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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沼律师看好这块土地,买了其中相当大的一片,盖了几所房子,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当时私立电车好容易才通车,到了晚上,车轮碰撞铁轨的隆隆声响混杂着远处传来的狐狸的叫声,这儿只不过是落荒的东京近郊而已。几乎人人都笑话他是东施效颦,自讨苦吃;可是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不失为一笔有先见之明的好投资。

二战时期,菊町宅邸一带没遭受到空袭;战后便是可怕的通货膨胀的时代,不少人只能靠不断地抛售土地啊房产啊,以勉强渡过难关。

“您说怎么办才好啊!米一升买卖一百五十元……唉,这是什么世道哟!”老两口没有孩子,以前曾经领养过一个孩子,在这次的战争中死了。对这两位平静地过着老年生活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寂寞的事情了。

田沼律师自家住房周围的房屋都是他的产业,住户大多是些公司里的职员:T银行的信贷科长、N证券公司的调查科长。S电机厂的技术员,寄宿学生,还有靠收房租生活的战争未亡人。总之,这团团一圈人群里,既没有出人头地、了不起的大人物,也没有落拓、失意的可怜人。

大约二十年前左右,这儿发生过一起杀人事件。哥哥跟妹妹有了肉体关系,妹妹有了身孕,束手无策;于是,哥哥把怀孕四个月的妹妹杀死了,把尸体理在玄关的三合土下面。当时,田沼律师出于邻居的关系,替那个倒霉的男人辩护,竭尽全力,可还是没能把他从死刑里救出来。

为了杀人案件替邻居辩护,这是第一次。过了二十年,最近又发生了第二次事件。

“有二必有三,怎么搞的!这种事情已经够讨厌了0”已经二十年过去,当时的房间早就给拆掉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这个有段因缘的房子才卖掉时,律师从夫人那儿听到这话,不由感慨系之。

“说真的,那个女人朴素大方,气质也不错,谁想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女人一旦发了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就叫做女人啊!想当年,你不也没少吃过我的苦头吗?”确实,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好几次这类经验。如果有些什么事情,不管怎样东盖西捂,总瞒不过妻子。只要发现些什么,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当时还年轻的妻子,脾气可大了,闹起来可没完没了。律师不由想起当年往事。

田沼律师对于这次的案件,对今野夫妻两个人都抱有同情心。夫人纯子整个人像孩子似的可爱,而他对丈夫晴之也有好感。

今野晴之是田沼的同乡,又是同一个中学里的晚辈校友。作为一个新出道的插图画家,作品刚刚走红,哪怕轻微的一击,对他的前途都举足轻重,非同儿戏。田沼对他有一种亲人般的感情。

田沼律师为纯子夫人作辩护。关于这个案件的辩论非常热闹,双方都很卖力,一轮一轮,最后总算达到了最宽大的处理:杀人者纯子夫人被判服役三年,缓期五年执行。

出狱以后,纯子夫人回到家里,毕竟感到羞耻,便从此足不出户。此后,今野夫妻之间重归于好,连田沼也清楚。

和平……是暴风雨过去的平静,是战争结束后的可怕的沉默。

玄关有铃声,脱了眼镜连忙去开门的老夫人,笑着回来说:“你猜是谁?是今野先生哟!”

“今野君吗?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人下棋呢。”田沼律师晚饭刚刚用完,心情舒畅,笑着说道,“请到这儿来吧。”

“我来不是想跟您下棋的,特地前来,是因为有事想说,有事拜托哟!”

“跟我说……是不是案件的事情?”案情反复这样的情况,是常有的。他就穿着浴衣,穿上一双拖鞋,走到了玄关那儿。

“啊!”今野轻声轻气地说道,他的脸色发青,说话也有些生硬。晚上,到邻居家来,居然还穿着白色的西装,系着领带,整整齐齐。他说道,“稍微有些事情,想跟先生请教!特地拜访。”

“请进请进。”这儿有扇小的边门,通向玄关边上的会客室。

田沼坐在写字台前的转椅上,一面点着了烟,一面特意用开玩笑的口气跟今野说:“什么事情啊?是不是杂志社不付画料的钱,准备打官司吗?”

