说的是大道理,我听了句句合辙。”
慧梅只把她们送出上房,不再远送。由百二嫂将她们送出二门,坐上小轿,在袁时中的亲兵们护卫中走了。
过了一阵,慧梅将邵时信叫来,嘱咐几句话,然后叫时信带着亲兵一道,将健妇们的驻处查看一遍,又将男兵们的驻地查看一遍。因为从此后是生活在小袁营的大军之中,她担心小袁营军纪不严,夜间会有人故意来健妇们的驻处捣乱。她看见几个路口都有王大牛派的放哨男兵,并有专人坐在帐篷中值夜,放下心来。回来时,恰好袁时中派他的亲兵头目来见她,对她说刚才接奉大元帅火急军令,命小袁营暂归曹操调遣,迅速开赴雅州,与曹营会师,合力攻城。并说明日一早启程,酒宴作罢,要慧梅早点歇息,今夜不必等他。慧梅随即传令健妇和男兵大小头目,今夜三更造饭,
881四更起床饱餐,准备五更前站队出发。
她睡下以后,竟然久久地不能人睡。虽然她没有全心爱袁时中,但是既然嫁给了他,就生是袁家的人,死是袁家的鬼。今夜她第一次懂得了袁时中很爱姓金的,将她扔在一边,与那姓金的寻欢作乐。她不由得想起来张鼐。假若同张鼐成亲,他决不会这样寡情,至少在新婚的头几年内他决不会这样待她!
她的心中一阵酸楚,但不敢发出叹声,免得被今晚陪她作伴的吕二嫂和四名女兵听见。热泪暗暗地流湿了枕头。透过泪花,她久久地凝望着窗上的朦胧月色,不知道张鼐的人马带着大小火器今夜在何处宿营。
当袁时中和慧梅辞别闯王,驰赴陈州的第二天,李自成和曹操也率领各自的大军出发了。这两营大军从郾城附近驻地分两路向东北走:闯营在西,从西华、扶沟、太康,到圉镇和瞧州之间等候会师,准备进攻商丘;曹营走商水、拓城,然后转攻睢州,与闯营会师。闯王给袁时中指定的路线是沿着几天前刘芳亮和李过的人马所走的路线,由陈州向正北走,绕过太康城,直趋睢州。不过李过和刘芳亮到太康后一往杞县,一往宁陵,未攻睢州。小袁营从陈州附近出发到睢州走的是一条直线,也是走在闯、曹两营的中间。
高夫人同闯王在一起行军。老营和行辕成为一体,将士们习惯地统称老营,也叫做老府。去年以来,将士们因为看到行辕军容整肃,戒备森严,威风凛凛,与往年的气象大不相同,都把它戏称为元帅府。起初只有少数人这么叫,很快就叫开了。后来不知怎么又把老营和元帅府合在一起,简称为老府,于是老营各部,包括高一功指挥的中军营和双喜率领的帅府亲军,都称为老府人马。如今这老府的十余万人马,旌旗蔽野,刀枪映日,马蹄动地,好不威风!
张鼐的火器营也随着老府人马一起前进,许多火器都驮在骡子身上,也有许多放在车上由骡子拉着。第一天行军途中,高夫人发现,张鼐就在这三四天中,忽然变得憔悴了,眼窝深陷,脸色也有点发黄,远不像往日那般红润。她几次想策马走近张鼐,同他聊聊,但张鼐好像有意回避着她。有一次,她把张鼐叫到身边问事,想借此同他谈心。但张鼐把事情一说完,立刻又跑回自己的队伍中去。看见张鼐如此反常,高夫人觉得很不好过。同时她又很自然地想起慧梅,不知这姑娘出门以后同袁时中相处得如何。她同闯王不同。闯王认为儿女事都是小事,一办过就不再多想,而她却仍然时时将慧梅的婚事放在心上,深怕她同袁时中不能够和睦相处。
有一次,王长顺骑马从她的附近经过,她喊了一声:“长顺!”王长顺笑着策马过来,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咱们一路走吧,随便拉拉家常。”高夫人说着,同王长顺并辔走了一段路,忽然问道:“你看小鼐子是不是瘦了点?”
“可不是,也难怪他,心里难受嘛!”
高夫人叹了口气,不愿再谈这个题目,便说道:
“长顺,我觉得,咱们到豫中、豫东一带后,这里的百姓跟豫西不一样,你察觉了没有?”
“我早就觉察了。咱们在豫西时,到处有老百姓迎接,谁都争先恐后地想来投顺。这里的老百姓虽然没有同咱们为敌,可总是没有那股劲头,有时能躲开就躲开咱们,离得远远的。”
“是呀,这些情形我也都看见了,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呢?我看大概是我们放赈放少了。可是,这也是没有法儿的事。如今咱们不比往常:人马多了,大军需要的粮草很多,自己也有困难,哪能每到一地都拿出许多粮食放赈?再说现在还有曹营的人马在一起,给养也都是从咱们这里分过去。咱们的老府人马有时还能吃苦,这曹营的人可是一点亏也不能吃的呀,吃一点亏就会有怨言。所以咱们现在虽然也放赈,却不能像在豫西时那么随便地放了。因此穷百姓见了咱们也不像豫西那样热乎。”
王长顺听罢,说:“也不完全为这。我是喜欢常常同人拉家常的,有些刚刚投顺来的百姓,在我那里一起喂马,他们谈起老百姓的一些想法,我听了也觉得很对。”
“他们有些什么想法?”
