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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杨珅率领的关宁兵被接应出围以后,缓缓退走,阵地上抛下许多死尸和重伤将士。但关宁兵不同于李自成往日遇到的内地明军,退走时还大体上阵容不乱。李过并不追赶,一则他要使将士赶快休息二则他担心在开阔的河滩上会受到城上的火器轰击,特别是他不能不小心架设在山海卫西城上的红衣大炮。经过上午这一恶战,他虽然杀退了关宁兵的一支部队,但是他也明白了关宁兵在明朝确实是一支精兵,无怪凭着山海孤城而不肯投降,想一战夺取山海卫很不容易。

    李过催促部下赶快清理战场,点清伤亡人数。正在这时,红瓦店战场突然间鼓声大震,喊杀连天。李过赶紧收缰勒马,引领远眺,只见红瓦店方面的关宁兵冲上了石河西岸,攻进街内。那地方原来作为主战场部署兵力,由刘宗敏亲自指挥,为什么刘宗敏竟然后退?李过不禁大吃一惊。

    大顺军和关宁兵在山海卫西郊的战争的一个主战场是在北端,即李自成御营驻扎的高岗下边。吴三桂出动了一万二千步骑精兵,三个总兵官,由刚刚晋升的总兵官、足智多谋而又勇敢的杨珅统一指挥。古人说:“擒贼先擒王。”吴三桂就是依照这一战略思想部署兵力,希望先打烂李自成的御营,在混战中救回他的父亲。原来根据细作禀报,李自成的大军进入北京以后,如何迅速腐化,大概只靠虚张声势,不堪一击。他不明白,在一般腐化之中还有如李过率领的一支人马保持原来的纪律,罗虎被费宫人刺杀后,罗虎驻通州的几千人马也归李过统率。杨珅偏偏碰上李过这颗钉子,不仅不能登上石河西岸,冲击李自成的御营,他的关宁精兵反而两次在李过的反攻中被分成几股,又被分别包围,损失惨重。

    奇怪的是,这天上午,石河滩大战开始时候,本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到了快近中午时候,变成了多云天气,大地昏暗,太阳显得苍白,周围还有“风圈”。杨珅率领的关宁兵恃勇猛进,志在杀入李自成的御营,建立大功,同时在混战中救出吴襄,所以死伤特别惨重。李过因红瓦店方面鼓声与喊杀声大起,顾不得再看战场,立即策马上岗,到了李自成的面前停住。他看见有三个陌生人牵着汗湿的战马,站在十丈以外,不知从何处来。他本来要向他的叔父、大顺皇上禀报杀败关宁兵的战果,但到了“御前”,见李自成正在关注红瓦店的情况,一边向南遥望一边向军师问道:

    “献策,要派兵支援么?”

    宋献策沉着回答:“请陛下放心,捷轩那里马上就有捷报了。”

    李自成却不能放心,命双喜派人飞马前去红瓦店探明情况。宋献策赶快阻止,说道:

    “不用派人前去。关宁兵马上就会逃出红瓦店,混战又要回到石河滩上。”

    李自成将信将疑,问道:“真的?”

    宋献策很有把握地说:“陛下放心。捷轩不仅是统帅之才,也是勇猛将才,而且颇有智谋。今天要使关宁兵领教了。”宋献策的眼光转往东北方向,忽然对双喜说:“双喜,那是什么?”

    双喜问:“军师指什么地方?”

    “长城外边,是不是有几股灰色烟气?”

    双喜望了望后回答:“有烟气。许是在欢喜岭上住的老百姓做午饭,从灶中冒出的烟气。”

    “不是,不是!欢喜岭又名凄惶岭,西近长城,东接大海,是一个风口,没有村庄。况且只有零星居民,炊烟很小,绝看不见。现在有如此大的灰烟,可知威远堡与欢喜岭一带必有异常之事!”

    宋献策的几句话使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李自成和大家都举头向东北方向望去。

    就在这时,距山海关不足两里的北翼城上出现了两面白旗、三面白旗,正在用力挥动......

    李强向御驾大声禀报:“北翼城中有部队哗变,向我竖起白旗!”

    李自成马上向李过吩咐:“立刻派兵接应!”

    李过回答:“遵旨!臣立刻派三千人前去接应!”

    宋献策说道:“补之将军!不要派步兵。只派一支骑兵,飞驰前去。只要能得到北翼城,牵制吴三桂,我们就可倾全力攻破西罗城,威胁山海城!”

    当李过吩咐一位将领点齐两千骑兵去接应北翼城时,细心的军师又大声嘱咐一句:

    “小心山海城上的红衣大炮对你的骑兵迎头轰击!”

