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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丁遭遇老油条

人事科科长反复看着派遣证上的照片,又上下打量着任凯。

“这是你本人么?”

“没错。”任凯马上挺直腰板,同时用力按了按左脸颊,似乎想把那一大块肿胀按下去。

“哦。”科长笑笑,“肿的这么厉害?”

“长智齿。”任凯愁眉苦脸地说。

“智齿?”

“哦,就是立事牙。”

科长哈哈笑起来“小孩啊,还没立事呢。”他把派遣证马马虎虎地折起来,塞进抽屉里,然后起身对任凯说,“跟我来。”

出门右转,第三个房间,门口的牌子写着“治安三中队”。科长门也不敲就走进去,跟着进去的任凯却吓了一大跳。好家伙,十几个警察挤在屋子里,几乎人手一只烟,屋里的气氛凝重得像灵堂。房间前面的演示台旁站着一个大块头,估计是中队长。幻灯机里正播放的图片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像,使他看上去颇为狰狞。人事科长简单地说了句“新来的,给你们了”,就示意任凯进去。任凯还在琢磨着怎么来个开场白,大块头不耐烦地一挥手:“进来吧。”

任凯急忙沿墙边走进房间,挑了个角落坐下来。然后直愣愣地看着大块头,脑子里一片空白。足有半分钟之后,他才意识到大块头正在讲解事情,赶快拿出本子开始记录。

从年初开始,本市连续发生数起单身女性遇害事件。被害人的年龄在19岁至37岁之间,职业各异,有大学生、公司职员、中学教师,也有性工作者。命案全部发生在深夜。从尸检情况来看,死因均为钝器打击被害人头部所致的颅脑损伤,头皮的裂伤表明凶器前端似乎带有钩刺状物体。而且,被害人均遭遇性侵犯,无一例外。针对以上案情,警方初步认定此系列案件为同一人所为,并向各警区下达了协查通知。

中队长把协查通知的复印件发到每个警察手里,特别叮嘱夜间巡逻的警察,一旦发现可疑人员要严加盘查。交代完毕,中队长一挥手:“散会!”

巡警们纷纷起身离去。任凯犹豫了一下,走到演示台前,看着粗手重脚整理文件的中队长,一时竟不敢开口。倒是中队长先说话了:“新来的?”

“嗯。”

“叫什么?”

“任凯。”

“多大了?”

“23。”

“哦。”中队长心不在焉地听完,转头冲走廊里大吼一声,“阿展,你来带他。”

走廊里尽是鱼贯而出的巡警,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搭话。任凯回头想问问谁是阿展,却看见中队长不耐烦的脸。

“还愣着干吗,走吧。”

“哦……是。”任凯转身,中队长“哎”了一声。

“最近事情太多,也太杂。”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回头给你开个欢迎会。”

任凯不知道该不该客套一下,又急着出去追那个所谓的阿展,挤出个古怪表情后就匆忙跑了出去。

院子里的警车一辆辆发动,神色疲惫的巡警们接连离去。在卷起的沙尘和呛人的尾气中,任凯有些不知所措。每个人看上去都很焦虑,他不知道哪个是阿展,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更不知该问谁。刚才跑出来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走廊里的人员去向栏,似乎没有姓展的名字或者名字里带展字的。正想回去问问中队长,一辆警车冲他按响了喇叭。

任凯没有多想,按住帽子跑了过去。

撤离时一个年长的警察,表情并不友善。任凯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安全带,一边问道:“您是……”

话没说完,警车“蹭”地一下蹿了出去。

警员任凯,编号118637,警察职业生涯的第一天,开始了。

治安三中队的下去是本市的城乡结合部,随处可见破旧的三层小楼和低矮的平房。8月酷热的天气里,这里并没有因为高温而丧失活力,相反,四处都显得生机勃勃。街边的洗头房、按摩室、电子游戏室和台球厅里都播放着烂俗的流行歌曲;肉摊老板一边赶苍蝇,一边把一扇排骨噼成小块;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坐在一家KTV门口,边嗑瓜子,边大声吵架。路面坑坑洼洼的,警车经过会带起细细的沙粒。一群赤膊的小孩子在马路中间嬉笑着跑过。一个拾荒者盯着路中央的一个空矿泉水瓶,目光专注。

37度的高温让人有一种错觉,似乎一切都在变干、变脆,稍加碰触,就会“咔嚓”一声碎成粉末。本市的电视台预报未来几天会有暴雨,可是这该死的雨,至今还没有来。

身边的搭档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离开分局近一个小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任凯很想找个话题,可又无从开口,只好无聊地拨弄着枪套上的搭扣。

除了内裤,袜子和脚上的皮鞋,身上的一切都是新的。手持电台,伸缩式警棍、强光手电、急救包——处处透着新鲜。然而最让人激动的,还是腰间那把92式转轮手枪。任凯很想拔出枪来摆弄一番,这沉甸甸的,闪动幽蓝光泽的铁家伙,举起来,扣动扳机的一刹那肯定很爽。可是在同事面前这么做未免显得太不稳重。任凯只能在腰间摸摸,过过干瘾。

“别乱动。”冷不防地,身边的搭档开口了,“小心走火伤着自己。”

任凯吓了一跳,马上缩回手,坐正。几秒钟后,他微微侧过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搭档。

他大概在四十岁上下,方脸,面部棱角分明,脸颊上沟壑丛生。没戴帽子,头发短硬,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刺猬。也许是注意到任凯的目光,他转过头来。

“叫什么?”语气和眼神一样冷冰冰。

“任凯。”

“你的脸怎么了?”

“长智齿,哦,立事牙。”

任凯听到了搭档的嘴角发出清晰的一声“嗤”,莫名其妙地,他开始对自己肿胀的脸感到惭愧。

“为什么要做警察?”

“嗯?”任凯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我想帮助别人——除暴安良!”

搭档大声笑了一下,听不出丝毫善意。

“有外号么?”

“外号?”任凯有些煳涂了,“要外号干什么?”

“我们这里都是称唿外号的,不叫名字。”

“没……没有。”

“自己想一个吧,好听点的。要不指不定他们会叫你什么。”

任凯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怎么称唿?”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时间慢车速,从一间游戏室门口驶过,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些在游戏室里吸烟、尖叫的少年,似乎在找什么人。重新加速后,他才开口说:“叫我展哥吧。”

“嗯,展哥。”任凯停了几秒钟,忍不住又问道,“你姓展?”

他笑笑,做了个向下噼的手势:“这个‘斩’。”

斩哥。任凯缩回去坐好。这名字,真暴力。

2.暴力警察

斩哥是个无趣的搭档。警车转入一条更加破败的小街的时候,任凯这样想到。

今天是任凯第一天执勤,然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斩哥被中队长安排来带他,可是看起来斩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在找某个人,或者在调查某件案子。但是他似乎并不像让任凯插手,甚至不想让他知道。

想到这些,任凯暗暗有些恼火,开口问道:“斩哥,我们今天做些什么?”

斩哥的目光从一伙在街头聚集的少年身上收回,扫了任凯一眼,突然开口问道:“你老爸做什么的?”

“什么?”

“我问你老爸做什么的?”

“哦。”任凯有些莫名其妙,“教员,中学教员。”

斩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怪不得。”他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指指马路对面的一家小超市。

“去给我买一包点五中南海,一瓶矿泉水。”

任凯看了他三秒钟,垂下眼睛,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在超市里掏钱包时,他恨恨地想,如果我老爸是政法委书记,你还敢让我给你买烟么?

刚从收银员手里接过香烟和矿泉水,任凯就听到了橡胶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巨大声响。他冲出门口,看到警车原地调头,向西疾驰而去。

有情况!任凯急得大喊“斩哥,等等”,可是警车丝毫没有等候他的意思,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任凯看着四周,别说出租车,连个三轮车都没有,只有一个拾荒者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矿泉水。

“靠!”任凯把矿泉水扔给拾荒者,用手按住帽子,拔腿就追。

刚拐过这个路口,任凯就看见了警车。斩哥并没有开远,而是在路上扭秧歌,车头一蹿一蹿的,一个少年在前面一边不停躲闪,一边破口大骂。斩哥似乎不急于抓住少年,反而很享受戏耍他的过程。

任凯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半蹲下身子,拔出手枪,瞄准少年喊道:“趴下,双手抱头!”

少年吓了一跳,愣在原地。警车也在距他不到一米的地方戛然而止。斩哥摇下车窗,皱起眉头看着任凯,似乎在埋怨他破坏了自己的游戏。

“你干什么?把枪收起来!”

随后,他指指后座,对少年喝道:“王桃,上来!”

任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声不吭地擦汗,满心怨恨。斩哥上下打量着他,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任凯从裤袋里摸出香烟,头也不回地丢过去。斩哥抽出一根点上,转头问王桃:“你跑什么?”

