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瑞耕(1946年-2020年6月22日),男,汉族,江苏武进人,毕业于上海海运学院,中共党员,中国当代著名杂文评论家,新闻工作者。
储瑞耕曾获得中国新闻界最高奖“韬奋奖”和“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2019年获得“全国离退休干部先进个人”荣誉称号。创办中国第一家《杂文报》和主笔河北日报《杨柳青》专栏20年。
2020年6月22日,储瑞耕去世,享年75岁。去世当天,家属遵照他的遗愿,联系河北省红十字眼库和河北医科大学红十字遗体捐献中心,为他办理了眼角膜和遗体捐献手续。
储瑞耕
一:“寄娘”,一句话成诺,一辈子坚守
1965年7月14日,储瑞耕的中学同学钱国忠,因旧病复发倒在高考现场,7月16日抢救无效死亡。这对他的母亲钱秀珍是又一个致命的打击 ——因为她罹病多年的丈夫一年前刚撒手人寰,她把全部的生活和生命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独生儿子的身上了!两年之内,丧夫丧子,她的“天”塌了。
同学们都去钱家看望,千方百计安慰这位痛苦到了极点的母亲。19岁的储瑞耕来了,以心度人,深切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的他认为,此时对这位极度痛苦的人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他郑重地走上前去,对这位完全处于绝境的母亲说:“如果不嫌弃,我做您的儿子吧!”
一言成诺。储瑞耕成了她的“儿子”——按照苏南地方习俗这样认下的叫“寄娘”,当面则称呼“姆妈”,与亲娘一样。(其后,她的一个外甥女跟着她当她的女儿,招了女婿又成立了一个家。)
自那时起,“母子”情缘再未曾断,他们经常通信来往,言语殷殷的问候、关爱,隔着时空,延续了几十年。“寄娘”犹如亲娘,“寄子”不亚于亲子,之后储瑞耕利用出差等机会(成家后则同妻子,有时加上孩子一道),经常回乡探望这位亲人。
婚礼在寄娘家举行
1972年春节,储瑞耕与鞠玉芳结婚,婚礼既没有放到储家也没有放到鞠家,而是放到了寄娘家 ——简单而热闹。他是为老人着想,这样做,寄娘知道,这个儿子,是真的把她当亲娘。
儿子一直把娘的事放在心头,1975年6月,储瑞耕给寄娘所在的工厂写信,请求帮助解决她的困难。
1976到2010的30多年间,寄娘多次到石家庄储瑞耕的家里,常常一住就是半年以上,全家相处完全亲密无间。老人家还教给鞠玉芳不少做菜的方法。
1980年4月18日,在北京出差的储瑞耕给正在石家庄的寄娘写信说:我和玉芳都是您的孩子,您来了,就是一家之主,千万不要见外,我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只管批评指教,靖农和江农,更要严加管束,不要娇惯了他们。
1981年11月,储瑞耕把老家祖产房子卖了,所有的钱交给寄娘,帮助她翻盖了二层楼房。寄娘多次对储瑞耕夫妇说:“楼上两个房间是给你们留着的。”他们明确回答:“我们是帮您和家里盖房,不是借钱给你们,是不用还的。我们也不可能回来住这个房,你们只管放心住着。”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南北市场还不通畅,物质也不太丰富。储瑞耕夫妇多次从秦皇岛、石家庄向寄娘家通过火车“零担”寄一筐筐苹果和枣,以尽孝心。
储瑞耕的妻子、孩子对寄娘也很好,每次她来石家庄住,储瑞耕的妻子鞠玉芳就把家里的“财权”交由她掌握,还带她去各处走走看看;1992年,寄娘在石家庄做胆结石手术,鞠玉芳承担了全部医疗费;2001年10月,鞠玉芳专门陪寄娘到北京去旅游;2010年,储瑞耕的儿子专程去常州把这位“奶奶”接来石家庄,半年后她要回去,他又专程送回 ……
寄娘的智慧
人以赤子之心待我,我以赤子之心待人,爱的给予是相互的,寄娘也给储瑞耕一家带来帮助、乐趣和知识。
1981年2月18日,储瑞耕在日记中写道:
寄娘来石家庄近一年了,最近总是说要回南方去。也主要考虑到家有80老母,这是人之常情,我们应当予以理解。她时常说,我和玉芳两人同她原本无亲无故,在此久住,心中不安。对于这一层,我同玉芳常常对她做解释工作:我们是很欢迎她在此长住的。对于她同我们的关系,我历来认为,我是她亡子的中学同学和朋友,尽一点“孝心”理所当然,而她在此一年时间,对我们家庭事务的操劳又是很多的,不是享福,倒是劳作了。这一层,我常常很惭愧。
老年储瑞耕(右)
2008年12月3日储瑞耕记下日记《八十多岁老太太,两条好建议》:
寄娘前些天提议把南阳台封上,照她的意见办了,效果大好,不仅多出了一间屋子,而且保温保洁;昨天我要去邮局寄书,用的是绳子捆的老方法,她提出为什么不用胶带纸?照她的意见办了,效果也大好。
和储瑞耕的祖母一样,寄娘也是智慧而朴实的江南妇女群体里的一位,她讲出的民间谚语,常常让储瑞耕夫妇受用多少年,比如“凡人凡人就是烦”,比如“一夜想出千条路,早上起来还要磨豆腐。”等等。
甚至“两个人怎么玩扑克?”储瑞耕夫妇也是听取了她教的办法:把扑克牌发成3份,1份空出来,就很好玩了。
亲生母亲的不解
储瑞耕自认“寄娘”的事,起初曾引起亲生母亲的不解与不满,她抱怨说:明明你有娘在这里,怎么还去找一个“娘”?
