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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多天的雪,今天总算有了阳光。

但阳光并没有照进这间屋子,李寻欢也并不失望,因为他已知道,世上本就有许多地方是永远见不到阳光的。

何况,对于“失望”,他也久已习惯了。

他全不知道田七、赵正义这些人要对他怎么样,他甚至连想都懒得去想,现在,田七他们已将少林寺的僧人带去见秦孝仪父子了,却将他囚禁在这阴湿的柴房里,龙啸云居然也并没有替他说什么。

但李寻欢也没有怪他。

龙啸云也有他的苦衷,何况他已根本无能为力。

现在,李寻欢只希望阿飞永远莫要再来救他,因为他已发现阿飞剑虽快,但武功却有许多奇怪的弱点,和人交手的经验更差,遇着田七、心眉大师这样的强敌,他若不能一剑得手,也许就永远无法得手!

只要再过三年,阿飞就能把他武功的弱点全弥补过来,到那时他也许就能无敌于天下。

所以他必须再多活两三年。

地上很潮湿,一阵阵寒气砭入肌骨,李寻欢又不停地咳嗽起来,他只希望能有杯酒喝。

可是,此刻连喝杯酒竟都已变成不可企求的奢望,若是换了别人,只怕难免要忍不住痛哭一场。

但李寻欢却笑了,他觉得世事的变化的确很有趣。

这地方本是属于他的,所有一切本都属于他的,而现在他却被人当做贼,被人像条狗似的锁在柴房里,这种事有谁能想得到?


门忽然开了。

难道赵正义连一刻都等不得,现在就想要他的命?

但李寻欢立刻就知道来的人不是赵正义——他闻到了一股酒香,接着,就看到一只手拿着杯酒自门缝里伸了进来。

这只手很小,手腕上露出一截红色的衣袖。

李寻欢道:“小云,是你?”

酒杯缩了回去,红孩儿就笑嘻嘻地走了进来,用两只手捧着酒杯,放在鼻子下嗅着,笑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喝酒,是吗?”

李寻欢笑了,道:“你知道我想喝酒,所以才替我送酒来的?”

红孩儿点了点头,将酒杯送到李寻欢面前,李寻欢刚想张开嘴,他却忽又将酒杯缩了回去,笑道:“你能猜得出这是什么酒,我才给你喝。”

李寻欢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笑道:“这是陈年的竹叶青,是我最喜欢喝的酒,我若连这种酒的味道都嗅不出,只怕就真的该死了。”

红孩儿笑道:“难怪别人都说小李探花对女人和酒都是专家,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但你若真想喝这杯酒,还得回答我一句话。”

李寻欢道:“什么话?”

红孩儿脸上孩子气的笑容忽然变得很阴沉。

他瞪着李寻欢道:“我问你,你和我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很喜欢你?”

李寻欢的脸色立刻也变了,皱眉道:“这也是你应该问的话么?”

红孩儿道:“我为什么不该问,母亲的事,儿子当然有权知道。”

李寻欢怒道:“你难道不明白你母亲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怎敢怀疑她?”

红孩儿冷笑道:“你休想瞒我,什么事都瞒不住我的。”

他咬着牙,又道:“她一听到你的事,就关上房门,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我快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得这么伤心,我问你,这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的心已绞住了,他整个人都似已变成了一团泥,正在被人用力践踏着,过了很久,他才沉重地叹了口气,道:“我告诉你,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绝不能怀疑你的母亲,她绝没有丝毫能被人怀疑之处,现在你快带着你的酒走吧。”

红孩儿瞪着他,道:“这杯酒我是带来给你的,怎么能带走?”

他忽然将这杯酒全都泼在李寻欢脸上。

李寻欢动都没有动,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反而柔声道:“你还是个孩子,我不怪你……”

红孩儿冷笑道:“我就算不是孩子,你又能对我怎么样?”

他忽然拔出一柄刀,在李寻欢眼前扬了扬大声道:“你看清了么?这是你的刀,她说我有了你的刀,就等于有了护身符,但现在你还能保护我么?你根本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自己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不错,刀,本来是伤害人的,并不是保护人的。”

红孩儿脸色发白,嘶声道:“你害得我终身残废,现在我也要让你和我受同样的罪,你……”

突听门外一人道:“小云?是你在里面吗?”

