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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邑彩,(IMAMURA AYA)(1955年3月13日~2013年2月?日),生于长野县。毕业于都留文科大学英文系。1989年她的《卍之杀人》入选为《鲇川哲也与十三个谜题》的最后一部作品,这个奖项便是鲇川哲也奖的前身,今邑彩从此出道。主要作品有《i》《七人之中》《死灵杀人事件》《同屋》,短篇集有《纠缠》等。2013年3月6日,今邑彩被发现在东京都内的自宅中去世(初步判定其死于2月上旬),享年57岁。
达米娅用微微发颤的声音唱着《黑色星期天》,曲终之时,天边荡起了雷鸣。
这天气,看来要下雨了。
我半躺在安乐椅中闭目养神。唱片机的唱针回归到原位,静静地发出“咯吱”一声。我的思绪也随之飞到了由比的滨海,幻想着朦胧的骤雨敲打在苍白的沙滩上。夏日里磅礴的大雨带给我的印象,是如同口中含着薄荷的那种舒爽的感受。
现在几点了。这个房间里没有钟表。我也从不戴手表。
不过,再等片刻,楼下大厅里的座钟就会用谐和的乐声来给我报时了。那个座钟,每隔十五分钟就会响一次,那声音就如同西敏寺的钟声一般。
所以,即便一直这么坐着闭目养神,乐声也会传到我的耳际,告诉我确切的时刻0
听,又响起来了。早已熟悉的乐声沁入耳畔。“FA SO RA FA……RA FA SO DO”,这组乐音好像诗里“大珠小珠落玉盘”那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报告现在已经是半点。十五分钟、三十分钟、四十五分钟,每个时间点都会有不同的音阶,可以进行区分。
刚刚听过两点的报时,这么说来现在正好是两点半。再过一会儿,那些孩子差不多就该来了……
门板被粗鲁地乱敲了一通。我吓了一跳,盖在腿上的毛毯顺势滑落到地上。
那是我妹妹。
无论我怎么提醒,久代就是改不掉她那种狠命乱砸的敲门方式。她不可能不知道这种粗暴的声音会对我敏锐的听觉造成很大的刺激。也许,妹妹是在以这种方式对我进行报复。不必说,她潜意识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请进。”
妹妹一语不发地走了进来。
“你敲门时不能再轻一点吗?我耳朵并不聋。”
“哎哟,对不起。”
妹妹拾起我掉落的毛毯,粗手粗脚地盖在我的膝盖上。由于我的腿痛风,即便是夏天也离不开盖毯。从妹妹蹲着的身体上,传来一股膏药的味道。
“好像要下雨啊。”
我没话找话说道,妹妹却好像在生气,冷冷地答了一句:“可能吧。”
我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生气。
“那些孩子说三点来,对吧。”
“他们真的打算在这儿住一夜?聊聊天打发他们走不好吗?”
听久代的声音,她有些不满意。妹妹果然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你怎么突然心血来潮,竟然让五个来历不明的人在家里住下?”
“我知道他们的来历啊。他们说是东京一所私立大学的学生,还是一个叫做‘邦画①研究会’的兴趣小组的成员。”
“你就知道那一点儿吧。”
久代打了一个大喷嚏。
“你那么怀疑的话,让他们出示学生证看看就行了。”
“亏你相信那种玩意儿。上面根本没有标明他们是好人坏人。而且,他们是怎么知道咱们的电话号码的?我们明明没在电话簿上登记过。”
“正所谓触类旁通吧。”
我笑着说道。
“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家里只有姐姐和我两个人。他们觉得我们两个是上了年纪的人,还说不准会干出什么事呢。”
“你现在变得真是不爱交际啊。小时候明明还那么亲昵可爱呢。”
还是孩子的时候,妹妹总是来摄影棚玩,工作人员都很喜欢她,那张可爱的笑脸到现在我都记得。当年的久代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现在这个典型的老处女。
“那是当然。照顾那个出名的自闭狂峰夏子都快四十年了,耳濡目染,我也就成了现在这副德行。”
妹妹话里带刺。她觉得为了我,自己牺牲了大半辈子。其实,我的确是浪费了妹妹的人生。但是,我所谓的浪费和妹妹所想的那种不一样……
玻璃窗突然响起嘭嘭的声音。
“下雨了。”
久代喑哑的声音自言自语。
“他们知道了吗?”
我马上明白了妹妹在担心什么。
“怎么会知道呢?”
我确信地回应道。对,他们怎么可能会知道……
“那样的话倒是好。”
妹妹嘟哝着,走出房间,拖鞋发出踢踏的声音。
我从安乐椅里站了起来,打开旁边小柜最上面的抽屉,拿出里面的玳瑁眼镜。上一次戴这副眼镜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吧。
那个年轻人,突然打来电话自称深泽的那个学生,声音和那个人很像。身形是不是也很相似呢……
我突然用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闭着双眼,我的手掌能感受到难以逃避的衰老。
把他们,不,把那个年轻人请到家里是不是有点轻率……
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起来。
1
“不是那一座吗?”
我指着树林间隐约可见的蓝色房顶对并肩而行的深泽明夫说。那座西式建筑隐逸在林荫间,显得格外潇洒。
指尖被雨点打湿。我不禁抬头仰望天空。
“下雨了。”
白色的石板路上转眼间布满黑色的斑痕。深泽明夫咂了咂舌,手指扶了一下铁框眼镜,回头急躁地喊:“喂!快点走啊!下雨了不是吗!”
在我们后面很远处,熊谷雅人和辻井由之把安达香琉夹在中间,边聊边走。他们回应了一声,朝我们跑来。
大雨如注,我们这群人一拥而入,来到那座西洋建筑的门廊下。
深泽按响了玄关的电铃。稍等了片刻,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给我们开了门。她看起来大约六十岁左右,灰色的头发随意地束在后面。
明明是夏天还穿着厚厚的毛线短袜。
这个女人以老妈一样的锐利目光环视我们,似乎在评定我们的良莠。
“那个,我们……”
深泽被那阴沉的表情所震慑住,说话变得有些口吃。上了年纪的女人撇着嘴,把门大开,好像在命令我们进去。
刚一进玄关,宽阔的通顶客厅映入眼帘。旋梯两侧装有新艺术派风格的精致扶手,缓缓伸向二楼,描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老妇人以目示意我们坐在那张宽敞舒适的沙发上,好像是“在这里等着”的意思,然后一言不发,费劲地登上台阶。那脚步沉重得如同死刑犯在攀登十三级阶梯。
我们几个人张着嘴抬头看着,老妇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熊谷雅人这才安下心来,耸了耸肩。
“这个女管家可真冷淡啊。看我们的眼神就好像看待越狱犯似的。”
“谁看了你都会那么想哦。”
安达香琉笑了起来。熊谷戴着墨镜,浅黑的脸上蓄着一层如同煤渣一样懒散的胡须。而且亏他还穿着肥大的横条纹T恤。
“这栋豪宅比传说中的还要豪华。”
辻井由之环顾四周,轻轻地吹起口哨。
“和你家在轻井泽的别墅不分上下啊。”香琉说。辻井是一家大型食品会社社长的独生子,换言之是个小少爷。他家在郊外也有所豪华的别墅。
客厅很宽广,整理得井然有序。阳面还有法国风情的落地窗。
“看,那边能看到由比沙滩!”
香琉跑到窗边观望,她那高挺的鼻尖紧紧贴在玻璃窗上。
窗对面是整洁的阳台。阳台的对面是宽广的草坪,远处,由比海滩笼罩在灰蒙蒙的烟雨中。这样的坏天气,海面上竟然还能看到几点风帆。
“真的啊。”
辻井紧贴着香琉站着。黄色的T恤和白色的紧身裤突显出香琉苗条、高挑的身线。
“晴天的话景色会更好。”
辻井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帕,若无其事地拂拭着香琉飘逸的长发。她微卷的头发上系着与T恤颜色一样的缎带。
“闪一闪,闪一闪。”
熊谷高大的身躯强行把两个人分开。辻井脸上露骨地显出被打搅的表情。
我离开那三个人,走到深泽旁边。他独自端详着暖炉上摆放的照片,正看得出神。他正在看的是峰夏子年轻时的照片。大约二十岁左右吧。年轻时夏子的美貌完全符合明眸皓齿这种颇具古风的形容。润泽的黑发散在肩上,稍稍上挑的丹凤眼,微微露出的碎玉一般的牙齿,多么甜美的笑容。从纯白的半袖中露出的胳膊如同少年一样紧致。
峰夏子,昭和十年②,十六岁时,如同彗星一般在电影界出道,绽放出华丽的光辉,可是正在人气绝顶之际,她却谜一般地隐退,成了充满悬念的一代女巨星。
“这个人是?”