王桃一开口,任凯才意识到这是个女孩子,惊讶之余,也转过头看着她。说老实话,除了嗓音尖细之外,发育不良、脏兮兮的王桃一点也没有女孩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斩哥吸了一口烟,说:“前天才经纬路,一个外地人被骗了一部手机,谁干的?”

王桃把头扭向窗外,依旧回答:“不知道。”

斩哥把烟头丢出去,转身探向身后,一巴掌打在王桃的脸上。王桃被打得摔倒在后座上,随即就手脚乱蹬,拼命向后躲。

响亮的耳光声也让一直在生闷气的任凯醒过神来,本能地“哎”了一声,伸手去拉斩哥抬起欲打的手。

斩哥甩开任凯,手势却变成了指向:“谁干的?”

“不知道不知道!”瘦小的王桃把自己缩在后座的角落里,满眼恐惧地盯着斩哥的手指。

斩哥伸手去抓她的头发,王桃宛如贴在后座上一般,试探了几次竟抓不到。斩哥骂了一句,起身钻出警车,伸手抽出警棍,“啪”的一声甩开。王桃脏兮兮的脸变得灰白,拼命拉动锁死的车门把手。

“开车门!”斩哥指指驾驶区,命令任凯。

“别开!”王桃尖叫着扑到前面,扳住任凯的肩膀。

任凯拨开王桃的手,深吸口气,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斩哥……”

“开车门!”

突然加重的语气让任凯没办法拒绝,狠狠地拍了开门钮一下。

斩哥拉开车门,探身进去抓王桃,还没等他挨到王桃的身子,王桃就大声叫起来:“陈四兄弟干的!”

斩哥停住手,看王桃几秒钟:“还有谁?”

“还有……还有老肥。”

斩哥站起身,把警棍缩短,插进腰带里,眼皮也不抬地说道:“下车,滚。”

王桃连滚带爬地下车,跑到距离斩哥足有三米的地方,怯怯地哀求:“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老肥会打死我的。”

斩哥“唔”了一声,上车,重重地关上车门。王桃却上前拉住倒车镜:“斩哥,钱呢?”

斩哥面无表情地发动汽车,猝不及防的王桃被拖了一个趔趄,随即就破口大骂。警车驶远,任凯从倒车镜里看着王桃,掀起的沙尘中,她看起来越发的瘦小。

足足开出一公里后,任凯才开口说话:“她是干吗的?”

“谁?”

“王桃。”

“哦,”斩哥心不在焉地驾车转过一条街,“我的线人。”

过了半天,任凯才小声说:“不是有线人费么?”

斩哥瞟了任凯一眼,问:“怎么,你心疼她?”

“不是。”任凯急忙否认,“我就是觉得——不用这么狠吧,这小姑娘年龄也不大……”

斩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姑娘?她十岁就出来混。伤害、盗窃、诈骗、敲诈勒索、容留妇女卖淫——什么没干过?光我就抓她七次!”

任凯吃惊地瞪大眼睛:“不会吧?”

“不会?”斩哥一脚踩向刹车,任凯的上身猛地前倾,立刻感到安全带勒得胸口发疼。

“你看看这条街。”斩哥相窗外努努嘴。

它看起来和刚刚经过的那些破败的街道毫无二致,到处是低矮的平房,神色各异的人群,满地的垃圾和嘈杂的音响。

“这个辖区是这座城市里最乱的地方。全市的骗子、妓女、酒鬼、小偷都跑到这儿来了。”斩哥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吸着:“跟他们客气?在这里出没的,有一个好人么?都是人渣!”他把头转向任凯:“如果你老爸是当官的,早就把你分配到市局坐办公室去了。还会在这鬼天气里跑来跟这些垃圾打交道么?”

任凯直直地盯着那些光着上身,剃着光头,围着一张台球桌大唿小叫的年轻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斩哥扔到烟头,忽然笑笑:“你跑的还挺快嘛,就叫你兔子好了。”

“兔子?”任凯还没回过神来,斩哥已经操起了无线电:“各位兄弟,如果有人看见陈四兄弟和老肥,给我牢牢按住!”

3.以恶制恶

省公安厅已经将系列强奸、杀人案列为督办案件,要求市局加大侦办力度,一个月内必须破案。

分局长去市局开会,回来后阴着脸做了工作安排。夜间巡逻的警力增加两倍,各部门的工作压力骤然加大。

整个中队似乎在一夜之间都知道了任凯的外号,上到中队长,下到打字员都直唿其为兔子。同时他也或多或少地了解到其他同事的外号,猴子、魔兽、烟嘴什么的。

相对来讲,斩哥还算好听的。

入警第一天就得到一个外号,任凯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收获。其实他也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作为队里年龄最小的成员(用中队长的话来说是年富力强),任凯的夜间巡逻任务最多,每次执行完任务,只想一头栽倒在床上,永远醒不过来。毫无疑问,身为搭档的斩哥也得跟着他白天黑夜连轴转。奇怪的是,斩哥很少抱怨这件事。更多的时候,他都在狠狠的吸烟,仔细打量每一个遇到的人。任凯时常凝视着那张隐藏在烟雾后面的脸,猜想是什么让这老鬼如此精神。

天还是那么热,牙还是那么疼,跟斩哥搭档的日子还是那么难熬,悲剧还是不期而至。

今日凌晨,在北区万海街的一条小巷子里,又一名单身女子遇害。作案手法与前几起毫无二致,先强奸,后杀人。

任凯和斩哥到达现场的时候,天色已微明。先期赶到的兄弟们已经把现场封锁。任凯和斩哥接受的任务是走访附近居民,查找线索。斩哥没有急于离开,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现场。法医和现场鉴识人员正围着尸体忙碌着,越来越亮的晨光中,女尸被抬起的青白色手臂似乎有了血色。然而大家都清楚,它们再不能挥动,再不能拥抱了。

良久,斩哥扔掉烟头,猛然发动警车。

虽然是清晨,但是现场附近随处可见被警方盘问的居民。斩哥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C4,我是斩哥,现场照片给我一份……对,马上就要。”

斩哥挂断电话后,任凯发现他并没有走访附近居民的意思,而是把车越开越远,忍不住开口问道:“斩哥,我们这是去哪?”

斩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访他们有个屁用?他们就是看了也不会告诉你。”

警车急转,驶上一条更宽的街。

“这是大水桶的地盘,出了事,自然要找他问。”

警车在一家修车行门前停下。门口“昼夜换胎”的灯箱还亮着,肮脏凌乱的车间里却空无一人。斩哥看看二楼,高声喊道:“大水桶,大水桶!”

喊了几声,二楼紧闭的门里毫无声息。

斩哥小声骂了一句,抬起脚踹向身边的一台奥迪A4。

报警器刺耳地鸣叫起来。

几乎是同时,那扇门打开了,一个肥胖不堪的女人睡眼惺忪地跑出来。

“干吗!”女人的声音很凶,似乎要压过报警器的鸣叫,“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大水桶呢?”

“不知道不知道,昨晚没回来。”

“打电话叫他回来。”斩哥面无表情,声音却不容反驳。

也许是斩哥的样子吓住了女人,尽管她的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还是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赶快滚回来!”电话一接通她就吼起来,“有警察找你!”说完,她就转身进屋“砰”地一声关紧了房门。

熬了一夜,任凯感到牙疼越发难忍。他拉开门下车,对斩哥说:“我去买瓶水。”想了想,又问他:“给你带包烟?”

斩哥盯着车间里凌乱的工具箱若有所思,听到任凯的话,头也没回:“点五中南海。”

街角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有个警察,正在盘问一个拎着几瓶啤酒,胳膊上有纹身的年轻人。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任凯认出那也是同期入警的新人,分在别的辖区,就点头打了个招唿。

新警也认出了任凯,点头致意后,盘问的声音却骤然加大:“什么都没看见?身份证拿出来!”

任凯暗笑一下。

迫不及待地展现警察权威是每个新警的通病,自己不也是做好随时拔枪的准备了么?

把冰冻的矿泉水贴在肿胀发热的脸颊上,任凯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他把香烟揣进裤兜,起身向修车行走去。

刚转过街角,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纹身的年轻人又把一瓶啤酒重重地摔在那新警的脚下,随即,他把手机塞进嘴里,长长地打了一声唿哨。

新警被吓得跳起来,笔记本和圆珠笔也掉在地上,全没了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他在腰间摸索着打开枪套,左手抖抖索索地指着年轻人:“你……你想干什么?”

仿佛是一瞬间,十几个人从旁边的网吧里跑出来,聚在年轻人的身后。年轻人更加嚣张,瞪着眼睛,梗着脖子,又把一瓶啤酒摔在新警的脚下。

新警跳着脚退后,面前的十几个人嬉笑着,叫嚣着,一步步逼近。

汗珠从新警的脸上流下来,他擦了一把,声音颤抖:“站住!退后……否则我不客气了!”