    奉命去北翼城的将领立刻率领骑兵出发,风驰电掣般地向东奔去。李自成和宋献策、李过、李双喜以及御营中众将领看见吴三桂慌忙离开石河滩,奔回西罗城。忽然双喜用惊喜的声音叫道:

    “请父皇向南看,看红瓦店!”

    大家看见,半个时辰前登上石河西岸,攻入红瓦店小街的众多关宁兵,中了埋伏,纷纷败退,溃不成军,只有一部分人马还能受将领节制,且战且退。多亏原有一半人马留在河滩,此时赶快上前接应,才救出溃散将士,阻止了大顺军的追杀。这一支关宁兵抛下许多死尸,退过河滩。刘宗敏看着他的部下将溃敌追到河滩中间便鸣金收兵,他自己带着部分亲兵,勒转马头,向御营缓辔驰来。

    却说驻守北翼城的是原来驻扎山海关的守军,不是吴三桂从宁远带来的嫡系部队。首领姓吴,名叫国忠,是个千总,手下只有四百人。两三天来他风闻吴三桂投降了满洲,但因为没有确实消息,所以他一直心存最后一线希望。上午满洲兵前队已经到达欢喜岭,风传的消息得到了证实。吴千总激于民族义愤,趁着石河滩两边大战正酣,率部起义,挥动白旗,希望别的部队响应,也希望大顺军趁机全力进攻。没有料到驻扎在山海关的参将很快地率兵杀来,吴国忠寡不敌众,所率部率在长城的城头上全部战死,抛尸城下;他本人则身负重伤,被生擒活捉。他们所插的几面白旗,被迅速拔掉,扔在城下。李过手下的两千骑兵尚未奔到,看见北翼城的举义已经失败,而西城墙上的红衣大炮拦头打来两炮,截断前进道路。率领这两千骑兵的果毅将军较有经验,当机立断,立刻退兵,驰回石河西岸。

    石河西岸的两处激烈战斗停止了。双方的受伤将士大部分被各自抢走了,一小部分受伤小兵躺卧在乱石滩上,痛苦呻吟,没人去管。因为战事激烈,河滩上到处是血,乌紫一片,在圆石间汇流一起,再汇入浅得仅能漫住马蹄的石河中,继续南流,流入渤海。

    天上暗云遍布,日色无光。宋献策仰望苍茫白日,自言自语:

    “啊,太阳怎么起了风圈?”

    李自成一边抬头仰视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宋献策答道:“古人说:‘础润而雨,月晕而风。’其实日晕也是刮风的预兆。只是平时阳光较强,能看见太阳有风圈的时候不多。”

    “主何吉凶?”李自成惊问。

    “并不主何吉凶。但要防备大风中飞沙走石,旗折马惊。”

    “你速卜一卦,看明日是什么风向。”

    “不用卜卦,明日是东南风。”

    “何以见得?”

    “如今已入初夏季节,濒海一带,东南风最多,一般从海上刮来。倘若是挟着雷雨,可以刮一天两天。如今是旱天,可能只是阵风,刮一阵即可停止。”

    李自成不做声了。沉思一会儿,他留下刘宗敏、宋献策和李过到御帐中同吃午饭,顺便商议御敌之策。大家一边谈话一边从岗头下来,跟随他向设立御帐的小村庄走去。宋献策走在最后,他要将整个山海卫西郊外的地理形势细看一遍,为明日的兵力布置作好准备。他的心头异常沉重,暗暗说道:

    “大顺胜败,决于明日之战!”

    满天的苍茫云雾已经消失,天气重又清朗,日晕也看不见了。

    宋献策在到李自成军中之前,虽然是一个江湖术士,但是他在同代的江湖人物中较有抱负,读书也较多,诸子百家之书,多曾涉猎,对于几部古典兵书名著,如《孙子十家注》等,特别下过工夫,精心研究。另外,他也略懂风角、望气、奇门遁甲等等知识,所以他能与一些负有不羁之才而对朝廷心怀不满的文人结为朋友,受到敬重。自从他于崇祯十三年秋冬之间向李自成献出《谶记》,对李自成本人和他的老八队将士们精神鼓舞很大,因而被李自成倚为心腹。同时,他作为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虽然浪迹江湖,隐于卜筮,非儒家科举出身,但是他很明白君臣之义,深感李自成对他的知遇之恩,几年来竭智尽虑,为闯王赞襄鸿业。如今大顺军处境甚危,他不能不更加倍地小心谨慎。所以他在去御帐午膳的路上,停住脚步,再一次纵观战场的地理形势。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地跳进他的脑海,使他的全身猛然一颤:明天,满洲兵会不会趁着东南风起,突然万骑奔出,冲入阵中,使我大顺兵无法抵御,溃不成军呢?