看到与峰夏子并排陈列的一张男人的照片,我不禁向深泽问道。深泽眼里充满敬畏,点了点头。
瘦削的脸颊,单眼皮,细长而清秀的眼睛,目光锐利却略带黯然。从相貌来看,绝对是一个演员一样的美男子,可是在他的表情中,却丝毫找不到演员那种骄傲的感觉。
这个男人,就是当时峰夏子突然隐退的原因所在。
“真不愧是美人啊。”
不知何时,香琉站在了我的背后,伸着脖子出神地看着照片。
“我感觉峰夏子年轻时和安达君很相像啊。”
“真的吗?”
被深泽这么一说,香琉高兴地提高嗓门。我心里觉得有些不爽。深泽的话完全是奉承,照片里的女人明显好看得多。不过的确,总觉得气质上哪里和香琉相似。
这种气质的人,如果到外国去的话,那在外国人看来绝对是典型的日本美女;要是待在日本的话,反而让人不禁联想她是不是异国混血儿,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不可思议的美。这也正是照片里的女演员,和这个用天真的双眸看着照片的女学生的相通之处。
“真的呀。峰夏子和你真的有些像。”
好像两只追着主人跑的狗一样,辻井和熊谷这两个跟屁虫异口同声地说。
忽然,暖炉上半月形的座钟敲响了优美的乐音。两点四十五分。那清爽的声音让我不知不觉听得入迷。
“这是西敏寺的钟声……”
深泽自言自语。
这时,头上方的楼梯响起脚步声。
“各位,欢迎光临。”
我们惊讶地回头望去。旋梯上,站着一个穿着古香古色的黑色长裙的女人,一只手优雅地扶着栏杆。
掺杂着银丝的长发分三股编成一条大辫子垂在胸前。戴着粗糙的玳瑁眼镜的脸上并没有化妆,只有嘴唇上淡淡地描了一点口红。以谜一样的隐退而告终的,那个传说中的女巨星,步伐如同王尔德所描写的那个疯了的老演员一样,缓缓地走下台阶。
2
峰夏子,不,现在恢复本名——越智保江的这位老妇人,飘然来到大厅。
口红以外没有别的化妆,毫无装饰的黑色长裙,虽说外表略显朴素,但感觉上还是和普通的老婆婆大不一样。从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异于常人的气息。
我们逐一进行自我介绍。峰夏子舒适地倚着靠背,并腿坐在沙发上。
她嘴边微微挂着笑容,可能是嫌麻烦,她并没有一个一个端详我们的容貌。
普通人的话,这样的态度会显得傲慢无礼,可是这个老妇人的态度,却让人不可思议地感受到曾经红遍影视界的巨星的威严。
隐藏在玳瑁眼镜深处的目光,似乎在守望着某个人打开那扇落地窗回来,一直钉在窗外。
清秀的脸庞被刻下岁月的痕迹,浮现出衰老的斑痕,唯独那清澈的眼眸如同在废墟中下沉的夕阳一般,依旧保留着往昔的那份美丽。
深泽明夫向她介绍了我们的兴趣小组。夏子笑容可掬,一边点头一边静静地倾听。
虽说是“邦画研究会”,真正对邦画有研究的,也只是创立这个研究会的深泽自己而已。他虽然是经济系的学生,却以电影导演为职业梦想。找到这里的电话号码,并安排来这里访问,这些工作他一个人全权包办。另外,第二个成为会员的是憧憬成为脚本作家的我。
剩下的那三个人对邦画的知识和热情基本都可以忽略不计。安达香琉是我儿时以来的好友,经常来研究会找我玩,不知不觉间成为第三名会员。安达加入之后,争相加入的熊谷、辻井,抛开电影什么的暂且不论,完全是追着香琉的屁股后面而来的。
“峰女士当时突然隐退的理由到现在还是被层层谜团包裹。不过我猜,是因为冰见导演的意外死亡吧。”
深泽问道。
“也许是吧。我不否认。”
曾经的女演员寂寞地笑了笑。
昭和十年,十六岁的峰夏子在日活③出道,二十五岁时转籍到了东宝④,在那里她与锐气勃发、初露锋芒的年轻导演冰见启辅相识了。
夏子在后来的杂志采访中说她和冰见启辅的邂逅是一场命运的安排。
一直只被分派到大家闺秀之类角色的夏子,与冰见相识之后,作为女演员大开眼界。
而在冰见看来,得到峰夏子这么卓越的人才,对于他日后作品的发挥更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峰夏子的存在对于冰见启辅来说,正如同格蕾丝·凯莉对于希区柯克那样,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所以她受到的待遇也完全不同于其他女演员。
随着两个人联手的作品一个接一个问世,他们之间也传出了不少绯闻。冰见还不到四十岁,是一个不亚于演员的美男子,而且还是独身。另外,夏子的父亲也曾从事过电影导演,所以冰见和夏子一家(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交往亲密,“早晚这两个人在生活上也会成为好伙伴吧”这种传言的出现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惨剧——昭和二十七年⑤,刚刚学会开车的夏子去箱根兜风,驾驶中出现失误,一下子撞上了路边的护栏,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冰见头部受到重创,当场死亡。驾驶席上的夏子头部也受到了撞击,但奇迹是她只是受到一点轻伤,因而逃过一劫。
不过,夏子在那起事故之后,马上表明要从影视界隐退。事业正如日中天,突然的隐退举世哗然,可她只是暧昧地以“自身情况”为借口,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据和她亲近的工作员工说,夏子曾坦言“不想出演冰见以外的人导演的作品”。因而,她离开电影界,蛰居在镰仓。从此,她的身影在荧屏与社会中消失了。
“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出演其他导演的作品。不过,说不定冰见在天国看到这样的我会很生气。因为,他总是像口头禅一样重复着说:‘比起把自己当成女人,更应该把自己当成女演员。’结果,我却选择了比起当女演员,不如当女人这种生存方式。”
“果然如同传言那样,您二位之间有过罗曼史吧。”我说。
夏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好浪漫啊。”
香琉陶醉地自言自语。
刚才在玄关给我们开门的老女人端来了红茶。
“我妹妹久代以前也曾做过女演员哦。”
本以为只是个管家婆的老女人,竟然是和夏子相差五岁的妹妹。
“那时我很向往已经是大明星的姐姐,就也试着出道了。不过我缺少作为女演员的天分。冰见先生那条毒舌总是挖苦我说:‘你与其当演员,不如找个人嫁了比较合适。’我越听越受不了,就因此早早地金盆洗手了。算了,不只是我,其他女演员冰见先生也根本看不上眼。姐姐就是那个人的全部。”
久代苦着脸说。看来,冰见启辅给姐姐夏子留下的是悲喜参半的回忆,给妹妹的却不是这样。
我们谈天说地,尽情地聊着过去电影界的事情,不知不觉天色渐晚。久代掌勺的晚餐很好吃。不过峰夏子好像从不吃晚饭,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
不经意间我向窗外瞅了一眼,雨还在下着。
3
吃过晚饭,我帮着久代一起收拾餐桌,男生们和香琉陪着峰夏子在客厅里。
收拾完回到客厅时,深泽和熊谷正在玩奥赛罗游戏,夏子在旁边观战。
“奥赛罗”是深泽带来的,他非常喜欢游戏。不只是奥赛罗,深泽对任何智力型的游戏都很在行,据说他现在手上戴的那块手表,就是几天前熊谷打麻将输给他的。
“……奥赛罗这种游戏历史不长,规则也很简单,人们都觉得这是小孩子玩的游戏,但是我觉得它所暗藏的玄机并不亚于国际象棋和围棋。”
深泽一边讲解着,一边把黑色的棋子摆在棋盘上。夏子没听说过这种游戏,深泽在教她玩法。
刚开始时熊谷占优势,可是后来熊谷的棋子大部分被吃掉,最终是深泽压倒性的胜利。
熊谷不甘心地咬着牙。
“这样,您明白玩法和规则了吧。奥赛罗的规则很简单,连小孩子也一学就会。不过虽说如此,这个游戏本身并不简单哦。怎么样,不玩一盘试试吗?”