储瑞耕和母亲坦诚相见,批评道:
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自己也是一个年轻时候受了许多苦的人。您设身处地想一想,像寄娘那样,40来岁又丧夫又丧独生子,处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境地,我能够出手帮她一把是多有意义的事情?再说了,您如果换成寄娘,设身处地,遇到我这么个“寄儿子”,您就不会不满意了吧?
储瑞耕的亲生母亲笑了,她为寄娘和自己的儿子而笑。其后多少年,她也常常关心地向儿子儿媳打问寄娘的信息。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生女儿的气
1996年5月24日,储瑞耕在疗养院治病。晚上近10点,他的儿子江农电话告诉他:姐姐靖农原来说好回家吃晚饭,阿娘(孩子对寄娘的称呼,南方话“奶奶”的意思)做了许多好菜,左等右盼,结果没有回……储瑞耕立即叫儿子传呼靖农,她来电话时还在大声嬉戏,一问,正和她恋人在一起,把回家的事忘了。一下子气得储瑞耕心血上涌,劈头对女儿一顿臭骂,越骂越激动,心脏十分难受,弄得正在他病房说事的两位农民朋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又不敢离去;帮他倒水,安慰他,看他服了硝酸甘油,半个多小时之后,等他情绪稳定了他们才走。
储瑞耕多次告诉一双儿女,对这个“奶奶”(区别于他的亲生母亲),要特别地尊重。因为这个关系从一开头就是人道主义、良知和善心的产物,不同于一般的血统关系……
三个老人一道走
2012年11月,66岁的储瑞耕应南京大学、常州日报等单位之邀去南方讲学(妻子鞠玉芳陪同),又一次专门安排时间去看望寄娘。
在家乡湟里镇的街头,60多岁的储瑞耕夫妇,一边一个搀扶着年近90岁的寄娘,“三个老人”有说有笑,慢步而行,街坊邻居们看到,纷纷跟寄娘打招呼:“您的寄儿子寄儿媳又回来看您了啊,您的福气真好啊!”
这样的时候,她都会很高兴、很得意地笑着答应:“是啊是啊!”
储瑞耕同母异父的弟弟王银生说:“大哥有一句话,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他一生的为人处事:他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能帮人处且帮人。所以,我们对他认钱国忠的母亲为寄娘这件事,也就不觉得不可思议,他真的一丝不苟地把寄娘当作亲娘,这些年,大哥的儿女来上海一般都要去常州农村探望这个‘奶奶’。我们有时去家乡时,大哥也会嘱咐我们代他去探望寄娘她老人家,因此,我与寄娘也是很熟的。家乡有大哥的姨娘家人、舅舅家人,他们与寄娘家人婚丧事、节假日也彼此有往来,关系如同真的亲戚一样。”
河北省委宣传部原副部长韩丰聚负责“善行河北”文集的编纂工作,2012年末他在接受我们采访的时候动情地说:“储瑞耕照顾这位本来是陌生人的寄娘,坚持了几十年,那些给需要帮助的人几百块钱、几千块钱的,虽然也是善,但是小善,储瑞耕这是真正的大善!要我说,他可算是河北第一善人!”
