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鸟-银塘晓月图
01
北宋徽宗年间，海宁郡武林门外，北新桥下，有一位机户名叫沈昱。织布技艺精湛，为人踏实肯干，家中不算大富大贵，倒也颇为富足。他和妻子严氏，也恩爱有加。只是奈何子孙不旺，膝下只育有一子，名为沈秀。因是独子，又从小体弱多病，沈昱夫妇对其十分溺爱。以至于沈秀年过十八，仍不学无术一事无成，成日只爱与猪朋狗友鬼混。最大的爱好是养画眉鸟。当时，富家子弟流行一种斗画眉鸟的游戏。就是比鸟的外观长相和声音，哪一只长得更好看，哪一只的叫声更好听。数月前沈秀花大价钱买来一只上等的画眉鸟，长得好看，有灵性，叫声十分好听。靠着这只鸟，沈秀赢了不少钱。赢钱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有面儿。人送绰号“沈鸟儿”。
02
这天沈秀跟往常一样出门斗鸟。老父亲见状，忍不住啰嗦几句。沈秀心中不悦，提着鸟笼出门。半路想到家中鸟食见底，便先去熟识的店里补货，到店才发现忘拿钱包了。原想着回家拿，可转念一想，待会自己的鸟一定能赢钱。这样既不用听父亲的唠叨，也有钱花。怎料这么一耽搁，沈秀到柳林的时候，斗鸟的富家子弟们已经散去。沈秀左等右等也等不到新人。彼时又正值春末夏初，空荡荡的柳林里有一股阴森森凉意。沈秀不愿久留，拿着鸟笼回府。走到半路，小腹突然一阵剧痛，打小他有小肠疝气，这天心情不爽导致发病。这个病虽然不要命，但剧痛能要他半条命。疼着疼着就疼晕了，一晕就是两个时辰。
03
这时一位叫张公的箍桶人挑着担路过，看着地上的人脸色发白不省人事，衣着华丽，想来是富家公子，便起了贪念。在沈秀身上摸索一会，却不见任何财物。失落之余，张公看到旁边的画眉鸟笼：“这鸟怪好看嘞，一定值不少钱。”要将沈秀的画眉鸟拿走。偏偏这时，沈秀醒过来，怒斥：“偷我的画眉鸟，信不信我报官抓你。”张公心虚，被骂又十分气恼，一不做二不休，随即从桶里拿出柴刀，一刀，直接头身分开。张公慌慌张张，东张西望，瞧见不远处有一颗空心大树，赶忙将头颅藏于树中，担起担子提起鸟笼离开。临近中午时分，两个挑粪工人路过柳林，发现了无头男尸，都吓傻了，报官吧。小县衙哪见过如此场景，立马报告给上级单位。隔天，府衙派来官差和仵作，勘察现场。
04
沈昱夫妇正因儿子彻夜未归而担忧，差所有下人出来找，一出门就听邻里街坊谈论柳林发现无头男尸。严氏大惊：“儿子虽顽劣，但从未彻夜未归，莫非出了什么意外。”想到这里，让丈夫立马去柳林认尸。沈昱赶到现场后，看着尸体的穿着，确实是儿子昨天的装扮，顿时倒地，嚎啕大哭。严氏听闻噩耗，立即昏死过去，找来大夫，才醒过来。伤心之余，更重要的是帮儿子找回头颅，全尸下葬。还有，要找到凶手。眼看官府查不到有用线索，沈家只能贴出告示：只要找到沈秀的头，官府再赏钱一千贯，捉到凶手，再赏钱二千贯 。官府得顿感脸面无关，只能跟着贴出告示，找到沈秀的头，赏钱五百贯。捉到凶手，赏钱一千贯。相当于，找到头颅有一千五百贯，抓到凶手有三千贯。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个数目可不小。岂料重赏之下，不但有勇夫，还有“死夫”......