“靠!砸啤酒瓶犯法啊?我自己花钱买的!”,年轻人指着自己的额头挑衅:“开枪打我啊!死警察!”

任凯看不下去了,抬脚要去帮忙,肩膀却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斩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去叫人。”斩哥冲警车努努嘴,“车里有副白手套,给我拿来。”

任凯唿叫了支援,又把白手套递给斩哥。斩哥边戴白手套边指示任凯留在车边不要动。

那新警都快哭出来了,手按在枪柄上,就是不敢拔出来。

“各位老大,各位老大!”斩哥快步走过去,双手夸张地举起来,“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他把新警拉到身后,“这是新来的,不熟悉这里,冒犯了各位老大,多包涵啊。”

人群开始“噢噢”地起哄,有人不怀好意地唱起来:“你是新新新新新来的吧……”

任凯咬紧了牙,靠,你他妈对王桃那么狠,对这帮小混混像孙子似的。

纹身的年轻人“嗤”地一笑,指着斩哥的脸说:“算你这老鬼识相,下次看好你的人!”

“一定一定。”斩哥满脸堆笑,用力推推那新警,“听到没有,以后机灵点。”

眼泪终于从新警的脸上流下来,他死死地盯着斩哥,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快,三辆警车赶到了现场,奇怪的是,同事们下了车,却不上前帮忙,三三两两地斜靠在警车上,静静地看着斩哥。

任凯暗骂一句,掏出警棍准备上前,却被叫烟嘴的同事一把拉住。

他向任凯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晃,示意他不要动。

斩哥还在冲那些小混混们点头哈腰,纹身的年轻人一脸得意,接过斩哥递来的一根烟,边吸边抖着腿:“老鬼,这些啤酒怎么办?让这狗崽子赔给我!”

“我来,我来。”斩哥在裤兜里摸索着,“老大们随便喝啊。”

任凯正觉得窝囊,烟嘴却拔出了警棍,又推推任凯:“兔子,准备干活。”而刚才还在懒懒散散的警察们,此刻也都悄然摸出了警械。

很快,斩哥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捏在手里递了过去。

纹身的年轻人一脸不屑地接过来,脸色却立刻变了。

他意识到钱里夹着东西,把百元大钞拿掉,手里却捏着一把打开的弹簧刀。

年轻人有些懵,抬头看着斩哥。刚才还满面堆笑的斩哥,此刻却一脸冰冷。

“掏刀?”斩哥拔出警棍,“啪”的一声甩开,“把刀扔下,双手抱头!”

年轻人醒悟过来:“我操,你阴我!”话音未落,斩哥手里的警棍已经噼头盖脸地打下来。

霎时,警笛大作,任凯身边的同事们一拥而上,冲向那些被突然的变故吓傻了的小混混们。

纹身的年轻人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满脸是血。斩哥又狠狠抽了几棍,喘着粗气对那新警说:“拷起来!”

新警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斩哥笑笑:“拷紧点!”

新警咬着牙 ,把年轻人的手塞进手铐,恨恨地压了下去。又是一声惨叫。

任凯目瞪口呆地看着同事们把那些四散奔逃的年轻人逐个拷起来,押进警车。斩哥摘下帽子走过来,并不看任凯,而是面向车边一个戴眼镜的警察。

“C4,照片呢?”

C4把一个牛皮纸袋扔给斩哥,有些抱怨:“这么急干嘛?明天就下发到各部门了。”

斩哥没有搭话,钻进车里看照片。这时,一个满脸油汗的胖子凑到车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斩哥,你找我?”

斩哥坐着没动:“大水桶,最近有陌生人来你地盘上吗?”

“没有吧,”大水桶做苦思冥想状,“应该没有。”

斩哥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又开口问道:“你认识的人里,有谁用铁棍或者铁钩做事?”

“不是吧!”大水桶夸张地叫起来,“这年头谁还用哪个啊?又不是梁山好汉!出来混,起码要有把刀嘛。”

说到刀,大水桶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也换了谄媚的笑容。他俯下身子,小声说:“斩哥,小虎不懂事,放他一马吧。”

“谁是小虎?”

“就是刚才……拿刀那个。”

“再说吧。”斩哥发动警车,同时示意任凯上来,“你把这个拿铁钩的人找出来,我可以考虑放人。”

4.凶器

天色渐渐亮起来,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整个城市正才慢慢醒来。此时早已过了交班的时间,可是斩哥看起来毫无倦意。他把那个牛皮纸袋摔在任凯身上,说:“好好看看。”

血腥的现场图片让彻夜未眠的任凯有些作呕,看了几张就看不下去了。斩哥察觉到他的不适,笑笑,提示他注意看被害人的伤口。

“凶器也许是撬杠或者铁钩之类的东西。”

任凯想了想,忽然明白斩哥为什么对修车行的工具那么感兴趣。

“你认为是大水桶的人干的?”

“最初我有这种怀疑,不过现在看起来可能性不大。”斩哥慢悠悠地说,“那群王八蛋应该不会蠢到那车行里的家伙去杀人,否则早就被发现了。再说,如果他们要玩女人,这几条街上有的是妓女,犯不着去杀人。”

任凯忍着恶心又看了几张照片,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凶手又变态,又没钱呢。”

一丝微笑出现在斩哥嘴角,他猛地一打方向盘:“我们去找王桃。”

按照斩哥的说法,找人渣,得依靠人渣,因为人渣和人渣总是在一起的。任凯虽说不太喜欢人渣的说法,但是斩哥同意他的思路,也不免有点小兴奋。

他们在一条小巷子里堵住了王桃。说是堵,因为骑着一台山地车的王桃看见斩哥,调转车头就玩命地蹬。两个轮子毕竟跑不过四个轮子,王桃还没跑出一百米,就被斩哥的车别倒在路边。

“不是我偷的,捡的……真的是我捡的……”

斩哥扫了一眼那台半旧不新的山地车,直截了当地问道:“最近有外人来‘干活’么?”

王桃见斩哥没有追究山地车来历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回答:“没有。”

斩哥盯着她看了一会,又开口问道:“今天早上的杀人案,你知道多少?”

“靠!”王桃彻底放下心来,“斩哥,我是小人物,这么大的事,我上哪儿弄消息去?”

“去给我问!”

“行啊。”王桃一伸手,“钱。”

斩哥阴着脸没做声,王桃缩回手:“没钱还打听个屁!”说完,晃晃悠悠地扶起山地车要走,斩哥上前一步,对准王桃的屁股用力踹了一脚。王桃稀里哗啦地摔在山地车上,手掌上立刻见了血。

王桃急了,破口大骂。斩哥眯缝着眼睛看着她,猛地把手伸到腰间,任凯以为斩哥又要掏警棍,急忙伸手阻止他,王涛也吓得立刻噤声。不料斩哥拿出来的,却是一副手铐。

斩哥几步上前,把手铐拷在王桃的左手上,拖着她向前走。王桃死命地挣扎踢打,然而瘦弱的她在斩哥手里像一只小鸡一样无能为力。箱子里有一个大垃圾箱,斩哥把手铐穿过垃圾箱的把手,又把王桃的右手拷住。和王桃相比,那只垃圾箱显得硕大无朋。王桃半吊在上面,稍一扭动就疼得呲牙裂做。

“斩哥……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斩哥看都不看王桃一眼,喘着粗气示意任凯上车。任凯有些犹豫,看着不住哀求的王桃的脸色铁青的斩哥,进退两难。

王桃意识到斩哥要把自己丢在这里,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任凯舔舔嘴唇,开口说道:“斩哥……”斩哥不答话,却发动了汽车。任凯无奈地看着王桃,一咬牙,拉开车门钻了上去。

一路上斩哥都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吸烟。封闭的车厢内很快就烟雾缭绕。任凯摇下车窗,暗自希望斩哥能照顾下自己的感受。可是他依然故我。窗外扑面而来的热浪不能带来丝毫的凉意,任凯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摇上车窗,同时把空调开到最大,摸摸地看着窗外发呆。任凯看着仪表盘上空空的烟盒,暗自叹了口气,伸手去掏钱包。可是斩哥一言不发地下了车,直奔便利店旁的一家花店而去。还没等任凯搞清是怎么回事,斩哥已经捧着一大束花走了出来,似乎早有预约。

警车再次发动,方向却是更远的城郊,半小时后,停在了本市唯一的墓园门口。斩哥看也不看任凯一眼,动作和表情也是“什么都不要问”的姿态,低声说了句“等我一会儿”,他就拿起花束,直奔墓园深处走去。

这“一会儿”,就是足足两个小时。也许是因为高温的缘故,今天前来拜祭的人很少。闲极无聊的时候,任凯就开始暗自猜想斩哥究竟去拜祭什么人。拿着花束进墓园,肯定不是为了查案,而能让斩哥心甘情愿地在烈日下蹲两个小时的,一定是斩哥的至亲。