    沿着这个思路继续考虑,宋献策越想越责备自己粗心,有愧军师重任。早先,刘体纯已经派细作探明,吴三桂奉崇祯密旨放弃宁远向山海关内撤退时,将停泊在觉华岛旁边的许多粮船,加上一些重火器和其他辎重,扬帆南来,泊在山海关附近姜女坟(注释:姜女坟——海上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到海神庙一带。后来因知满洲兵将到,才赶快将船上的粮食、辎重和重火器搬进山海城中,如今这些空船,正可以运送满洲兵从海上到红瓦店右翼海边登陆。

    而且,红瓦店的左侧也不安全,因为奉命在那里镇守九门口的唐通,他根本不相信。两年前,洪承畴任明朝蓟辽总督,奉旨率八总兵共十三万人马解救锦州之围,在松山附近全军崩溃。唐通和吴三桂都在这八总兵之内,二人既有抱泽之谊,也是患难之交。此时满洲人气焰方盛,吴三桂难道不会勾引他投降清朝?何况洪承畴是他的故帅,在将领中威望很高。松山兵溃,大家都为洪氏抱屈。如今洪氏在清朝受到重用,难道多尔表不命洪氏对唐通招降?只要招降成功,唐通自会引路,带领敌人走九门口山路,出北山南口,从左边围攻大顺军,并首先攻占大顺皇上立马观战的岗头。同时占领御营所在的小村庄,夺得太子、二王,以及吴老将军......这样用兵,数万悬军东征的大顺军就完全陷于包围,必将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宋献策心中猛一恍然:日者君象也,刚才天地阴暗,日有风圈,不仅是明日刮风的预兆,也是敌兵将从各路进兵,围困大顺皇帝之兆啊。

    宋献策的心中又是惊慌,又是惭愧,暗暗说道:“明日万一皇上有失,我身为军师,罪不容诛!”

    他知道皇上和刘宗敏等人已经进了御帐,正在等他,他赶快从岗上下来,踏着坎坷不平的小路向御帐走去。他一边匆匆往岗坡下走,一边考虑着明日有极大风险的两军决战。他在十年前因骑马摔伤右腿,所以江湖上或称他宋矮子,或称他宋瘸子,叫得亲切,并无嘲笑之意。他平时总是带着一根短的藤条手杖,下端包一铁箍,既帮助走路,必要时也可以作为防身武器,骑马时挂在马鞍右边。自从今年李自成在长安建号改元,成了大顺皇帝,他经常在皇上左右,为讲究君臣之礼,就不用这根手杖了。此刻他心事沉重,一踮一踮地向岗坡下走去,忽见李双喜从御帐旁边出现,正在等他,不能不加快脚步。由于习惯,他又一次抬起头来,望望太阳,忽然看见,有一条又细、又直、又长的白云,从东向西,横过太阳中间。他大惊失色,不觉在心中连声惊叫:

    “白虹贯日,白虹贯日!”

    双喜不知道军师抬头向天上看什么,恭敬地叫道:“军师,皇上在御帐等候呢!”

    宋献策听见呼唤,又忍不住向那一条又细又长、横贯在太阳中间的白云望了一眼,再次在心中惊叫:“果然是白虹贯日!”他赶快下岗,踉跄一步,几乎摔跤。

    双喜叫道:“军师小心,这路不平!”

    激战停止以后,李自成带着宋献策、刘宗敏、李过和双喜走进御帐。御帐的中间偏北一点,放一把椅子,上边搭有黄毯,作为临时御座。李自成按照在襄阳称新顺王以来的习惯,在为他特设的椅子上向南坐下。另外有一些从农家取来的小椅小凳,摆在前面两边,为临时议事使用。

    李自成坐下以后,刘宗敏为大顺朝文武百官之首,在左前边第一把小椅上坐下。宋献策在右前边第一把小椅上坐下。紧挨着刘宗敏坐下的是李过。尽管有许多空的小椅和小凳子,但双喜不敢坐,恭敬地站立在李过背后。

    刘宗敏和李过正要分别禀报各自战场上的情况,李自成却不等他们说话,就让双喜赶快把唐通差来禀报紧急军情的军官带来。

    军官进来,跪下叩头。李过看出来这正是上午大战时立在李自成不远处牵着汗湿战马的三个人之一。李自成没有叫军官起来,更没有命他坐下,神色严重地说道:

    “你来到时候,我军已经同吴三桂的关宁兵拼杀许久了,战争十分紧张,所以我没有工夫听你禀奏军情。现在,敌人已败退,你说,唐将军那里有什么情况?”