05
城中有一穷苦老头叫黄老狗，依靠两个儿子大保小保过活。父子三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天，黄老狗突发奇想，对儿子说：“听说那个财主沈秀被人给杀了，找不到头颅。我老了，眼睛看不见，干不了活。你把我的头砍下来，扔到附近的湖里，等过几天，认不出脸了，你就拿着头去官府认领，拿到一千五百贯。”大小保一边嘴上说着不敢，一边背地里打起了歪心思。“赶紧动手，别让别人先做了。”当天晚上，偷了两瓶劣质酒，将父亲灌醉，手起刀落，趁夜色挖个土坑埋了尸体，头颅抛仅了附近的荷花池。半个月后，对沈昱夫妇谎称下池塘做鱼摸虾时找到一颗头颅，但已经腐烂，辨别不出。哀伤过度的沈昱早已失去判断力，心想头颅不比寻常物品，不可能有人冒充，因此认为头颅就是儿子的。死者父亲都认了，官府也就跟着认了。大小保如愿拿到了一千五百贯钱，购置了房屋、田地和农具。
06
而对于沈氏夫妇来说，独子没了，日子还得过。沈昱是机户，需要按时向官府缴纳缎匹。这天，他前往汴梁交布匹，交完布匹回程途中，路过御用监禽鸟房，给门卫塞了点钱，进去观赏观赏。一进去便听到熟悉的叫声，随着叫声的方向，定睛一看，正是儿子的画眉鸟。此鸟还颇通人性，见到旧主叫得十分欢腾。沈昱睹物思人，立即嚎啕大哭，引来掌管禽鸟的校尉：“何人如此不懂法度，胆敢进御用之地？”随即将沈昱拿下，送大理寺治罪。公堂上，沈昱将儿子被害的事情告知大理寺官，官员觉得案件有蹊跷便翻查记录：“这只画眉鸟，是汴京居民李吉进贡，他跟你儿子的死可能有关。”
07
李吉又是何人呢？回到案发当天，张公杀害沈秀后，不知手中的画眉鸟该如何处理时，遇见三个从汴京来的药贩子，其中一个叫李吉的人也喜欢养画眉，见到箍桶上有一只好画眉，便上前套近乎，说借来观赏。李吉瞧着精致的鸟笼和漂亮的鸟儿，再看眼前老汉衣着寒酸，属实不像主人。几句话套下来，李吉验证自己的猜想，老汉对画眉鸟一窍不通。“老人家，你这鸟，卖吗？”张公巴不得赶紧销赃：“你出多少钱？”“一两。”其实，鸟笼都不止这个价格，但李吉觉得老汉不懂。“太少了，能不能加点？”张公确实不懂，也急着出手，但他怕对方看出什么来，不敢表现得太着急。李吉从身上摸出三块碎银，合计一两二钱：“我身上只有这么多，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张公装作十分不舍，“不情不愿”地将鸟卖给李吉。李吉捡到大便宜十分开心，回到汴京后，将画眉鸟当做贡品进贡上去，妄图谋个一官半职。怎知会遇到这等糟心事！李吉在公堂上将遇老汉买鸟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办案官员。可他说不出老汉的详细情况，办案官员不信他的说法，随即大刑伺候。皮开肉绽后，李吉不得不认罪，承认自己杀人夺鸟，被判数日后午时斩首。
08
案发当天，明明有两人与李吉同行，全程目睹整个买鸟过程，为何不出庭作证？两位商人，一个姓贺，一个姓朱，只是刚好与李吉同行，不算熟。李吉被官府捉拿到问斩期间，两人刚好又前往外地做生意。等二人回京后，李吉早已身首异处。但两人皆是品行正直之士：鸟确实是跟那个老人买的，我们要为李吉伸冤。但他俩也只记得老人相貌，并不知他姓甚名谁，而且事情发生在海宁郡。即无人证也无物证，贸然去翻案，一不小心，被定成同党，也是轻而易举。“要想把事情弄明白，必须回海宁调查。”两人便借着做药材生意，回到海宁，多方打听下找到了箍桶老汉。两人立马跑到官府伸冤。知府想着沈秀案子已结，不想节外生枝，但见两人为一萍水之交，如此执拗，便答应了。在指证和大刑伺候的威慑下，张公只能如实交待了犯案的整个过程，被关入死牢，等待问斩。
09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既然新发现的头颅是沈秀的，那之前那颗是谁的？知府立即派人前去捉拿大小保。眼看事情败露，大小保也只能如实坦白杀父埋尸。逆子弑父丧尽天良，大小保跟着张公，进死牢，等问斩。真凶落网，沈秀一案终于告破，知府具表上奏给刑部和都察院。那个制造冤案的大理寺官员被贬为庶人，发配岭南。
10
张公被问斩，张公老婆赶来见他最后一面。张公老婆也不算什么好人，张公杀人后回家，曾将事情一一告知，她知道后竟只是窃喜得一两二钱银子。行刑当天，张公老婆亲眼见到丈夫被砍头，吓得走路魂不守舍，摔了一跤。这一摔就把身体摔坏了，回家隔天就死了。至于沈家，儿子没了，严氏一直茶饭不思，身体每况愈下......杀害儿子的真凶落网后，严氏了却心愿，更是不愿求生，一年后郁郁而终。至此，一鸟7命。
PS：这个命案本来出自明朝郎瑛所著的《七修类稿》。原是1鸟5命。里边没有黄老狗。
黄老狗是病死后，被儿子砍了脑袋，去换赏钱。
也没有张公他老婆。后来，冯梦龙又进行了改编，于是就有了“沈小官一鸟害七命”的故事。收录在冯梦龙的《喻世明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