想到这些,任凯的心就有些软。他很困,很饿,牙很疼。然而他还是不想在此刻去催促斩哥——尽管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搭档。

跟着斩哥已经有些日子了,有时想想,实在不知道究竟跟他学了什么。在一身暴戾之气的斩哥身边,自己举手投足都像个傻子一样。任凯会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做警察就是这样子么?他没有帮到任何人,每天跟着斩哥做的,都是一些拿不上台面的事情。

正在任凯心烦意乱的时候,斩哥出来了。他低垂着头,手上有泥,裤子上也满是灰尘草屑。坐在驾驶座上,斩哥没有理会任凯充满探寻的眼神,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回去吧。”

回到局里交接完毕后,任凯简单吃了点东西,感觉牙齿越发疼痛难忍。躺在宿舍的床上,倦意阵阵袭来。蒙眬中,各种怪异的画面依次在眼前闪过。当王桃痛苦不堪的脸跳入脑海时,任凯稍微精神了一些。算起来,她已经被拷在那里超过三个小时了。任凯知道窗外正是烈日当空,便开始琢磨要不要私自去把王桃放走,想着想着,却睡了过去。

感觉只睡了几分钟,可是任凯被同事叫起来的时候,发现窗外已是夕阳西斜。局里通知紧急集合。任凯匆忙穿好制服就赶到会议室,却发现斩哥早就坐在那里抽烟了。他身上还是白天的衣服,看起来并没回家。任凯跟他打了个招唿,斩哥不知在琢磨什么,“唔”了一声就不再开口了。

会议内容是关于早上发生的强奸杀人案。市局已经决定将此案与之前发生的几起案件并案调查,同时物证部门也将凶器初步断定为二齿铁钩。市局要求再次加大侦办力度,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务必严加盘查。

散会之后,任凯去枪房领了枪,开始值夜勤。上了警车,任凯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斩哥,要不要去把王桃放了?”

斩哥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心疼她?”

任凯有些压不住火了:“斩哥,你拷了她一天,会出事的!”

“出个屁事!”斩哥冷冷地说,“出事了也好,这种人渣,死一个少一个!”

话虽这么说,警车开出分局后,还是向着那条巷子驶去。

任凯松了口气,对刚才的生硬语气也有点后悔,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斩哥说闲话。斩哥一直没吭声,顶多回应个“哦”或者“嗯”。开到那条巷子口,任凯探头看看,巷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斩哥扔掉烟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拷了一天,看这人渣还敢不敢顶嘴了。”说罢,伸手打开了车前灯。几乎是同时,任凯“啊”了一声。

垃圾箱旁空空如也,王桃不见了。

5.拾荒者

任凯跳下车,打开强光手电,在巷子里来回扫视了几遍确认无人后,心里沉了下来。斩哥倒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晃到垃圾箱旁,上下查看了一番,指指垃圾箱把手上脱落的焊点说:“被撬下来的。”

任凯问:“怎么办?”

斩哥没回话,挥挥手示意任凯上车。开出去很长一段路,斩哥还是一言不发,任凯也不敢开口,从斩哥脸颊上不断纠结的肌肉来看,斩哥很生气。在一个路口停车的时候,斩哥点上一根烟,居然笑了笑:“这王八蛋长本事了。”

“你觉得是谁干的?”

“管他谁干的。”斩哥吐出一口烟,“不管是谁干的,他和王桃都有麻烦了。”

“那怎么办?”

“先不管她。”斩哥发动警车,“手铐是防拨的,王桃自己打不开。这一区,也没人敢帮她开手铐。戴着手铐,她跑不了——先去找大水桶。”

大水桶是个很滑头的人,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废话,就是不往正题上引,还一个劲儿让斩哥放了小虎。

斩哥听了几句就没了耐心,直截了当地说要查大水桶改装和销售赃车的事。大水桶这才怕了,吞吞吐吐地说已经派人去查了,本地近期的确来了几个外人,但都是过路神仙,而且都是小毛贼,没胆子杀人。

斩哥的脸上看不出失望的表情,似乎对这一结果早有预见。

临走的时候,大水桶又提起小虎的事,斩哥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上了车,突然问大水桶:“看见王桃没有?”

大水桶被问得猝不及防:“没有。怎么了?”

斩哥没理他,挥挥手让他滚蛋。

警车开到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斩哥又让任凯去买一包烟,泡一碗方便面。任凯有些不情愿,但是想到他可能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又让营业员加了两只卤蛋。

虽然已是深夜,天气仍然酷热难当。

等待营业员加热方便面的功夫,任凯一口气喝光了一瓶冰冻矿泉水。出门找垃圾箱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拾荒者,直盯盯地盯着他手里的空瓶子。

任凯见过这目光,也认出他正是上次在便利店门口遇到的拾荒者。

任凯把瓶子递给他,拾荒者动作麻利地把瓶子塞进背后的蛇皮袋,冲任凯笑出一口黄牙。

斩哥坐在车里,正在一张纸上涂涂抹抹,接过热气腾腾的碗面,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任凯随手拿起那张纸,发现是一张本区的地图,上面红色签字笔画了几个圈。

“这是什么?”任凯指着那些红圈问道。

“这几起案件的案发地。”斩哥咽下一大口面,“能看出什么?”

任凯拿着地图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门道,斩哥“嗤”地笑一声,用叉子指指两个红圈:“看看这里,你不觉得距离有点太近了么?”

不错,这两个案发地相距只有一条街,直线距离不超过200米。可是,这能说明什么?

斩哥吃完了面,随手把碗丢出车窗,又点燃一颗烟,狠很地吸了一大口。

“作案时间密集,作案地点集中,犯罪的的随意性很强。”斩哥搔搔头发,“这跟查实的连环杀人犯都不同。”

看着目瞪口呆的任凯,斩哥忽然揶揄道:“大学生,说说吧,在学校里老师是怎么讲的?”

任凯的脸“腾”地红了,看到他的窘相,斩哥很开心,哈哈笑着发动了警车。

“这王八蛋不是本地常住人口。而且——”斩哥猛踩一脚油门,“他压根就没想躲着咱们。”

按照斩哥的说法,凶手应该在案发前才来本市谋生,从他丝毫没打算逃避侦查的做法来看,此人应该在精神或者智力方面有点问题,这也决定了他不可能从事高收入职业,换句话来讲,他应该很穷。任凯有些小小的兴奋,因为斩哥的推断也符合了他关于凶手“又变态,又没钱”的猜想。

任凯急不可待地操起手台,打算把这个发现汇报给局里,却被斩哥拦住了。

“你以为公安厅那些专家都是吃闲饭的?人家很快就会推断出这些。”斩哥关掉手台,“我们要做的就是抢在别人前面抓住那王八蛋。”

看任凯有些犹豫,斩哥冷冷地问道:“怎么,不想破大案子?”

破大案子,对人开这样的新警来说,的确有不可否认的诱惑力,但是任凯觉得,如果能调集所有警力对低收入者进行调查,会更快抓住凶手。也许,能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任凯鼓足勇气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斩哥听,斩哥像盯陌生人一样上下打量了任凯半天,最后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你应该去做政委。”

的确如斩哥所说,分局第二天就下发了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对凶手所做的心理分析报告。报告中推测的凶手的职业和经济状况与斩哥的分析基本吻合。市局要求各分局彻查两年内落户于本市的外来人口,并把排查重点落在了低收入人群中。

散会后,斩哥并没急着离开,而是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抽烟。搭档不走,任凯也陪他坐着。回想起刚才例会通告的内容,任凯有些兴奋,也有些小小的遗憾,如果昨天把斩哥和自己的思路汇报给中队长,没准儿今天能表扬自己呢。正在胡思乱想,斩哥慢悠悠地开口了。

“你说,”斩哥眯缝着眼睛看着面前升起的烟雾,“那二齿铁钩会不会是凶手谋生的家伙呢?”

任凯想想也对,专门为了杀人而拎个二齿铁钩实在不划算,一块砖头就足够了,而且那玩意还不好隐藏和携带——也许二齿铁钩就是凶手平时干活的工具。

“什么人用二齿铁钩干活呢?”斩哥的语调很低,既像发问,又像自言自语。

任凯被这个问题吸引住了,挠着脑袋苦思冥想。他的视线落在前面桌子上的半瓶矿泉水上,心头豁然开朗。

“捡垃圾的!”任凯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拾荒者。”

斩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蹭”地一下站起来,把烟头一丢:“走吧,开工!”

