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国家历史

01 江南物语｜漫议刘邦无赖

本节作者：沈志权

行文之前，得声明在先：说刘邦“无赖”，绝非笔者妄言，对汉之高祖亦绝无半点轻侮诋毁之意，而仅仅是引用太上皇刘太公的说辞而已。

不过，品读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史记·项羽本纪》《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诸篇，似乎还真发现刘邦有诸多“无赖”之举，且待我梳理一番，慢慢道来。

汉高祖刘邦。（据CFP）

汉高祖刘邦，字季，沛丰邑中阳里人，从小游手好闲，“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史记·高祖本纪》）刘邦当上亭长之后，常以轻慢戏弄衙门官吏为乐，他好酒及色，经常到王媪、武负那里赊酒喝，喝醉了就倒卧在酒店里。到年底，店家常常把赊账打折处理了事。单父人吕公与沛邑令是好朋友，为避仇家举家搬迁到沛邑安家，当地豪杰官吏一听邑令家有贵客，纷纷前往祝贺。邑令属官萧何主管接待、收取贺礼事宜，就对宾客说：“贺礼不满千金的，请坐堂下席位。”刘邦大摇大摆递上名帖，高声唱道：“贺钱一万！”实际上名帖里没有一分钱，活脱一副酒宴上吃霸王餐的市井无赖嘴脸。萧何当场揭穿：“刘季一向满口说大话，很少做成什么事。”不料吕公慧眼独具，不仅请刘邦上座，还把女儿吕雉许配给了他。

此图出自清末民初马骀的《马骀画宝》。（据CFP）

刘邦出身平民，读书甚少，有人评价“刘项从来不读书”（唐章碣《焚书坑》）。他从骨子里看不起儒生（现在叫知识分子），经常轻侮儒生，他骂郦食其“竖儒”，骂陆贾时自称“乃公”，憎恶叔孙通穿儒服，骂娄敬“齐虏”，骂随何“腐儒”，身边的儒生几乎被他骂了个遍。郦食其求见，刘邦问部下何人，部下回答说看相貌、穿戴像个大儒，就拒不接见。郦食其高喊着：“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刘邦才肯见他。郦食其进去，却见刘邦叉开双腿坐在床上，让俩女子给他洗足，显得傲慢无礼。不过，这还算好的，郦食其来之前，他的一个在刘邦那里当骑兵的老乡就曾告诫他：“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史记·郦生陆贾列传》）骂人倒也罢了，居然还当面摘下人家的儒帽当尿壶，这就显得有些无赖相了。

刘邦的无赖，还表现在他的三次夺取兵权上。第一次是起义初期，刘邦与秦军作战失利，“还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可四千余人，并之。”（《史记·高祖本纪》）第二次是彭城之战，刘邦被项羽打得一路逃窜，逃到修武住了一夜，“自称使者，晨驰入张耳、韩信壁，而夺之军。”（同上）第三次是垓下歼灭项羽之后，刘邦“还至定陶，驰入齐王壁，夺其军。”（同上）第一次是突然夺取盟军军队为己有，第二次是使诈进入军营，突袭夺取部下兵权，第三次是大捷之后袭夺有功之臣的兵权，而后两次夺的还是他自己筑坛拜封为大将军的韩信的兵权，这就做得有些不地道了。

刘邦的无赖，似乎还表现在出尔反尔，言而无信。项羽灭秦后，自称西楚霸王，“分裂天下，而封侯王”，封刘邦为汉王。刘邦领兵就汉，明里烧绝栈道，示项羽无东归之意，暗里却趁项羽伐齐之际，“决策东向”，挟五路诸侯兵五十六万，攻城略地，偷袭项羽后方，结果被项羽率三万精兵打得一路逃窜。项羽与刘邦割鸿沟中分天下之后，归还了刘邦父母妻子，即遵约引兵东归，刘邦却率兵从背后追杀项羽，并用张良计联合韩信、彭越共击项羽，最后在垓下消灭了项羽，建立大汉天下。

刘邦在外面耍无赖，在对待家人问题上也不例外。彭城大败后，刘邦在逃窜途中，“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史记·项羽本纪》）为顾自己逃命，刘邦竟将亲生儿子和女儿接二连三推下车去。刘邦躲进广武，为逼刘邦出战，项羽“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同上）刘邦又耍起无赖来，说他和项羽同受楚怀王之命，约为兄弟，所以他老爹就是项羽老爹，现在项羽要烹自己的老爹，就请分他一杯肉羹，或许也只有刘邦才能如此恬不知耻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刘邦称帝后，置酒未央宫大宴诸侯王，刘邦捧着玉制酒杯向太上皇敬酒，说：“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看看，像不像一副小人得志的无赖嘴脸？