这声音温柔而动听,但李寻欢和红孩儿一听到这声音,脸色立刻又变了,红孩儿赶紧藏起了刀,面上突然又露出了那种孩子气的笑容,道:“娘,是我在这里,我带了杯酒来给李大叔喝,娘在外面一叫,吓了我一跳,害得我把酒都泼在李大叔身上了。”

他说着话时,林诗音已出现在门口,她一双美丽的眼睛果然已有些发红,充满了悲痛,也带着些愤怒。

但等到红孩儿依偎过去时,她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道:“李大叔现在不想喝酒,你现在却该躺在床上的,去吧。”

红孩儿道:“李大叔一定受了别人冤枉,我们为何不救他?”

林诗音轻叱道:“小孩子不许乱说话,快去睡。”

红孩儿回头向李寻欢一笑,道:“李大叔,我走了,明天我再替你送酒来。”

李寻欢望着他脸上孩子气的笑容,手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只听林诗音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来只担心这孩子会对你怀恨在心,现在……现在我才放心了,他有时虽然会做错事,但却并不是个坏孩子。”

李寻欢只有苦笑。

听到她充满了母爱的声音,他还能说什么?他早已知道“爱”本就是盲目的,尤其是母爱。

林诗音也没有看他,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本来至少还是个很守信的人,现在为何变了?”

李寻欢只觉喉头似已被塞住,什么话都说不出。

林诗音道:“你已答应过我绝不去找仙儿,但他们却是在仙儿的屋子里找到你的。”

李寻欢笑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但他的确笑了,他望着自己的脚尖笑道:“我记得这间屋子是十多年前才盖起来的,是不是?”

林诗音皱了皱眉,道:“嗯。”

李寻欢道:“但现在这屋子却已很旧了,屋角已有了裂缝,窗户也破烂了……可见十年的时光的确不短,在十年中屋子都会变破烂,何况人呢?”

林诗音紧握着双手,颤道:“你……你现在难道已变成了个骗子?”

李寻欢道:“我本来就是个骗子,只不过现在骗人的经验更丰富了些而已。”

林诗音咬着嘴唇,霍然扭转身,冲了出去。

李寻欢还在笑着,他的目的总算已达到。

他就是要伤害她,要她快走,为了不让别人被自己连累,他只有狠下心,来伤害这些关心他的人。

因为这些人也正是他最关心的。

当他伤害他们的时候,也等于在伤害自己,他虽然还在笑着,但他的心却已碎裂……

他紧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等他再张开眼睛时,他就发现林诗音不知何时已回到屋子里,正在凝注着他。

李寻欢道:“你……你为何还不走?”

林诗音道:“我只想问清楚,你……你究竟是不是梅花盗?”

李寻欢忽然大笑起来,道:“我是梅花盗?……你问我是不是梅花盗?”

林诗音颤声道:“我虽然绝不信你是梅花盗,但还是要亲耳听到你自己说……”

李寻欢大笑道:“你既然绝不信,为何还要问?我既然是骗子,你问了又有何用?我能骗你一次,就能骗你一百次、一千次!”

林诗音的脸色愈来愈苍白,身子也在发抖。

过了很久,她忽然跺了跺脚,道:“我放你走,不管你是不是梅花盗,我都放你走,只求你这次走了后,莫要再回来了,永远莫要再回来了!”

李寻欢嘎声道:“住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以为我会像条狗似的落荒而逃?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

林诗音根本不理他,扳过他身子,就要解他的穴道。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厉声道:“诗音,你想做什么?”

这是龙啸云的声音。

林诗音霍然转身,瞪着站在门口的龙啸云,一字字道:“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龙啸云脸色变了变,道:“可是……”

林诗音道:“可是什么?这件事本来应该你来做的!你难道忘了他对我们的恩情?你难道忘了以前的事?你难道能眼看他被人杀死?”

她身子抖得更厉害,嘶声道:“你既然不敢做这件事,只有我来做,你难道还想来拦住我?”

龙啸云紧握着双拳,忽然用拳头重重地搥打着胸膛,道:“我是不敢,我是没胆子,我是懦夫!但你为何不想想,我们怎能做这件事!我们救了他之后,别人会放过我们么?”

林诗音望着他,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似的,她缓缓往后退,缓缓道:“你变了,你也变了……你以前不是这种人的……”

龙啸云黯然道:“不错,我也许变了,因为我现在已有了妻子、孩子,我无论做什么,都要先替他们着想,我不忍让他们为了我而……”

他话未说完,林诗音己失声痛哭起来——世上绝没有任何话能比“孩子”这两字更能令慈母动心的了。

龙啸云忽然跪倒在李寻欢面前,流泪道:“兄弟,我对不起你,只求你能原谅我……”

李寻欢道:“原谅你?我根本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我早已告诉过你,这根本不关你们的事,我若要走,自己也有法子走的,用不着你们来救我。”

他还是在望着自己的脚尖,因为他已实在不能再看他们一眼,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流下泪来。

龙啸云道:“兄弟,你受的委屈,我全都知道,但我可以保证,他们绝不会害死你的,你只要见到心湖大师,就会没事了。”

李寻欢皱眉道:“心湖大师?他们难道要将我送到少林寺去?”