峰夏子倚着沙发,嘴角挂着微笑摇了摇头。
“免了吧。我一定是太笨了,不擅长游戏什么的。久代,你陪他们玩玩看吧。”
她一句话把麻烦推卸给了妹妹。
“这是什么?”
久代对于这个游戏也是闻所未闻,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奥赛罗。
“这是奥赛罗。玩法很简单。首先请选择自己的棋子。”
深泽把一个正反面分别涂着黑色与白色的棋子放在棋盘上,用手盖在上面,然后问久代:“正面、反面,你选哪一个?”久代有点不知所措,“那我要正面吧。”深泽拿开手,棋子正面是白色。
“久代女士用白棋,我用黑棋。规则是这样。首先,把棋子这样放在棋盘上。”
深泽说着,把两个黑色棋子斜着放到棋盘中央。久代也学着这么做了。
“黑棋先走,用下一个棋子把对手的棋子包围起来。要是对手的棋被围住,那么那颗棋子就要反转成自己的颜色。包围的方向,纵、横、斜向都可以。另外,不论包围了几个,只要排列的方向一致就没关系。如果到了自己这一轮却没有可以置棋的空间,就得一直等到空间出现。这样,在分出胜负之前一直往棋盘上添棋子。最后谁的棋子多谁就获胜,就是这样。您明白了吗?”
“啊……”久代含混地点了点头。
“总之先试试看吧。”
从前半场到中场来看,久代的白棋占了绝对优势。当然,这是深泽的计策。
“久代女士好厉害啊。这样持续下去的话我就输定了,麻烦了啊。”
深泽违心地说着,时不时地让久代高兴一下。最终的结局却是注定好的,形式完全逆转。一瞬间,布满棋盘的白棋全部反转成了黑棋。最后,久代的白子一个不剩,完全被黑色湮没。
“胜负已分。”
“啊……”久代哑口无言。
“谁赢了啊?”夏子问。
“正如您所见,黑棋胜出。不过,久代女士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第一次接触这个游戏。以后稍做练习的话,一定会成为高手。”
到了最后深泽也没忘记奉承几句。久代被戴了高帽,一下子来了兴致,积极地挺身要求再战一回。
看来久代很容易受人摆布。游戏就一直这么继续,峰夏子在旁边陪着,有人出于关心,请她早点休息,她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要观战到最后。
不知不觉,暖炉上的座钟敲响了十一点的钟声。
“哎呀,都这么晚了。我差不多该上楼了。”
夏子好像突然发觉时间已晚,站起身来。
“寝室和浴室的事情就交给久代啦。晚安。”
她说完,就转身慢慢地上楼去了。
“寝室在二楼有三间,楼下有一间大房,你们准备怎么办?”久代说。我们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房间的分配。说话间,香琉走漏了一个让我们无法置若罔闻的消息。
“我和辻井君用一间的话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啊。是不是,辻井君?”
香琉带着颇具深意的笑容,看了看辻井。辻井那张白净的大众脸泛起红晕。
“那是什么意思啊?”
熊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因为是最近的事,还没找到机会告诉大家,我和辻井君订婚了。”
香琉挽起旁边辻井的手臂,炫耀似的说。
“订婚?”
熊谷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茫然地小声嘟哝。
“骗人吧。你们不还是学生吗?”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香琉。
“没骗人啊。结婚当然是毕业以后的事情。我想应该事先跟大家说一声。”
“真的吗,辻井?”
熊谷嗓音沙哑地问道,夹着烟卷的手指微微发颤。
“嗯,是的。所以你以后和香琉接触也要注意点儿。”辻井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回答。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最近总觉得你不太对劲……”
熊谷咬着嘴唇恨恨地瞪着身旁的这对男女。
客厅里刚才和谐的气氛顿时变得险象迭起。深泽也有些不愉快,低着头闷声不语,把弄着棋子。
最终决定,我、香琉和辻井三人分别住楼上的三个房间,深泽和熊谷两人合住楼下的大房间。
久代把我们分别领到各自的寝室,准备好浴室之后,她也想早点离开这个气氛尴尬的客厅,就匆匆忙忙地回二楼自己的房间了。
“那么,我先去洗个澡啦!”香琉语调轻快,说完就站起来走出客厅。看来她根本没有把这沉闷的氛围放在心上。
熊谷好像在怄气,仰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抽闷烟。
过了大概一刻钟,香琉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她脸色潮红,还没擦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她一边玩弄着系头发用的黄色缎带,一边向我们报告:“大理石浴盆太棒了。”
熊谷说也要去洗澡了。他离开客厅时,那个座钟正好敲响十一点四十五分的钟声。
“这声音好听倒是好听,可这么频繁地响个不停,让人觉得有点吵啊。”
辻井发起牢骚。
我觉得有点困,因为轻微的感冒就没有洗澡,直接到二楼的寝室去了。分给我的房间在楼梯口处。
进入房间,床铺已经整理就绪。我换上自己带来的睡衣,马上钻到了被窝里。窗外依旧回荡着雨声。
我听着单调的雨声,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夜里我只醒过一次。二楼不知是哪个房间响起关门的声音,我被吵醒了。我不以为然地拿起放在枕边的手表看了看。
正好两点半。
客厅里的座钟划破黑暗的沉寂,再次响了起来。在那之后我又睡了过去。
我在黑暗中醒了过来。
岁月不饶人啊。这几年来,总是刚想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一会儿,心突然就咯噔抖一下,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样醒来时,总感觉胸口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我害怕是不是鬼压床之类的不吉利的东西在作祟。
有一次,我实在害怕得不得了,就拼命按枕边的铃,把睡在隔壁的妹妹叫了起来。
听不到雨声。耳朵好像麻木了,听觉被周围的寂静湮没。白天连野鸟吵闹的叫声也没有。
飞进屋子里的那五只小鸟现在怎么样了。
刚才聊得太投入了,那五个年轻人就好像我的孙子孙女一样,让我的心有些兴奋,这是妨碍睡眠的因素之一吧。
又回想起差点忘掉的往事。差不多四十年以前的事了。那个曾让我痛彻心扉,给我留下深深伤痕的往事……
那天,刚学会开车的我紧张地握着方向盘,坐在旁边的冰见突然害羞地说了那句话。
窗外的新绿闪闪发光。
“我得跟你父亲正式地提出请求。”
“啊?什么请求?”
我心中有种预感,但还是佯装不知情地问道。
冰见笑了笑,吐了一口烟。
“请把您家的千金嫁给我。”
他终究还是对我说了。我心里小鹿乱撞,那一瞬间感觉幸福得都要飞上天了。那一句话我一辈子也难以忘怀。高涨的情绪让我一使劲踩下油门。
那之后,那一瞬间——
算了,那种事,我已经有所预料了。
我在黑暗中把眼睛闭上。
往事飘然而去。
对了,库房的窗户关好了吗?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如此琐碎的小事上。今天早上进去的时候,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就打开窗户通通风……好像后来忘记关窗了。
要是久代注意到帮忙关上的话就好了。要是没关,雨水有可能灌进来,而且一楼开着窗户也不安全。
想到这里,我实在躺不安稳了。虽然用床头的铃声把妹妹叫醒也行,可我又担心好久没跟人交往的妹妹今晚是不是太累,早就睡着了。还是罢了。
我慢慢地坐起身来,在睡衣外面罩了一件披肩,摸索着拿起放在枕边小桌上的眼镜戴上。
刚下楼,就听到客厅里有谈话的声音。好像有人还没睡。
“还没睡啊。”我一边下楼梯一边说。
“怎么也睡不着。”
好像是那个叫深泽的学生回答道。
“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看库房的窗户关好没有。”
我走进客厅旁边的库房。虽说是库房,其实是个有六个榻榻米那么大的西式房间。一开门进去,正对面就是窗户。窗果然开着。雨水被风吹进来,把地板都弄湿了。幸好过来看看。我赶紧把窗关上,上好锁。
回到客厅,和深泽他们稍微聊了一会儿。座钟响起了两点的钟声。
“每隔一刻钟就响一次,是不是太吵了?”我问道。
“说实话,是有点儿。”熊谷回答。
“打开那个玻璃罩,里面有个活门,把它调成静音的话就不响了。”
“那我们睡前就把它调成静音吧。”
“早晨起床后请恢复原状。”
“好的。”
我回到二楼房间后,楼下传来两点十五分的钟声。
4
伴着野鸟的鸣啭,我从梦中睁开双眼。
擦着惺忪睡眼,洁白的蕾丝窗帘透进耀眼的阳光。
我下了床,把窗帘拉开,窗外万里无云。楼下客厅传来座钟的报时声。我看了看枕边的手表,七点半。
换好衣服,来到二楼的洗漱间,辻井正在那里刷牙。他从镜子里看到我的身影,嘴里含着牙刷跟我打招呼:“早啊。”
我们两个刚一来到客厅,就听到久代责备的声音。
“今天早晨我起来,发现座钟的活门被调到了静音模式,这是谁的恶作剧?”
