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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军受了重创,为了补给人员和物资,不得不改变从永州经衡州攻打长沙的预定计划,暂时放弃北上,转而从永州向道州南下。

连理文也在蓑衣渡受了伤,虽不太重,但还是多休养为妥,因此,他决定在长沙疗伤。他知道,等他身体康复,太平军会卷土重来。李新妹和他在一起。李新妹虽已脱离兵团,但全州屠杀的一幕仍印在她心上,对她的内心造成了创伤。

蓑衣渡之战发生在阳历六月十日,之后两人沿湘江而下,来到了长沙,其时已是盛夏,天很热,只有江上才略微凉爽。他们常在江中泛舟,躺在船上读书,或垂竿钓鱼。湘江中有两个岛,水陆洲和傅家洲。

“把船从傅家洲西面开过去。”

每当在湘江中乘船时,理文总这样叮嘱船老大。

“理文,你很喜欢这个地方呀!上次你也是说要从傅家洲西面开过去。”

“是啊,很喜欢。那地方最好了,可以看到银盆岭。”

“可是,总不能老去一个地方呀。理文,你这人一旦喜欢上什么,就总也不变。对太平军就是这样,即使发生了全州那样的事,你的心也不变。”

“是有这个毛病吧。”

“有,你太讲情义了,就连已不在世的人,你对她仍讲情义。”

“哈哈哈!”理文打着哈哈把话题岔开。

他们已经可以推心置腹了,但凭女人的直觉,新妹仍感到理文心中还有一扇小门没有向她打开,门里是他那已故的妻子。

“其实呀,”理文敲着船帮,“林宫保从云南回福建的途中,曾在那儿停过船,我听父亲说的,所以想看看。父亲说左公很有才华,只是在人格上远远不及林公,可惜啊。恐怕他是改不了。”

“我常听你说起林宫保……对了,林宫保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的,前年死的,在当钦差大臣到广西上任途中死的。他的后任是李星沅,接着是赛尚阿,都是我们的对手。”

“咱们险些也要同林公打仗啦!”

“是呀。虽说他死了是件遗憾的事,不过,说实在的,我觉得有一点点庆幸。”

“到湘江尽想死人的事……”新妹对死人是忌讳的。

她的忌讳是有道理的。理文崇拜林则徐,而林则徐守护亡妻棺柩的这份情义更使他敬慕。尽管新妹就在他身边,但亡妻的影子始终在脑海中徘徊。新妹当然了解,毕竟相识不久,自己是不可能把理文的心完全拴住的。

“我也常想起活着的人呀。我现在就想起了一个人,他就是在这湘江的船上第一次见的林公。”

“谁?”

“这人为了给林公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你猜他干了什么?”

“想让对方永远记住吗?那一定是做了很不寻常的事吧?”

“他故意踩空了跳板,掉到河里去了。”

“很好……那肯定叫人永远忘不了。哈哈……”新妹笑了起来。

“他就是这附近的人,很有名,也许很快就会见到。”

“当官的?”

“不是。是个举人,没当官,是个有名的学者,叫左宗棠。”

左宗棠是舆地兵法的最高权威,却没捞到一官半职。在旁人眼里,他每日倒也悠闲。当时的政界极重视资历,未中进士而想飞黄腾达是极其困难的。不过那是在太平之时。如今是乱世,资历不是唯一的筹码,举人也有出头之日。普通老百姓也就罢了,左宗棠可谓气盖天下,成就一番大事也未可知。

林则徐就曾重用过一个未中进士的人——张亮基和。他是江苏铜山人,仅有举人资格,但很有才华。林则徐把他由知府提拔为按察使,最后升为云南布政使。后来因解决汉回矛盾很有功绩,张亮基被升为云南巡抚。诚然,机会是林则徐给的,但他也确实是依靠实力才取得成就的。

太平军从广西进入湖南、占领道州时,北京把被赛尚阿弹劾的湖南巡抚骆秉章召回。湖南即将成为战场,那里的行政长官不能是无能之辈。不论有多么光荣的资历,没有能力也是无用,名次成绩已不重要,现在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