陆贾劝说刘邦读诗书，使其明白“逆取顺守”“文武并用”的道理。图出自明刻本《新刻按鉴编集二十四帝通俗演艺全汉志传》。（据CFP）

综上所述，若按常理、以常人论之，刘邦算不算得上一个“无赖”？我想，或许绝大多数人的回答是肯定的。然而，刘邦并非平常之人，他是乱世枭雄，是真命天子，是大汉王朝四百年基业的缔造者，因而我们不能以常人、按常理论之。他的无赖，或许是一种权宜之计，也或许是一种帝王谋略。司马贞《史记索隐》引魏晋杜预语云：“圣人应天命，不拘常理也。”刘邦是真命天子，迟早是要成为统治天下的帝王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经·小雅·北山》），区区万钱贺金和几个赊酒的铜钱又何足挂齿？对于帝王来说，知识分子本来就是有用则用，无用则弃，历代帝王莫不如此，刘邦当然也不例外。更何况，刘邦虽对儒生轻侮谩骂，但他善于听取郦食其、叔孙通、陆贾、娄敬、随何等儒生的建议，并付诸实施，在楚汉之争中赢得一次又一次胜利。大汉建立后，他采纳娄敬的建议建都关中，采纳叔孙通整治朝纲的建议，制定政治礼仪制度，采纳陆贾“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的建议，令其著书论述秦失天下之原因，以资借鉴，大兴文治之道。夺盟军军队，是为了壮大自己，更有力地打击敌人；夺部下兵权，则是一种制衡，是为了避免部下拥兵自重，以防范于未然，其实从某种角度说也是在爱护部下；对待项羽出尔反尔，这是敌我斗争中谋略，为了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谓是政治家的大智慧；逃命途中把亲生子女推下车，危急时刻坚持不开城门救父，因为刘邦清醒地认识到，如果自己不保，不但救不了家人，而且还会把大汉王朝扼杀在摇篮之中，只有确保了自己的安全，敌人才不敢贸然加害自己的家人，因为敌人往往会把他的家人作为最后一张王牌保护着，不到最后绝不会动他家人一根汗毛，因此不管如何他们暂时都是安全的，更何况项羽那里还有一位“身在楚营心在汉”的项伯会暗中帮助呢？至于在酒宴上重提老父亲当年骂儿子的话语，则是父子之间、君臣之间的一种戏语，一次逗乐，更是无伤大雅。

此图出自《帝鉴图说》。（据CFP）

刘邦虽然貌似“无赖”，但他善于广结人心和举贤任能，他本是贪财好色之人，但他入咸阳后，却能虚心听取樊哙、张良的劝谏，“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还军霸上”，同时又召诸县父老豪杰约法三章，废除秦之酷刑，并对秦吏和百姓进行安抚，使他大得民心；他与群臣论得天下时总结道：“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饟，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可见，刘邦对人才的使用，以及人才对他在建立千秋大业中所发挥的作用，心里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因此，刘邦的种种“无赖”，完全掩盖不住他那大汉天子的神圣光芒，根本无损于他开创四百年大汉基业的光辉形象！

概而言之，刘邦是一位具大智慧者，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他看似轻侮无赖却能善结人心，貌似嬉笑怒骂却能从善如流，欲念甚多却能自我克制，自身缺陷不少却能举贤任能，这些恰与项羽形成鲜明的对照，并使他成为楚汉之争中的最后胜利者。作为开国帝王，刘邦所建立的一整套政治体制、经济制度和文化政策，不仅开创了一个政治稳定、经济繁荣、文化雍容大度的大汉帝国，而且对后世影响深远。他是汉民族和汉文化的伟大开拓者，对汉族的发展以及中国的统一作出了卓著贡献。毛泽东评价刘邦是“封建皇帝里边最厉害的一个”（《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英国著名历史学家约瑟·汤恩比也给予很高评价：“刘邦却亲手缔造了一个昌盛的时期，并以其极富远见的领导才能，为人类历史开创了新纪元！”（《展望二十一世纪——汤恩比和池田大作对话录》）

02 “流氓皇帝”刘邦，都曾做过哪些“流氓”之事

本节作者：沙尘暴

众所周知，汉高祖刘邦是著名的“流氓皇帝”，这方面最著名的事迹，就是吃同乡樊哙的狗肉不给钱，叫对方给他赊账，对方倒是赊了，他却一次也没结过账。

人家也是小本生意，赚的钱还不如他吃掉的多，樊哙被吃怕了，来了个惹不起躲得起。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遇到这样一个无赖，惹不起也躲不掉——樊哙的狗肉摊原来在泗水河西，眼看就要被这个赖皮吃垮，不得不搬到河东，谁知三天后，刘邦又找来了，拿起他的狗肉就吃，钱嘛，继续欠着。

这不是耍流氓，什么才是？

图1郦食[yì]其[jī]（公元前268年—公元前203年），陈留县高阳乡人，秦末楚汉时人

后来他拉杆子造反，成了最有希望夺取天下的实力派人物，身份变了，身上的流氓习气不但未减，好像还增加了不少，若有儒生去见他，不喜欢儒生的他，竟然将人家的帽子取下来当夜壶，朝里面撒尿。