走到门口,斩哥却意识到任凯还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不耐烦地催促道:“想什么呢!”一回头,却被搭档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

任凯大张着嘴看着斩哥,眼睛里满是惊恐。

“斩哥……”任凯结结巴巴地说,“王桃失踪前……就被我们……你拷在了垃圾箱上。”

烈日下的小巷似乎比街道上还要炎热。

任凯竭力屏住唿吸,可是垃圾箱里散发的恶臭还是不时地蹿进鼻腔里。他从路边捡起一段树枝,边驱赶覆盖在垃圾箱上的大团苍蝇,边在垃圾箱里戳来戳去。

“你干什么?”斩哥皱着眉头问。

“我看看……”任凯一开口,立刻感到扑面而来的恶臭,“……王桃在不在里面……”

“别白费劲了。”斩哥吸吸鼻子,“这不是尸臭。”

说罢,他把脸凑近被撬断的垃圾箱把手,仔细端详着。片刻,他直起腰来,慢慢地说,“是用铁器撬开的。”

斩哥看着任凯,又加了一句,“不过,不能确定是不是两齿的。”

回到车上,斩哥把空调开到最大,又把衬衫扣子解开,可是脸上还是不住地向下淌汗。

他叼着一根烟,却忘了点,看着窗外出神。

片刻,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妈的,不是说要下雨么?”

任凯没心思和他讨论天气的问题,语调都有些发抖了:“斩哥,凶手可能是个捡垃圾的,强奸又杀人……”任凯舔舔干裂的嘴唇,“王桃被你拷在垃圾箱上,又是女的……她会不会……”

“少他妈放屁!”斩哥粗鲁地打断他,“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车厢里一下子静下来,任凯看着斩哥不断扭曲的脸颊,再不敢吭声了。足有5分钟后,斩哥突然发动了警车。

“去找王桃!”

6.敌意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相比城郊,这里是更为破败的所在。仿佛是城市的暗疮一样,明明存在,却刻意被人忽视与掩盖。

到处是建议的板建房,歪歪斜斜,似乎随时都可能坍塌,却令人惊异地始终挺立着。

街道上是随处可见的便溺,晒干了,留下大片白色的尿碱和刺鼻的骚味。没有风,充当门帘的塑料布纹丝不动。每间房子都被捆扎或散乱的垃圾塞的满满登登。旧轮胎、废胶鞋、饮料瓶在阳光的暴晒下散发出古怪的混合味道,和尿骚味掺和在一起,竟沉淀得有了重量,悬浮在这拥堵的角落里,驱之不散。

某间房子里,王桃靠在一个装满了空饮料瓶的蛇皮袋上昏昏欲睡。肮脏无比的她看起来和周围的环境十分协调,几乎要和成堆的垃圾混在一起。

忽然,门帘被掀开了,一阵声响后,一盒凉透的蒸饺放在了王桃面前。食物的香味让昏睡中的王桃刹那间精神过来。她急不可待地伸手去抓饺子,因为还戴着手铐,王桃索性双手齐上,使劲往嘴里塞。那人站着看王桃吃饺子,看了一会儿,开始在屋子里四处踅摸着。片刻,他拎了一样东西向王桃走去。

王桃把一个饺子噎在喉咙里,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举起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子。

寻找王桃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任凯和斩哥一口气扫荡了好几个可能窝藏王桃的地方,却一无所获。最后,在一间私营小旅店里,他们堵住了刚被取保候审的老肥。老肥咬牙切齿地说没见过王桃,还说如果找到王桃第一个通知他,要卸了她一条腿。斩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也许是从未见过斩哥如此紧张的模样,老肥有些肆无忌惮,大声笑问斩哥是不是王桃怀了他的孩子,这么急着找她。斩哥一言不发地抽出警棍抡了过去。刹那间,老肥的头顶血花飞溅。一片混乱中,任凯拖住疯了似的斩哥,一边大声警告老肥。老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嚷着要去见官。任凯掏出三百块钱扔在地上,手指着老肥说到:“自己去看病。不许生事。你自己的事还没了结,放聪明点!”

老肥骂了几句,捡起地上的钱走了。任凯松了口气,连拖带拽地把斩哥推进警车里。斩哥掏出烟来死命地吸,连吸几根后,突然笑笑:“兔子,有进步啊。”

任凯没理他,竭力让自己依然狂跳的心平复下来。

斩哥捶了他一拳,拎起警棍准备收起来,却发现上面还沾着血,就揪起座套的一角马马虎虎地擦拭起来。

“其实你不用给他钱。”斩哥把警棍收好,“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说罢,他从口袋里摸出二百块钱,递了过去。

“身上就这么多,那一百回去再还你。”

任凯猛地一挥手,“啪”地一声打在斩哥手上,两张纸钞也随之飘落到后座。

斩哥有些猝不及防,马上沉下脸来:“干吗?发脾气?”

任凯咬咬牙,竭力缓和自己的语气:“斩哥,我们是警察,不是街头的混混,我拜托你下次冷静点行不行?”

“冷静?”斩哥斜眼看他,“像你那做中学教师的老爸那样,犯了错就打他们手心?你省省吧!”

“操!”任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砸了车窗一拳。他把帽子摘下来甩到后座上,沉吟了一下,语气坚决,“斩哥,我回去就打报告,我不想跟你搭档了——我不要做你这样的警察。”

“我无所谓,兔子。”斩哥冷笑一声,“不过你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样的警察?”

任凯顿时语塞,想了一会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你这样的。”

他转过头,直盯着斩哥的眼睛:“斩哥,我们在一起做的事情,没一件是合法的——跟你搭档,我很累。”

“对付这群王八蛋,就得这样!你以为我很轻松……”

“你自找的!”任凯脱口而出,随后,一阵报复的快意布满全身。

你自找的。如果你不把王桃拷在垃圾箱上,你就不会被无赖奚落,我们就可以意气风发地去抓杀人犯,更不用像现在这样他妈的狼狈不堪!

斩哥脸上的肌肉可怕地鼓起来,每次他下手打人之前,都是这幅德行。

任凯有些抖,可还是强迫自己回望过去。两个人在封闭的警车里对视,敌意一点点升温,慢慢接近爆发的临界点……

忽然,车载电台传来一声嘈杂的唿叫声:“杏林街水塔下发现一具女尸,附近警力迅速前往支援。重复一遍……”

斩哥几乎把车开进了警戒线,还没停稳,他就跳下车,直奔现场跑去。在场的现场勘探人员急忙要去拦他,却被他粗鲁地一把推开,递到他眼前的脚套也视而不见。

看到尸体了,斩哥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死者俯卧在地上,打扮时髦,身体曲线玲珑,一看就不是王桃。

斩哥避开现场勘探人员不满的目光,擦着汗往外走,却跟疾奔而来的任凯撞个满怀。任凯一个趔趄,目光却始终盯着地上的尸体。

看清之后,任凯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和斩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直冷眼旁观的中队长开了口:“阿斩,你知道些什么?”

斩哥的脸色变了一变,回过头的时候,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不知道,我能知道什么啊?”

中队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目光转向任凯,“兔子,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任凯捂住脸。

“牙疼。”

回到警车上,两人一时无话。最后任凯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看来王桃没事。”

“未必。”斩哥倒不那么乐观,“别用正常人的逻辑去衡量疯子的想法。”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斩哥没有回答,而是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C4一脸疲惫地走过来。他向斩哥要了根烟,靠在门上抽了起来。

“怎么样?”

C4吐出一口烟:“还是他干的。二齿铁钩,先强奸后杀人。”

斩哥沉思一会儿,忽然指着C4胸前的数码相机问道:“现场拍完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斩哥一把拽过相机,逐张查看现场照片。

死者皮肤白皙,看上去年龄不大,低胸吊带裙被掀至胸部以上,头颈部被铁钩刨得血肉模煳。

任凯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恶心,把头扭过去看着窗外。

斩哥却看了很久,看完后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现场发现死者的其他衣物了么?”

“只发现死者的内裤,怎么?”

斩哥没做声,把剩下大半包烟塞给C4,发动了警车。

开出很长一段路后,一直沉默的斩哥开了口:“有什么想法?”

任凯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那些照片!”斩哥的语气不耐烦起来:“你刚才不是看了么?”

“没有!”任凯的火又蹿了上来,这两个字几乎是嚷出来的。

“靠,这点观察力都没有,做什么警察?”

任凯正要发作,斩哥却立刻换了一种语气:“兔子,饿不饿?”

在路边的一个面摊上,哭笑不得的任凯狼吞虎咽地吃着牛肉面。

斩哥吃得很不专心,不停地接打电话。在他和对方的言辞中,任凯听出斩哥正在打探一个地址。

面没吃完,斩哥就让任凯付账走人。

任凯付完钱,打开车门却不上车。

“我们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斩哥发动了警车,挥手示意任凯快上来。

“从现在开始,我们去哪儿,做什么——”任凯纹丝不动,一脸倔强,“——你必须提前告诉我。”

斩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任凯。

任凯以为他会甩上车门一走了之,没想到斩哥把车熄了火,掏出烟,一本正经地说:“上来吧,政委,我现在就汇报。”

任凯红了脸,一步跨上警车。斩哥点上一根烟,像看小孩子一般看着他,眼神中充满戏谑。

“注意到死者的后背了么?”