“将湖南巡抚骆秉章召回北京,任命云南巡抚张亮基为湖南巡抚,由甘肃布政使黄宗汉充任云南巡抚。”这一人事任免是五月初四(阳历六月二十日)发出的,距蓑衣渡之战只有十一天。在这次人事变动中,取消了立即召回骆秉章的决定,改为让骆秉章在新任巡抚到任前,留在当地加强防御。云南到湖南路途遥远,张亮基到任还需一些时间,增强防御是刻不容缓的工作,让骆秉章暂留湖南理所当然。

骆秉章不仅熟悉湖南,而且熟悉敌情。他和洪秀全是同乡。对立的两人是同乡,社会上自然流传出许多故事。比如,他们俩小时在花县同一个私塾里念书,一次互相谈起彼此抱负时,洪秀全道:“我要当皇帝!”骆秉章就顶撞他道:“我要征伐那些想当皇帝的家伙!”洪秀全在太平军进入湖南时,实岁三十八,而骆秉章再过一年便是花甲。两人年龄相差二十一岁,同乡属实,但不可能是同窗。

命运让骆秉章与太平天国周旋纠葛了十多年。在太平天国的历史上,他是个重要人物。石达开进入四川时,骆秉章被任命为四川总督,带军歼灭了石达开。不过骆秉章被召回是由于遭到了赛尚阿的弹劾,表面上看,是追究他放任太平军进入湖南之责,按《清史》的说法:道州失守是由于疏忽防守。事实上,召回他的命令是在道州失守后第九天发出的,而那个时候道州战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北京,但弹劾他的“湖南吏治废弛”的报告早就送到了北京。

前面说过,赛尚阿带着遏必隆宝刀赴广西时,对外宣称“奉命出巡湖南”——要是为了区区土农民暴动就派出钦差大臣,实在有损朝廷的面子,所以赛尚阿也向朝廷送去了有关湖南的视察报告,弹劾湖南行政废弛,要问责巡抚。不过他的弹劾夹杂着个人情绪。从北京到广西的途中,进入湖南后赛尚阿很不愉快,因为接待的官员态度不好。他们早就知道钦差大臣要从此地经过,却什么准备也没有,无论是伙食,还是住宿,都没有任何改善。

“我们没有接到有关接待钦差大臣的特别命令。”当地官员如此回答。

赛尚阿拍桌子怒声道:“什么没接到特别命令!你们把钦差大臣看成什么了!”就是这种坏印象留下了祸根。

北京接到塞尚阿的奏折,对湖南紧张的形势大为震惊,慌忙研究对策,决定更换招致本省行政废弛的负责人,后来只在召回时间上重新做了考虑。骆秉章在当云南第二号人物布政使时,张亮基是云南第三号人物按察使,骆秉章荣升为湖南巡抚时,张亮基升为布政使。稍微一调查,就可以了解他们俩在云南配合得很不错。

张亮基在赴任时,请求北京把胡林翼调到湖南。胡林翼是湖南益阳人,对湖南当然十分熟悉。不过,胡林翼时任贵州黎平府知府,贵州巡抚不愿意放他走。因此,胡林翼的调动计划过了一年多才得以实现。胡林翼未能同张亮基一起来湖南,但他建议在湖南定要起用左宗棠,说他是很有用的人才。

北京决定把另一个巡抚级官员派往湖南,此人叫罗绕典,他三年前由贵州布政使调任湖北巡抚,后因父亲去世,辞职守丧,现在丧期已满,应恢复官职。他是湖南安化人,当然也熟悉湖南情况,林则徐当云贵总督时,他任贵州布政使,同处理回族纠纷也有关系。北京方面考虑,没道理让这样的人在家赋闲。赛尚阿仍待在桂林不想动窝。北京命令赛尚阿速赴湖南,并命罗绕典赴湖南辅佐。

当时人们都说“湖南有三个巡抚”。

笔者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叙述清朝方面的人事任免,是因为这在太平天国的历史上是极其重要的事件。包括回乡守丧的曾国藩在内,清政府征讨太平天国的重要人物在这一阶段基本都已出现。

湖南、湖北的总督称作湖广总督,虽带“广”字,但与广东、广西并无关系。太平军从桂林撤走时,北京命令两广总督徐广缙赴广西协助钦差大臣。

徐广缙也在六年前担任过几个月的云南巡抚。他在广东省境内镇压拜上帝会凌十八派有相当大功劳,大概是因为这一点受到了赏识。另外,他作为兼职贸易大臣,在同英国谈判中也取得了一定成果。