    “谨向陛下禀奏:唐通将军奉陛下密谕,离开大军之后,率本部人马,走长城内燕山小路,于前日黄昏袭占一片石,又叫做九门口。不敢耽误,连夜差人打探满洲消息。昨夜到今日黎明之前,几处打探消息的细作均已回来,情况已经探明:多尔衮率领的满洲兵今日就要来到,请陛下速作准备,不可大意。”

    李自成的心中一阵猛然狂跳。满洲兵竟往山海关方向来,而且来得这样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大声问道:

    “满洲兵要进山海关?”

    “是的。”

    “有多少人马?”

    “详细人数没有探明,只听说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各出兵三分之二,汉八旗全部出动。”

    李自成望着军师问道:“献策,你估计有多少人马?”

    宋献策略一低头沉思,抬头回答说:“据臣所知,满洲一旗,足员是七千五百人,八旗征调三分之二,那就是说,满洲八旗出动了四万人。蒙古八旗人数不足,据臣估计,顶多出兵两万人。说汉军旗全部出动,这消息我不相信。近十余年来,东虏几次入犯,掳去人口很多,不再做奴隶,编入汉军八旗。东虏原是游牧部落,近三十年来定居辽河流域,以农耕为主。皇太极继位后更是如此。如今正是农忙季节,汉军旗必须多留青壮年男子搞好农耕,还要从事百工,这是满洲的立国根本,断不会使汉军全部南来。按臣的估计,此次多尔表所率南来之兵,至多大约在十万左右,加上关宁兵四万,全部敌兵约在十三四万之谱。”

    李自成听了军师的估计,心中感到可怕。不管如何估算,敌人在人数上比大顺的兵力强大,尤其可怕的是满洲兵和关宁兵都很精锐。他开始后侮这一次不听谏阻,悬军东征,犯了大错。他没有对来献策说别的话,望着跪在地上禀奏紧急军情的军官说道:

    “你速回九门口,传孤的口谕:吴三桂投降满洲,勾引多尔衮率领满洲兵来犯,不出孤的所料。多尔来衮得很好,我大顺军正可以借此机会,将东虏与关宁兵一战击溃。你自己亲眼看见,今日上午,吴三桂凭借坚城,倾全力同我作战,两路人马都被我杀败,逃回城内。满洲兵来到以后,自然有一场恶战。但孤已有了准备,决不使敌人得逞。你回去传孤的口谕,多差侦骑,继续察探满洲兵行军情况,一方面要派兵骚扰,一方面飞骑来报。”他转向双喜:“双喜,你带他下去,赏赐他们来的三个骑兵十两银子,安排他们赶快饱餐一顿,马匹喂点草料,送他们走吧。”

    唐通差来的军官叩了一个头,随双喜退出大帐。

    李自成在半个时辰前面对着岗坡下、石河边的两军鏖战,喊声震天,血流成溪,他没有丝毫胆怯,很想纵马奔进战场。但此刻听完后通使者的军情禀报,竟然震惊失措,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十天之前,他原是因吴三桂不肯降顺,害怕吴三桂会投降满洲,酿成大祸,所以拒绝正副军师谏阻,决意亲自东征。头一天在通州驻下,他就害怕局势会有意外变化,使他离京第一夜就成了忧虑不眠之夜。没有料到,满洲兵果然来了,而且来得这样突然,今天就要到山海关了!

    “献策,你原来担心多尔衮率领满洲兵从蓟州和密云一带进入长城,截断我军退路,使我腹背受敌。我们都没料到,多尔衮会从半路上直奔山海关来,使我们措手不及!你有何御敌良策?”

    宋献策心中明白,按目前形势说,实无任何良策。但是他不敢说出这个话。为了缓和情绪,他轻轻叹口气,婉转地说道:

    “此系天数,臣昨夜已经看见局势对我不利,不待今日唐通禀报。”

    “你怎么昨日就看见局势对我不利?”

    “臣夜间走出军帐,仰观天象,看见天狼星犯紫微垣,心中大惊。今日上午果有唐通差人来禀满洲兵来犯消息,岂是巧合?”

    李自成的心中更加沉重,又问:“今日,两军正在鏖战,胜败就在眼前。你好像并不重视,关宁兵十分强劲,忽然攻上西岸,攻入红瓦店,孤正想派兵驰援,你却说不必派人,捷轩快胜利了。果然,没过多久,关宁兵在红瓦店小街内中了埋伏,纷纷败退,捷轩除杀伤和俘虏了许多关宁兵之外,又从红瓦店杀了出来。补之这里,当时也是双方苦战,杀得天昏地暗,白日无光。......”