著名儒士郦食其去投奔他，他竟然叫人打来洗脚水，让两个女人给他洗脚，然后才让人把郦食其叫进来——你不是要见我吗，现在可以来见了。

好在郦食其肚量大，没跟他计较，只是教训了他一顿，质问他为毛对长者如此无礼。

与韩信、彭越并称汉初三大名将的英布，肚量就没有这么大了。

英布原是项羽的人，还被项羽封为九江王，后来不知为何，他不帮项羽打仗了，项羽一怒之下派兵去收拾他，他就投奔刘邦去了，刘邦故伎重演，又故意在洗脚的时候接见他，英布视为奇耻大辱，后悔得差点自杀——悔来，欲自杀。

图2《史记》，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撰写的纪传体史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

在司马迁的《史记》里，刘邦的画风可以说是典型的流氓，早在当泗水亭长（相当于如今的村长）时，就常常“廷中吏无所不狎侮”——他的手下，全都遭他调戏过。

司马迁用“好酒及色”四个字，来概括刘邦的流氓行径——

好酒，“常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意思是常去酒馆喝酒，但不付账，每次都是打个白条走人，年底要结算的时候，老板知道收不到他的钱，只好把他的欠账一笔勾销；

好色，除了经常性地吃女人豆腐，且占便宜之后还赖账，与好酒食一样吃白食。

除了行为很流氓，他那张嘴巴也很臭，特喜欢骂人，秦始皇都被他骂过——有一次他看到秦始皇出巡，见那阵仗很威仪，忍不住骂道，他NN的，这小子挺威风嘛，大丈夫就要像这样才有意思！

韩信就更不用说了，楚汉对决时他想做齐王，被刘邦直接用国骂招呼。

图3韩信（约公元前231年－前196年）

对他的女婿张敖，他骂起来简直不拿他当人。

张傲，今河南省民权县人，赵王张耳之子，秦末跟随父亲参加过陈胜、吴广起义，后来成了刘邦的人，父亲去世后袭爵赵王。

据《史记·卷八十九》，张傲是汉高祖五年成为刘邦女婿的，娶的是刘邦和吕后的独生女儿鲁元公主。既为赵王，张傲的封地自然在赵国。

汉高祖七年，刘邦从平城（今山西大同）经过赵国，因为那张臭嘴，差点把命丢在那里。

当然了，作为刘邦唯一的女婿，老丈人来了，张傲自然小心伺候，唯恐照顾不周，“朝夕袒韝蔽，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礼”。意思是说，为了让老丈人满意，张傲一个下人都不用，自己亲自上阵，脱掉外衣，戴上袖套，从早到晚，亲自给他炒菜做饭，像仆人那样奉上，像孝子伺候父母那样，只差把饭菜喂到他嘴里了。

图4西汉版图

刘邦却毫不领情，像无赖那样席地而坐，像簸箕那样伸开两只脚（不知司马迁为何如此形容，也许那时候的簸箕就是这样的），对这个女婿破口大骂。

脑补一下他的样子，像不像没讨到钱的叫花子气急败坏地大骂行人木有爱心那样？具体骂了些什么，司马迁未予记载，估计太难听，实在不好诉诸笔墨。

司马迁只是说，刘邦骂女婿的那些话，把赵国国相贯高、赵午等人都激怒了，这些人都六十多岁了，早已过了冲动的年龄，但刘邦的话实在太过分，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出来替领导打抱不平：“我去，陛下这是认为咱们的赵王懦弱，可以随便欺负吗！”

他们一起来劝张傲，大王您如此侍奉陛下，不但没落个好，反而被骂得狗血淋头，他是人你也是人，凭什么受他的鸟气？他如此粗暴无礼，哪里像个大老板的样子，一点大老板的素质也没有，让我们替你宰了他吧！

听了他们的话，张傲吓出一身冷汗，同时也十分庆幸，还好，他们没来个先斩后奏，不然麻烦就大了！

图5汉太祖高皇帝刘邦（前256年—前195年）

张傲的遭遇，叫为好不得好，反而遭狗咬。人心都是肉长的，被老丈人无缘无故地痛骂一顿，他岂能不委屈，岂能不气愤，岂能不扎心！

他也是个有血性的男人，也有自己的尊严，也有维护尊严的权利。与贯高等人一样，他也想一刀宰了这个没教养的老东西，但他不能那样做，他必须忍！

他使劲咬自己的手指，直到咬出血来才忍住，对贯高等人说，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你们为我好，我很感谢，但这样的话，你们再也别说了，没有高祖，哪有我们张家的今天，当初先父亡了国，多亏了陛下才得以复国，恩德泽及子孙……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面，张傲毕竟是老大，贯高等人见他的手指都咬出了血，明白他不可能听他们的了，这才不再提那话，并向张傲道歉，表示他们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打算，只是“怨恨高祖侮辱我王”。

图6西汉五铢

刘邦遭遇的这场危机，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惊心动魄，等于从鬼门关走了一回。生死只在一念间，假如张傲经不起贯高等人的挑拨，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刘邦的老命就没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为老不尊者，当以此为戒。

参考资料：《史记》

（本文图片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