北京希望找一些能干事的人,要求罢免赛尚阿的呼声愈来愈高。果然,不久,赛尚阿被革职,徐广缙取而代之。清政府混乱的状况也传到郴州太平军中。有情报说,湖南大部分军队已调往广西,尚未回来,这一情报基本属实。太平军通过实际战斗感到“官军不足惧”,江忠源虽然棘手,但毕竟人数有限。

“这样的军队要是增多可就麻烦了。”杨秀清道。洪秀全不是读书就是写文章,军务几乎全部都交给杨秀清。杨秀清通过他拿手的情报收集工作,了解到清方有增强志愿军的动向,这可是件麻烦事。

“该怎么办?”萧朝贵问。他十分焦急。他的妻子洪宣娇是洪秀全的亲妹妹,东王权力日益增大,他必须要站在洪秀全这边,以取得权力平衡。可是,洪秀全根本不想管军务。权力产生于军队。萧朝贵觉得自己应当在军中更多地增强实力,掌握实权。他必须要立军功。为了解现状,他只好去问杨秀清。

“可以突然袭击。”杨秀清带着沉重的表情说道,“像江忠源那样的军队一旦增多,就不好办了,而且有情报说,河南、湖北、陕西已派来援兵,还是早下手好。”

“这么说,越快越好吧?”萧朝贵抱着胳膊。

“据说长沙那边尽在打嘴仗。”

“打嘴仗?”

“他们什么也不干,听说从早到晚只是开会。”

“当官的在开会吗?”不言而喻,这些会议都是为自己辩解和开脱责任。

杨秀清谈了长沙的真实情况。罗绕典进入长沙后,每天只把一些年轻人邀在一起,举行辩论之类的会议。他本人就喜欢讲演,一到长沙,那里就出现了一个整天喋喋不休的集团。他大概也十分高兴充当这集团的首领。

长沙没有军队,只有能言善辩之徒,这不正是突然袭击的好机会吗!

“干它一下吧!”萧朝贵兴奋道。

七月十二日(阳历八月二十六日),西王萧朝贵从郴州出发,突袭长沙。这是占领郴州后的第九天,可见行军之迅速。当地造反军在前领路,太平军首先奔赴永兴,杀了知县温德宣。因为是突袭,没有动员大批军队。总制(太平军官职名称)李开芳和侍卫林凤祥两名军官跟随西王,兵力只有两千。

若从永兴沿来水向北就是衡州。太平军方面了解到,衡州驻有总督和清军主力,因此避开这条路线,向东北方前进,占领安仁县,控制茶陵州。这一带是天地会势力强大的地方,有数千会党参加了太平军。太平军在行军过程中不断增加兵力。他们继续北上,占领醴陵。醴陵当时已是产陶瓷的著名城市。他们的目的是奔赴长沙,占领土地只是取得进军的踏脚板。第二天,太平军毫不吝惜地离开醴陵。这是从郴州出发以来的第十三天。同日,曾国藩在安徽小池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太平军一到这里,对长沙的情况就了解得很清楚了。长沙城外,南郊的民房还在。为防备敌军进攻,拆除城外民房,不给敌军留下进攻据点,这是常识。可是,长沙没有这么做。

罗绕典举行了一整天的讨论会,大家议论纷纷企业得不出结论。在是否拆除城外民房问题上,居民肯定是反对的。既然有人反对,民房就不能拆。真正的巡抚还没到任,骆秉章被革职留任,和罗绕典是同级,自然不能随意对其所作所为发表意见。有时,领导多了,反而误事。

就增补和加固城墙的事宜,这和拆除民房不同,没有人因此受损失,所以无人反对。长沙城已损坏得相当厉害,有些地方根本不能应付实际战争。骆秉章认真地增补和加固了城墙。

有一天,衡州程总督送来一封信。信中说:

听说在增补和加固城墙,对此我并不反对。不过,听说给参加工程的夫役增发两成的工钱,不知这是否属实?现在非常时期,夫役可以征用。对于用增发工钱来募集夫役,本官概不负责。这一点希能了解……

“又来那一套!”骆秉章苦笑。他对衡州总督程矞采的做法了如指掌。

总督最担心的是朝廷的会计检查。如果财会工作找不出漏洞,控制了支出,长官就不会出问题。他对公款确实是廉洁、严格的。他的紧缩财政过去曾获得朝廷好评,当时虚报支出已成为家常便饭,而他并没有这样做。总督之所以反对用增发工钱来募集夫役,是因为害怕将来检查会计时,被人怀疑虚报支出,他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