“嗯?”任凯拼命地想,最后不得不尴尬地摇了摇头。

斩哥难得地笑笑,用手比划出一个大致的形状:“有这么大一块伤疤,看上去像曾被烫伤过。”

他弹弹烟灰:“像死者那样年轻时髦的女孩,即使在晚上,也不会穿着吊带装,露着那么难看的伤疤满街转悠。”

“你的意思是……死者应该还披着一件外衣?”

“对。但是C4刚才说,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别的衣物,就是说……”

“就是说,也许是凶手拿走了那件外衣?”任凯兴奋起来。能找到那件外衣,距离抓获凶手就不远了!

“哼,看来你小子还不是白痴。”斩哥发动了警车。

7.失枪

斩哥弄清了死者的身份和暂住地。死者姓陈,安徽人,生前是某楼盘的售楼小姐,和同事居住在本区的一栋公寓里。准备上楼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斩哥突然闷声闷气地说了句:“刚才,谢谢了。”

任凯知道斩哥指的是在现场他没有把拷王桃的事说出来。斩哥突然的善意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

死者的同事对警察的来访毫无思想准备,得知死者的死讯后,震惊之余,更为急迫地撇清自己。所以,斩哥很轻易地拿到了死者和她的一张合影。照片上,死者的黑色吊带裙外披着一件淡紫色的短袖衬衫,紫底白花。而且死者的同事证实,死者当天就是穿着这套衣服外出的。这是个重要线索,手握方向盘的斩哥也显得意气风发。找到那件衣服,就能找到凶手;找到凶手,王桃就没事。大家都安全。

任凯虽然希望斩哥能记住这个教训,但是也不想他出事。偏偏这老鬼不合时宜地来了句“找到王桃非整死她”,任凯叹了口气,不无烦躁地扭头去看窗外。这一看,目光却收不回来了。

几个小混混围着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拉拉扯扯,男孩恐惧地向后退缩,眼镜已经被他们打得挂在了腮边。一个小混混揪着他的脖颈,嘴里骂骂咧咧地叫嚷着。另外几个在男孩的书包和衣兜里乱翻,书本被扔在地上,几张钞票被他们揣进兜里。最后,小混混们摸出一部手机,男孩拽住手机链苦苦哀求,小混混们连打带恐吓,还是把手机抢过去了。

任凯抽出警棍,转头对斩哥说:“停车。”

“干嘛?”斩哥向窗外看了一眼,“少管闲事。”

“闲事?”任凯难以置信地看着斩哥,“这是抢劫啊,大哥。”

“不关我们的事!懂么?”斩哥的语气强硬起来,“我们现在是要去找王桃,我没时间跟这些垃圾纠缠!”

“你他妈去找吧!”任凯终于忍无可忍,“我他妈是警察!”说罢,他就狠狠地拉下手刹。

警车在路面上扭着八字,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下。任凯冲出警车,大吼一声:“都给我站好,我是警察!”

几个小混混被吓得呆住,醒过神儿后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作鸟兽散。任凯一边大喝站住,一边向最近的一个追过去。这家伙是个胖子,追上他并不难。可是任凯把他按倒后,发现上铐不太容易。胖子在底下拼命挣扎,好几次差点把任凯掀翻下去。纠缠中,任凯用余光看到斩哥就坐在不远处的警车里冷冷地看着自己。任凯心里一急,放开胖子的肩膀,伸手就去拔枪。胖子背上一松,立刻翻身起来。任凯被摔个猝不及防,刚拔出的枪也脱手而去。胖子趁势捡起枪,对着任凯威胁性地指点了几下,转身撒腿就跑。

任凯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只到斩哥走过来,踢了踢他的屁股:“起来吧,废物。”

话音未落,斩哥猛然发现任凯的枪套里空空如也,他脸色一变,立即问道:“你的枪呢?”

任凯茫然地指指胖子逃跑的方向:“被……被抢了。”后面两个字,已经带了哭腔。

斩哥二话不说,拔枪就追了过去。任凯也站起来要去追,两腿却出奇的软,结果一个趔趄,再次坐在地上。

几个人发现这个瘫坐在地上的警察,好奇,又不敢上去问,就远远地站着围观。任凯的目光依次从他们脸上扫过,似乎指望在他们那里找到那个沉甸甸的铁家伙。

枪被抢了,也许会死人。我才刚刚开始当警察,要不要上报。斩哥你他妈为什么不来帮忙。我完了……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几分钟,仿佛数十年一般漫长。

那中学生把散落一地的东西搜罗进书包里,飞快地跑了。

斩哥很快回来了,看到他脸上阴沉的表情,任凯心里一片绝望。

“枪里是普通弹还是橡皮弹?”斩哥噼头就问。

“普……普通弹。”

“操!”斩哥破口大骂,“你他妈的脑子有病吧,没事装什么普通弹?”

任凯不敢回嘴,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感觉脑袋有一百斤那么重。

斩哥揪起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焦躁不安地向四处张望着。遇到围观者探询的目光,更是大为光火:“看什么看,都散开!”

回过头,却看见任凯正钻进驾驶室里拿唿叫器。斩哥疾步上前拉开他。

“你干什么?”

“我……我得上报丢枪的事。”

“你疯了吧?”斩哥低声喝道,“不想干了是吧?”

“丢枪不报……”任凯已经快哭出来了,“是要判刑的。”

“没事。”斩哥双手叉腰,眉头紧锁,“把枪找回来就行了。”

“可是,”任凯看看手表,“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得归队交枪了。”

“我来想办法,上车吧。”

车开到分局门口,斩哥要任凯留在车上不要动,自己上楼了。大约半小时之后,斩哥走出来告诉他,已经向队里申请今晚值全勤。

“这样,我们还有十六个小时来找枪。”斩哥揉揉太阳穴,“在市里有亲戚么?”

“没有。怎么?”

“你先别回宿舍了,找个地方睡觉去。”斩哥发动警车,“我去找枪。”

“不。”任凯急切的说,“我跟你一起去。”

“你就听我的吧!”斩哥提高了声音,“跟着我你也帮不上忙。”

他想了想:“去我家吧。”

斩哥的家狭窄而凌乱,处处透着单身汉的狼狈不堪。任凯想问嫂子呢,又不敢贸然开口。斩哥指指冰箱:“可能还有点吃的。你好好睡一觉,记着打开手机。”说完,拉开门就走了。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

任凯站在满是酒瓶和杂物的客厅里不知所措。待了一会儿,他摘下帽子,进了卧室。

卧室里和客厅一样脏乱,惟一的五斗柜上却一尘不染。五斗柜上摆着一只香炉和一个相框。一个留着长卷发的年轻女人正冲自己笑着。

任凯立刻明白为什么这个家会如此脏乱,也明白那天斩哥去墓园拜祭的对象了。

任凯推开床上胡乱卷在一起的被子,躺下。房间里很闷,没有空调,即使开着窗户也热得厉害。仿佛是为了配合这该死的室温,那颗牙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任凯起身去客厅,想找点冰块敷一敷。可是冰箱里除了一碗剩饭和几根蔫黄的芹菜,什么都没有。任凯只好去厨房喝了一肚子自来水,闷闷地回到卧室躺下。

刚躺下,倦意就扑面而来。可是任凯却睡得很不踏实,乱七八糟地做了很多梦。

胖子拿着枪血洗了分局……

中队长冲着任凯挥舞着手铐大喊抓住他……

斩哥揪住王桃死命地揍……

一个身影在巷子里挥起二齿铁钩……

任凯猛地醒了,立刻感到额头上“唰”地一下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床头有一块亮光,伴随着哇啦哇啦的铃声。

隔了几秒钟,任凯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接通,是斩哥的声音。

“下楼。”

大水桶的修车行铁门紧闭,门口的灯箱也没亮。

斩哥用脚踢踢铁门,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

任凯跟斩哥被带到二楼,一件貌似工具房的屋子里,大水桶正坐在椅子上擦汗,身边围着几个光头的年轻人,而坐在他们中间,身体不停筛糠的,就是那个胖子。

胖子本能地向后一缩,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大水桶。

还没等回过头来,已经挨了斩哥一记重重的耳光。

“我问你东西呢?”

血从胖子的嘴里和鼻孔里喷涌而出,他惨叫一声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大水桶爬过去。

“大哥……”

“谁是你大哥?”大水桶别过头去,继续慢条斯理地擦汗。脸色铁青的斩哥抽出警棍,大水桶见状,把毛巾一扔,抢先一步站在胖子身前。

“斩哥,”他向匍匐在地,不停呻吟的胖子努努嘴,“这不是我的人。我把他交给你,算是个人情吧?”

斩哥扬扬眉毛:“你想怎么样?”