久代的声音一大早就这么刺耳。
“非常抱歉。我觉得钟声有点吵,睡前调成静音了。本来打算早晨起来恢复原状的,结果不小心忘记了。”
熊谷羞愧地低头挠着脑袋。久代看到我和辻井下来,马上转移了斗争方向,把矛头指向我们。
“还有一个大小姐上哪儿去了?”
“她早上赖床,过一会儿就起来了。”辻井回答。
我们去了一楼的餐厅,香琉和夏子都不见身影。
久代端着餐盘上了二楼,看来夏子习惯在床上吃饭。
吃完早饭,还是不见香琉下来。
“这样的话怎么办啊,我还得收拾餐桌呢。”
老演员的妹妹看着桌上剩下的那份早餐生气地嘟哝。
“我去把她叫醒。”
辻井用餐巾擦了擦嘴,兴冲冲地站起来。
“他简直都开始以丈夫自居了。”
熊谷嫌恶地说。
辻井没多大工夫就下来了,香琉却没有跟过来。
“怪了,她不在房间里。”
“不在?去洗漱间了吗?”我问,辻井摇摇头。
“我往里看了,也没有。”
“是不是出去散步了。”
喜欢赖床的香琉竟会早起散步,这可有点罕见。
“我也以为她散步去了,刚才到玄关看了看,她的鞋还在那儿呢。”
我们相互对视。
“她去了哪里呢?”
“大清早的,捉迷藏啊。”熊谷撇着嘴说。
“我再去二楼看一下吧。”
辻井又走出餐厅。
“那么,我们也开始找一找香琉君吧。饭后助消化,捉迷藏也不赖。”
被熊谷这么一催,深泽和我也不得不站了起来。
不过,这场“捉迷藏”并没有持续太久。我们“捉”到了香琉。她就藏在客厅旁边的库房里。找到她的人是我。
虽说是库房,其实是个还不错的西式房间。一打开门,香琉像胎儿一样,蹲在门和墙壁的夹角所形成的空间里。长长的卷发散乱在肩上,发梢垂在地板上。
“真是的!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大家可都在担心你呢!”
话音落下,可是香琉却纹丝不动,也不答话,连头也不抬。她穿着昨天那件黄色的T恤衫。以香琉的性格,她绝不可能连续两天穿同一件衣服……
“你适可而止吧。”
我轻轻拍了拍香琉的肩膀。手莫名地有种僵硬的触感。
我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把她散乱的头发拢上去。从头发的间隙中看到她的脸,我吓得把拳头塞到嘴里。
昨天系在头发上的那根黄色缎带,现在正勒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警察闻讯而来,把我们全员集中在客厅里。大家都又紧张又激动,一个个脸色苍白。辻井由之更是面如死灰。
一个人在楼上吃过早餐,峰夏子走了下来。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直面尸体,所以她的表情看起来还比较冷静。
据鉴识官所见,安达香琉的死因是绞杀窒息而死,死亡推定时间是昨夜(应该说是今天凌晨)零点到两点之间。
搜查官们穿着藏蓝色的制服,戴着白色手套,在现场提取指纹和遗留物品,在这期间,一个下巴上满是青色胡楂的中年刑警向我们询问了详细情况。
首先问的是我们的姓名、住址、职业,还有来越智家逗留的理由。分别弄清楚我们的情况后,刑警正襟危坐,开始正式提问。
“那么,请各位逐一说一下自己凌晨十二点到两点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是不在场证明吗?”深泽马上问道。
“算是吧。”
原来我们正受到怀疑。这么一想,我有点窒息的感觉。不过被怀疑也是没办法的事。香琉怎么看也不像是自杀,从现场来看也没有被人从外部侵入的痕迹。
辻井声音发颤,说道:“昨天,听到客厅的时钟敲响零点的钟声,我就回二楼寝室了。那个时候,香琉——不,安达君也和我一起回去了。我和她在房间门口分别之后,马上上床躺下了。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一直熟睡到早晨。”
下一个是熊谷。
“我十一点四十五分去洗的澡,出来时刚过零点。”
“你真厉害,洗澡时还知道正确的时间。”刑警揶揄道。
“是因为那个座钟的缘故。它很细心,每隔十五分钟就会响一次,让我不想注意时间都没有办法。我没有手表,如果没有钟声的话,我肯定不知道什么时间。而且,我洗完澡后,深泽马上去洗了。过了大概一刻钟他从澡堂出来,我们又在客厅玩了一会儿奥赛罗。两点半左右才上的床。”
下一个是深泽。
“凌晨左右,辻井君和安达君两个人回到二楼,过了一会儿熊谷君从浴室出来,我就去洗澡了。之后就像熊谷君所说的那样。”
然后,下一个轮到我——野村日出子发言了。
“我在零点以前,比大家早一步回到二楼的寝室,一觉睡到早晨。”
越智姐妹也都简单地回答说:“零点之前回二楼休息了。”
“刑警先生!我知道杀死香琉的混蛋是谁了,是这小子!”
一直咬着大拇指听我们说话的辻井脸色苍白,突然间喊了起来。他的食指笔直地指向熊谷雅人的鼻尖。
“香琉昨晚和我在二楼分别之后,下过一次楼。按照熊谷和深泽所说,熊谷零点刚过从浴室出来,换深泽去洗澡。要是这样的话,深泽洗澡的那十五分钟里,客厅只有熊谷一个人。可能是香琉想起有什么东西落在客厅或者是有什么事情,就来到一楼。结果和熊谷争吵起来,熊谷就下了毒手……他利用深泽回到客厅以前的这段时间,把香琉的尸体藏到了库房里。”
“你这个混蛋,是不是疯了,胡说些什么!”
熊谷站起身来,隔着桌子就要扑向坐在他斜对面的辻井,被刑警拦了下来。
“你们看。这小子做贼心虚,血一下子就冲到大脑里了。真是个单细胞生物。他以前自不量力,还以为香琉对他有意思。昨天一听说香琉和我订婚的消息,肯定是醋海翻腾,于是起了杀意。”
辻井见刑警帮忙阻拦,就变本加厉,越说越起劲,还吐了口唾沫。
“对了,我想起来了,香琉又一次下楼的原因,应该是那条缎带。她把绑头发的那条缎带落在了客厅,想起来之后就下楼来取。”
“你说的缎带,是勒在被害人颈部的那条黄色绸带吧。”刑警问。
“对,是那条。香琉和我在二楼时,并没有戴着那条缎带。所以,肯定是……”
“别血口喷人!我洗澡出来后客厅里根本就没有那条带子。”
熊谷情绪激动,血灌瞳仁。
“不对,应该有。深泽,你看到了吧?”
辻井往深泽那边看。
“我……要是有的话我应该会看到的。不过我觉得好像没有。也可能是我没注意到。”
深泽一边回想一边用暧昧的语言回答。
“你快好好想想啊。那时香琉到底有没有把缎带落在客厅,凭这一点就可以找出犯人了。”
辻井拼命地逼问深泽,那样子令人害怕。不过,确实如辻井所说的那样。我记得香琉洗完澡出来时,头发是披着的,缎带拿在手里。可是,我比他们早一步上楼休息,对于在那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基于那条缎带是凶器这一点,香琉到底有没有把它落在客厅,的确是问题的关键。
“不行,记不清了。不能确定地说,但感觉上好像确实没有……”深泽一脸痛苦地说。
“‘感觉上好像没有’,就是说没有啦。那么显眼的黄色缎带,要是有的话肯定会注意到的。而且,峰夏子女士也可以证明不是我杀的香琉。”
说完这些,熊谷冷静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
刑警问。
“峰女士夜里曾经下来过一次,还进过那个藏着尸体的库房。是这样吧,峰女士。”
5
被熊谷这么一问,夏子凝视着前方使劲点了点头。
“那大概是几点?”