长沙是不可能强制征用民夫的。城内已有不少人准备做太平军的内应,他们正等待着居民发出不满的呼声。强制征用民夫等于是给他们一个好机会。总督对这一点也是了解的。但他还送来了那封信,其目的不过是为了保留将来检查会计时的资料。

他身为湖广总督,若长沙失守,他应负严重责任。长沙必须要让部下坚守,他不但不反对增补和加固城墙,而且大大赞成。不增发工钱就募集不起来夫役,这一点他也了解。他并不反对长沙当地负责人的这一做法,他甚至想:“要募集更多夫役!”但是,将来会进行会计检查,一旦增发工钱成了问题,他必须要辩解:“下官曾反对过这种做法。紧急时期,这也是迫不得已!”他给骆秉章写那封信,就是为了给他的“反对”造个证据。

永兴、茶陵等湖南东部城市失陷的消息,很快传到衡州。

“啊,原来是从东边绕过去攻打长沙!”程矞采松了口气。当然,他在部下面前并没有露出这种表情。

从郴州北上进攻长沙,最短路程是经与涞水水路相连的衡州。如获悉太平军北上的消息,总督就准备借口:“我必须去长沙保卫省会!”先逃进长沙,然后在那里借口:“必须要看到湖广大局!”然后跑到武昌去避难。湖广总督常驻城市规定是武昌,他这么说让人听起来也不会认为太牵强附会。如太平军攻打到武昌,那就只好装病了。为了留下一个伏笔,他现在不时做出捂胸、按胃、歪脑袋等样子给大家看。

太平军虽北上,但已看出它是从东边迂回。攻打长沙,但不经衡州。

“发贼打算从东边攻打长沙,大人不去保卫省会吗?”幕僚问道。

“蠢材!”总督不觉大骂起来。

衡州好不容易叫敌人给撇下了,谁会蠢到从这样一个安全的地方跑到马上就要打仗的长沙去呀!当然,总督没有说真心话。

“你忘了朝廷的命令吗?本官必须要迎接钦差大臣。”

朝廷确实要他会同钦差大臣消灭“发贼”。虽未提及见面地点,但赛尚阿已从桂林起驾,尚未进入湖南,说是等着迎接钦差大臣,确是个好借口。

“哦,是这样呀!”幕僚歪着脑袋走出了屋子。不久前,“发贼”刚一露出北上的动向,总督不是口口声声地说要赶快到长沙去保卫省会吗?“原来……”这幕僚虽是新手,但也看出了总督的心思。“唉,到底上了年岁啦!”幕僚对总督也表示了同情。

程矞采是江西人,嘉庆十六年(1811年)进士,跟林则徐同期,已当了四十多年官,同期的周天爵已因为年迈而被解除广西巡抚的职务了。

“咱们总督还是早点辞官为妙!”幕僚自言自语。

该是辞官的时候了,但程矞采不能辞。他认为由于自己担当了要职而养活了许多人,他尽量不想考虑自己引退的问题。

“希望你在我面前别再提太平天国的事了,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新妹道。

理文理解她的心情。曾经的她,比谁都狂热于太平天国的理想。在太平天国中,一定也有不少人感到了希望的幻灭。越是理想主义者,幻灭感就越强烈。但那些远离故乡的人是不可能离开太平军的。有人以为那只是东王的命令,天王事先并不知道,从而对很少在人前露面的洪秀全还寄予希望。而新妹接近领导集团,她对洪秀全也逐渐失去了信任。她来自天地会,从父母那一代起就是大集团的首领,非常自负。她跟湖南天地会也有关系,她有信心独立干下去。自从跟连理文重逢后,她已不是独身,这段时间,也许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日子。理文仍对天国寄予希望,新妹不愿听,他也就没法向她谈自己之所以寄予希望的原因。但她似乎察觉到这点,尽管理文仍要跟太平天国走,她也从不说责备的话。

“再这样下去,国家就完了!”