“我刚才问过胖子了,你要找的是枪对吧?”大水桶看着斩哥的腰间,又看看任凯的,笑了笑,“是这位兄弟的枪丢了吧?”

斩哥阴着脸没答话,大水桶更加放肆。他贴近斩哥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道:“一支枪换一个人——这买卖很划算。”

斩哥捏紧了警棍,漫长的几秒钟后,他直视着大水桶的眼睛,慢慢说道:“大水桶,你敢跟我谈条件?”

“我可不敢!”大水桶夸张地高举双手,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没了,“不过我不点头,你看胖子敢不敢开口?”他看看任凯,转头面向斩哥:“你兄弟这身衣服能穿多久,就看你了,斩哥。”

斩哥看看任凯,又看看一脸无所谓的大水桶,沉吟了一下,掏出了手机。

“烟嘴,给小虎办取保……对,现在……别问为什么了!”

任凯急忙拉住斩哥的手:“斩哥,不能……”

“你别说话!”斩哥挂断电话,看着大水桶。大水桶得意地笑笑,闪到了一旁。

不等斩哥上前,胖子就恐惧地大叫起来:“城隍庙后巷的垃圾桶里!”

斩哥几乎把鼻子贴到了胖子的脸上,缓慢而清晰的说道:“听着,狗杂种,如果我找不到枪,我就把你扔局子里啃一辈子窝头!”说罢,他转向大水桶:“给我看着他,人丢了,我拿你是问!”

“放心吧。”大水桶撇撇嘴,“反正又不是我的人。”

8.暴雨将至

后巷里一片漆黑,只有两道手电光在晃来晃去。斩哥和任凯头挨着头,流着汗,在一大堆摊开的垃圾中翻翻找找。

良久,斩哥先放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粗气。

任凯又找了半天,最后把垃圾桶倒过来在地上使劲地磕,除了几片黏在桶底的烂菜叶外,一无所获。

“操!”任凯一脚把垃圾桶踢远,仿佛觉得不解气,又把地上的垃圾桶踢得到处乱飞。

“行了。”斩哥爬起来,“去找找有没有别的垃圾桶。”

十分钟后,两道手电光在巷口相遇。不用说话,彼此看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是什么结果。

“回去找胖子!”斩哥拉拉任凯,面无表情的任凯宛若行尸走肉一般呆呆地上车,缩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了。

时间已近午夜,这座城市的大半已沉浸在夜幕中。

间或有尚未打烊的店铺在车窗边一掠而过,短暂的光亮后,又是无尽的黑暗。

不远处的前方,一家海鲜大排档灯光依旧。

随着警车驶进那里,满脸油汗和污渍的任凯渐渐活泛了一些。忽然,他开口说道:“我想喝酒。”

斩哥诧异地看着他:“什么?”

“我想喝酒。”任凯目视前方,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喝酒。”

斩哥扫了一眼任凯身上的制服,没有犹豫,径直向灯光处开去。

还在吃喝的食客们惊讶地看到两个浑身脏兮兮的警察走到桌前坐下,粗声大嗓地要老板拿酒上来。

斩哥没有理会那些诧异的眼光和窃窃私语,拧开一瓶白酒递给任凯。

“含一口在嘴里,能缓解牙疼。”

任凯照他的话做了。

酒一入口,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紧锁眉头,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刺进口腔,但是那刺痛很快就变成了酥麻,牙果真不那么疼了。

任凯把变得温热的酒咽下去,嗓子眼一阵辛酸,几乎咳出了眼泪。

斩哥“嘿嘿”地笑起来,隔着桌子在任凯的后背上拍了几下。

酒菜上齐,任凯和斩哥都不说话,闷头吃喝。很快,一瓶白酒就见底了。

酒真是好东西,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什么枪啊,王桃啊,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没有人注意到蔚蓝色的天幕已经被厚厚的乌云笼罩,云层中雷声隆隆,电光隐隐。

任凯已经喝得满脸通红,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

同样面红耳赤的斩哥看着他,嘿嘿直笑。

“笑你妈个头啊。”任凯勉强撑起脑袋,“给我根烟!”

斩哥没回嘴,笑着把烟盒甩过去。

任凯抽出一根,大大咧咧地点上,刚抽了一口,又咳起来。

斩哥撇着嘴去抢他手里的烟,“你还真不是这块料!”

任凯打开斩哥得手,小心翼翼地又吸了一口,觉得适应了,就大口吸起来。

斩哥坐着看他把一根烟抽完,正色道:“差不多了。走吧,再想想别的办法。”

任凯捏着烟头不松手,慢慢地摇摇头:“哪儿也不去了,我就在这坐到天亮。”

他向斩哥笑笑:“天亮之后,我就去局里汇报这件事。只要我汇报了,就不算丢失枪支不报罪。”

斩哥重新坐下来,盯着任凯看了一会儿:“不想干了?”

“嗯。”任凯移开目光,“不干了。”

斩哥无语,侧身坐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没那么糟,你没事的,放心。”

任凯笑笑,又抽出一根烟吸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

气温一点点降下来。

食客们三三两两地散去。

没睡的人家,已经开始把晒在外面的衣服收回来。

两个人对坐在杯盘狼藉的桌子两侧,彼此一言不发。

任凯点燃第四根烟的时候,开口问道:“找到王桃了么?”

“没有。”斩哥搔搔头发,“顾不上了。”

任凯低下头,片刻,小声说:“斩哥,我太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斩哥没看他,只是伸出一只手挥了挥,示意他不必说这个。

“还害得你放了小虎。”

“放个鬼!”斩哥突然笑起来,“我刚才打的是汉江食府的订餐电话。”

任凯愣愣地看着斩哥,忽然扑过去狠捣了斩哥几拳,边打边笑:“你个老鬼,比他妈狐狸还狡猾。”

斩哥呵呵笑着躲避。

小桌边的气氛一下子又热闹起来。两个人闹够了,大声嚷着让老板上啤酒。

冰凉的啤酒下肚,整个人惬意了不少。

也许是因为结局已经注定,任凯完全放松了自己。

“斩哥,也许以后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我做弟弟的,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斩哥剥着花生,脸上有些不耐烦:“你他妈有完没完,我都说你没事了。”

“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好好的,做警察,的确有风险,但也别总是以暴制暴,那不是办法。”任凯凑近斩哥,真诚地说,“不要让心里永远装着恨,学着去谅解别人。”

“恨?”斩哥反问道:“我恨谁了?”

“很多人啊。比方说,王桃。”

“王桃?”斩哥笑着摇摇头,“扯淡。”

“你不恨她,为什么那么对她?”

斩哥的脸色阴沉下来,良久,他从裤袋里摸出钱夹,打开来,指着里面的一张照片问任凯:“她好看么?”

照片上的女人任凯见过,就在斩哥的房间里。他点点头。

“这是我老婆。”斩哥眯着眼,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那时候,整个分局,数我老婆最漂亮。”

“那,嫂子她……”

“五年前,有个小贼偷了台面包车,歪歪扭扭地就开上了街。结果,撞死了我老婆。那时,我老婆怀孕七个月了。”他伸开双手,相距大约十五公分的距离,“肚子裂开了这么长一条口子,胎儿都露出来了,满地是血。”

任凯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斩哥。

“那个小贼,就是王桃。”斩哥仿佛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那年她十一岁。”

“不到刑事责任年龄……”任凯喃喃说道。

“对。”斩哥轻轻地笑笑,“就像你说的,我恨她,恨死了。我让她做了我的线人,但是她犯事我就抓她。让她在黑白两道都混不下去,但是不得不混——永远像狗一样活着。”

任凯叹了口气。

斩哥听到了,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是我现在不恨她,至少现在不恨了。”

任凯诧异地瞪大眼睛:“哦?”