“没那回事!”

“ 那么,什么事呢?”

“先生以前说过这样的话吧,日本的法律,就刑法而言,需要改正的地方很多。对杀人犯的刑罚,也是其中之一。”今野的话一点没错,田沼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为什么今野现在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田沼律师不理解。

根据刑法,抢劫杀人、强奸杀人,都被判处死刑或死缓;而单纯杀人刑罚则为:死刑、无期徒刑以及三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其间区别很大。最低三年的刑罚,还可以获得缓期执行。但是这一切,不像外国那样,是把谋杀与愤怒杀人的区别,清楚地写在条文上。日本是根据各个案子的情况,由法官来判断的。

田沼律师认为应改订刑法,把谋杀与愤怒杀人明确地区分开来,这是他这几年来坚持的主张。随着时间的推进,他对自己的立论越来越固执。

田沼点点头答道:“是啊。不过,现在说这事,是怎么回事啊?”

今野晴之的脸,像女性一样非常亲切和蔼,可现在却笼罩了一层忧虑和痛苦的影子。他憋了一会,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我想说的是向您请教,人一旦出于愤怒,控制不住感情,把人杀死,然后马上去自首。在那样的情况下,判罪是不是会减轻啊?”

“是这个道理。当然,具体量刑则需根据:认罪的程度,有没有前科,动机以及当时的情况,以确定各种不同的刑罚。就我们日本来说,以前的条文就非常简练,比如'约法三章',向来有看重言外之意的思想。”田沼律师一面回答,一面猜测这个青年到底在想些什么。

——妻子出于妒忌,把情人杀死。这个可怕的案子,我为他妻子作了辩护,难道他是要警告我吗?还是没有痛定思痛,再一次用刀子对着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律师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那案子的全过程,坐在自己面前的晴之,也是这事件中一个可怜的牺牲者。

今野夫妻搬到这儿附近来,已经是两年前;记得那是临近年关的时候的事情。据说,他们以前一直借住别人的房子,生活得更好,年轻的纯子看上去显得很幸福的样子。

“这次搬来的今野先生的妻子,非常年轻,也非常漂亮。”

听妻子说这话,田沼笑着说,“做生意的人,当然审美观也是高水平的。画画人的妻子,如果像你这样富态,只怕艺术的灵感都逃走了。”口里这么说,毕竟心里也有所触动,因此,当那对年轻夫妇常常过来小坐的时候,田沼总特别地瞧着那位年轻的妻子。

纯子好像连二十岁都没到,给人一种水晶一样的清纯的感觉,人也非常的爱清洁。在学校里,她被叫做“法兰西洋娃娃”,又大又黑的眼睛,里面蕴藏着吉普赛女郎一样的热烈奔放的激情。对女人来说,颇为少有的是,她还长有一只钩形的罗马鼻子,显示出她意志坚强与工于算计的性格。律师心想:这一定是她父亲与母亲两种完全不同种类的血液在这孩子身上冲突和斗争的结晶。长时期的法庭生涯,使田沼养成了仔细观察人长相的习惯。

案发前,由于生意日益兴旺,今野晴之家进进出出的客人很多。其中有一个人每天要来,一来就在今野的画室里逗留几个小时,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听说是个模特儿,每天来画室几个小时,让画家画素描的。”田沼律师最初是听妻子这么说的,不过,后来说法好像不同了。

“那个女子啊,是今野先生妻子的好朋友,曾经照顾过今野先生,她叫加藤庆子。”

“就这么简单吗?”田沼律师觉得另有跟跷,不由问道。

“好像不那么简单;每天同一个年轻的男人在一起,赤身裸体的,总有些……”

“这些倒不用去管,这也是为了工作,大城市生活的特点就在于人人互相不干涉。”

“是吗?加藤庆子介绍纯子与今野先生结婚,好像有些后悔,很有些同今野再续前缘的意思。如果把她做媒比作是送东西的话,说不定要讨回去了。”