储瑞耕得知后说,“河北第一善人”怎么敢当?我与这位寄娘:一,她是我中学同学的母亲,给予力所能及的关照是应该的;二,这事让我碰上了,“视而不见”违反我的做人原则;三,几十年来,既如一家人,帮助就不是“单方面”的,老人也为我们做了许多事。四,我的妻子和孩子对老人也都很好,说明人与人之间这样的“非血统”亲情的存在是有依据的,可以达到很好的程度。
老年储瑞耕在做报告
二:省委书记程维高与“杂文家硬汉”
20世纪90年代初程维高由河南调任河北省委书记,储瑞耕认为他在经济建设方面大刀阔斧,做了不少事情,工作作风也利索。1992年7月21日储瑞耕给程维高写了一封《关于抓紧成立“河北省民办科技实业家协会”的建议信》,信的情绪和语言都比较激烈,有人称是“一篇杂文”。程收到后立即就转给主管科技的副省长:“二熊:抓紧成立。程7•25”,不久这个建议变成了现实。
程维高在河北多少年,对储瑞耕在《河北日报》主笔的“杨柳青”专栏经常赞扬有加,比如1995年10月7日人民日报社编委艾丰在河北日报社召集座谈会,程就介绍说:《杨柳青》办得不错,问题提得好,论述也亲切自然,可读性强。
可是程维高并不认识储瑞耕本人,曾经发生过一次他俩之间的尴尬的不期而遇。
1997年11月12日,储瑞耕因病在河北省人民医院宿舍楼家中休养作文,程维高去看望一位专家,医院陪同的同志就把他顺便引到住在隔壁的储瑞耕家并且向他介绍“这位就是河北日报的‘杨柳青’”,他莫名其妙地问:“‘杨柳青’怎么会是你?‘杨柳青’不是一个小组吗?”程进门之时,储开玩笑说“程书记您这可是私入民宅啊!”对于身居高位的程维高来说,大概从来没有人敢同他这样开玩笑,他在那里目瞪口呆,储瑞耕则哈哈一笑。
后来,有了种种的耳闻目睹,储瑞耕对程维高的人格和品德毛病看得越来越多,认识也越来越深刻。
储瑞耕在采访工作中
2001年12月李真腐败案发,12月21日储瑞耕以自己的真实姓名在北京“千龙新闻网”发表文章《愤怒与感慨》,矛头直指正在省人大常委会主任高位上的程维高。其中有这样一段义正词严的话:
“时至今日,人们不得不问:李真这么一个坏种,当年在他的任用问题上,河北省委的诸多负责同志难道都睡着了么?就没有人出来表示反对么?事实并非如此。有的同志是坚持反对意见的,上书言事有之,当面指出亦有之,愤愤然道路侧目更是大有人在。然而当时的省委书记根本听不进去,还来一句‘我说行的人就总有人说不行!’——这种说法似是而非又蛊惑人心。正是这样的独断专行,为扭曲正确的干部路线,培植亲信开了恶例。”
12月23日新浪网全文转发了《愤怒与感慨》,大量网友跟帖;12月27日《法制文萃》摘转,又引起反响。
将近半年后,2002年5月中旬,程维高才从一份高层内参上看到《愤怒与感慨》(内参顶部有“杂文家硬汉储瑞耕”等字样),大发雷霆。5月18日,河北省委办公厅有人一次又一次给储打电话,要他在媒体上发“更正声明”,公开承认错误,消除影响。储答:其一,多家媒体刊出了,而且影响及乎中外,“更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其二,我至今坚持文章观点,怎么“更正”?同日程维高秘书扬言:程准备安排律师把储瑞耕告上法庭。储说“悉听尊便,奉陪到底”!
新华社2003年8月9日消息:经中共中央批准,程维高被开除党籍,撤销正省级职级待遇。
储瑞耕始终认为:程维高的垮台与他的杂文批判,是两码事:其一,没有他的杂文批判,程也会因为自己的倒行逆施而垮台,要程不垮台不可能;其二,他以自己的真实姓名对恶劣的社会现象和人事发表批判性杂文,是经常性的事,并非特别针对程维高,但要储不写这样的杂文不可能。
20世纪30年代,史量才办《申报》,为政府不喜,蒋介石找史谈话,说“把我搞火了,我手下有100万兵”,史冷冷地回答,“我手下也有100万读者”,遂拂袖而去。
前辈的风骨,从未曾被历史的尘烟湮灭。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其志”,在大是大非上,不服输,不屈膝,不当软骨头,不推诿,不逃离,站出来担责任,是为储瑞耕。
来源:节选自《社会良心.储瑞耕评传》,褚亚玲,刘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