“找了她几天,不恨了。”斩哥长出一口气,“真的不恨了。我只希望她能活着,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能没事。我只是觉得,不能让她像那些女人那样,被强暴了,又像狗一样被打死。”

“斩哥,”任凯慢慢地说,“这说明在你心里原谅她了。”

“我不知道。”斩哥耸耸眉毛,“也许吧。”他看看任凯,眼神里有暖暖的笑意。然后,两个人都嘿嘿地笑了。

此刻,风突然大了起来,一道刺眼的闪光过后,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

“要下雨了。”斩哥看着天,“走吧,回车上。”

任凯应了一声,也站起身来。

正在此时,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狭窄的街道刹那间闪亮如白昼。他们同时看清了马路对面站着的两个人。

一高一矮。

高个的是个男人,肩上背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正是和任凯在便利店门口两次相遇的拾荒者。他手里的二齿铁钩锈迹斑斑,铁齿却锋利如新。

矮个的是王桃。

王桃的身上披着一件淡紫色的短袖衬衫,紫底白花。

四个人站在街道的两端默默对望,彼此在对方脸上捕捉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表情。

惊异。恐惧。

警惕。醒悟。

当一切跃然脸上,了然于心。斩哥把手放在腰间,大声喝道:“你们两个,站在原地不要动!”这句话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拾荒者拽起王桃,转身就跑。

此刻,迟到了多日的暴雨,轰然而至。

9.火拼

后向宛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黑暗中,无数来不及分辨的事物在身边一掠而过。

两个追,两个逃。不用说那些“站住,不要动”的废话,彼此心里都清楚,除非这样一直追下去,否则,一旦相遇,就是生死相搏。

四个人在后巷里沉默地奔跑,之间的距离时长时短。

拾荒者显然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但拖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桃,始终无法摆脱紧紧追赶的两个警察。

在一个三岔口,拾荒者突然停下来,从腰里摸出一样东西塞进王桃手里。

“跑!”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很清晰,“跑!”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对自己说话。

那几天夜里,他也跟王桃说话。虽然在王桃听来,那只是些模煳不清的音节。

但这已经足够了,王桃知道这个把自己从垃圾箱上救下的男人是个拾荒者;王桃知道他每天回来都给自己带来食物,有一次还带回来一件漂亮的衬衫;王桃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抚摸自己的全身,带着梦呓般的喃喃自语;王桃知道在他眼里,自己是一件完美的垃圾。

而垃圾,是他最爱的。

这就够了。

王桃来不及多想,沿着右边的路飞快地跑了。

任凯和斩哥眼看着前方的黑影停下来,然后一分为二,心里都清楚麻烦了。

斩哥边跑边在腰里摸索着,跑到三岔口的时候,任凯不由分说地向左侧追去,斩哥大叫等等。

任凯好不容易停住脚,回头时却愣住了,斩哥递到他眼前的是配枪。

“拿着。”说话间,斩哥已经跑上右侧的小路,“当心点。”

任凯咬咬牙,提着枪向小巷深处追去。

雨越下越大,任凯的全身早已湿透。冰冷刺骨。流汗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成绺的雨水从头上淌下,严重干扰着他的视线。

任凯一边跑,一边不得不时不时擦擦脸。这影响了他奔跑的速度,转入另一条小巷后,前面的拾荒者已经看不见了。

任凯心里一沉,原地四处张望着。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眼前事物的轮廓还依稀可辨。再远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此刻,又一道闪电在天际划过,炸雷声过后,任凯也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的这条小巷。

这大概是某条小吃街的后巷,到处堆满了啤酒箱和杂物筐,最重要的是,小巷尽头是一堵高高的墙。

这是条死胡同。

任凯抽出强光手电,拧开,平端在眼前,持枪的右手搭在握着手电的左手手腕上,扳下击锤。

拾荒者就在这条小巷里。

王桃也跑进了死胡同。

大雨中,眼前的这堵墙又高又滑,借着闪电的光亮,能看到墙头布满了锋利的玻璃碎片。

王桃要急疯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

她背靠在墙上,全身哆嗦着,祈求自己能和这堵墙合二为一,祈求追击者不要看到自己,祈求他是那个好心的年轻警察。

可是,他已经来了。

来者放慢了脚步,一点点试探着向前走。

王桃看不清他的脸,但从身形上看,很像是斩哥。

来者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王桃死死地盯着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牙齿在上下打架。他听在王桃身前五六米处,静静地看了一会,开口问道:“王桃?”

真的是斩哥!王桃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立刻无影无踪,她死命地向后缩着身体,失声大叫:“你别过来!”

“靠!”斩哥笑了,“真的是你啊。”

忽然,王桃摸到了拾荒者塞给自己的那样东西。

漆黑一片的雨夜里,强光手电的光线也显得微不足道。

任凯平端着手电和枪,一边向两端扫视,一边慢慢地向小巷深处走去。没有多余的手来擦雨水了,任凯不得不拼命睁大眼睛,眼前却仍是一片模煳。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种可能,也有无数种危险,手电光照射到的杂物似乎都面目狰狞。

任凯突然感到恐惧,仿佛前后左右都有了莫名其妙的声响。

他惶恐地前进、后退、左转、右转,有几次差点要扣动扳机,结果发现那只不过是一顶破帽子或半捆油毡纸。

他突然希望拾荒者并不在这条巷子里,希望他已经逃之夭夭。

只要能安全地走出这条小巷,只要能活过今晚,一切都好说。

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漫长无比。然而幸运的是,自己已经走到这条小巷的尽头了。

任凯稍稍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庆幸。看来拾荒者的确已经逃走了。

他垂下已经酸的要命的双手,感到那颗牙前所未有的剧痛。而就在此刻,面前的一张破塑料布陡然升起!

密集的雨声中,任凯依然听到有什么东西唿啸着向自己打过来。

黑暗中的斩哥默不作声地站着,渐渐地,他适应了小巷里的光线,也看清了靠在墙上,不停筛糠的王桃。

王桃死死地盯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脸一片惨白,腮上沾着几绺头发,乌黑油亮。

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眼前的王桃,那个曾经污秽不堪的王桃,那个曾经像狗一样的王桃,此刻却显出了少女的妩媚。

“走吧。”斩哥觉得王桃应该换件衣服,吃碗热面条,这想法让他觉得自己很好笑,“我带你离开这。”

一声炸雷在半空中爆响,吞没了斩哥的话,却让王桃看清了斩哥的脸。

他居然在笑!

斩哥的笑在王桃眼里,就等同于警棍、手铐和无休止的羞辱与殴打。

王桃彻底崩溃了,她把手从背后猛地抽出来。

“不要靠近我!”

斩哥看到王桃的手腕上悬着半截被斩断的手铐,仿佛一个样式可笑、做工低廉的手镯。他也看到王桃手里握着一只警用转轮手枪。

任凯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拾荒者的铁钩重重地击打在脑袋上,也能清楚地感到那两个铁齿撕开自己脸上的肌肉,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疼,即使是那颗一直在作祟的智齿。

只是时间仿佛停止了。

大雨,身边的事物,甚至挥舞着铁钩的拾荒者,通通不见了。

任凯原地旋转着,感觉全身轻飘飘的,似乎所有的肌肉、骨骼、筋脉都不属于自己了。这种感觉很惬意,甚至有些眩晕的幸福感。

终于结束了。

但是很快,时间又恢复了运转。只是一切都是慢动作,任凯几乎能分辨出每一滴雨水落下的轨迹。

拾荒者狂暴凶狠的面孔和嘴里呲出的黄牙,分外清晰。

在丧失意识之前,任凯向那张脸连扣两下扳机。

斩哥后退几步,勉强站住。

他有些发懵。

刚才是谁用力地推了自己前胸一把?

斩哥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完全湿透的蓝色制服上,有一个烧焦的小洞,大片的红色正在迅速蔓延开来。

斩哥感到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他疑惑地抬头看看王桃,对面的女孩正在大声哭泣。

哦,你害怕了。

不,别怕。

斩哥踉跄着向她伸出一只手去。

女孩的哭泣变成了更加恐惧的尖叫。

王桃再次扣动扳机。

10.尾声

四个小时后,警方在小巷里发现了重伤昏迷的任凯和脑袋被打得稀烂的拾荒者。

经过DNA比对,他就是系列强奸杀人案的凶手。

五小时后,警方在另一条小巷里发现了斩哥和已经疯癫的王桃。

斩哥身中两枪,不幸身亡。

三天后,重型颅脑损伤的任凯从昏迷中苏醒,他的脸上被缝合了十四针,牙床骨骨折,三颗牙齿被打掉,其中就有那颗刚刚冒头的智齿。它再也不会疼了。

那天,他第一次知道搭档的真名:刘中选。

一个普普通通,跟“斩”字毫不搭边的名字。

半个月后,任凯知道了更多的情况。

王桃已经被初步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拟送往市精神病医院强制治疗。

发疯后的王桃变得异常安静,嘴边时常挂着娴雅的微笑。

斩哥被追认为革命烈士,骨灰安葬在烈士陵园。

任凯刚能下地行走,就去找中队长自首。

他丢了枪,斩哥又被这支枪打死,他已经构成了丢失枪支不报罪。

中队长有些莫名其妙,说兔子你他妈也疯了,阿斩是被自己的枪打死的。

任凯说这他妈不可能。

无奈之余,中队长调看了枪支领取记录,发现当天的记录有更改。

枪库管理员解释说,当天斩哥独自回到局里,申请全勤后又去了枪库,说自己早上和搭档领枪时把枪号报混了,让管理员改过来。

中队长听后沉默了半晌,然后对任凯说,枪的事就这么算了吧。你好好休息,别有负担。

最后加了一句,别让阿斩白死。

任凯没哭,一言不发地拄着拐杖站了足有半个钟头,然后向中队长要求立即回到岗位上。

中队长不同意。

任凯一再坚持。

中队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给我个理由。

理由?

烟嘴曾经偷偷告诉任凯,发现斩哥遗体的时候,他的脸上是带着笑的。

这就是理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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