    宋献策插了一句:“皇上说得很是,当时天昏地暗,白日无光。”

    李自成本来不满意宋献策身为军师,没有专心注意当时战场情况,但是话到口边,忽然看见宋献策神色忧虑,显然不同平日,又想到刚才“天狼星犯紫微垣”的话,他本来想说的话不说了,改口问道:

    “你看天象如何?”

    “启奏陛下,臣看见白虹贯日。”

    “白虹贯日?”

    “是的,白虹贯日,对战争很不吉利。”

    刘宗敏和李过虽然读书很少,但是都听说过这句古话,同时不觉心头一沉。刘宗敏抢先问道:

    “献策,什么叫‘白虹贯日’?”

    军师说:“鏖战正酣时候,忽然有一阵白日无光,天昏地暗。我趁此时,仰观天象,看见了太阳周围有一风圈,后来又看见了‘白虹贯日’。”

    李过说道;“你们有些人专搞什么风候望气、奇门遁甲这些学问,我根本听不懂。你直白地说,什么是‘白虹贯日’?”

    宋献策笑一笑说:“其实就是一道又细又长的白云从正中间横穿太阳,久久不散。此是凶兆,为古人所忌。今日我就看见了‘白虹贯日’,明日不可不倍加小心。”

    李自成问:“‘白虹贯日’与日带风圈,这两种天象为何同时出现?”

    “这是偶然凑在一起,但也不全是偶然。如果明日在战场上刮起一阵怪风,则须要十分注意。”

    “何谓怪风?”

    “突然而来,突然而止,故为怪风。”

    李双喜已经将唐通差来禀事和请示的军官安置妥当,回到大帐,仍肃立在李过背后。李自成又想起来一件事,向军师说:

    “一个时辰之前,红瓦店和我们站立的岗坡下边,大战正酣,胜败决于呼吸之间。孤看见你都不在意,有时看着天上,有时遥望远方,望着长城以外。如今我才明白,你料到明日会有一阵从海上来的怪风。你不愧是大顺朝的开国军师,与别人所见不同!你关心长城外边的两三股烟气,双喜说是农村做午饭的炊烟,你坚决说不是,必有异常事故。现在看来,你说准了。长城外那两三股烟气,定与今日多尔衮来到有关。献策,你真是智虑过人!”

    宋献策谦逊地欠身说道:“臣实庸才,致使......”他几乎说“致使御驾率师东来,陷于进退两难之境”。然而他忽然醒悟,随即改口说道:

    “凡是大军行动,必露出各种迹象可以判断。《孙子·行军篇》举出许多例子,言之甚明。但世上各种行军迹象,变化复杂,不胜列举,臣不过是时时事事都细心捕捉,不敢稍有粗心就是了。”

    双喜忍不住问道:“军师,你怎么判断出长城外边那几处烟气不是炊烟?”

    宋献策因为多尔衮率领满洲大军今日就要来到之事,心中震惊,也看出来李自成、刘宗敏和李过的神情都很沉重,便匆忙回答:

    “欢喜岭西连燕山山脉,连通大海,是一个天然风口,又是关内外军事要道,故炊烟稀少。纵有小小炊烟,旋即在风中吹散。所以我猜到必是有人在清除杂草、榛莽,干枯的和湿的混在一起,点火燃烧,故有几堆黑烟腾起,久久地风吹不散,非是炊烟。”

    刘宗敏问道:“情况紧急,你有何应敌之策?”

    李自成也向宋献策问道:“多尔衮是今日下午率大军来到山海关外,我估计敌我大战是在明日上午。你有何应敌良策?”

    宋献策说道:“陛下,我的意思是,多尔衮率满洲大军来到的消息,暂时不要泄露,以免影响军心。等我们下午商量好应敌良策之后,再使众将知道。”

    “也好,也好,暂时不要泄露。”

    李自成吩咐双喜,赶快准备开饭。他本来已经震惊无计,又想到宋献策说的昨夜观察到天狼星犯紫微垣,今日又看见“白虹贯日”这些可怕的天象,简直失去了战胜敌人的信心。他在心中向自己问道:

    “是不是马上就退回北京?”

    这意见他不敢说出口来,目视军师。宋献策仍在想着“白虹贯日”的大凶天象,很害怕李自成明日会死于大战之中。他不敢说出他的担心,但是他一时茫然无计,无言可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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