理文一直这样觉得,或许是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吧。而能改变国家现状的,目前只有太平天国。尽管反对朝廷的势力不少,但大多是强盗土匪;天地会在王志举领导时也有伟大的理想,但王志举没有把力量组织起来,如今的天地会已经把理想丢在一边了,甚至把理想成了包袱。

天地会堕落了,与其重新改造它,不如扶植一个新的组织。父亲连维材交给理文的任务是在财政上对太平天国进行援助,但更重要的,是在太平天国内部开辟一个对外的“窗口”。目前在太平天国中,去过广州、对外国有些了解的人不多,包括杨秀清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只了解山村。理文因而意识到这件工作的重要性,他不能离开。

太平天国的联络员是矮子谭七。理文二人借住在一家糕点作坊的楼上,作坊的老板从他父辈起就是天地会会员。

“嘘!”糕点仓库前的捆包房里传来了口哨声。

“老七来了!”新妹道。

谭七是太平军的人,他来到这里,她却从未流露出任何不快的表情和不高兴的神色。理文感到她很能体谅自己。谭七肩上挑着一根扁担,前后挂着一大堆糕点盒子。他个子矮,看起来就好像身子悬吊在一大堆货物上。不过,他是有意这么做的,他有着惊人的力气。理文跟谭七并排地走在街上,令人感到他们俩好像是糕点铺老板的挑夫。

“人数太少了。听说路上收罗了些天地会的人,但还是太少了。三千人不可能进入长沙。”理文边走边想。

西王进军醴陵,三千兵力太少。

“据我看,这次似乎有点太轻敌了!”谭七道,“起码是个省会呀,长沙比桂林还大,桂林都没拿下来,三千兵力想攻下长沙……”

确实有点轻率。

“明知道有点勉强,不过,这次好像是西王硬要出战的。”

“是西王要求的吗?”

“据说东王不太赞成,他说突袭是好,但又说江忠源就在眼前,不可能抽出很多兵力。”

“他不赞成,但也没有反对吧?”

“是这样。”

“内应怎么样?”

“也不顺利,上次永安是个小城,长沙比永安大一二十倍啊!”

“有后续部队吗?”

“这就不知道了,大概要看江忠源如何行动吧。”

“是吗!这可就麻烦了!东王没有反对吗?”

杨秀清越来越独裁,只要他反对,不管西王怎么要求出战,他都可大喝一声:“不行!”表面情况姑且不说,实际上,是不是东王在挑逗西王干这种蠢事呢?冯云山在蓑衣渡死后,东王权力更大了,现在西王的实力若再削弱,太平天国不就为杨秀清所独占了吗?西王是洪秀全的妹夫,他为人忠厚,但不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天兄下凡”已成为他沉重的包袱,他是不是想抑制东王,因此觉得自己应当成为一个胜利的将军,而要求攻打长沙的呢?若把这些想法告诉新妹,她一定会尴尬地说道:“可不是嘛,所以我讨厌那个伪善的集团!”

“立即派人去醴陵,长沙的城墙正在迅速加固,让他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另外,要他们一定要派后续援军来。上次联络时说,西王以为长沙没有大炮,其实这儿有五千斤炮呢,要他们务必小心!清军援军就要到来,陕西兵明天就可到达长沙,司令官是西安镇总兵福诚。”其实,从清军在石马铺紧急设立营寨的情况来看,在太平军到达前,陕西军很可能已到长沙,驻扎在城外。这推测有七八成把握。

由于提前接到消息,萧朝贵做好了同城外主力敌军作战的准备,远道而来的陕西军则士气低落。

陕西和湖南的风土完全不同,陕西是黄土地带,惯吃面食;而湖南是水乡,是吃大米为主的。陕西兵从没吃过米饭,自然觉得难以下咽。现在的中国,北方米食也多了,起码没有人没吃过米饭。但在当时,陕西兵确实因为饮食的问题而备受挫折。湖北也是吃米饭的,陕西兵从那经过时,就已经几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因此,他们到达长沙的时间比预定的要晚。

陕西军进入事先准备好的石马铺驻地不久,太平军就到了。这些来自广西的将士都为湖南的富饶激动不已,个个精力充沛。

七月二十八日(阳历九月十一日),太平军在可望见城内的妙高峰布下阵地。石马铺清军与妙高峰太平军必有一战。太平军做好了准备,但陕西军士却希望好好休息一下,饱饱地吃顿面条或馒头,谁也没有通知他们一到长沙就要打仗。在这种情况下,兵力多少就不是主要问题了。长沙城内有江西、四川三千官兵及三千练勇。当地湖南兵已分散到广西等地,长沙没有湖南兵。城内的六千兵认为,城外野战是陕西军的任务,所以根本没打算出城支援。