“他们说,这里的老百姓看见我们每到一个地方,住不了几天就走了,因此谁也不敢同我们太热乎,怕我们一走之后,人家说他通‘贼’,那可就不得了了。所以有的人虽然受官府豪绅欺压,有一肚子冤枉,都不敢来告状,怕告了状后,我们一走,他就会大祸上身。”
“这话说得有道理。可是大家都说,现在我们还不能设官理民,要打下开封以后再做这些事情,所以也没办法。好则这日子不长,等打下开封后,大局一天天好起来,那时候就可按照李公子说的办法,每到一地,设官理民,让大家好好地种庄稼,情况就会好得多了。”
“对啦,老百姓都在瞧着我们下一步棋怎么走。要打天下,不能光这里走走,那里走走。该走的时候要走,不该走的时候就不能走,要不然这江山怎么能够占得稳呢?哪儿是自家的土地人民?”
又说了一阵闲话,王长顺就回到他的队伍里去了。高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这老头是个有心人,一心一意为闯王打江山着想,别人不大想的事情,他都放在心里。”
她很挂念慧梅。过了扶沟以后,她知道闯王已命令小袁营火速北上,协同曹营攻破睢州,等候同老府人马会师,然后转往商丘。她巴不得各路大军赶快在睢州会师。她想,即令在睢州不多停留,见不到慧梅,到商丘城就可同她见面了。
三月二十一日下午,袁时中到了睢州城外时,罗汝才已经早半天到来,正在部署攻城。小袁营被指定的驻地在城西北一带,其余三面都归曹营人马驻扎。罗汝才的老营在南门外的三里店附近。袁时中将安营扎寨的事交给副军师朱成矩、记室刘静逸和几个得力首领照料,自己赶快带着军师刘玉尺驰赴三里店去见曹操,请示攻城机宜。
曹操并没有把袁时中放在眼里,而是把他当一个年轻后生和一支“土寇”的首领看待。汝才知道闯王是利用时中,并非将时中当成心腹。至于时中是闯王的义女婿,在汝才眼中无足轻重。他阅历多,见闻广,一开始就暗笑李自成和宋献策们,将慧梅许嫁袁时中是玩的美人计,袁乐得攀个干亲戚,讨个俊俏老婆,日后这一条裙带几未必能拴住袁。他嘴里不言,心中希望袁时中早日离开自成,以减弱自成的羽翼。但是他绝不能在袁时中面前露出来一句挑拨的话,使闯王抓住他什么把柄。当袁时中到了曹操的老营时,曹操正在同吉硅谈闲话,却故意装做忙于军务,使袁等候一阵,然后大模大样地传见袁时中和刘玉尺。当袁和刘向他恭敬地行礼时,他随随便便地还礼,像对待部下的将领一样。他告诉他们:睢州城无兵防守,百姓怕屠城不愿守城,可以不攻而破。连日行军,士马疲累,今夜全军休息,明日进城。曹操还说,听说乡宦李梦辰①守南门,所以他自己将先由南门进城,然后大开各门。进城之后,东南西三门由曹营派兵把守,北门由小袁营派兵把守。罗汝才最后用比较认真的口气说道:
①李梦辰——明朝兵科给事中,睢州城内人,回家才数日。
“时中,你是第一次随闯、曹大军攻城,一定要好生约束部下。闯王下了严令:只要城中军民不据城顽抗,义军进城不许妄杀一人,有违反军令的定斩不赦。你的小袁营只须派三百人驻守北门,我的曹营也是每门派三百人驻守。其余将士,一概不许人城。城中骡马财物,我另外派将领率领一支人马人城收集,统统上交老府。由闯王那里按规定分给我的曹营和你的小袁营。你切不要派人人城去抢掠骡马财物,干犯军律。你投到闯王麾下不久,身为闯王佳婿,怕你惹闯王生气,所以先向你嘱咐明白。大元帅把你交我调遣,弄得不美,我的老脸在元帅面前也没有光彩。”
袁时中大出意外,又沮丧,又暗中生气,同刘玉尺交换了一个眼色,只能忍受,装出惟命是从的态度,连声说“是,是。”随后他恭敬地欠身说:
“小侄有一救命恩人,住在睢州城内,名叫唐铉。破城之后,时中想保护他一家性命,以为报答,不知是否可行?”
曹操笑问:“他是做什么买卖的?如何是贤侄的救命恩人?”