“哪怕是送的东西,也不容许这么做的呀!比如一个孩子把点心送给别人,看见别人吃得香喷喷,想讨回来,也许是同样的心理。”无形之中,田沼律师还是承认了妻子的推断。这些消息来源,出自纯子本人。就如田沼以前推想的那样,纯子工于算计的头脑非常灵巧;田沼的妻子曾和她一起做股票生意。

就在田沼妻子议论加藤庆子的次日星期天的早上,田沼律师看见了加藤庆子,身材高大,挺丰满的。脸虽不大好看,但丰乳肥臀,走起路来一扭一扭,那细细的腰仿佛承受不了那肥大的屁股。她身上穿的洋服,也不那么优雅得体。看上去像个乡下女人,但确实是一个模特儿,男人一旦给她抓住了,再想离开她就难如登天。“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女人啊!”他说这话时,仿佛在叙说自己的经历;好在他妻子浑然不觉。

“不过,也许没事了:庆子好像已经回故乡去了。”夫人说。

“是吗?不过有些可疑啊?”

“是的。是有些可疑。”夫人好像也有意要去确认一下,她到底走没走?

半年后,那次杀人事件发生了。纯子一个人去庆子住的地方,用裁衣服的锥子,刺进了庆子的心脏。在邻居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她去警察署自首了,有名的新出道的插图画家,由于爱情惹出来的悲剧,顿时引起了舆论的一片哗然。

正如田沼律师所想象的那样,庆子与今野分手回乡只是个假象。其实他们在高田马场附近租了一间房间,两个人的关系仍然在继续着。纯子与庆子,在女校读书时是一对知心好友。庆子先出嫁,嫁给了一个海军军官。晴之不容易找到对象,庆子便把纯子介绍给了他。

“我不是了不起的人物,但在画图方面,人们都说我具有才能。一旦有机会,也许会出人头地。”睛之随随便便地这么自我介绍了;庆子很听得过去。尽管将来会有什么希望,现在不太清楚。但对自己选定的军官丈夫,隐隐抱有一种优越感:他决不会沦为一贫如洗的插图画家;她为此而自豪。

不久,谁输谁赢,立见分晓。庆子的丈夫,不久就死去,他的飞机在南海的空中散了架;而看上去纵情酒色、放荡不羁的今野,尽管大言不惭,他的才能在战后却慢慢地展现出来,得到了世人的肯定。作为军官的未亡人,庆子对前途深感焦虑、不安,那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今野以前也曾经一度向庆子求过婚。

法律贵在简洁;起诉书之类的文件,也不可能传递更多当事人的人心微妙之处。

田沼律师从当时在拘留所里的纯子那儿,听到了更详细的情况:“我丈夫同那女人有一种不寻常的关系,我很早就知道了。这事发生前,我早点到先生那儿去商量一下就好了。其实,我好几次同丈夫谈这件事,可我丈夫老是东拉西扯,说什么都怪你自己啊,你这么性冷淡,像个冰娃娃啊;不要看庆子脸蛋不如你,她自有她的魁力。我一听就来了气,决心去同庆子谈一下,就我们两个人之间,看在当年的友情份上,说不定能谈好,尽管这也是很渺茫的希望。我走进她的房间,见她正好拿了段什么布料在镜子前比划。摆姿势,看到我异常的脸色,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也没有难为情的样子。她拿出果品之类的东西,也没说句客气话。我不由怒火中烧,勉强把自己的怒火压下,请她跟我丈夫分手。可您知道,她是怎样回答的吗?

“‘晴之同我是在恋爱哟!就是死在一起也情愿!他说了,你冷冰冰的,睡在一起多没意思!像个瓷美人!现在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再说爱情的问题,没必要让别人指指点点。’她完全像个妻子,我倒反而成了小妾似的,不由怒火满腔。正好手边有只裁缝箱,便拿起锥子刺了过去……

“庆子倒地死了。在不知不觉当中,也许我用一只手遮住了她的嘴。真没想到原来人的性命是这样脆弱、这样的虚幻,直到现在我承认自己做了件不可饶恕的坏事。早知道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我就引身而退。那样的话,对我丈夫来说,也许不会这么痛苦,至少两个人可以有幸福。”如此一位知识女性,一旦为激情所困,也变成了一个糊涂的女人。田沼律师不由思绪黯然。