龙啸云道:“不错,秦重虽是心湖大师的爱徒,心湖大师也绝不会胡乱冤枉好人的,何况,百晓生前辈此刻也在少林寺,他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李寻欢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田七了。

田七正在望着他微笑。


就在田七出现的那一瞬间,林诗音已恢复了镇静,向田七微微颔首,缓缓走了出去。

晚风刺骨,她走了两步,忽然道:“云儿,你出来。”

红孩儿闪缩着自屋角后溜了出来,赔笑道:“娘,我睡不着,所以……所以……”

林诗音道:“所以你就将他们全都找到这里来了?是不是?”

红孩儿笑着奔过来,忽然发现他母亲的脸色几乎就和黎明前的寒夜一样阴沉,他停下脚步,头也垂了下来。

林诗音静静地望着他,这是她亲生的儿子,这是她的性命,她的骨血,她刚擦干的眼睛又不禁流下了两滴眼泪。

过了很久,她才黯然叹息了一声,仰面向天、喃喃道:“为什么仇恨总是比恩情难以忘却……”


要忘记别人的恩情仿佛很容易,但若要忘记别人的仇恨就太困难了,所以这世上的愁苦总是多于欢乐。

铁传甲紧握着双拳,在祠堂中来来回回地走着,也不知走过多少遍了,火堆已将熄,但谁也没有去添柴木。

阿飞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铁传甲恨恨道:“我早已想到就算你杀死了梅花盗,那些‘大侠’们也绝不会承认的,一群野狗若是看到了肥肉,怎肯再让给别人。”

阿飞道:“你劝过我,我还是要去,只因我非去不可!”

铁传甲叹道:“幸好你去了,否则你只怕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些大侠们的真面目。”

他忽然转过身,凝视着阿飞道:“你真的没有见到我们家的少爷么?”

阿飞道:“没有。”

铁传甲望着将熄的火堆,呆呆地出了会神,喃喃道:“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阿飞道:“他永远用不着别人为他担心的。”

铁传甲展颜笑道:“不错,那些‘大侠’们虽然将他看成肉中刺、眼中钉,但却绝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手指的。”

阿飞道;“嗯。”

铁传甲又兜了两个圈子,望着门外的曙色,道:“天已亮了,我要动身了。”

阿飞道:“好。”

铁传甲道:“你要是见到我家少爷,就说,铁传甲若能将恩仇算清,一定还会回来找他的。”

阿飞道:“好。”

铁传甲望着他瘦削的脸,抱拳道:“那么……就此别过。”

他目中虽有依恋之意,但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飞还是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但是他那双冷酷明亮的眸子里,却仿佛泛起了一阵潮湿的雾。

能将恩情看得比仇恨还重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

阿飞闭起眼睛,仿佛睡着了,眼角却已沁出了一滴泪珠,看来就像是凝结在花岗石上的一滴冷露。

他没有对铁传甲说出李寻欢的遭遇,只因他不愿见铁传甲去为李寻欢拼命,他要自己去为李寻欢拼命!

为了朋友的义气,一条命又能值几何?

祠堂的寒意愈来愈重,火也熄了,石板上似已结了霜,阿飞就坐在结霜的石板上。

他穿的衣衫虽单薄,心里却燃着一把火。

永恒不灭的火。

就因为有些人心里燃着这种火,所以世界才没有陷于黑暗,热血的男儿也不会永远寂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朝阳将一个人的影子轻轻地送了进来,长长的黑影盖上了阿飞的脸。

阿飞并没有张开眼睛,只是问道:“是你?有消息了么?”

这少年竟有着比野兽更灵敏的触觉,门外来的果然是林仙儿,她美丽的脸上似已因兴奋而发红,微微喘着道:“是好消息。”

“好消息?”

阿飞几乎已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好消息。

林仙儿道:“他虽然暂时还不能脱身,但至少已没有危险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因为田七他们也只得依从心眉大师的主意,决定将他送到少林寺去,少林派的掌门大师心湖和尚素来很正直,而且听说平江百晓生也在那里,这两人若还不能洗刷他的冤名,就没有别人能了。”

阿飞道:“百晓生?百晓生是什么人?”