刑警看着那位曾经红透半边天的女演员。
“两点钟吧。我上床时刚过十一点,半夜里醒了一次。我记起来昨天早晨去库房时,闻到有股霉味,就打开窗户通风。我担心是不是后来忘记关窗了,所以就起床去确认一下。岁月不饶人啊,总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费脑子。”
“后来呢?”
刑警探着身子问。
“窗子果然忘记关了,雨水都被风吹进屋里来了。我关上窗从库房出来,和还没睡的熊谷君他们聊了一会儿。回到二楼寝室时,大概是两点一刻。因为当时能听到座钟报时。”
夏子说话时,眼睛好像一直凝视着远方。她目光朝向窗外,似乎在眺望远处霞光辉煌的由比滨海。
“两点左右,你进入库房时,被害者的尸体在那里吗?”
“呃,如果我当时注意到尸体的话,肯定得像刚才野村小姐那样吓得大喊大叫吧。既然我没有叫喊,那看来当时确实没注意到尸体。”
夏子带着挖苦的口吻说道。回想起刚才看到香琉的尸体时,那声划破天际的惨叫,我不禁面红耳赤。
“香琉的尸体被藏在门的阴影里,所以不往里面看的话也很难发觉吧。”
辻井急躁地说。
“你小子真肤浅。刚才没听峰女士的话吗。峰女士说她去关上那扇忘记关的窗。要关窗,不可能不进房间吧。进了房间的话,不可能发现不了香琉的尸体。这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香琉的尸体根本不在那里。对吧,深泽。”
熊谷冷笑了一下,看着深泽那边。
“嗯,正如峰女士和熊谷君说的那样。峰女士从那个房间出来的时候,样子与往常没什么不同。要是那个时候安达君的尸体已经在那里的话,她不可能那么泰然自若。我觉得安达君的尸体应该是两点半之后,也就是我和熊谷君离开客厅以后,才被人藏在库房里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深泽,用指尖扶了一下镜框,慎重地说。
“我把刚才大家的话试着整理了一下,觉得这样的推理好像就能成立了。”
深泽用目光向刑警询问可不可以让他发言。刑警催促似的扬了扬下巴。
“我认为除去不可能实行犯罪的人之后,剩下的那个就是凶手。首先,关于我,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零点到零点十五分,我一直在浴室。如您所见,要从浴室到二楼,无论如何也需要经过客厅。或者说还有其他的楼梯?”
深泽看着峰夏子的脸问道,她妹妹却抢着回答:“没有,楼梯只在这里有。”
“这样的话,我要是假装在浴室洗澡而潜入二楼的话,无论如何都需要经过客厅。但是,我在浴室期间,有熊谷君待在客厅里。而且,我从浴室出来后一直和熊谷君在客厅。其间,我们偶尔谁去上趟厕所,虽然不是两个人一直黏在一起,可是单独行动的时间也仅有短短几分钟而已。要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够完成犯罪的话,那只能说是奇迹了。我说得对吗?”
我们都不由得点了点头。深泽是我们六个人中唯一一个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于是他开始担当起侦探的角色。
“下一个是熊谷君,他仅有十五分钟的行凶时间。就是我在浴室的那十五分钟。辻井君刚才已经说过,如果安达君把缎带落在了客厅,在我洗澡期间下来取的话,熊谷君就有可能犯罪了。足足十五分钟,把她杀死然后把尸体藏到库房,时间上绰绰有余。
“可是,两点时,峰女士进过那个库房。那时尸体并不在那里。我也不认为是熊谷君先把尸体藏在别处,之后又转移到库房的。一楼虽然还有餐厅和其他房间,可要是把客厅作为案发现场的话,找一个距离客厅最近,并且看起来不经常使用的房间匿尸,那么库房是最合适不过了。按照犯人的想法,我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找其他的地方。
“综上所述,熊谷君也不可能是凶手。坦白地说,安达君是零点到两点之间在二楼被杀的,两点半之后,客厅没有人了以后,被凶手搬到那个库房里的。进一步深究的话,犯人是零点到两点之间在二楼的人……”
“可,可是,犯人为什么在二楼把香琉杀了,又特意把她搬到楼下的房间?”辻井问。
“我也不知道。犯人可能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或者说,是计划把罪名转嫁给客厅里的熊谷君或者我。如果,峰女士半夜没有去库房的话,熊谷君就会第一个受到怀疑吧……”
辻井咬着指甲,一言不发。
“这样的话嫌疑人就锁定在待在二楼的四个人身上。下一个是野村君。”
我吃了一惊,不禁转动了一下身体。
“我认为野村君即便能杀死安达君,也不可能一个人把尸体从二楼搬到一楼的库房。安达君在女性中算是体格比较大的,反之,野村君比较瘦小。对于她来说,把安达君的尸体搬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觉得可以认定她是清白的。”
常被误认为是小学生,就连我自己都有些难为情的小体格,竟然以这种方式救了我一命,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
“同理,峰女士、久代女士都可以排除。即便是两个人联合起来搬运,鉴于她们的年纪……不,何况,她们昨天才认识安达君,根本没有杀人动机。这样的话,最后剩下的是——”
深泽有些难以启齿。
“我有什么动机非得杀了香琉?别忘了我和她都订婚了啊!我怎么会?!”
辻井脸色苍白,喘着粗气。
“有句话叫‘爱之切,恨之深’。你们俩回到二楼之后,你说在房间门口和她分开了,其实是一起进了同一个房间吧。都订婚了,怎么可能就那么爽快地分开啊。”熊谷说。
“你是不是请香琉去你的房间了?本打算卿卿我我,结果因为争风吃醋而吵了起来。最后……”
“不是!即便如此,我为什么还要特意把她的尸体搬到下面来?”
“为了嫁祸于我啊。你知道自己抢走了香琉让我很生气,就想伪装成我为了泄愤而杀死她。真是个卑鄙的小人。还装成少爷做这样的事。”
“等等啊。我并不是说犯人就是辻井。只是说辻井在时间上、物理上有犯罪的可能……”
深泽连忙插嘴。这么慎重,真是他的风格。
这时,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那个,我刚才说自己上床一觉睡到天亮,不过实际上在夜里醒过一次。两点半的时候。我听到二楼有关门的声音就醒了。”
“关门的声音?”
大家的视线集中到我身上。
“大概是我两点一刻回房间的声音……”
峰夏子说。
“不,不是两点一刻。是两点半。因为关门声响的时候,我看过枕边放的手表。”
“那可能就不是我了……”
“辻井,难道不是你吗?你想去看看客厅里还有没有人吧,在搬运香琉尸体之前。”
熊谷将了对方一军似的,喜形于色。
“不是我!我真的和香琉在房间门口分开的,上了床之后我再也没起来,我真的没撒谎!”
辻井急得都快要哭了。他从小就是像小少爷似的被养大,从未遭遇过逆境,是个极其脆弱的人。
这时,走过来一个搜查官,向我们报告在匿尸现场的电灯开关上并没有发现指纹。
“没有指纹?”深泽反问道。
“这样的话,就说明犯人是在峰女士进入房间后把尸体搬进去的。因为,如果他是在峰女士进屋之前匿尸的话,电灯开关上面肯定会留有峰女士的指纹。没发现指纹的话,就说明犯人把自己的指纹连同峰女土的指纹一起擦掉了……”
“果然,还是你这个混蛋吧。”
熊谷狠狠地瞪着辻井。
“不是我……不是我!”
辻井脸色惨白,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还没待大家反应过来,他一下子跑到落地窗跟前,一下子撞碎窗户逃了出去。真不知道平日那么稳重的他哪来的那股敏捷劲儿,动作之快让我们目瞪口呆。
“别让他跑了,追!”
好几个搜查官一拥而上。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声骇人的响声。好像是踩急刹车的声音。
“辻井……”
深泽不禁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追赶辻井的其中一个搜查官一脸不知所措地回来了。西服的胸前满是血迹。
“他一下子冲到了车的前面。汽车没来得及刹住。请赶快叫救护车!”