幸运的是,舆论的同情都集中于这个美貌的女人。妇女协会“矫风会”的高垣女土特地写了《请看这个女性哟!》的论文在T报纸上登载,为她作有力的辩护,声称:对那种破坏家庭、心地不良的女人,采取那样的极端手段,是做妻子的正当防卫。这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

终于到了判决的日子,当身负重罪的被告出现的时候,引起了所有人的同情。连检察官也充满了恻隐之心,他在最终陈述时说,不管事情怎样,这毕竟是一条人命;但是被告态度很好,有明显的悔改之心;按照法律规定的最低量刑范围,建议法庭从轻发落;并暗示法官最好判决三年徒刑缓期执行。

站在证人席上的晴之,也深深感到自己有罪。当审判长问他,如果被告被宣布为自由之身,而证人却要被作为被告召唤出庭,他有何想法?

他用沉痛的口气答道:“妻子的罪,我认为其实是我的罪。妻子犯下如此令人恐怖的罪行,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愿意现在立即被改为被告。”田沼律师也确信纯子可以获得缓期执行。作为邻居,他当庭叙说了纯子平时优雅的性格,并特别强调,那天正好是她的生理日。他坚定地认为,像她那种出于激情、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杀人案件,量刑应该宽大并缓期执行。

法庭的判决最后下来了,是服刑三年缓期五年执行。

稍稍沉默的晴之,又一次很艰辛地开了口:“先生,我听说有这样的事情,比如说,在用短刀杀人的情况下,刀口向上还是向下,对凶手量刑也有所不同,是那回事吗?”

“是的,因为这涉及'杀意'的问题。刀口向上刺杀,多数是流氓之流争斗的情况,存心杀人,也就是含有严重的'杀意',量刑也严重。”

“我们这次的情况是,纯子杀人用的是一个圆的锥子,所以也无法断定究竟是向上还是向下,‘杀意’有否,无从说定,不是吗?”

“嗯,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律师的话开始严肃起来。

“先生,当时我确实已经决心同内人分手了。我尽管只是个没什么大前途的插图画家,但即便是个蹩脚的艺术家,总也有自尊心吧!同纯子在一起,几乎如同一个'波西米亚人'跟一位女银行家结婚,难道这不能被称为'奇迹'?”

“不过,尊夫人确实是爱您的哟!”

“是这样吗?”

“不必怀疑了,尊夫人之所以下手杀人,最终还不是出于对您的爱?只不过换了个形式而已。”

“是这样吗?嫉妒是爱情的变形,人们都这么说,可我总觉得她的嫉妒是憎恨的变形。”

田沼律师的头有些发热,感到有些混乱:“快把这件事情忘记吧!有机会我见到尊夫人,我也好好劝她几句。不管怎么说,她的获救,这其中也有您的功劳,显示了您的宽大胸怀。”

“是这样吗?”这句同样的话,今野晴之重复了三次。律师听了很不是滋味,好像用针刺他的神经。

“不过,刚才您说的,锥子没有上下向,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光凭凶器来判断内人有无'杀意',是不可能的。”律师突然吓了一跳,觉得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她是用不合适的凶器,确确实实地杀了人。”今野说道。

“这不是证明尊夫人没有'杀意'吗?而是一时激动。怒气冲天的时候,随手拿到什么,就把什么当成凶器。这说明,尊夫人是无意中拿起来这个东西。”

“为什么您说她无意?这个'无意'的证据在什么地方?”

“您难道不相信尊夫人的话?”

“相信,正因为相信,才到先生这儿来的。”他大声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最初就感到奇怪,像庆子那样不会料理生活的人,衣服脱线,自己也不会缝的人,怎么会把一把崭新的、刚刚买来的锥子放在裁缝工具箱里?”

“先生您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她终究是个女人,买一些锥子之类的东西,不足为奇啊!”