林仙儿笑了笑,道:“这人乃是世上第一位智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据说只有他能分得出梅花盗的真假。”

阿飞沉默了半晌,忽然张开眼来,瞪着林仙儿道:“你可知道世上最讨厌的是哪种人么?”

林仙儿似也不敢接触他锐利的目光,眼波流转,笑道:“莫非是赵正义那样的伪君子?”

阿飞道:“伪君子虽可恨,万事通却更讨厌。”

林仙儿道:“万事通?你说的莫非是百晓生。”

阿飞道:“不错,这种人自作聪明,自命不凡,自以为什么事都知道,凭他们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命运,其实他们真正懂得的事又有多少?”

林仙儿道:“但别人都说……”

阿飞冷笑道:“就因为别人都说他无所不知,到后来他也只有自己骗自己,硬装成无所不知了。”

“你……你不信任他?”

阿飞道:“我宁可信任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林仙儿嫣然一笑,道:“你说话真有意思,若能时常跟你说话,我一定也会变得聪明些的。”

一个人若想别人对他有好感,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让别人知道自己很喜欢他——这法子林仙儿也不知用过多少次了。

但这次她并没有用成功,因为阿飞似乎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望着门外的积雪沉思了很久,才沉声问道:“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林仙儿道:“明天早上。”

阿飞道:“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林仙儿道:“因为今天晚上他们要设宴为心眉大师洗尘。”

阿飞霍然回首,闪闪发光的眼睛瞪着她,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林仙儿道:“为什么一定还要有别的原因?”

阿飞道:“心眉绝不会只为了吃顿饭就耽误一天的。”

林仙儿眼珠一转,道:“他虽然并不是为了吃这顿饭而留下来的,但却非留下来吃这顿饭不可,因为今天的晚筵上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

阿飞道:“谁?”

林仙儿道:“铁笛先生。”

阿飞道:“铁笛先生?这是什么人?”

林仙儿睁大了眼睛,仿佛很吃惊,道:“你连铁笛先生都不知道?”

阿飞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因为这位铁笛先生就算不是今日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人,也差不多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据说此人武功之高,已不在武林七大宗派的掌门之下。”

阿飞冷冷道:“成名的武林高手,我倒也见过不少。”

林仙儿道:“但这人却不同,他绝不是徒负虚名之辈,非但武功精绝,而且铁笛中还暗藏一十三口摄魂钉,专打人身穴道,乃是当今武林中的第一位点穴名家!”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留意阿飞面上的神色。

但阿飞这次又令她失望了。

他脸上根本没有露出丝毫惊惧之色,反而笑了笑,道:“原来他们找这铁笛先生来就是对付我的。”

林仙儿垂下眼帘,道:“心眉大师做事一向很谨慎,他怕……”

阿飞道:“他怕我去救李寻欢所以就找铁笛先生来做保镖。”

林仙儿道:“纵然他们不找,铁笛先生也非来不可。”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铁笛先生的爱妾‘如意’已死在梅花盗手上。”

阿飞的眼睛更深沉,凝视着腰带上的剑柄,缓缓道:“他什么时候到?”

林仙儿道:“他说他要赶来吃晚饭的。”

阿飞道:“那么,他们也许吃过晚饭就动身了。”

林仙儿想了想,道:“也许……”

阿飞道:“也许他们根本永远不会动身了。”

林仙儿道:“永远不会动身?为什么?”

阿飞一字字道:“我的妻子若死在一个人身上,我绝不会让他活着到少林寺去的。”

林仙儿动容道:“你是怕铁笛先生一来了就对李寻欢下毒手?”

阿飞道:“嗯。”

林仙儿怔半晌,长长吐出口气,道:“不错,这也有可能,铁笛先生从来不买别人账的,他若要出手,心眉大师也未必能拦得住他。”

阿飞道:“你的话已说完,可以走了。”

林仙儿道:“可是……你难道想在铁笛先生赶来之前,先去将李寻欢救出来?”

阿飞道:“我怎么想都与你无关,请。”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就凭你一人之力,是绝对救不了他的!”

她不让阿飞说话,抢着又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田七、赵正义也都不弱,心眉大师更是当今少林的第二把高手,内功早已炉火纯青……”

阿飞冷冷地望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林仙儿喘了口气,道:“兴云庄此刻可说是高手云集,你若想在白天去下手救人,实在是……实在是……”

阿飞突然道:“实在是发疯,是不是?”