6
参加完辻井由之的葬礼,深泽明夫把我送到中东野,也就是我家的所在。走到车站前,他邀请我去咖啡厅坐一会儿。
那天,辻井在越智邸撞碎落地窗逃到外面,结果时运不济,被过往的汽车一下子撞飞,内脏破裂。听说急救车还没到医院他就已经死了。结果他的葬礼比来来回回被司法解剖的香琉还早一步。
“这里的咖啡很不错哦。”
我们坐到靠里面的位置。我一边用女招待拿来的湿巾擦着手,一边用尽可能开朗的声音说。
然而。深泽却低着头,表情黯然。
“辻井君的父母,真是可怜……”
葬礼时,他父亲还拼命地保持着体面,可是他母亲却早就哭得要死要活。毕竟辻井是他们老来得子的独苗。更何况他生下来体质就很虚弱,父母含辛茹苦,像宝贝一样把他培养成人。他们绝对想不到儿子会死得这么惨。他们的悲痛我们也感同身受。
“是我不好。是我那么追问辻井,把他逼得走投无路。我连自首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深泽难过地低着头。
“那时深泽君的推理,让人有种玩奥赛罗时,被你引入陷阱的感觉。一步一步地追问,把惊慌失措的对方推进早就挖好的墓穴中……”
“我本来没打算那么做。”
深泽把头埋得更低了。
咖啡被端了上来。我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可说,默默地往杯里添加砂糖和牛奶。
“不过,他既然逃跑,就如同坦白一样。如果没做错的话为什么要逃呢?”
深泽举起杯子放在嘴边。
“是这样吗?我想到了一个理由,可以证明正因为自己不是犯人所以他才逃跑——毕竟辻井君从小像少爷一样被养大,精神承受力是很脆弱的。说不定他是因为被怀疑成犯人而惊慌失措,失去了判断力才做出那种举动的。”
“即便你这么讲,根据当时的状况,犯人除了他也不可能是别人。果然还是辻井……”
“是吗?”
“什么‘是吗’,你……”
深泽抬起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啊,觉得辻井君并不是凶手。”
我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还是全对深泽说了比较好。
“啊?”
深泽的眼珠都要从镜框里面蹦出来了。
“深泽君,你没注意到吗?”
“注意什么?”
“峰夏子的事。”
“峰夏子的事?”
“她突然从电影界隐退的理由。”
“不是因为冰见启辅导演的意外死亡……”
“她想坚守自己和冰见的爱情,因此决定退出影视界。真是个浪漫的故事。不过,女人是不可能成为那种浪漫主义者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换作我,即便是遭遇最心爱的导演的死别,也不可能因此就放弃演员的生涯。虽然人气可能会有所下降,这点先暂且不提,峰夏子的话,那可是人气绝顶啊,从那件事以后才是她真正决胜负的关键时刻呢。要是我的话,我会换一个导演继续演绎生涯。说不定那个时候她也想如此呢。”
“可是她没那么做。她隐退后再也没有回到影视圈,那个没有冰见的影视圈。和你真是大相径庭啊,她是位真正的浪漫主义者。”
深泽以讽刺的口吻说道。
“不是的。峰夏子有想回电影界也回不去的苦衷。”
“想回电影界也回不去的苦衷?”
“玩奥赛罗的时候,你没发觉吗?”
“发觉什么?”
“深泽君和久代女士边教边玩时,峰夏子在旁边看着的吧。”
“嗯。”
“奥赛罗的规则很简单,即便是初学者,教一次也就学会了。可是即使这样,那个时候,你把久代女士的棋子吃掉,全盘都变成黑色,她却还问:‘谁赢了?’”
“……”
“胜负一目了然,还有问的必要吗?那么简单的规则,她不可能还不懂吧。这样的话,只能认为:峰夏子根本看不见奥赛罗的棋盘。”
7
深泽微微张着嘴看着我。
“难道,峰夏子是……”
“她的眼看不到东西。”
“可,可是,她走路的时候姿态自然,还戴着那副玳瑁眼镜……”
“眼镜反而是隐藏自己看不见东西这一事实的小道具。自己的家都住习惯了,不拄拐杖步态自然也是正常的。顺着这条思路考虑的话,她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以及第二天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吃早饭的原因就都真相大白了。就是因为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吃饭时动作可疑。”
“可是,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是盲人呢?”
“可能是出于自尊心吧。她并不是隐退后视力逐渐衰退的,而是因为失去视力才隐退的吧。那次事故,据说她只是受了一点擦伤。不过据我推测,其实在那之后她的视神经可能发生了异变。头部受到撞击之后会因而发生什么异常情况,这不是常有的吗?
“她可能是一下子失去了视力,或者是视力极端地衰退,她感觉自己从此再也无法继续演绎生涯了。最后,她悲痛万分,不得不选择隐退。不过她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隐退的真正理由。正巧当时她和冰见启辅的绯闻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于是她就利用那些绯闻,自己扮演起了痴情女子的角色。比起因为眼睛看不见了而不得不退出,这样的理由更给人以浪漫的印象。我想那个所谓的峰夏子,与其说是个女人,不如说她自始至终都是个女演员……”
“这样的话,如果峰夏子真的是看不见,那她关于库房的证言……”
“当然是被彻底推翻啦。夏子进入库房时,说不定香琉的尸体早就在那里了。只是尸体被藏到了角落里,夏子并没有发觉罢了。如果尸体被摆在了房间正中,她进去关窗时肯定会被绊倒,这样就发现尸体了。”
我回想起那时夏子说的话——
“呃,如果我当时注意到尸体的话,肯定得像刚才野村小姐那样吓得大喊大叫吧。既然我没有叫喊,那看来当时确实没注意到尸体。”
那并不是什么讽刺挖苦,对于她来说就是原封不动的事实。不,或者那其实是双重意味的讽刺吧。
“夏子看不见的话,库房电灯的开关那件事也……”
“对啊,情况完全不同了。开关上没有夏子的指纹,并不是后来犯人连同自己的指纹一起擦掉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对于眼睛看不到的她来说,电灯什么的根本没有必要。她并没有触摸过开关。”
“这样,夏子进入库房之前,安达君的尸体就已经在那里了,换言之,你是想说其实熊谷才是犯人。”
深泽用茶匙在杯里搅拌着,说道。
“对,也有那种可能性。”
“但是,我还是觉得凶手是辻井。夏子进入库房时,有可能尸体并没有在那里。”
“嗯,两者都能说通。不过,其实我还注意到一点。”
“什么?”
“这点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那天晚上,我听到了可疑的声音。”
“是晚上有人关门的声音吧?”
“不是,关门的声音响时,我还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另一个声音?”
深泽无意识地拧着湿巾。
“是客厅座钟的钟声。”
“钟声?”
“不觉得奇怪吗?”
“为什么?”
“我被门的声音吵醒时是两点半。你们当时是几点休息的?”
“峰女士上了二楼,稍过了一会儿,差不多两点半以前吧……”
“两点半时客厅已经没有人了吧?”
“啊。”
“熊谷君确实说过他睡觉之前把那个座钟调成静音了吧。”
深泽眼镜深处的眼珠一下子瞪了起来。
“这样的话,两点半时座钟就不应该响的。可是,我在二楼却听到了。明明不该响的钟声却响了起来。”
“是你手表快了,或者耳鸣了吧。”
深泽舔着嘴唇问。
“都不可能。既不是耳鸣,手表也没有快。可我还是听到了不该响的钟声。两点半的时候……”
“到底怎么回事啊,玄之又玄的,简直就像推理小说……”
“是吗。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奥妙的,不正是深泽君,你自己吗?”
“你说什么呢……”
我好像听到深泽咽了口唾沫的声音,还有杯碟相互磕碰的咔嗒响声,可能是由于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的缘故。
我继续说:“你再想想,让那声不该响的钟声响起来的,不就是你吗?”
8
“我还是弄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深泽明夫那张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那么,我就换个说法吧。那天晚上两点半以前,熊谷君已经把座钟的活门调到静音模式了。可是两点半时,在二楼的我却听到了座钟的报时声。如果不是因为我耳鸣,或者是我的手表不准确,那么谜底只有一个——客厅的座钟不准时。也就是说,客厅的座钟慢了十五分钟。”
深泽把咖啡端到嘴边,目不转睛地瞪着我。他的手依然在发抖,从杯子中溅出了些许咖啡。
“所以说我听到的那个钟声不是两点半的报时,其实是两点一刻的报时。那个时候,我的手表显示的是两点半,而客厅座钟的指针指向的应该是两点十五分。这么考虑的话,关门的响声那个谜题也就真相大白了。那其实就是峰夏子从客厅回屋时关门所发出的响声。
“但是,为什么客厅的钟表会慢走十五分钟呢?座钟至少在那晚的凌晨之前是正常的。那时大家都还在客厅里。并且,早晨起床时它也没有失常。这么说来,会不会是那天晚上零时到第二天早晨这段时间内,有人故意把座钟调慢,之后把它恢复原状了呢?”