陕西军事实上成了孤军作战。副将朱瀚驻扎在银盆岭,他们确实支援了陕西军,不过只是礼节性的,他熟悉地形,同太平军稍一接触即败北,顺势逃进城去了。

陕西军惨败。总兵福诚、副将尹培立、参将萨保和都司塔勒等主要高级军官全部战死。朱瀚军由于熟悉地理,大多进了城,而陕西军人生地不熟的,都不知道该往哪儿逃。太平军就这样控制了长沙南郊。

“乘胜攻城!”萧朝贵向全军下令。太平天国已经接到消息,各地的敌军援兵正在赶来,迟一天,对自己就不利一些。

妙高峰有座城南书院,太平军以此为主阵地,安放大炮,把碧湘街一家当铺的大仓库改成炮台。清军则在城内魁星楼安放小型铜炮还击。

第一天,双方彻夜炮战。太平军大炮射程有限。连理文焦躁不安地直嘀咕:“错了!错了!打错了!”他想跟城外联系,但没有办法,因为谭七已经走了。太平军炮火集中在魁星楼。清军小铜炮威力不大,用那么多炮弹使它沉默是一种浪费。太平军大概是把魁星楼错看成城楼了。长沙七座城门紧闭,安然无恙。理文画过长沙略图,但并未标明城门位置。这低级错误本不该犯,可是当时他脑子里根本就未曾想到标示城门位置的必要性。

理文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在这儿操心有什么用呢?又不是你打仗,还是早点休息吧!”新妹道。

第二天,炮战继续。

骆秉章的城墙工程应当说取得了很大效果。若当初吝惜金钱,长沙也许早就失陷了。开炮还击和部署军队的事均由骆秉章负责,罗绕典此刻仍在召集官吏们在安全地带“开会”。城中军事最高负责人是湖南提督鲍起豹,这个有着威武名字的军人当然坐镇在敌军正面进攻的南门城楼上。此外,他还把城隍庙里抬出来的神像放在了自己的屋子。

“以神威镇压贼军!”鲍起豹大声祈祷。他点燃线香——最上等的线香。

“说是有神威哩!”

“不是祈求神威镇压贼军,是保佑他自己吧?”

“肯定是这么一回事。”

“咱们的头头真糟糕!”卫兵们窃窃私语。

果如卫兵猜测,这位提督认为,只要同神像形影不离,敌人的炮弹就不会落到自己身上。第一天夜里,太平军把魁星楼错当作城门楼不停炮击,提督深信这是神威起了作用。

南门外,萧朝贵一直在第一线指挥。

林凤祥多次劝谏:“这儿交给我们吧,您退到炮弹打不到的地方去。”

萧朝贵不听。“当前最重要的是士气,再鼓把劲儿。在这关键时刻,我不能后退,把王旗给我!”萧朝贵亲自举起西王旗。他本就穿着与众不同,手里又拿着通红的王旗,目标当然很明显。越来越多的炮弹在他身旁落下。

林凤祥大声喊道:“后退!后退!快!”

西王却回头笑道:“你要命令我吗?”

就在那个瞬间,西王脚下掀起一阵红色的尘烟,映着鲜红的王旗。西王旗在烟尘中飞至半空。待尘烟散了,西王也不见了。地上躺着一个人,不住呻吟。

“西王!”林凤祥满身尘土地跑来。

“不要紧!”西王还活着。但他的左肩已露出染着鲜血的白骨,骨头都碎了。

又有一颗炮弹落在一米外,扬起纷纷红土。

“我早就说啦!……早就说啦!”林凤祥抱着西王向后退,并咆哮着命令手下,“把王旗捡起来!”

萧朝贵负了重伤。李开芳、林凤祥立即派急使去郴州报告。

“还继续进攻吗?”参谋问。

“进攻吗?”林凤祥瞪着长沙城。

“暂且休息!”李开芳大声喊道,好似有意要盖过林凤祥的声音。

水乡的夏天就要结束,一队骑兵在田间奔驰,那是往郴州的急使。

骑兵虽在飞驰,但缺乏一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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