“ 先生您这么说也对,但我最了解庆子的性格,这种东西买了一把,不知可用多少年;她决不会买两个同样的锥子。”

“您想说的是……”

“先生,不,不仅仅先生,连检察官、法官,世上一切的人,都给欺骗了。杀人的那把锥子从一开始就不在房间里的。”青年的脸因痛苦而变得丑陋,几乎要哭出来一般,“先生,如果当场随手拿了什么东西,是不能被称为凶器的,是吗?但是,纯子从一开始就打算杀庆子,特意准备那把锥子带到现场,那可以说是一把十足的凶器啊!”

律师使劲地摇摇头:“如果尊夫人存心杀人,有'杀意'的话,应该还带了其他准备好的东西。”

“先生,请您了解一下内人的性格!”青年几乎歇斯底里地叫道,“您知道内人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是股票,这种最合理的赌博。赔时的冷静,赢时甩抛的及时正确,吃进时的认真,无一不精确到位。”

“股票同现在的案情有什么关系?”

“一事通,万事通。对内人来说,金钱是仅次于生命的东西。对金钱会下赌注冒险的女人,也会用自己的命来跟命运赌一把。”

“不明白,我还是听不懂您的意思!”

“先生难道现在还不明白吗?内人一开始就打算杀人的,抱着'杀意'去庆子那里的,而且用布裹着凶器。”

“怎么……”

“如果内人准备是短刀或氰酸钾,立即会使人明白她是存心去杀人的,因此她特意准备了哪儿都见得到、使人意想不到的裁缝锥子作为凶器,这样也就无法证明她的'杀意'了。连先生都不相信,可作为丈夫的我,却清楚地知道:再也没有比她更是双重人格的人了。无论对谁,在什么地方,她都露出可爱的笑容,完全像天使一样惹人喜欢。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假面具下面隐藏的是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偷偷地窥视到了……算计,算计,一切都是算计,精确地算计到九分九厘九毫;把一切可能性都算计好,只剩下九牛一毛的东西交付给命运的安排。这不是最上乘的赌博吗?内人特地选了一个生理日;杀了人后,也没有忘记去自首;还做功十足地表现自己的悔改之情。”

“这……这……为了什么……”

“算计哟!谋杀同愤怒杀人是有区别的。不管什么侦探小说作家设想出来的'手法',不管什么安全犯罪的构思,都比不上内人想出来的使自己犯罪而不会被严惩的办法。真可以说天衣无缝,伪装得太巧妙了!这完全是钻法律的空子…… 只要不被科以实际的刑罚。实质上,对内人来说,不是等于犯了罪没被人发现吗?”

“您是怎样知道这一切的?”律师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了。

“今晚,从内人自己的嘴里所说的。”两人沉默了,互相用审视的眼光对望着,似乎要看透对方心中的秘密。

“难以置信,对我来说,真是难以置信;但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能说没有一丝的可能性。我不能断言,说我完全没被欺骗。算计……明白了,只要达到目的就行。把自己的牺牲计算到最小,这是经济学最基本的思维方式。尽管如此,我还是难以想象!”

律师简直像呻吟般地继续说道:“不过案情已经了结了,现在重新审讯也是不可能了。”

“不对,我的案子现在才开始呢!”律师站了起来,用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明白……我很理解您的情绪;不过,作为律师,我只能对此保持沉默;告发尊夫人的事,我是不能够做的。”

“我没有拜托先生办这种事情。”

“那么…”

这个青年刚来时的那种不安的预感,又开始在胸口活动了。律师按捺下紧张的情绪,用亲切的口气说,“明白了。您想同尊夫人顺利地离婚。要我帮助尊夫人早点下决心同意离婚,对您也是个补偿。好的,只要能办到,我一定怒力,实现您的希望。”

“不对,我拜托先生的不是这些事情。”

“还不对?……”

“我对庆子实在不能忘怀!直到现在,也忘不了她!…… 我刚才已经把内人杀了。在愤怒之下,用这双手把她掐死了。”

“愤怒之下…”

“是啊!知道了真相以后,突然怒火陡起,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今野晴之静静地站起身来,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我打算现在就去自首,拜托先生再一次为我辩护——我是愤怒杀人。拜托了!”

作为律师,田沼长期以来同各类犯人打交道,从来没有什么惊惶失措的时候;可在一瞬间,却确确实实感到一阵令人发寒的恐怖向自己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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