深泽默不作声。
“这也就是说,客厅的座钟是被某个人在某个时间段里有所图谋地调慢了十五分钟。到底是谁什么时候为了什么这么做的呢?不可能没有任何目的而把时钟调慢吧。先来说说是什么时候吧,零时以前是不可能的。时钟的指针被拨动,是在辻井君和香琉回到二楼以后发生的。这样,有机会这么做的,就是熊谷君或者是你了。不过我认为不是熊谷君。因为,即便他调慢时钟指针,你自己戴着手表,之后马上就会发现吧。同理,你的话就能够做到。因为熊谷君没有手表。只要是在客厅里,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时间的偏差吧。所以,把客厅座钟调慢十五分钟的,深泽君,就是你。”
深泽只是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我们之中只有你一个人有不在场证明。可是,如果客厅的钟表不准确的话,你的不在场证明就无法成立。你好像是这么说过吧:零点左右,辻井君和安达君一起回了二楼,稍过一会儿,熊谷君从浴室出来。但是,不是‘稍过一会儿’,实际上熊谷君从浴室出来,是辻井君他们回二楼十五分钟以后的事。你一个人在客厅里时,把座钟调慢十五分钟,就把那十五分钟给抹去了。
“也就是说,熊谷君在浴室的时间并不是十五分钟,而是半个小时。因为熊谷君没有手表,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洗了那么长时间。”
“你想说是我杀了香琉?”
深泽低声说。我稍微有点儿退缩。我第一次听到深泽这么亲密地称呼香琉。
“可能是香琉和辻井君上到二楼以后,又发现自己把缎带落在了客厅,就下楼来。辻井君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不过,唯一一点不对的是,香琉下来的时候,在客厅里的那个人不是熊谷君,而是你。然后,你和香琉之间发生了什么。恐怕因为香琉突然的订婚宣言而受到打击的,不只是熊谷君吧……”
我回想起香琉突然向我们挑明自己和辻井的关系时,深泽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把弄奥赛罗棋子的场景。那个时候,谁也不清楚他那醋海翻波的心情。
想一想也会明白,作为峰夏子的超级粉丝,深泽不可能对酷似夏子的安达香琉没有感觉。
“你把她的尸体藏在了那个库房。那时,熊谷君差不多快要从浴室出来了,你灵机一动,把座钟的指针调慢,给自己制作了不在场证明。熊谷君回到客厅的时候,当然不会看到香琉的缎带了。因为那时缎带已经勒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过,你做梦也想不到,就在那时,峰夏子会下楼去那个隐藏尸体的库房吧。不过,说不好你也早就注意到了吧?夏子是盲人这件事,还有,她想隐藏自己眼睛看不见的这一事实。玩奥赛罗的时候,因为夏子的失言连我都发觉了,你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吧。深泽君,你是知道夏子的眼睛看不见东西的。”
“真是令我惊讶。我还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健谈的人。而且还具备如此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深泽强颜欢笑,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
“我希望你说这是我的推理能力。”
“那不过是纸上谈兵。你有证据吗?”
“要调查峰夏子的眼睛是易如反掌的。”
“就算我知道峰夏子是盲人,那也只是说明她的证言失去了可信性,并无任何证据表明我就是犯人啊。而且,你说客厅的钟慢了一刻钟,那也只不过是你的猜想,根本没有充分的证据。即便你说你在两点半时听到了座钟的钟声,你的手表没有失常,这些也都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当然,你的话都是基于你的妄想而已。”
“你说得对。可是,如果把我刚才在这里对你说的那番话再对警察说一遍的话,他们不会置之不理吧。如果他们立足于新的观点,对事件重新调查一遍的话,难道不会发现某些对你不利的证据吗?比如说在那个座钟上发现你的指纹之类的。”
“你打算那么做吗?”
深泽表情狰狞地瞪着我。
“这么做也可以啊。为了恢复辻井君的名誉。就这么结案的话,我觉得对不住辻井君和他的父母。”
“那你现在就赶快去警察那里报案不就好了。我觉得警察才不会搭理你那些痴人梦话哩。”
“真的可以吗?”
“请便。”
我们互相瞪着对方。深泽先移开了视线,我小声地舒了口气。
“算了,我看就这样吧。说真的,辻井君的名誉什么的怎么样都行,与我何干呢。所以,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就到此为止吧。”
深泽露出出乎意料的表情。我看了看手表。
“哎呀,都八点半了。”
“才八点十五哦。”
深泽随着我的动作,也看了看表。
“啊,是吗?我的表不准了。说不定那个时候也跑得不准吧。这块表我从中学开始就一直戴着。看来差不多得再买一块了。”
深泽紧紧地盯着我。我站起来说:
“我要回去了。方便的话把我送到家好吗?我想跟爸妈介绍一下你。”
深邃的黑暗里,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门的合叶响起吱吱嘎嘎的声音。妹妹进来了。餐具互相碰撞,叮当作响。好像是早饭被端来了。
又响起拉窗帘的声音。妹妹为了自己的缘故让光线照进屋里。
“终于又能迎来安静的清晨了。”
我用袖口当餐巾擦了擦嘴,对默默进来的妹妹说。
“所以说,不是早就告诉你别让那些来历不明的学生住下嘛。”
这几天,又是年轻人,又是警察,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妹妹的声音显得很劳累。
“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这也算是不错的调味剂嘛。总是和你两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我时不时地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那种调味剂我可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话说回来,那个叫辻井的学生真的是犯人吗?”
我舀了一勺浓汤,很好喝。妹妹真是料理的天才。
“谁知道。”
久代漠不关心,无所谓地说。
“我去库房的时候,那个女学生的尸体在那里吗。如果在的话,辻井君就不是犯人了……”
“我不知道。”
妹妹胡乱给我擦着溅到嘴边汤汁。我在想她会不会把我的嘴唇揪下来。
“尸体肯定不在那里。犯人还是那个叫辻井的学生吧。”
“姐姐愿意那么想的话就是那么回事吧。”
“那个叫深泽的学生,声音有点像冰见。你不觉得吗?”
“是吗?冰见先生的声音什么的,我早就忘了。”
“脸长得像吗?”
“一点也不像。他戴着眼镜,长得又瘦又小,一副贫寒相。那种大众脸到处都是。”
“是吗……”
我不知为何有点失望。原来只是声音有些像而已。
“哦,我明白了。那么不愿意交际的姐姐却把未曾谋面的学生招待到家里的原因。”
久代不怀好意地放大声音。
“都过了四十年了,你还是忘不了恋人的声音吧。”
“那你有令你这样的人吗?”
这次该我不怀好意了。
妹妹用沉默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比谁都清楚,在妹妹的人生中,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存在。如此一无所有的人生真是让人惊愕。
“很顺利地把他们都骗过去了呢,姐姐不愧到死也是个女演员啊。”
妹妹马上变了话题,发出疹人的阴笑。
“是啊。我到死都是个演员。”
我随着她也笑了起来。对,我就是个演员,除了演员一无是处。我十六岁就决定只从事表演,我要演遍所有的角色。所以,我最后的重要角色就是,一个“遭遇当导演的男友的死别,金盆洗手退出演艺圈的女演员”的角色。
即便是现在我也在继续演绎着这个角色。
“知道幕后的姐姐的,只有我一个人。”
妹妹嘀咕着。知道我离开演艺圈的真相的,只有我的家人。父亲在那场事故之后没过多久也走了。现在只剩下妹妹一个人了。
“也是啊……”
不过,如果妹妹知道了她其实也不过是被我这个演员骗过去的观众之一的话,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遗憾的是,我无法看到那个表情。
那天,发生事故的前一刻,我和冰见启辅之间,到底进行了怎样的对话,如果妹妹知道了的话……
那时,冰见突然害羞地说:
“我得跟你父亲正式地提出请求。”
“啊,什么请求?”