林仙儿垂下了头,不敢接触他的眼睛。

阿飞却笑了又笑,道:“每个人偶尔都会发一次疯的,有时这并不是坏事。”

林仙儿垂着头,弄着衣角,过了半晌,她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就因为别人都想不到你敢在白天去下手,所以防范一定不严密,何况,他们昨天晚上都忙了一夜,说不定都会睡个午觉……”

阿飞淡淡道:“你的话已说得太多了。”

林仙儿嫣然道:“好,我闭上嘴就是,但你……你还是应该小心些,万一出了什么事,莫忘记兴云庄里还有个欠你一条命的人。”


冷天的暮色总是来得特别早,刚过午时没多久,天色就已渐渐黯淡了下来,但燃灯又还嫌太早了一些。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段时候正是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候。

阿飞在兴云庄对面的屋脊后已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他伏在那里,就像一只专候在鼠穴外的猫,由头到脚,绝没有丝毫动弹,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始终在闪闪地发着光。

风刮在身上,冷得像是刀。

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十岁的时候,为了要捕杀一只狐狸,就曾动也不动地在雪地上等了两个时辰。

那次,他忍耐是为了挨饿,捉不到那只狐狸,他就可能挨饿。一个人为了自己要活着而忍受痛苦,并不太困难。

一个人若为了要让别人活着而忍受痛苦,就不是件容易事了,这件事通常很少有人能办得到。

兴云庄的大门也就和往日一样,并没有关上,但门口却冷清清的,非但瞧不见车马,也很少有人走动。

阿飞却还是不肯放松,在荒野中的生活,已使他养成了野兽般的警觉,无论任何一次出击之前,都要等很久,看很久。

他知道等得愈久,看得愈多,就愈不会发生错误——他也知道无论多么小的错误,都可能是致命的错误。

这时已有一个人大摇大摆自兴云庄里走了出来,虽然隔了很远,阿飞却也看清这人是个麻子。

他自然想不到这麻子就是林仙儿的父亲,他只看出这麻子一定是兴云庄里一个有头有脸的佣人。

因为普通的小佣人,绝不会像这样趾高气扬的——若不是佣人,也不会如此趾高气扬了。

瓶子里没有醋,固然不会响,若是装满了醋,也摇不响的,只有半瓶子醋才会晃荡晃荡。

这位林大总管肚子里醋装的虽不多,酒装得却不少。

他大摇大摆地走着,正想到小茶馆里去吹牛,谁知刚走到街角,就忽然发现一柄剑已指着他的咽喉。

阿飞并不愿对这种人用剑,但用剑说话,却比用舌头有效得多,他更不愿对这种人多费唇舌,冷冷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答不出,我就杀你,答错了我也杀你,明白了么?”

林麻子想点头,却怕剑刺伤下巴,想说话,却说不出,肚子里的酒已变成冷汗流得满头。

阿飞道:“我问你,李寻欢是不是还在庄子里?”

林麻子道:“是……”

他嘴唇动了好几次,才说出这个字来。

阿飞道:“在哪里?”

林麻子道:“柴……柴房。”

阿飞道:“带我去!”

林麻子大骇道:“我……我怎么带你去……我没……我没法子……”

阿飞道:“你一定能想得出法子来的。”

他忽然反手一剑,只听“吃吃”的一声,剑锋已刺入墙里。

阿飞的眼睛早已透入林麻子血管里,冷冷道:“你一定能想出法子的,是不是?”

林麻子牙齿打战,道:“是……是……”

阿飞道:“好,转过身,一直走回去,莫忘了我就在你身后。”

林麻子转过身,走了两步,忽又一颤声道:“衣服……小人身上这件破皮袄……大爷你穿上……”

阿飞身上穿的只是一套用硝过的小薄羊皮做成的衣服,这种衣服实在太引人注目,林麻子要他穿上自己的皮袄,的确是个好主意——世上有很多好主意,本都是在剑锋逼着下想出来的。

而林总管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带朋友回来,所以这次阿飞跟在他身后,门口的家丁也并没有特别留意。

柴房离厨房不远,厨房却离主房很远,因为“君子远庖厨”,这兴云庄昔日的主人正是位真正的君子。

林麻子从小路走到柴房,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就算遇见人,别人也以为他是到厨房去拿下酒菜的。

阿飞倒也未想到这件事成功得如此容易。

只见孤零零的一个小院子里,有间孤零零的小屋子,破旧的小门外却加了柄很坚固的大锁。

林麻子道:“李……李大爷就被锁在这屋里,大爷你……”

阿飞瞪着他,冷冷道:“我想你也不敢骗我。”

林麻子赔笑道:“小人怎敢说谎,小人怎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阿飞道:“很好。”

这两个字说完,他已反手一击,将这麻子击晕在地上,一步蹿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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