时中回答:“他原来是开州知州。小侄起义前曾因饥寒交迫,无法活命,与几个同伙做一些抢劫的活儿。不幸被官府拿到,必死无疑。这位唐老爷一日坐堂,提审众犯,有的判为立决,有的判为秋决;到审到小侄时,看见小侄相貌与众不同,又是初犯,动了恻隐之心,对小侄说道:‘你这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何事不能挣碗饭吃,偏要作贼而死!可惜你长这么大的块头,难道你不知耻辱?你要是从今改行,我就赦你一命。你肯真心洗手做好人么?’我赶快磕头说:‘小人何尝不知道作贼可耻,只是被饥寒逼迫得无路可走。倘蒙老爷开恩,小人情愿从此洗手,改邪归正。’......”
“他就放你了?”
“他点点头,打了小侄二十板子,当堂开释,还恩赏了几串钱,资助小侄谋生。”
罗汝才笑了笑,说:“他没料到,你后来仍旧作贼,不过不作小贼,作了大贼,身率数万之众,不惟不会被官府捉拿归案,那些堂堂州县官还得向你求饶。天下事就是这个道理,都被英雄豪杰们看穿啦!”说毕,放声大笑。
吉珪向曹操笑着说:“此正如古人所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曹操笑过后,又对袁时中说:“贤侄,这恩你应该报答。破城之后,你赶快进城,派弟兄保护他的全家。你这样做好事,深合我的心意!”
曹操留下袁时中和刘玉尺吃晚饭。尽管人马立营不久,但酒菜仍很丰盛,桌上全是精细瓷器,酒壶、酒杯和羹匙一律是精致银器,另外还有歌姬清唱助兴,灯影下时时红袖玉手,在旁执壶劝酒。十几天前,在郾城附近,袁时中曾去曹营赴席,酒席十分阔气,很多美味佳肴都是他不曾吃过和见过的,使袁时中十分惊异。他没有想到,今晚仓猝之间仍能置办出满桌肴撰,荤素齐全,真不愧是曹帅气派,与闯王迥然不同!不过,袁时中和刘玉尺在席上强颜欢笑,陪主人猜枚划拳,心中实不愉快。吃毕晚饭,他们立即告辞,驰回本营。
当晚,袁时中和刘玉尺、朱成矩、刘静逸三人,还有几位心腹大头目,密谈他同刘军师见罗汝才的经过,大家都心中不平。刘静逸原是不主张投顺闯王的,这时叹口气说:
“将军原是一营首领,发号施令,悉由自主。而今弄巧反拙,画虎不成,变主为客,寄人篱下。似此遭受挟制,不惟难图发展,恐自存也不容易!明日破城,任他曹营饱掠,咱们小袁营不许进城,只能等待日后李闯王从牙缝中吐给一点东西,感恩领受。这真是岂有此理!”
一部分大头目原来也是不赞成投闯的,这时接着纷纷说话,有的抱怨,有的愤恨,有的甚至说出来趁早拉走的话。但刘玉尺、朱成矩和另有一部分重要头目却主张暂且忍耐,说拉走是个下策。袁时中也主张不要轻举妄动,把投顺闯王这件事当做儿戏。他特别提醒大家说:
“你们要知道,曹操同闯王原是同床异梦,貌合心离。你们不要把曹操当成闯王,误以为闯王对我们也是如此。闯王很重视咱们小袁营,也对我青眼相看,所以才结为亲戚。目前纵然大家对曹操行事不平,我们也务必忍耐在心,不可流露于外。等到了商丘,与闯营会师,咱们就不再受曹营的挟制啦。”
大家听了这话,都认为很有道理,决定暂时忍耐。刘玉尺对袁时中说:“你在太大面前,对今晚的事,万万不要泄露,更切忌不要使她和她的左右人感到你心中不平。万一不小心使闯王不高兴,以后就......”
袁时中不等他说完就赶快点点头,说:“今晚谈的话,只有咱们在座的人知道,对任何人不许泄露一字!”
大部分人散了后,还有人有事留下,等候袁时中的训示。刘玉尺有事要走,轻轻将袁时中的袖子一拉,带他到屏风背后,含着微笑,悄声说道:
“将军,请你今后暂不要多到两位姨太太帐中歇宿。太太同你新婚不久,正应两情欢洽,如胶似漆,方不负闯王和高夫人嫁女之意。”
袁时中一时不明白刘玉尺是什么意思,望着他笑而不言。
刘玉尺又说:“将军来日富贵荣达,小袁营一营前程,不系于曹帅,而系于闯王。将军恩爱太太,即所以拥戴闯王。况太太颀身玉貌,明眸皓齿,远胜金氏。不过她是闯王养女,立有汗马功劳,深为高夫人所钟爱,且曾任健妇营副首领,故不免略自矜持,身份庄重,不似金氏曲意奉承,百依百顺,故意讨将军快乐耳。要知贫家小户,敬祝灶神,还指望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好话多说,坏话不提’①。太太是闯王与高夫人养女,岂可不使她心中满意乎?”
①上天......不提——前二句是民间流行的灶神对联。农历腊月二十三日晚上家家送灶神上天“汇报工作”。后二句是送灶神上天时致祝词中的话。
袁时中吞吞吐吐说:“我已经对金姨太太说了,今夜还要住在她的房中。”
“望将军以事业为重。”
袁时中想了一下,忽然一笑,点点头,在刘玉尺的肩膀上轻轻一拍,说道:
“你真是一个智多星好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