“请把您家的千金嫁给我。”
我高兴得颤抖,可是不到一刹那,冰见接下来的话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我有点不安。她对我会有那种感觉吗。小久说不定讨厌我呢。”
“久代?”
“小夏不能旁敲侧击地帮我问问吗?她有没有嫁给我的想法……”
紧接着,事故就发生了。
我当时为什么一下子打方向盘呢。明明没有什么要躲的东西……
冰见想要选择久代作为他人生的伴侣,我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新鲜的素材而已。我们之间并不存在浪漫。
作为引发事故的原因,这段短短的对话到现在我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起过。当然,对妹妹也没有。不,是对妹妹更不能说。
从此我也不会说吧。我无法放开作为我的拐杖和眼睛的妹妹。与其一个人被孤独地扔在黑暗里,不如让我死了来得痛快。而且,我不能放弃“为爱痴狂而退出演艺生涯的女演员”的形象。直到我的人生落下帷幕之时,才是我结束这一角色的时刻。
“吃饱了吗?”
我点了点头,妹妹开始收拾餐具。生命里有一个爱着她的男人,而她却到死也不会知道,这个笨女人拖着疲惫的脚步,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无明的黑暗里,响起了关门的声音。
附:低调的日本推理文坛女杰——今邑彩
文/行人
提起日本闻名的女性推理作家,大家都知道夏树静子、山村美纱、宫部美幸等等耳熟能详的巾帼奇才。要是提起今邑彩这个名字,或许有的读者会比较陌生,或许有的人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其向阿加莎·克里斯蒂名篇《无人生还》致敬的《新童谣杀人事件》。她的光芒比不上那些推理界的巨星,她的低调也不像是文坛女王的作风。可是,今邑彩女士的作品,正如同一杯清茶,乍似平淡,久而久之,却愈能品出其中蕴含的淡雅芬芳。正如评论家们所说的那样,女性作家擅长对人物细致入微的刻画,善于把握人的心理活动,今邑彩的作品更是把角色的心理活动的描写发挥到了极致。下面我们就来详细地了解一下这位日本推理文坛的女杰。
今邑彩(IMAMURA AYA)原名今井惠子,1949年出生于日本中部地区的长野县。她毕业于都留文科大学英文系,曾经担任过普通的公司职员。1987年开始,她以本名多次参加江户川乱步奖,但却未能入选。1989年,她凭着以奇异建筑为舞台的《卍之杀人》,成功入选“鲇川哲也与十三个谜题”的最后一把交椅。这个奖项便是日本文学界著名的鲇川哲也奖的前身。今邑彩从此出道。
提起鲇川哲也奖,我们不得不谈谈这个奖项在推理文学界举足轻重的地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力捧绫辻行人的讲谈社响应岛田庄司的号召,来势汹汹地创立起新本格派的名号。东京创元社也毫不示弱,为了在当时的新派推理小说市场上分一杯羹,于1988年开创了“鲇川哲也与十三个谜题”。所谓的“十三个谜题”,其实是日本著名的战后推理文学大师鲇川哲也应创元社邀请,亲自选出包括自己一部作品在内的十三部推理小说,由此集结而成的一套丛书。其影响之大,在文坛中已与奖项并无差异。从这个奖项中脱颖而出的新本格派新力军作家层出不穷。其中著名的获奖作家及其获奖作品有:折原一的《倒错的死角》、山口雅也的《活尸之死》、有栖川有栖的《月光Game》、北村熏的《空中飞马》等优秀作品。其中,折原一、山口雅也、北村熏等都是出身于早稻田大学推理研究会的优秀作家,所以创元社也正是靠着这批早稻田推研社的精英,来抗衡拥有实力雄厚、出身于京大推研会的讲谈社推理作家群。1990年,创元社正式创立了“鲇川哲也奖”,面向大众征集新作品,通过严格预选,最终评出大奖。其中,为读者们所熟识的芦边拓、二阶堂黎人等,都曾获得过鲇川奖。
虽然有不少新本格派作家凭借“鲇川哲也与十三个谜题”而横空出世,但前十二部作品因为都是创元社内部自行寻找和挑选的,所以真正向外界公开征稿的,只有最后一部。能够把握住这样一个机会的新人,正如同是在十二位前辈作家的簇拥下出道的,其意义之大,对于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作家来说,都是一个梦寐以求的绝好机会。而凭借出类拔萃的作品夺得弥足珍贵的最后一把交椅的,正是这位八十年代最后登场的新本格派作家——今邑彩。
今邑彩女士的作品主要以精彩的短篇小说见诸于世,故事通俗易懂,看似平淡无奇的字里行间,所隐藏的情节却是跌宕起伏,暗流涌动。有人说:“(读今邑彩的作品)就像一杯白开水,喝着喝着,却喝出了淡淡的苦杏仁味的氰化钾那种感觉。”此言甚是。今邑彩把人物的心理描写发挥到了极致,人物的惊恐、犹豫、彷徨、猜忌,都被她刻画得详尽至极,给读者一种感同身受的体会。比如,在其短篇作品集《时钟馆的杀人》中收录的《邻家杀人事件》,关于女主人公辰巳敦子的心理描写占据了整部作品的绝大部分。作为家庭主妇而生活枯燥无味的敦子,内心其实充满了对冒险和刺激的渴望,所以,当她无意中听到邻居夫妇吵架,在吵闹声不可思议地戛然而止时,妄想力便马上占据了她的整个头脑。敦子时而表现出敏锐的洞察力,思维极其活跃、发散,时而又表现得愚蠢、多疑,行为失常……随着故事的进展,今邑彩将这个家庭主妇的心理活动过程详尽地展现给了读者,让我们也为之捏一把汗。再比如,同集中收录的《恋人啊》,篇幅十分短小,却正如同江户川乱步那篇著名的黑色幽默——《二钱铜币》。整部作品可以说是一部精彩独角戏。作品描述了一个为求学独自生活在东京的打工仔高冈善郎,因为莫名其妙的电话留言而产生的心理活动。篇幅虽短,今邑彩却将当时年轻人的好奇、自私、懦弱、善良、纯真的性格特点展现给了我们,为我们讲述了一个精彩的故事。另外,其作品中也有涉及到科幻作品中常见的奇特的世界观。
而本期刊登的《黑白的反转》则是一部揭开人性面具的佳作。在本作中,叙述的角度不断地在峰夏子姐妹和邦画研究会的学生之间交替。其实在译者来看,这篇小说总体来说是由两个谜题组成的。其一是一目了然的安达香琉被害事件,而另一个则是让读者难以捉摸却又耿耿于怀的那个被谜团所笼罩着的名演员——峰夏子的故事。整部作品是由在学生之间发生的谋杀事件推进的,其诡计的核心是为大家熟知的“不在场证明”,换言之,就是在作案时间上搞鬼。而其情杀的杀人动机,也在叙述中体现得很明显,相信读者们在阅读过程中对真相也已经有所察觉。另一方面,峰夏子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段落,则是字里行间暗藏玄机,似乎每句话里都在暗示着什么,让读者的心里疑窦丛生却难以把握真相。从峰夏子叙述的口吻,我们可以了解到越智姐妹之间的微妙关系、夏子充满谜团的隐退缘由以及四十年前那场事故的可疑之处。无论是杀人案的结局还是峰夏子最后的自白,都吊足了读者们的胃口。而夏子那被扭曲了的“演绎人生”,则悲剧式地应验了冰见导演那句“比起把自己当成女人,更应该把自己当成女演员”,让人不禁叹息命运弄人。
总体来看,今邑彩女士的创作模式极其多样,有人做过这样的总结:1990年的《Brandy Roses》和1993年的《新童谣杀人事件》,她十分注重心理描写,而1993年的《金雀枝庄杀人事件》以及1994年的《死灵杀人事件》则明显的具有新本格派的特点。1996年的连载短篇集《铗的记忆》偏向幻想故事的基调,而著名的蛇神三部曲(1999年的《蛇神》、2000年的《翼蛇》、2002年的《双头蛇》)则被纳入恐怖小说系列进行发表。
译者:行人 选自:《岁月·推理》杂志2011年第7期《钟表馆杀人事件》
注释:
①即日本影片。
②昭和十年,即1935年。
③日本活动写真株式会社的略称。
④东京宝琢剧场的略称。
⑤昭和二十七年,即195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